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没有说话,秦蝉打量着少年,目光并没有任何遮掩。
少年身上的疏离,是骨子里透出来的。
比如,面对她的接近,他天然有一股气场上的排斥,这种排斥和不礼貌无关,只是在面对陌生人时升起的得体却无可逾越的距离感。
就像他对刚刚试图要他微信的那两个小女生。
电梯到了。
秦蝉率先走了进去。
空间不大,依旧一片沉默。
只是在电梯门打开时,秦蝉说了句:“刚刚在包厢,谢谢了。”
少年看向她,疏而有礼:“不客气,那间包厢今晚由我负责。”
言外之意,他替她挨巴掌,只是为了在自己的负责区域不发生争执而已。
秦蝉看着少年已经去忙碌的背影,气笑了,手机恰好响了起来,她边朝门口走,边顺势接起。
张谦的电话:“秦小姐,秦先生知道了您和赵总的事,要您现在就回东林苑……”
没等对方说完,秦蝉便挂断了电话,关了手机。
外面一股热浪涌来,林城的夜也苏醒了。
刚刚在包厢喝了一杯酒,此时秦蝉也懒得再等代驾,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只是当司机问她去哪儿时,她沉默半晌才说了句:“先跑着吧。”
司机就喜欢这种活,痛快地应了一声,沿着市中心的主路跑了起来。
秦蝉看着外面的街景,路灯打下来的晕黄灯光,与枝丫下的阴影交错明灭。
不知跑了多久,秦蝉还是给手机开了机,几乎在瞬间,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屏显上写着“梁隽”。
秦蝉看着那通电话,没有接。
响了五声后,电话挂了。
秦蝉看着司机:“师傅,去南桥岸。”
南桥岸是梁隽住的地方。
梁隽,是她被秦新城接到秦家后,唯一得到善意以对的人。
虽然后来她才知道,不止对她,梁隽对任何人都很友善。
林城梁家称得上是豪门了,梁母书香门第,梁父豪门世家。
如今梁家的生意都在大女儿梁卓手中。
梁隽喜欢画画,不喜欢那些世俗化的东西,比如利益,比如酒色。
梁隽比她大上五岁,第一次见面,是在梁家的一场晚宴上。
那也是她被秦新城带回秦家后,第一次出席这样的晚宴。
周围人对着秦蝉无声地指指点点,异样的目光不断落在她身上,只有梁隽,无视周围人的目光,摸了摸她的头发,对她说:“小妹妹不喜欢这种环境?我也不喜欢。”
可他还是教会了她晚宴礼仪,以及华尔兹。
秦新城是知道这一切的,没有阻拦,也许他是乐见于秦家和梁家联姻的。
后来,两家走动的多了,秦蝉也知道了,梁隽大学时曾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可是因为各种原因,二人最终还是分手了。
梁隽说这件事的时候,也在温柔地笑着,说完便摸了摸她的头:“小蝉儿现在还小,以后就明白了。”
秦蝉到底明不明白,她自己也不清楚,但她知道,对于二人的来往,周围有人已经默认了秦家和梁家要联姻了。
梁隽听见了也从不否认,只笑着说:“小蝉儿还小。”
秦蝉知道,梁隽是需要她这个挡箭牌。
其实,她也需要他。
梁隽有一栋自己的书屋,名叫南桥岸,书屋里有很多书,很多画,也有一面墙的蓝光碟。
秦蝉在被秦新城安排的密不透风的学习中,梁隽的书屋是她唯一的喘息时间。
她喜欢看电影,耽溺于那些声色幻影里,做着一个个不同的梦。
梁隽的书屋,极大地满足了她。
而秦新城对她来找梁隽,从不会阻止。
二人关系的转变,是在十六岁那年。
秦蝉第一次陪秦新城参与繁复的商务应酬,她没有喝酒,身上却沾染了酒气。
应酬完,秦蝉直接去了南桥岸,那是她第一次在梁隽温和的脸上看到类似于烦厌的情绪,就像那场晚宴上,他看着周围喝酒的其他人。
他让阿姨给她准备了一套睡衣,洗去了身上的酒味才恢复了温和:“小蝉儿,以后不准带着酒气来这里。”
那天,秦蝉在电影房重温了《杀手里昂》,当玛蒂达目睹自己的亲人被杀,却只能视若不见地直直走向里昂的房门前,一遍遍说着“please”时,梁隽拿着一杯热牛奶一杯咖啡走了进来。
秦蝉转过头看着梁隽走过来,将牛奶放在她身边,自己喝着咖啡。
电影里,里昂打开了房门,一道光照在了玛蒂达的身上。
秦蝉突然说:“梁隽,你带我私奔吧。”
梁隽被咖啡呛了一口,咳嗽了很久才说:“十六了,不小了,还整天说胡话?”
