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妹把自己的茄子泥都让给云潆,说:“你不要生阿源的气好不好?”
怕她不肯,急急解释:“他不是针对你,我发誓。”
云潆鼻尖辣出汗,站起来找纸。
“云云,我跟你讲讲老校长的事吧。”
攥着纸巾揩鼻涕的小姑娘,重新坐下。
彤妹站起来关上门,接下来,云潆知道了身体健朗的方老校长为什么会突然过世的原由。
在她之前这所小学原本有一个支教美术老师,不听劝跑到山里拍照迷了路,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在彤妹的描述里,没有一个字在怪那个老师,更多的是在担心,担心云潆误会了方清源。
“那个人……”
“跑了。”彤妹说,“老校长伤得很重,赵医生劝阿源送到昆城的大医院,我们去了,医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在那里也没用,老校长说想回家。阿源后来和赵医生商量了一下,把他接回来,赵医生天天来挂药水,一开始吃的进米汤,到后来,水都喝不进了。”
彤妹红着眼眶:“一开始陈……陈老师还在的,说会负责,几个学生的家长把他堵在宿舍,砸了他的相机,第二天人就吓跑了。”彤妹顿了顿。
她没有再说下去,没有说老校长闭眼那天整个镇上的人都聚在学校操场上;没有说方清源从头到尾没有哭过;没有说出殡那天送老校长最后一程的队伍如一条白绳,弯弯绕绕站满了曲折的山路,哭声悸动了山神。
“方老师临终前把学校交给阿源,他这人责任心强,想做好,他也跟另外几个老师也说过的,我听见的,今天只是凑巧遇上赵医生。”彤妹握住云潆的手,提起老校长,她就忍不住伤心。
辣得鼻尖通红嘴唇肿肿的女孩软乎乎抱住了彤妹。
...
这一夜,男生寝室里的座谈会持续到了很晚。
也都看过网上的东西了。
大家都觉得经此一役,看起来娇娇气气的云老师会走人,但,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云老师照常穿着她的白衬衫去给孩子们上课。
第6章 奈何人生06 他没撑住,在女孩唇瓣擦……
宿舍里,一台老式收音机正在咿咿呀呀唱歌,一曲终了,主持人说起明天即将到来的流星雨。
云潆用一枚桃子发夹将刘海夹成一个小啾啾,正在熟练地修剪眉上杂毛,一回头,就见彤妹亮着眼睛看她:“云云,明天我们也去吧!”
云姑娘软乎乎嗯了声,点头的时候小啾啾跟着一颤一颤。她撅屁股扒拉她的箱子,半晌举起一个大镜头,十分专业地在调参数,抬头问彤妹:“不是说最佳观测点在云溪吗?咱们去那?”
“好远的!”
“那怎么办?”
彤妹笑起来:“问阿源,阿源肯定知道!”
云潆揪起眉毛:“你也是这里长大的!”
“反正阿源什么都知道哈哈哈。”
云潆:“……”
就她来的这几天,已经看透了,这个方校长,老妈子似的什么都管。
彤妹趴在走廊喊:“阿源!”
坐在操场上的男人没回头,在彤妹说完后低低嗯了声,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全校老师出动。
方清源在前头带队。
李明笑着:“真没想到,还能看见流星雨。”
吴海很激动:“好浪漫!”
彤妹也很激动:“是呢是呢!我们这里的小孩都听过阿莫讲睡前故事,以前有一对男女在流星雨下互换了灵魂,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刘恒:“俺们汉族也有昂,牛郎织女嘛!”
李明:“我看在云滇汉族才是少数民族。”
吴海笑起来:“是,我来的时候数了数,一路上遇见七个民族,我也认不全,就觉得衣服都好看。”
云潆坠在最尾巴,累得够呛,问彤妹:“这山高吗?”
“高啊,阿源说要在高的地方才好看,你脚下是我们这最高的清源山。”
“为什么我觉得这么耳熟?”
“因为是阿源的名字啊。”彤妹指指前头。
“……”云潆忍不住去看,正好和回头的方清源对了一眼。
她低下头摆弄相机,感觉身边多了个人。
赖老师看着云潆脖子上挂着的大炮。
云潆立马捂住镜头:“你放心,我不会拍的,我只是想……”
赖老师问:“这个,可以同时拍到星星和我吗?”
云潆一愣。
彤妹抢答:“可以可以!云云说要给我拍照片!”
赖老师正要说话,云潆抢先:“我帮你拍一张吧!”
她笑起来:“一定把你们都拍的很好看!我大学辅修摄影的!”
