易辞洲深深看了她一眼,待视线扫过她微微露出的半截耳朵时,阖了阖眼,温切地说道:“别动。”
不等舒晚反应,他便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动作轻柔,似是久眷的伴侣一般。
明明是一种亲密的举动,却突然让舒晚从心底狠狠抽了一下,她不觉一颤,迅速抬眼,瞬间就从他眼底捕捉到了一丝凉薄和讽刺。
见她愣滞住了,易辞洲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了?”
舒晚错愕地看了他一眼,手背沁来的温度简直让她觉得不真实,更让她觉得浑身上下的疲惫。
可他脸上依然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她静下心来,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没事,可能太累了。”
“哦……”易辞洲附和地点头,“那今晚回去,你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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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结束,舒晚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坐上回家的车,她靠着易辞洲,闭着眼睛,轻轻搭着他的手肘。
易辞洲正端着ipad看公司报表,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额间渗汗,便对司机说:“空调再开低一点。”
司机说:“是,易总。”
微信来了消息,一阵酥麻的震动,像催命一样。
舒晚困得发软,慢吞吞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看了一眼。
舒父:【晚晚,到家了吗?】
舒晚拿着手机坐起来:【没有,还在车上,怎么了?】
舒父:【我回医院了,跟你说一下。】
这些年来,舒父因为下半身瘫痪饱受病痛的折磨,再加上近两年心脏和肾脏也不好,如果不是易家老爷子一直帮着,可能早就撒手人寰了。
舒晚知道舒家对易家有恩,也知道易家对舒家有恩。她能嫁给易辞洲,不过是易老爷子自作主张的一纸婚约,而舒父能活到现在,也是靠易家用钱帮他吊着一口气。
她下意识地朝易辞洲那里轻瞥了一眼,见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ipad,便低头继续打字。
舒晚:【好的,我晚上会往医疗卡里充钱,您别担心。】
她想了想,又发了一条过去:【弟弟欠的债,我也会想办法的。】
发完这条,舒父没有再回复。
今天是新婚之夜,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女儿以为他在做文章。
……
没过多久,车子就稳稳停在了一栋崭新的别墅前。
新房买在了千城最为昂贵的别墅小区——蓝湾别墅。
易辞洲侧身问道:“阿晚,累了吗?”
舒晚本就有些困,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她点了点头:“累。”
易辞洲笑笑,先下了车,帮她打开车门,然后伸手扶着她的腰将她半搂半抱地托了出来。
这个别墅小区几乎都是富豪名人,也不乏一些二奶小三,不远处的几个邻居伸长了脖子看着,艳羡的目光几乎都快顺着路灯的光“哧溜”一下传过来了。
舒晚靠在易辞洲的怀里,闻着他身上地白檀香水味,有些尴尬地说道:“有人看着呢。”
“哦……”易辞洲语气温柔、轻描淡写:“也好,那就让他们看着吧。”
两个人进了屋,吊顶的声控灯光被打开,柔和的黄色灯光照在头顶,一下子就让舒晚的困意消散了几分。
随着大门紧紧闭上,舒晚正准备将高跟鞋脱下,忽地,托住她腰间的力度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失重感陡然而来,舒晚脚下一滑,差点摔在地上。
易辞洲面无表情地放开她,径直走向客厅,脱下繁重的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然后懒散地坐了下来,翘起腿,点了一支烟。
舒晚顿时一愣。
因为她记得,易辞洲平时是不抽烟的。
她问道:“你抽烟吗?”
易辞洲瞥了她一眼,喉结滚动,冷冷“嗯”了一声。
舒晚换下鞋子,走过来,“你之前没跟我说过呀。”
易辞洲抽着烟,尼古丁的味道在烟雾缭绕中衬得他整个人都清冷了三分。
他抬眼,眼底尽是冷漠和不屑,“那你现在知道了?”
“……”
舒晚一听,看着他,心跳忽地有些慌,因为此时此刻的易辞洲,似乎跟之前的,有着天壤之别。
而这个变化,就在今天。
婚礼一过,门里门外,判若两人。
舒晚深吸了一口气,只希望是自己的眼神出了问题。
犹豫了几秒,她也坐下来,侧着身子面朝他,试探性地问道:“辞洲,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易辞洲本就喝了不少酒,两颊的红晕还没有消散开来,眼中也已经布满血丝,在暖色的灯光下更加显得有些突兀。
他抿唇淡淡道:“说吧,你弟弟在澳门欠的赌债,有多少?”