秦蝉抿了抿唇,没理他。
后来,她越来越忙了,忙着完成学业,忙着出国留学的准备事宜。
和梁隽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只听说他前女友回来了,二人纠缠了一段时间,结局依旧是分开。不喜欢闻酒味的梁隽,那次喝多了把自己喝进了医院,秦蝉还订了束鲜花让人送了过去。
十八岁那年,秦蝉被送出国留学前,举办了一场成人礼。
她的成人礼,所有人却都在挂着寒暄的笑在应酬。
那晚,她化了妆,喷了香水,喝了酒。
成人礼结束后,她再一次去了南桥岸。
梁隽依旧很厌恶酒气和香水味,他也从不掩饰这一点,又一次让阿姨拿了睡衣,洗了澡,才缓了脸色。
秦蝉看着他,又一次说出了两年前那句话:“梁隽,你带我私奔吧。”
梁隽看着她叹了口气:“小蝉儿,如果以前我做了让你误会的事,我道歉。”
“长大了,去国外见见世面也好。”
秦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后来,她去了巴黎留学。
再回国,她忙着自己的事业,和梁隽也只在几场晚宴上见过,虽然不知道他这么不理世俗的人为什么会出席那些晚宴。
他也礼貌提及过,要她有时间去叙叙旧。
今晚这通电话,不用想也知道,是张谦联系不上她,秦新城便联系了梁隽。
刚巧秦蝉不知去哪儿,他这通电话,倒给了她一个目的地。
“小姑娘,到了。”出租车停下,司机扭头说着。
秦蝉付了车费便下了车,看着不远处的南桥岸,不觉吐出一口气。
她到底不是小时候了。
按响门铃,秦蝉便待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门便开了,阿姨站在门口,初看到她还有些认不出,好一会儿才疑惑地反问:“秦小姐?”
“是我。”秦蝉笑着点点头,“周姨,梁隽哥在吗?”
“在,”周姨让开身子,“梁先生刚从画室出来。”
秦蝉走进去,室内的空调温度有些低,她抬头刚好看见站在楼梯口的梁隽。
一身黑色的休闲衣,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还没来得及摘,温敛的眉眼微微蹙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沾了颜料,他正拿着纸巾擦拭着。
见到秦蝉,梁隽似乎也愣了愣,继而笑开,将纸巾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小蝉儿来了?”
说着朝她走来,却在闻到她身上的酒味时脚步顿了顿:“又喝酒了?”
秦蝉笑了笑,耸耸肩:“应酬,”说着拿出手机,“梁隽哥你找我?”
梁隽立在原处,看了她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刚刚秦叔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不上你。”
果然如此。
秦蝉实话实说:“我搞砸了一个大项目。”
“秦叔也说了,”梁隽走到茶水间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他很担心你。”
秦蝉失笑。
半路凑局的父女,也没有什么温情时刻,说担心总透着点奇怪。
她接过水喝了一口:“所以,他派你当说客来了,要我回去挨批?”
“秦叔不会批评你的,”梁隽无奈地摇摇头,“快十点了,喝完水让司机送你回去,好好地和秦叔认个错。”
秦蝉顿了顿,而后眉梢微挑:“认错?”
赵明昌是看在秦新城的面子上,才同意与她见面,那么秦新城会不知道赵明昌是什么样的人吗?
梁隽看着她的反应:“秦叔的确很担心你,别耍小孩子脾气。”
秦蝉拿着水杯晃了晃,而后喝光了微凉的水:“梁隽哥,你说得对,我是该回去了。”
梁隽不喜欢那些掺杂了利益的人或事,即便他听过赵明昌的名号,或许也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他们的不同,早在十六岁那年已初现端倪。
话落,她将水杯递给他。
梁隽还要说些什么,上前两步,看着二人间的距离,又停下了:“我让司机送你。”
秦蝉没有拒绝,只是靠在车后座上,手不经意地摩挲着手腕,良久,她长叹一口气:“麻烦把我放到格里餐厅就好。”
那份熬了一个月的文件还在包厢。
文件并不机密,但她的任性是有时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