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袋子装的那一个个不就是他病犯那天她在游戏厅抓的那些娃娃么?小袋子里的是她送他的那套杯子。兵荒马乱的那天,她以为东西早丢了。
娃娃这些倒没什么,主要是那个杯子,她还琢磨着等他病好出院自己抽个什么时间再去做一个呢。
晏停看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无声把她怀里的花也重新拿回来放到床上。
把三样东西整整齐齐摆到一起。
他又看她一眼。
应棉朵这次读懂了:都是我的。
应棉朵忍俊不禁,看他拿了床头叠整齐的衣服往外走,知道他是打算去外头卫生间里换衣服,遂拉住他,示意他在这里换,自己出去。
“你换好衣服在这里等我喔,我去找一下思雨她们。”她给他说。
晏停看她笑着给自己挥挥手,带上门。
等外间门也一声轻响,他低眉看一眼手里的衣服扔到病床上。
方才一颗颗解开上衣扣子。
瘦削又白的胸膛上,几道长短不一的疤痕趴伏在那。
模样狰狞且触目惊心。
*
另一边。
陈思雨和司齐也没那么不懂事的在山诣青工作时间真去缠着人问什么,跟着他到办公室好奇看了看,就主动说她们帮忙去护士站问问看晏停的出院单打好没有。
山诣青也没阻止,笑着给她们道了谢。
两人说说笑笑往护士站台那走,快走到时,司齐一抬眼,意外看到应棉朵双手抄在上衣口袋里,低头靠在护士台拐角的墙壁上。
她停脚,拽住陈思雨“嘘”了声。
后者顺着她下巴指向看过去,“诶?她咋没在病房?站那干啥呢?”
司齐看她就要张口喊,速度极快的抬手捂住她的嘴。
又给她嘘了声。
陈思雨这才看出来应棉朵的不对劲。
也是第一次察觉到原来看一个人背影也真的能看出来情绪。
两人悄悄走近些,才听到台后头的两个年轻护士边忙边闲聊。
其中一个似乎是先前问了什么。
她们走近时,就听另一个叹气回道:“是啊…那个晏停的爸爸从头到尾好像就来过一次?也没待几分钟就走了。你说光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儿子可是看一眼少一眼的。”
“就是说…哎,我听刘医生说,”护士声音刻意压小了些,“像晏停这样的,就算当初手术都挺成功捡回来一条命,至多也就活四五十岁。”
另一个应了声,“我也听说了,国外以前好像也有个相似病例,42岁走的。”
护士静了静,喟叹的声音里黏着难掩的好奇,“那你说咱们山医生不知道这个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他怎么还能同意自己闺女和他谈恋爱啊?”护士音色复杂,“要是我自己女儿,我可舍不得把她交给个定了‘死期’,甚至明天都不知道有没有的人呢。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左手腕?听说是小时候的事了,但你看看现在那伤口也能猜到当时他下了多狠的手。家里有钱有势的,也不知道有啥想不开的。”
另一个似乎也找不到什么话说,“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两人后来转了别的话题。
陈思雨在应棉朵身后悄悄碰了碰她,“朵朵?”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个泪眼汪汪的女孩子,可应棉朵回头看她们时,眼里却是清泠泠的,甚至眼里一点都没有意外,好似早知道她们在身后一样。
“你——”她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应棉朵看她笑笑,“你们也是想来问单子打好没有是吗?”
陈思雨看着小舍友脸上的笑,她自己眼睛倒是一下红了。心下了然,刚刚护士说的那些,不止她爸爸知道,连她——
也再清楚不过。
第43章 应棉朵跟晏停相比完全是……
当下这一刻, 陈思雨算是完全想明白了。
想明白她这小舍友为什么把晏停看得那么重,几乎把除学习外的所有时间都给了他。
…她这是真的在把一天当两天过的。
陈思雨从小到大真没哭过几次,现下却看着面前抿唇笑着看自己的女孩子, 眼泪完全控制不住的哗哗往下流。
司齐在旁边看着还好,只是眼睛也通红的厉害。
倒是应棉朵这个当事人,看着两个好友红着眼眶掉眼泪, 自己反而笑着抱着她们哄。
可怜她一个刚过一米六的“小矮子”要抱两个一米七上下的“巨人”哄…看着还是有那么一点滑稽的。应棉朵在心里悄默声想着,愈发觉得自己有苦中作乐的本事了。
……
陈思雨和司齐陪着应棉朵把晏停的出院手续办妥, 又陪着她回病房。不过两人默契的等在外间, 没跟她一块儿进去。
没一会儿, 看晏停和应棉朵手牵着手出来。
陈思雨视线控制不住的往晏停左手腕那走。
以往她见晏停的面并不算多, 又因为有点惧他冷冰冰的神色, 鲜少敢把目光往他身上放。但恍惚几次见面的印象里他左手腕上一直戴着块手表的。
这会儿手表不在,她才注意到上头有条红绳。样子看着比平常红绳粗些,又比市面卖的那种编制精美的装饰红绳要细些,粗糙些。而在那条红绳上方…赫然真的有条, 不, 是两条疤。只是因为挨得近所以看起来像是一条罢了。
陈思雨看着那道疤, 更是明白那护士感叹的那句“当时是下了多狠的心”…
事实一条条摆到眼前, 连以前觉得只是偶然、没什么的小事都像是有了绝对的解释——甚至连应棉朵每次牵晏停都是牵的左手这样的小细节都让陈思雨觉得难受起来。
……因为十指连心, 更因为左手是人挨着心脏最近的地方。
*
陈思雨和司齐原本是想直接回学校的, 但被应棉朵拦住了。
“我妈咪刚才都给我打过电话啦, 她知道你们两个都在, 特意做多些东西等我们呢, 你们要是不去,她会很失落的,阿峻也很高兴你们来。”
说完又补充, “还有,你们不是也挺想看看我家葫芦嘛,去吧去吧……”
说完再晃晃握着晏停的手,“停停你说呢?”
