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将她的虹膜染成橘色,她精心打扮过的脸蛋嵌了一层金边,细小的绒毛都照得很清楚,她几乎要把脸贴在前玻璃上,却也知道自己太过孩子气,软塌塌挨过来,抱着男人的胳膊,笑嘻嘻:“方清源,这是我们一起看的第一个日出。”
然后安静下来,一点一点,看着太阳越来越高。
“真好。”女孩喟叹。
“出发。”他说。
他们迎着太阳,出发。
...
渐渐地,人多了起来。
县城比镇上热闹很多,有更多做吃食的店铺,街边也有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云潆看花了眼,方清源拉住她手腕,慢慢地,握住她的手,就这么牵着。
她挠了挠他手心。
他干脆把小爪子藏进口袋里,口袋贴着他的腰,他的体温熨暖了她的手。
“先去吃饭?”
“嗯嗯!”
“想吃什么?”
“什么都想吃啊!”小姑娘挥舞着另外一只手,豪情壮志。
方清源想了想,带着她绕到巷子背后,一间看似不起眼的自家住宅前。
里头热火朝天的在磨豆子,用那种最传统的石磨,泡好的豆子倒进去,一圈又一圈,碾出汁,上锅煮沸。
院子里满是豆香,又带着点豆腥,不过因为一颗坏豆都没有,所以点卤成型后,那股味道便消失殆尽。
别看是自家小买卖,从门口到拐弯处,全是端着小锅来排队的。
云潆算了算,这得排半小时。
可老汉儿子打招呼:“阿源,来啦,给你留着,上楼吧。”
说着,瞧瞧一旁那么漂亮的女孩,裂开嘴,朝方校长嘿嘿笑。
云潆等着他介绍自己,肯定是老一套,可他没说她是学校老师,反而攥着手带上楼。
云潆有点担心,总归还在任上,你跟学校老师谈恋爱算怎么回事,这年头,很多大企都不喜欢办公室恋情,更何况是这里。
好像谈个恋爱就会耽误工作带坏娃娃似的。
方清源没说什么,而是摸摸头,拉她坐在二楼窗边,这家风景独好,从这里能望见半个础纳县。远处,海子闪着波光。
“这家的豆花传了三代,现在第三代刚接手,带你来尝尝。”
“你吃甜吃咸?”
“都行。”
“我是咸党嘞,一定要有虾皮紫菜和一咪咪辣椒油的。”小姑娘规矩多。
“豆浆喝不喝?”他饶有兴致地问。
“豆浆要甜甜的。”云姑娘说着,自己笑起来。
他宠溺地揉揉脑袋:“那你都尝尝看,吃不完归我。”
把她留下,他下楼拿东西,绕到后厨,端走一托盘碗碗碟碟,还有个小糖罐,怕她觉得不够甜。
云潆捧着相机这也拍那也拍,转头跟他说一会儿想逛街,还要去那边的海子。
“有海鸥吗?”
“有鸽子。”
“能喂吗?”
“能,买点米饼。”
“你帮我拍照片!喂鸽子的照片!”
“行。”他把碗推到她手边,本地的咸卤和上海的大体差不离,不过没有虾皮紫菜。
云潆尝一口,眼睛先眯起来。
像慵懒的猫猫,就差在太阳底下打个滚,露出肚皮。
“好吃?”他笑了,抽纸给她擦嘴。
“好细哦!”女孩执着瓷勺,舌尖一抿就碎,滑溜溜的,同时能尝到酱油榨菜的咸味,似乎还放了粉条,很弹牙,这些综合在一起口感十分丰富。
说着,又喝一口甜豆浆。
喝完就捧着脸:“甜咸永动机出发!”
他没听懂。
“呐。”小姑娘用自己的勺子舀一勺咸豆花凑他嘴边,他张口咽下。听她说,“是不是想来点甜的?”