话音刚落,舒晚半张着嘴,脸色刷地白了一下,“你……知道?”
易辞洲吸了一口烟,吐出袅袅烟雾,又在茶几里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沉声道:“我知道的不只这些……”
他侧目而视,继续道:“我知道你爸的医药费还欠着一百二十万,我还知道,你这么迫不及待地嫁给我,就是为了钱。”
易辞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底的那种冷漠无情却尽数显露。
舒晚愣滞了片刻,连忙说道:“辞洲,我嫁给你,不是因为什么钱什么赌债……”
“是么?”
“虽然我们有婚约,但是我小时候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小时候?”易辞洲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小时候什么时候见过我?”
舒晚倏地一震,说道:“你不记得了吗?我把助听器扔了,你知道我听不见,还特意在我手上写……”
话还没说完,易辞洲将手里的烟猛地扎在了烟灰缸里,咬着下颌吼道:“别他妈提你的助听器!”
男人靠得很近,眼底血色浓郁,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满身的酒味混杂着烟味,一声怒吼把舒晚吓了一跳。
她怔住,两只眼睛浑圆,茫然地看着易辞洲。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这个男人,就像变脸一样,刹那之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舒晚颤道:“你……怎么了?”
鼻尖萦绕着女人的体香,让喝了一天酒的男人格外烦躁。
整个客厅里,除了两个人的喘息声,就只剩下窗帘被微风吹拂的声音。
易老爷子当时说过:“当年在斯里兰卡遇到的那场爆炸,是她爸爸救了我的命,她也是因为那次事故失去了母亲,还导致了耳聋。”
易辞洲冷声问道:“所以呢?”
易老爷子不紧不慢地抽着雪茄:“娶她,照顾她一生。”
易辞洲从小就会权衡利弊,不过是娶一个女人而已,摆在家里放着罢了。
他沉下眼,“条件?”
易老爷子眯着眼,允诺道:“总裁的位置。”
易辞洲达成协议:“好。”
今夜一过,他就不再是易氏TPN集团的代理总裁,下掉“代理”两个字,他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做到了。
只要他还是易家的孙子,只要易老爷子还认他,总裁的位置和TPN集团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就不会改变。
见他眉头紧锁、沉思已久,舒晚有些焦虑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沙哑着声音问道:“辞洲,你到底怎么了?”
也不知道是酒精作祟还是装不下去了,易辞洲撇过头,厌烦地打量了她一眼。
她的头发依然松散地垂落在两颊,挡住了两只耳朵,但是在灯光下,那两只透明的助听器还是折射着刺眼的光线,隐约可见。
——嗤,这是老爷子硬塞过来的女人。
耗了半年的时间跟她装模作样地谈恋爱,既然今天已经娶了她,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易辞洲眯了眯眼,抬起胳膊甩开她的手,冷冷说道:“以后出门,要么,用头发挡住你的耳朵,要么,这助听器你就别戴了。”
易辞洲模棱两可地抛出这句话,就这么如同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舒晚的耳朵里。
在助听器的帮助下,这句话被无限又无限地放大,被重复又重复地循环,直到大脑发懵,麻痹了神经,屏蔽了一切。
舒晚静止了很久,一动都不敢动,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男人身上袭来的一阵阵寒意。
心跳都快要静止,她恍惚了几秒,只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辞洲,你怎么突然变得……”
易辞洲:“什么?”
舒晚微微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变得……好像不认识了一样……”
易辞洲阖了阖眼,不动声色地轻嗤了一声,沉声道:“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他熟稔地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一开一合,火焰在眼眸中跳跃着,然后侧头扫了一眼舒晚的耳朵,“还是你听不见?”
“……”
室内空阔,火焰被头顶的灯光影射在墙上,笼罩着一层阴影。
当他转过头,火光点亮双眸的那一刻,舒晚似乎从他眼里明白了一切。
化妆师为什么见了一次封况,就给她换了遮住耳朵的发型。
易辞洲为什么在午宴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帮她整理头发。
为什么易辞洲和冯小公子说完话之后,投过来的眼神那么的凉薄。
他眼里针对的,是她那两只听不见的耳朵。
他心里厌恶的,是她这个聋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