赖老师道了声:“谢谢。”
云潆快走几步,跑到了队伍最前头,心口热乎乎的,攥紧了相机。
在云潆看来,女孩,不管什么样子都是很漂亮的,不受体重身高的制约,美的是心灵的样子。
方清源看着突然蹿到身边的小姑娘……和她手里的相机,并未再多言。
山上的路很陡,幸好没下雨,所以不算太难走,这座山他从小爬到大,知道哪里能容得下这么多人一起看星星。
所有人都惊叹,都期待,唯有方清源一直留意着云潆的动向。只见她一会儿拍拍这,一会儿拍拍那,似乎在找最好的角度,彤妹和赖老师跟着她,他们小声商量起拍照的姿势。
有包着头巾的老人家趁机上山兜售矿泉水,方清源要了几瓶,付钱的时候人家摆摆手,说什么都不肯要。
他们在说云潆听不懂的话,云潆这才知道,原来方清源是彝族,现存最古老的民族。
现在会彝语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彤妹跟云潆说:“老校长不说彝语的,你知道阿源怎么学的吗?”
云潆摇摇头。
“他家没有长辈,就找到我家,那时候我们才多大啊,他就知道要保护这些东西,我们现在很多都是汉姓了,懂彝文的老人一年比一年少。很难,我费劲学了好久,要不是他在,我早就放弃了。我阿嬷天天夸他,那时候家里好不容易能吃枚鸡蛋,都给阿源了。”
彤妹笑着:“他也公平,不会缺了我的。”
...
夜里十点,流星雨尚未落下,但天际已经显出斑斓璀璨的的光点,夜空并不是漆黑一片的,透着光的墨蓝与不知多少公里外气象塔的光柱交汇,向世人呈现出银河的具体形状。
彤妹在漫天繁星下拘谨地比了个耶,她身上的裙子很美,与星空融在一起,瀑布般的长发披在肩头,只是背景里全是人,全是跟着上来看流星雨的当地人,孩子们追逐着,男人们高声交谈,手里的烟迷住了云潆的镜头。
云摄影师比了比,无奈放弃这个观测点。
赖老师说:“我没关系,就这样拍吧。”
云潆坚定地摇摇头:“不行不行,十年一次呢,得好好拍。”
彤妹挽住赖老师:“我们就听云云的,她懂得多。”
赖老师点点头,看着云摄影师上蹿下跳,最终指指上面的路:“我去那里看看,一会给你们打电话。”
想了想,乖兮兮问彤妹:“这样不算乱跑吧?”
彤妹笑了。
挥挥手:“快去快去,我们在这边等你。”
于是云摄影师抬脚往上走,遇到岔路会停下来用手机拍张照,她是个非常彻底的路痴,在做标记上已驾轻就熟。
上面的视野比下面更好,还有个荒废了的凉亭,云潆举起相机比了比,高兴了,正要给彤妹打电话,就感觉脚边的野草里窸窸窣窣有响动,小姑娘嗷一声往后退,感觉脚下被什么绊住,整个人往后倒时有人稳稳抓住了她的胳膊——
方清源将云潆一提,她太过惊慌,身上没力气,两个人一块往后倒,旁边就是直直竖着的断木,他用力一拽,用自己的后背挡住,手臂圈着她,也圈住了她的相机。
云潆可以感觉到护着她的男人皮肉被剐蹭的那种感觉,他震了一下,手臂更用力地圈住她。
有很清脆的金属声,一下。
云潆很清楚地看见是方清源别在衬衫口袋里的钢笔滚了出来。
当下面的人开始欢呼惊叹,爆发窥见神迹的赞美,草丛里再次窸窸窣窣响,她尖叫一声把脚缩回来,人往上一窜,方清源跟着一滚,电光火石间,两人位置互换,后背刮擦的伤痛到让人眼前一黑,他没撑住,在女孩的唇瓣擦过。
太快了,很模糊的触感,让大脑几乎捕捉不到。
一切都安静了。
云潆在漫天的流星雨下,看清近在咫尺方清源的眼睛,有光,一尘不染。
然后迷迷糊糊被拉了起来。
后知后觉咬住了下唇。
她感觉方清源松开手,看见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笔。
笔坏了,整个笔帽脱出来,笔尖在粗糙的青石上划过。
云潆看见他站在那,摩挲着那根钢笔,久久没有回头。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彤妹和赖老师跑上来,抓紧最后的时间摆POSS,云潆收敛心神,将两个姑娘收进相机里,留下永恒的一瞬。
用高倍数镜头可以看的更清晰,浩瀚的天际仿佛落下无尽的钻石,它们拖着尾巴优雅地坠落,让人感叹时光易逝,岁月无情。
...
第二天一早方清源就出去了,云潆从窗棂露出半个小脑袋,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一直到拐弯处看不见。她怕错过,趿着夹脚拖哒哒哒下楼,站在办公室门口喂蚊子,不多久,方清源手里提着个袋子原路返回,一进校门,卯了眼立正站好的美术老师,低头掠过,进了自己那间小平房。
被太阳烤的发烫的操场上急急忙忙蹿过一个粉红身影,云潆在门口踟蹰着,轻轻敲了敲门。
方清源拉开门,挡在门口,一言不发。
云潆发现他手指上染了墨迹,从他肩膀看进去,隐约看见一点屋内的摆设。她把目光规规矩矩收回来,捏着手机道了声:“昨天,对不起,你钢笔是不是摔坏了?我赔你吧。”
“不用。”方清源作势要关门。
云潆伸手挡住,差点被夹了手,幸好他及时停下,他攥着门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隐忍着、忍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