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走过很多地方,还是想回家。”
云潆已经不会意外了,方清源就是这样的人。有父必有其子。
但她没料到,后面还有话——
“小时候也会怪我爸,因为他,我被同学笑是没有家的孩子……但是后来我懂了。”
“你呢?”他问她。
云潆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希望爸爸妈妈回家。”
方清源听了,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杯沁沁凉的冷萃,碰了碰女孩的手背。
云潆被激得呀了声,伸手捧住,灼灼看着这人:“你去阿诗那了?”
“顺路经过。”
云潆并不知道从县里回来是不是会顺路经过,毛毛躁躁抿一口,浑身都舒坦了。她说那首歌我查嘞,原来39玫瑰是翻唱呀?
“可以听听古筝版。”
“你吹口哨就最好听了。”
“还是太单薄。”
“你还会什么啊方清源。”
“没有了,不会画画。”
“你觉得我画的好吗?”
“你们搞创作的,我不懂。”
“我在这里画色彩也不叫创作,这里太美了,我只需要临摹大自然的作品就足够了。”
她把画好的小图放在那晾干,万般珍惜地再抿一口咖啡,咂咂嘴,满足极了。
一杯四百毫升的咖啡说要留一半放冰箱明天喝。
方清源推推:“下次再给你带。”
她好像被说服了,只是喝得很慢,塞给他一颗桃子糖:“礼尚往来。”
第20章 月溅星河02 方校长,你真的没有女朋……
云潆将干透的画纸取下, 准备收到她办公桌的抽屉里,那里已经存了小小一叠。她另一手端着需要清洗的画笔和水盒,方清源跟她一块下来, 拿走了水盒,把咖啡塞给她。
赵医生正和今天成为小小少女的五年级女孩谈话完,孩子很礼貌地喊了声云老师, 红着脸跑了。于是办公室里, 只剩这俩不对付的。
谁都没先搭理谁, 直到赵医生看见了那杯冒着水珠的咖啡。
云潆拉开抽屉, 用今天的画纸盖住了她许久未曾取出的相机。
赵医生没有忽略她脸上安逸的神情,她桌上的绣球花, 那个黑色的保温杯和她开展新课的成功——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她主动问。
云潆简单回了句:“非常好。”
赵医生笑着扶了扶眼镜:“刚来的人都这么觉得, 久了就不觉得好了。”
云潆也露出一样的高深笑容:“怎么, 赵医生觉得不好?”
赵医生并没有回答,而是告诉云潆:“你只是觉得新鲜。”
“我发现你这人特别自以为是。”云潆没了耐心,有话直说,“你觉得这里不好就认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你觉得短期支教不好就认定孩子们一定会受到伤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支医,也不想知道你回去后能得到什么, 但我很敬佩你明明觉得这里穷这里脏依然在尽心治疗患者,在尽你的能力教育孩子们保护自己。隔行如隔山, 我确实考不上医学院但你也画不出我的画, 谁也别瞧不起谁, 别整天想从我嘴里套话再去告小状, 你都多大了?”
“你!”
“我不想跟你吵架,学校不是吵架的地方。”云潆看着她,“你讨厌我也得忍着, 就像我忍你一样。大家都是成年人,格局放大,别给方校长添麻烦。”
这番话的水平,直接把赵医生堵成了哑巴。
方清源攥着洗干净的画笔,立在门边,直通通听了个全。他走进去,把画笔和水盒轻轻放在云潆桌上,云老师笑眯眯:“谢谢哦!”
赵医生局促地看着方清源。
云潆站起来走了,根本不在乎她会说什么。
因为她知道方清源从本质上就没认同过赵医生的观点,我们方校长,心里明镜似的呢!
“喝水吗?”方清源很自然地问赵医生。
赵医生羞红了脸,攥着桌角:“阿源,我不是……”
“没关系。”他弯腰提起暖瓶,根本不在意,或者说,是没必要在意。
他的家乡确实穷,孩子们确实不爱剪指甲,这些,不需要所有人都包容,不喜欢是正常的。
赵医生没有接那杯滚烫的水,强撑着交代完工作,说卫生所很忙,先走了。
也巧,打了下课铃,孩子们涌出来享受可贵的十分钟休息时间,一个个扬起可爱的笑脸朝赵医生挥手再见,一声声赵老师让赵医生加快了脚步,想更快一点逃离这里。
逃离她每周最期待来的地方,最期待见的那个人。
云潆趴在二楼,见赵医生走了才踢踢踏踏下来,彤妹正在问方清源赵医生怎么走啦?
小姑娘探个脑袋软乎乎哼哼:“彤彤,你有酒精吗?”
她耳洞发炎了。
太久没戴东西,昨晚一试居然堵了,她随便找了根牙签硬戳,通是通了,就是今天一大早就不舒服,刚刚摸到一个大包包。
被彤妹逮住教育:“我昨天就叫你先消毒一下嘛!看看!阿么么,疼不疼哦!我们这里太热了,你这样要感染的!”