…晏停什么也没说。
陈思雨和司齐最后还是坐上了来时坐的那辆车子,只不过这会儿明显比下午时看着拘谨了许多。两人一左一右跟应棉朵坐在后座,看坐在副驾驶晏停的半个后脑勺安静的一句话也不敢吭声。
正是下班高峰期,原本开车不到十分钟的车程硬是拉长了快半个小时。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两人下车,才悄悄呼出来一口气。
香樟书苑是老学区房,能看出来有些年代,可也看得出来这两年翻新过,院里设施墙壁都是新的。老小区烟火气浓,这会儿学生下课的下课,上班族下班的下班,里头人来人往,阵阵饭菜香自各家窗里飘飘散散。
陈思雨和司齐跟在手牵着手的应棉朵和晏停身后,一路走一路看,一路也听着自小在这里长大的应棉朵和路上遇到的人笑着打招呼。
晏停出院时,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没拿,就拿了两个袋子和一捧花。
下车时又把那个小袋子和那捧花留在了车里,只拿了装着一堆毛绒玩具的大袋子下来。——虽然陈思雨和司齐都看得出来其实是应棉朵又是撒娇又是哄的让他松口把那袋毛绒玩具带下来的。
她们两人不知道那袋子东西有什么特别的,也奇怪提着那袋子东西回家做什么。
装饰吗?
直到看见从小区门口到上电梯这一路上——
应棉朵每碰见个认识的,不管是被大人牵着抱着的小孩子,还是自己背着个小书包蹦蹦哒哒往家走的学生,甚至有些模样看着比她小不了几岁的,都会从晏停提在手里的袋子里掏出来各个大小不一的小东西逗趣的送给他们,顺便说一句:这是停停哥哥送你的喔。
应棉朵跟晏停相比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冷冰冰不言不语,她笑盈盈可爱友善。
连陈思雨这样小二十的人看着晏停那样都有些不敢直视,更何况是那些几岁、十来岁的小孩子。
可也不知道是应棉朵天生让人想要亲近的长相得了便宜,还是那堆让小孩子们无法拒绝的小玩意儿有了用处,听到应棉朵如此说,他们即便看着仍是有些怕,还是飞快瞥一眼晏停乖乖礼貌地说一句“谢谢停停哥哥”,然后再…飞快跑走了。
夜色下,小区里的路灯带着温度照在地上,照在羊肠小道上,也照在前头手牵着手的两人肩上、发丝上。
陈思雨挽着司齐在两人身后跟着,跟着跟着,特意走慢了两步,悄悄跟司齐咬耳朵:怪不得像晏停学长这样的人都能对咱们小朵儿“另眼相待”,怕就是真拿一块冰过来,早晚有天也能让咱们小朵儿给化成一滩春水……
司齐笑着附和。
应棉朵引着她们进了电梯,门将关上时听见外头一声上了些年纪的“等等”,她速度极快的又按了开门键。
电梯门滑开,门外赶过来一老一小祖孙二人。让陈思雨她们意外的是,那老奶奶道完谢一抬眼看清楚电梯里的他们,很快拉着已经一只脚进去电梯的小孙子往后退了一步,笑容不达眼底的说忘了买什么东西,让他们先上去。
应棉朵也没说别的,按着开门键从袋子里又拿出来一只小玩意儿递给外头懵懵看着自己的小男孩,随后指了指晏停告诉他“这是停停哥哥送你的。”
小孩子礼貌道谢,还认真冲着他们鞠了一躬。应棉朵给他摆摆手,就由着电梯门自己关了。
司齐看出来不对劲,等门关上好奇看了眼好友。
应棉朵眨眨眼,委婉着解释,“这苏奶奶原先是想让我爸爸和她女儿结婚,做她女婿的,后来谁知道我三岁那年我妈咪带着我回国做了‘程咬金’,所以这么多年一直不怎么待见我们。”
陈思雨听着噗哧一笑,“这么记仇啊?”
街里街坊的,可真是有点夸张了。又后知后觉想她说的那句“三岁那年我妈咪带我回国”,脑袋里似乎意会过来什么,刚想开口问,电梯门叮一声开了。她只好又把好奇咽回了肚子里。
应棉朵在门口开门时,就听见门后自己小伙伴挠门嗷呜嗷呜叫的声音。
她笑着给好友说那就是葫芦,从她三岁一直陪到现在的小伙伴…现在不能叫小伙伴了,是老伙伴啦。
门开,陈思雨被一下扑过来的黄色大物“吓”得往后小退了半步。
应棉朵却是熟练的张臂接住它,曲膝跪坐在玄关地板上跟久未见自己而无比热情的大金毛闹着玩起来。
山峻显然早习惯了自己姐姐和葫芦彼此之间的…热情,从客厅里过来,张罗着给暂时被遗忘的姐姐好友们和他停哥拿一次性拖鞋换上。
应如是听见动静,人围着围裙两手湿着从厨房里出来,看到自家姑娘先是纵容的一笑,这才开口笑着教训说,“宝贝,有客人来还记得先要做什么吗?”
应棉朵这才对着自己妈妈笑笑吐吐舌尖说了句“sorry妈咪”,她安抚拍拍葫芦脑袋,站起身给应如是介绍两个好友。
“你们好。”
应如是看着她们,明媚艳丽的一张脸上笑意却有无限温柔,“时常听朵朵提起你们,谢谢你们在学校对她的照顾。”
陈思雨和司齐看着眼前将一头浅棕色大波浪卷发随意挽在背后,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的女人…虽深知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