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向天歌非常诧异,“他说他去给我买蛋糕了。”
“他为什给你买蛋糕?”向天歌妈妈问。
“他说,他说想给我过个生日。”
警察再次催促道:“回所里一次性问个清楚,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真的走了吗?”向天歌又问,似乎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走了,真的走了,坐火车走的。”警察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
向天歌妈妈要拉着孩子离开,但向天歌却说:“等一等,里面还有好多东西。”
说着,她跑了进去,“我要把它们全部带走。”
大家跟着走进了屋子。
眼前的场面着实令他们小吃一惊——床铺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儿童玩具。
“这是陈叔叔给我买的生日礼物。”向天歌一边收拾,一边说,“从一岁到十三岁。”
左思烔注意到床上不仅有女孩子的芭比娃娃,还有男孩子喜欢的悠悠球和四驱车模型。
她猜测,大概是陈龙进监狱的时候,还不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因此所有礼物按照男女各准备了一份。
她终于理解为什么向天歌两次说出“他不会伤害我”这句话。
向天歌收拾东西,突然,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扑倒在母亲的怀里,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声音呜呜作响:“他说要给我买个生日蛋糕……”
向天歌妈妈抱住女儿,神情有些呆滞。这一次,她没有再掉眼泪,但眼里的落寞却难以掩盖。
因为派出所的车子坐不下那么多人,而孩子和母亲则要跟着警察去所里录笔录。因此,左思烔被第一时间排除在外,她可以选择打的去派出所陪同录笔录,也可以选择打的直接回自己的单位。
左思烔选择了前者。
“谢谢你,左老师。”
向天歌的母亲是想让左思烔陪同在自己身边的。她生怕自己在听孩子配合调查的过程中再次情绪失控,因而有个冷静的成年人陪在身边,算是对她和孩子精神上的支持。
第38章 班主任与男演员 爸爸
向天歌坐在警察对面。
这是她十四年来第一次进派出所, 一切看起来像是拍电视剧似的。
左思烔和向天歌妈妈靠墙坐在一旁,她们不被允许插话,仅仅是做未成年人的陪同罢了。
“你有自己带手机, 怎么关机了?”问话的时候,警察双目紧盯着向天歌。话音一落,他就低垂下眼眸准备记东西。
“手机坏掉了, 我也不知道。”
警察抬头看了她一眼, 又问:“早上为什么跟着陈龙走了?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向天歌看着这一切, 越发觉得像是演电视剧。她感觉今天发生的一切, 都不像真的。
她也是在这一天才理解左老师曾经在上课说过的一句话,“小说需要逻辑, 但现实不讲逻辑”。
“因为, 他说他是我爸爸。”向天歌还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震惊, 震惊到她的灵魂有一秒钟飘浮到了身体之外。
“他就说这一句?不对吧?”警察看过监控,“他应该跟你讲了很多句吧?”
“他反复讲这一句话。”
“那你就信了?”
“因为前段时间,他作为我妈妈的男朋友出现在我家里,他很想接近我, 我妈妈并没有反对,我那时候就非常奇怪, 很反感他的行为,也很反感我妈妈。”说完这句话, 她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接着说, “连着这些事情, 想了想,我觉得,他应该是我爸爸。”
“然后呢?他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他是你爸爸, 然后就一走了之?”
向天歌摇头:“不是的,他想让我跟他走,他说有些东西想要送给我。”
“就是宾馆房间里的那些礼物吧?”
“嗯。”
“你一开始没有跟他走,后来却跟在他身后,是怎么回事?”
向天歌深吸一口气,回答说:“我可怜他。”
“他哪里值得你可怜?”
“他的背影。”
警察这时笑了:“背影?”
向天歌点头,无视对方的不礼貌:“他说他是我爸爸,但是我骂他是臭流氓。我骂他是臭流氓的时候,我已经相信他是我爸爸了。我只是不接受。他看我一直骂他,就说……”
见她有些出神,警察跟着问:“就说什么?”
“……他说,我可以不把他当成爸爸,但至少,至少至少不要说他是臭流氓。”
警察沉默片刻,问:“那你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打死过臭流氓。”说起“打死”二字,向天歌表现出异于这个年纪的冷静。
左思烔感觉这个女孩子似乎是一天之内长大了。
因为,她知道了自己亲生父亲的故事。
向天歌的母亲听到这里,很缓慢地低垂下了脑袋。
她一直没有告诉女儿这件事,她怕女儿会更加嫌弃这个“父亲”。一个杀人犯,一个坐过十几年牢的杀人犯。
“所以你知道他杀过人坐过牢,你还敢跟着他走?”