小姑娘害怕了,抱着她彤彤:“啊?那怎么办啊?我们去找赵医生啊!”
方清源坐在桌边,卯了她一眼。
云潆逮着他的眼神,也觉得自己太装了,她根本不想见到那个斯斯文文高高挑挑的赵医生呢!
“彤彤~”小姑娘撒娇,“你帮我嘛,我看不到。”
“那我帮你挤一下,上个药。”
“嗯嗯。”云潆应的很乖,老老实实跟着上楼。
二楼,彤妹试了两回,下不去手,压根没和云潆商量,探头喊:“阿源!这个我害怕,你来吧!”
方校长终于站了起来。
过去一瞧才知道他的美术老师有一排耳洞,从耳骨一直打到耳垂,耳垂肉嘟嘟的,因为他的视线而不自在地动了动。
“云云耳朵会动呢!”彤妹觉得很神奇。
云潆抱着她的小象,哼哼唧唧:“你不要看了,快点……”
她发脓的耳洞不是耳垂上的,脓包长在耳骨,也不知道刚才彤妹怎么弄的,现在渗出点淡色黏液。
方清源转身去洗手,再用酒精消毒,这才碰了碰女孩的耳朵尖。
他的手好烫。
云潆下意识躲了躲。
“痛?”男人低低问。
其实不是……有点痒……但还是嗯了声。
方清源的手更轻了,他黑色的裤子蹭在云潆坠下来的粉色床单上,云潆盯着那处,感觉他的指腹捏住了她的耳廓,那一片像是要着火。
彤妹在方清源开始后三秒内撤离现场,怕听见她云云喊疼,风风火火下楼去买冰棍等着哄崽。
而云潆并没有喊疼,反而很安静,尽管攥着小象的手很用力,但她一声不吭,看起来甚至更软了一点。
这种事,越快越好。
方清源很利落地挤掉了脓包,那片薄薄的皮肤平整起来,他注意到了云潆的变化,也感觉到了指腹下越来越烫的耳朵。
他的手很粗糙,肤色很深,有一些小伤口,不好看,衬得那扇小耳朵愈加白净柔软。他捏着这样的耳朵,女孩的头发也摩挲着他的手背,像无声的依赖。
他把冰凉的碘伏涂上去,看见单薄的衣料下,女孩的背脊又弯了弯,往下坠,几乎撑不住。
她脸颊连着的一片红彤彤的,温度灼着他的小指。
这幅被捏住命跟子的老实样让方清源意识到什么。
上药的时候,女孩被蛰得一哼,哼唧也不是从前那样有力调皮的,而是软乎乎的,娇哒哒的。
方清源很快松开了手。
退开两步。
小指上,还留着她脸颊的热度。
手背上,还有她发丝拂过的微麻。
但一切在云潆的耳朵上并未停止。
她咬着牙,耐着冰凉药物带来的酸酥之意,脑袋歪了歪,似乎想蹭,被方清源制止,他低声威胁:“再乱搞就送你去赵医生那里。”
云潆不愿意极了,才不要赵医生碰她耳朵。
眼里水汪汪地看着方校长,心里的委屈不能说。
方清源避开那么清澈的双眼,彤妹冲进来:“崽!给你!”
云潆嗦着冰棍,慢慢缓过来,跟着彤妹去食堂吃饭,听说阿金中午做洋芋焖饭嘞!
过去一瞧,不止有洋芋焖饭,还有凉拌豌豆凉粉!
云潆捧着这碗豌豆凉粉去找大厨讨教,阿金被她弄得很局促,第一反应是去看彤妹,见她也跟来了,这个总是沉默的男人难得多说几句:“芝麻要炸一下,加杨梅醋。”
“好啦,你想吃再叫他做嘛。”彤妹说。
小姑娘诚心实意夸:“阿金,你好厉害哦!”
夸得金姓厨子忙躲开,躲得远远的。
...
下一次再见到赵医生是在一个悠闲的周末,她并不是来上课,而是别着一条红丝带和彤妹在街上挨家挨户宣讲,阿金嘴里咬着铁钉,把又一个小铁盒钉在了墙上。
云潆趴在二楼,今天穿了一条浅蓝色的无袖连身裙,娃娃款,丝毫不修身,整条裙子胖乎乎的。这种裙子不好驾驭,有一份胖就能显出十分,不过云姑娘骨架小,穿起来更显瘦,配上她那张小孩脸,像个还在上学的娃娃。
女孩细细的胳膊搭在围栏上,目光追着彤妹,看她丝毫不扭捏地宣讲艾滋病的几大传播途径,高高举起一个薄薄的小包装袋,强调做好保护措施的重要性。
她都不知道彤妹居然是红丝带协会的志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