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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还有半小时才到,司机师傅刚才是宽慰她,所以刻意说少了。
等只剩下最后一段路的时候,殷诩带着小姑娘下了车。
这里的空气很清新,步行会比坐车好受一些。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大半,两人需要沿着唯一的一条山路往上走。
这里的山体海拔并没有达到让人产生高原反应的程度,但是也不低。
程淮安本来状态就不好,没了座椅的支撑后,光是站着就觉得手脚发软。
她抬起苍白的小脸问:“我们要走多久呀?”
殷诩没回答,只是走到她身前一步,利落地蹲下身:“我背你。”
程淮安愣了愣,下意识地摇头。
从早上六点赶路到晚上六点,他一定也很累。
程淮安说:“我自己能走的。”
殷诩的语气很坚持:“上来。”
面前的男人背影宽阔,光是看着就足以令人产生安全感和依赖感。
程淮安缓缓地眨了一下眼。
犹豫半晌,她小心翼翼地趴上去,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两人的身体亲密地靠在一起,几乎是在被背起来的瞬间,她呼吸就乱了。
所有疼痛难受都被抛到脑后,程淮安迷蒙地趴在他背上。
微微侧头,便能清晰地数尽他如同鸦羽般的睫毛。
殷诩双臂勾着她的膝弯,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平稳。
湛蓝的天空中已经亮起了星星。
万物昏迷沉寂。
程淮安指尖局促地、小幅度动地着。
她缓缓将脸贴在他后背,两条纤细的小腿在他身侧一晃一荡,小声呢喃:“殷诩哥哥,你真好。”
男人浅浅勾唇,简单“嗯”了声,将她背得更稳。
二十多分钟后,两人到达目的地。
届时,人口稀少的村民几乎全部聚集在了村口,在露天里摆了三桌宴席。
目所能及之处,不是满头白发的老者,就是些坐在椅子上连脚都碰不到地面的垂髫小儿。
漆黑一片的夜幕中,橘黄色的灯光扯着粗线、低矮地悬在杆子上,细碎而热情的话语和瓷碗碰撞的声音落入耳畔,甚至能看见从人与人之间冒出来的腾腾热气。
殷诩把背上的小姑娘放到地上。
“每次我们过来,村里的人都会杀鸡表示欢迎,”殷诩道,“过去以后,不管怎么样,多少都得吃一点儿东西,嗯?”
对于这样一个连吃鸡蛋都要等到过年的地方,杀鸡应当是最好的待遇了。
程淮安乖巧地点了点头。
殷诩牵着她的手腕走过去。
见人来,桌边的欢笑声停了几秒,随即,被一阵响亮的哄闹声替代。
这里的村民大多没受过很好的教育,普通话不标准,间或夹杂着方言,程淮安听不太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内容,但是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响亮地鼓掌。
席间,有一位穿粗布棉袄的老人站起身。
见到殷诩,他眼眶中渐渐泛起泪光。
老人伸出双手和殷诩交握,并非常真诚地向他鞠了三躬。
他嘴里念叨着感谢的话,热情地拉着他们过去吃饭。
位置是提前留好的,程淮安和殷诩挨着坐。
铁勺在黑锅里舀动,搅出几道大大的漩涡,头发花白的老者弯下腰,亲自给他们盛了满满两大碗鸡肉和鸡汤。
殷诩谢过,立刻喝了一口,并且极少见地赞美了几句。
他向来不重口腹之欲,从来没有夸过什么食物。
程淮安也埋头喝了一口。
这汤里面没什么油水,味道更加类似于在热开水里放盐,而不是咸鲜的汤味儿。
鸡肉口感倒是鲜嫩韧滑,不过依然没什么味道。
程淮安偷偷瞧了一眼,发现没什么人注意自己,便放下筷子。
身边,殷诩的话依旧不多,但是大家口中的话题却一直围绕在他身上。
时不时就会有人向他敬酒,他都一一回应。
程淮安忽然发现,这个地方没有杯子。
裂开口的瓷碗没有任何花纹,里面的酒液漾着盈光。
齐举碰撞的时候,碗口和碗口抵在一起,满溢的酒随着动作洒出来一小半,空气中漂浮着果酿的香气。
似乎……还挺美好的。
程淮安被由心底生发的这个质朴想法闹得愣住几秒,随即,微微翘了翘唇角。
