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安心跳一顿。
殷程两家的老太太当了一辈子闺中密友,连带着殷家和程家的关系也亲近。作为哥哥,殷诩几乎是从小姑娘出生起就看着她长大。
他向来严于律己,淡漠待人,唯独对程淮安极好。
从前殷老太太总爱调侃,说是也没见这小子对自己的亲妈那么上心过。
程淮安从记事起就喜欢跟在殷诩身后,一口一个哥哥的叫。
可是这时候,她心中藏了别的心思,那分外熟悉的称呼却反倒不愿喊出口。
程淮安把横在半空中的手收回来,眼睫微垂,口中说出来的话理直气壮:“我只有程淮启这一个哥哥。”
程淮启和她是龙凤胎,血缘关系上的亲哥。
殷诩沉默,低头凝视她几秒。
自己从小疼她到大,这时候连个称呼都落不着。
实在是个小没良心的。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程淮安觉得头皮发麻,有点儿怂了。
他的气场太强,无形地包裹过来,让人藏不住秘密。
明明以前两人见面的时候,总是很自然,但自发生那件事儿以后,她就变得格外忸怩。
程淮安高三那年,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风声,她得到殷家人给殷诩安排了一个女人单独见面的消息。
话倒说得委婉,其实还不是变相相亲。
殷诩从小就有主见,这些事情他不急、光家长急也没用,长辈们只能好言好语地劝他过去见个面再说,以后可以慢慢地相处和了解。
若放在平时,这些要求都会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但这次连殷老爷子都出面,殷诩没办法再推,只得应下。
此前,程淮安身边从来没出现过什么竞争对手,她也就从没认真正式地审视过自己对于殷诩的情感。
可是那天,一旦想到殷诩要和另一个女人单独相处,她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更不要说,那个女人以后还有可能成为她的嫂子,自己再也不能成为被他特殊照顾的例外。
这个结论太令人难过,程淮安觉得心里又酸又疼,连呼吸都不顺畅。
小姑娘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他的感情早就逾越了。
不是单纯的依赖,而是喜欢。
——想把他独占的那种喜欢。
程淮安可以肯定,殷诩不会这么简单就对那个女人动心,可身处上流社会,她见识过太多为了利益而结婚的例子,当下,根本就不是他动不动心的问题。
她越想越觉得不妥,难过到课也没心思听,当堂跑了出去,到操场上偷偷地拿手机给殷诩打电话。
才听见电话对面传来一道陌生女人的声音,程淮安就委屈到止不住的哭。
尽管她只是问了殷诩一句“你要去哪儿”而已。
程淮安的个性向来飞扬跋扈、盛气凌人,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欺负她的份儿。
这是她从记事起第一次哭,而且还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连收都收不住。
殷诩显然慌了。
他简单跟那个女人说了句抱歉,让程淮安在校门口等他,立刻开车往学校里赶。
最后,就成了两个人一起坐在保安室里,程淮安揪着殷诩的衣角、抽抽噎噎个不停的画面。
小姑娘长得漂亮,哭起来也漂亮,梨花带雨,只是并不安静乖巧。
她眼泪鼻涕全蹭在男人昂贵的衬衫上,还偏不许他动一动。
到底都是自己宠出来的坏脾气。
殷诩从没哄过人,眉心轻拧着在旁边看她闹。
好不容易等到她停下了,想问问什么原因,却没想到,小姑娘立刻颐指气使地来了一句:“你怎么可以背着我去相亲!”
“……”
殷诩还没想好要怎么答她,又听到了下一句。
语气虽然渐弱,但话却说得信誓旦旦、煞有介事。
“殷诩哥哥,我喜欢你,所以你不能去和别的女人相亲,就算有人逼你也不行。”
“等我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我就会嫁给你的!”