向天歌反驳说:“他是打死了臭流氓,警察叔叔,请你不要用‘杀人’这样的词。”
警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并没有严格措辞,深知自己这样的询问已经伤害到了孩子的心。
“不好意思,小同学,我跟你道歉。”
“他是失手打死了臭流氓。”向天歌又强调一遍,“我相信他说的话。”
“对对对,我们调过案底,确实是这样。”
警察知道,在孩子面前维护一个父亲的尊严,这是必要的。
况且,孩子能对“杀人”做出这样分辨,对她自己而言、对她父亲而言,甚至对她母亲而言,都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警察接着问:“你是基于相信他是个好人,又觉得他可怜,就跟着他走了?”
“我当时不知道他的这些事情,是在后来吃包子的时候,他告诉我的。”向天歌老实回答,“当时,我只是觉得他可怜。如果他一直纠缠着我,我就会烦他。但是他没有纠缠我,而是走掉了。那个时候,我反而觉得……他很可怜。”
警察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当时的心情。
“你为什么给他买包子?他要求的?”
“不是,我自己想给他买。”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吃那家的包子。”说到这里,向天歌的眼眶红了一些。
警察看着小女孩儿,微微有些动容。但他很快回过神,继续问:“小同学,告诉我,你们在包子铺都说了些什么?”
“他讲他过去的事情。就是失手杀了臭流氓,坐牢,出狱,打工,赚钱,找我妈妈。然后就是,找到了我妈妈,想要认我这个女儿。”
“你听了这些话,心里是怎么想的?害怕吗?”
其实,这不属于笔录该问的内容。只是,这个年轻的警察自己很想知道。
“不害怕,”向天歌咬了咬唇,“一点儿也不害怕,就,更加可怜他。”
向天歌母亲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左思烔敏感地意识到她的情绪有些失控,赶紧抱住了她的肩膀。
“后来为什么去市中心?”
向天歌平静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他说,我的生日快要到了,说,今年的礼物还没有给我准备,问我有什么想要的。我说,想要一件连衣裙。然后,我们就坐车去了市中心。但是,商贸没有开门,我们就坐在商贸楼梯上。”
“当时说了什么?”警察记得很清楚,监控显示他们在楼梯上坐着,说了很多话。
“我跟他讲,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在市中心,出过一次车祸。”向天歌看了看她妈妈,又说,“当时我妈妈都要吓死了,不过我被抢救过来了,但是手臂上留了疤,我就跟他说这个事情。然后,他就哭了。”
“买了衣服之后呢?”
“去了他现在住的地方,就是那个小宾馆,去看他给我准备的其他生日礼物。”向天歌又有些想哭的意思,“然后,他就说,我生日快到了,想要给我买个蛋糕。我当时说了一句很不好的话,我说,我说你别以为这样对我,我就会喊你爸爸,我是有爸爸的。”
向天歌终于哭了出来:“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那句话。我觉得,我才是坏人,我就是想看他难受。但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警察歪头记着笔录,突然说:“你可能是想报复他这么多年缺席你的成长。”
“我不知道,他自己已经很惨了,但我还是想看他难受。”向天歌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可能,怎么说呢?”警察放下手中的笔,“是信任吧。可能你真实的心理是,你知道不管你说什么,他肯定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向天歌愣住了,眼泪直直地从眼眶里留下来。片刻后,她问:“可是他生气了,对不对?他说去买蛋糕,但他走掉了。”
“没有吧,”警察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我觉得,他不是生气。他可能只是,他允许你的任性,但是……”
向天歌盯住警察,很急迫地想知道他接下来的话。
“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警察无奈耸肩,为自己的表达能力欠缺而感到抱歉,“你知道他绝对不是生气就好了。”
向天歌失望至极。
但是……也许他把你叫他一声“爸爸”的所有希望都压在那个蛋糕上。
他只是害怕你不叫他爸爸。那么,在他离开之后,他一辈子都要会带着这份“意难平”。
如果,他不买这份蛋糕,那么,在他心里就会留存一个美好的想象,他可以想象,你有可能会改口叫他一声“爸爸”。
他不会生气。他只是,只是想要自私地保护一下自己。
在他还没有找到向天歌母亲之前,在他还不知道这个亲生骨肉是个女儿之前,他可以用辛苦打工得来的钱,给自己的孩子准备二十六份精美的生日礼物,男女各十三份。
但是,在他找到女儿之后,在他真实地面对女儿之后,在他和女儿的心灵距离最近的时候,他放弃自己和女儿相处的最大心愿——过生日。
左思烔想起一句话:爱能使人有多脆弱,就能使人有坚强。
他坚强得够久了,终于使用了一次脆弱的权利。
“好了,笔录就先到这里吧,过来签个字。”警察收了笔,“案件过程中没有伤害,事情暂时到此为止。如果后面又发生了什么状况,记得报警。”
“警察叔叔,”向天歌这时问,“陈叔叔坐火车去了哪里?”
“小同学,你想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