他顺应着嗯了声。
又被喂一口甜豆浆。
就真的是一甜一咸,永远不会腻。
“所以喝咖啡配小饼干也永远不会腻。”她笑着。
虽然云潆总也是笑嘻嘻的,可今天方清源能体会到,她比平时笑得更多。
他攥着她的手,指腹细细摩挲,心里是高兴的。
这样的地方,放在上海根本不够看,她是见过好东西的孩子,却依然会兴致勃勃,路边的小菜摊,天边的浮云,如此平凡的豆花。
小姑娘凑过来问:“我口红花了吗?忘记带镜子了。”
他托着她的脸对着光,轻声说:“吃掉一点。”
“那要补一下,你先下楼等我,我借个镜子。”
方清源双手插兜等在院子里,这家第三代嘿嘿笑:“你女朋友爱不爱吃啊?”
他点点头。
“以后常带她来玩哦,阿源,我孩子都四个了,你要抓紧哦。”
云潆蹦蹦跳跳下来,听见了最后一句。
一双眼滴溜溜打量方校长,看大龄男青年耐心应付着催婚大军。
走出去很远了,往他手里塞颗糖,觉得被全县催婚的娃娃实在太可怜了。
方清源把糖收起来,她不肯:“吃嘛,我还有呢。”
“以后吃。”
“好吧,那我们现在去喂鸽子吗?”她问。
“云潆。”
“嗯?”
“我想带你去先去个地方。”
“哪里?”
第41章 月溅星河23 这是一场一开始就能预见……
当方清源带着云潆熟练地走街串巷似乎闭着眼睛都不会错时, 她以为这大概就是本地人的基本技能。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站在副街上,大概能容两辆车通过的街道,两旁都是自家院子, 有的盖了两层楼房,有的还是土坯子,市容市貌并未要求到这里, 门一关, 大家过自己的日子, 是富是贫, 总归是一处落脚地。
中国人,不论在哪里, 都讲究要有自己的房子。
金窝银窝, 不如自家狗窝。
方清源指了指街对面的那个小院子, 说:“那是我以前的家。”
他说:“我五岁前就住在这里。”
云潆顺着他的手看对面,是两层小楼,二楼从围墙冒出头,看得很清楚, 房间里刷着白墙,装了铝合金窗户。
“以前没盖楼。”他把手收回来, 目光一直停在院墙上,语气忽然温柔, “我妈妈还在的时候, 喜欢在墙根种花, 那种爬藤的花, 到了季节,能从院墙翻出来,人人经过我家都要停停脚, 看一看。”
云潆忽然想到了老校长留在走廊上的一排花盆,平日里瞧着是绿植,到了季节也会开花,小小的花骨朵,含蓄极了。
“一定很漂亮。”女孩挨着他,轻轻说。
方清源点点头,从来没这么不含蓄的时候:“非常漂亮,每天回家,我妈妈就从那里出来应我,我要是打架了,她就生气,可她背后满墙的花,让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凶,我不怕,她罚我给花松土,晚上我爸回来还会再罚两篇古诗,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打架代价太大了。”
这是五岁前的小阿源。
不是从彤妹口中,而是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
云潆知道,他从未与人提过。
方清源只感觉女孩更往他身上贴贴,没有一点男女之防,他站的更直一些,低语:“都到县里了,就想带你来看看。”
云潆仰头瞧他,问他:“你总来吗?”
方清源没说话,但表情骗不了人。
许久,说了句:“怕把那时候的事忘了,所以多过来走走。”
“你进去过吗?”
他摇头。
进去了,也不是从前的家了。
现在,院墙上不会爬满妈妈种的花。
“还有呢?”她晃晃他的手,想多听一点。
他想了想:“我们会在院子里吃饭,我爸会帮着我妈缠毛线,其实那时候他们就商量着要卖房子,我妈是支持的。”
方清源顿了顿,改说些高兴的:“院子里有葡萄藤,能结好多葡萄,不过没等甜就被我拔光了,藤架下有个竹摇椅,听说是我爷爷那代传下来的。”
他低头瞧瞧格外安静的小姑娘:“没意思吧?走吧,带你去看鸽子。”
云潆的脚步不动,像是站在那里的一颗小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