有些人不是世界的英雄,但仍能以自己的行动照亮一小片灰暗的地方。
对于这个村庄里的人们来说,世界大概就跻身于这山野与田地之间。
而殷诩,就是他们的英雄。
程淮安凝视着身边那个向来不染风尘的男人,轮廓清冷,眉目淡然如画。
但此时,他义无反顾地融进人间烟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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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后,刚才为他们盛汤的村长带大家往村子的更深处走去,把来支援的这批人安置在不同人家里。
程淮安和殷诩就住在村长家,贴心的村长夫人早就帮他们铺好了床。
说是村长家,其实并没有半点特殊之处,和每一个普通村民没有差别。
程淮安住的已经是家里最好的屋子,被打理得很干净,但是仍然掩不住破落。
殷诩把程淮安的两个行李箱从面包车的后备箱里搬进来。
米白色的那只装着衣服和日用品,抹茶绿色的那只装着食物。
程淮安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这时候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到了房间便立刻拆开箱子,摸出几样零食来果腹。
小姑娘的脸色虽然看上去比傍晚时好了一些,但仍然显得有些憔悴。
殷诩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我去给你弄水来洗漱,今晚早点儿睡。”
程淮安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抬起头问:“洗漱不能洗澡吗?”
“现在太冷,容易感冒,”殷诩低声向她解释,“而且这里热水资源缺乏,不能天天洗澡,明天白天让村长夫人带你去。”
程淮安睁大眼睛地问:“这里不是南方吗?南方也缺水吗?”
“缺木炭,”殷诩解释道,“烧热水需要用木炭。”
程淮安愣在原地,沉默。
等她吃完东西,殷诩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他把一只脸盆放到地上、装着温水的牙杯递给她。
他将伴侣盒里的电动牙刷装好,道:“先刷牙,泡沫吐在脸盆里。”
这支电动牙刷是定制的,有不同的清洁功效和力度档位,甚至连刷头的软毛都为程淮安的牙齿状况特殊设计。
牙刷柄上印着她喜欢的图案,在运作时会发光,还能太阳能充电,造假很高,堪称奢侈。
可是此时,她面前摆着的,是一只木制脸盆和一只搪瓷水杯。
脸盆的黄实木发黑,水杯的搪瓷被磕下来好几块。
过大的反差让她精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程淮安呆坐在原地缓了好久,才缓缓把纤瘦白皙的手伸进脸盆里。
仅仅是今天的赶路、吃饭和洗漱三个项目,就已经颠覆她的三观了。
有些事情,真实体验到的,永远比从别人嘴里听来得多。
张焱只告诉她村民们吃不起鸡蛋,却没说他们在这样的冬天里,连热水都是稀缺资源。
村长只杀了一只鸡,村长夫人却炖出了三锅清淡得几乎见不到油水的汤。
老旧的门吱呀叫,用木棍做个插销就当成锁。
木头和黄土堆砌的房屋,岁月将墙壁割出一道道透风的裂隙。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还有这样,落后、穷困、仿佛容纳一切苦难的地方。
比孤儿院和收容所还不如。
殷诩见她情绪低落,弯腰理了理她脸侧凌乱的碎发:“别难过,我们来了,他们就会过得好一点。”
程淮安十分沉重地点了点头。
……
等她上床盖好被子,小村庄里已经是一派宁静。
这里没有网络,连打电话信号都不好,村民们七八点钟就入梦了。
怕小姑娘嫌弃农村里的厕所,村长夫人在睡下以后又重新爬起来,给她拿了一只新的痰盂,教她怎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