“……”
殷诩的神色复杂。
程淮安星星眼当了他十几年的小迷妹,欣欣然他当了十几年的小尾巴,日久难免生情。
更何况,殷诩向来谁都不亲近,唯独对她的胡闹一再纵容。
只是,大人们都从来没把这段感情当一回事儿,其中也包括殷诩。
对于殷诩来说,程淮安毕竟只是个小孩子。
她没过入社会,感情稚气而青涩,或许误把亲情当成爱了。
他对她只有哥哥对妹妹的疼爱而已。
只不过,淮安是他从小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感情深厚,难免纵容些。
殷诩抽了几张纸给她擦脸,擦拭干净以后,又低下头跟她讲道理。
他的性格寡言,还是人生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足足说了五分钟。
这是程淮安的殊荣,可这份殊荣,却也将她一颗懵懵懂懂的心碾得稀碎。
程淮安好面子,从来没有遭到过这样的拒绝。
她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理他,回去就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当做没发生过。
只是没想到,那天跟她同校读书的发小周逸诚请了病假,优哉游哉地玩儿了一上午,下午才来学校。
被保安叔叔拦着做登记的时候,他恰好撞见程淮安对殷诩表白的一幕。
这大喇叭一知道,那一帮关系好的玩伴就都知道了。
原本属于两个人的秘密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程淮安的心气儿高,登时觉得自尊心备受打击,强撑着,再没去找过殷诩。
在国外待了那么长时间,她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他,甚至回B市的时候也不肯见他。
起初,殷诩还会定期给她打电话,但是每次都被她敷衍过去。
久而久之,他也便不再主动联系,只是托旁人给她带几句话,或是些什么礼物。
她显然在和他置气。
但是仔细追究,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置气的缘由。
这个男人显然半点儿都没有在跟她计较,自己总想些有的没的,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然而,虽说两人四年没见,程淮安对殷诩的感情却从没放下过。
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他也不能再把她当小孩子看待。
……
两人都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边的赵慕妍早已识趣地离开,宴会厅里也恢复热闹,人声和音乐声混成一片。
正在这时候,宴会厅里嬉戏打闹的两个周家小团子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
不知在做什么游戏,两人你追我赶,已经快沿着场地绕过一整圈。
端着酒的侍者看见他们迎面冲过来,反应飞快地往旁边靠。
他从后方闪躲,正好和殷诩背靠背地碰上。
殷诩和程淮安本来就在一片角落的位置里,现在被这么撞了一下,他几乎要和小姑娘面对面地贴在一起。
他迅速以双臂撑住墙壁,把人护进怀里。
……
眼前被大片阴影笼罩,突如其来的男性气息靠近,带着清淡的冷香。
程淮安蓦地抬头,看见男人近在眼前的喉结,性感得过分。
侍者手上端着四杯酒,因为刚才的激烈动作,有两个高脚杯倾倒。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没让玻璃杯碎落在地,但是杯中的酒液却几乎全部洒在了自己的肩膀和殷诩的后背。
两个小朋友早已嬉笑着跑远,侍者连忙退开身,慌张向两人鞠躬道歉。
这番动静不大,没引起周围太多关注,殷诩抽开禁锢在程淮安身侧的双手,撤离半步,淡声让侍者走了。
香槟和红酒混杂着倒在昂贵的西服上,有股浓郁却不纯的酒香。
程淮安一颗心还在因为刚才的小插曲而剧烈跳动着,面色也泛起红晕。
她强装镇定问:“你的衣服怎么办?”
“没事。”殷诩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把外套脱掉,挂在臂弯里。
他身上白色衬衫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端,系了根藏蓝色斜纹领带。
视线再向下,衣料包裹着的胸膛精壮,有若隐若现的肌理,仿佛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程淮安脸颊烧热,迅速别开眼。
“我饿了,”她扯开话题道,“你带我去吃东西好不好?”
摸不准他会不会拒绝,她又补了一句:“我刚回来两天,还在倒时差,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瞧你这话说的。”
话音刚落,身边忽然传来另一道熟悉的声音。
周逸诚走到两人身边,下巴指了指正厅中央摆放着的各式点心。
“我周家难不成还亏待你了?那儿那么多吃的,一样都入不了程小姐的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