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移过去,再转移回来。
张曼莉和徐志阳去过人民医院,远远看过江宋,那会儿人端端正正坐着,姿态从容不迫,戴着浅蓝色口罩,气质凛然,颇有种不近人情的冷酷。
不是贬义,是褒义,就觉得这人应当不是话多的人。
如今相处,便更加确定这个想法。
她询问道:“那你们从上次分手到现在,就一直没联系过?”
江宋道:“没有。”
“在一起多久了?”她又问道。
江宋把时间推前一个月,回答:“四个月左右。”
张曼莉算了算时间,不免心里感叹,开口又问:“你今年多大?”
郑千橙抢答道:“和我同岁。”
张曼莉剜了她一眼,将视线落在江宋身上,评价道:“倒是不显年纪,看起来不大。”
郑千橙不满道:“妈,你什么意思?我比他显年纪大吗?”
徐行之抓住时机,毫不客气回击:“生完孩子,差距更显,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
他就是蓄意报复郑千橙,平时不这样。
徐志阳厉声道:“闭上你的嘴。”
徐行之无奈耸肩,抬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在自己家里,江宋是客人,除了乍见之时那股子惊艳,这会儿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当人是空气。
张曼莉继续道:“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一众人瞬间望过来。
这事儿很重要。
江宋注视着张曼莉,低声道:“是这样的阿姨,家母在几年前患病去世,家父成立了新的家庭,我与他联系不多。”顿了顿,又道,“我的家庭不算好,甚至归类于比较失败的一种,但我今年三十岁,对家庭和婚姻有很大期待。今后我会尽我所能对橙子好,房子我卖了一套,准备在橙子单位较近的地方买一套,记在橙子名下,您和叔叔的要求我都满足。”
不是尽量,是全部,都。
语毕,客厅里的气氛陷入缄默。
一家四口的视线凝聚在看起来并没有太大情绪起伏的江宋身上,缓慢了地换了换动作。
郑千橙知道江母身体不好,但不知道她已经去世,当下便开口问道:“阿姨——去世了?”
“嗯。”江宋颔首,“六年前。”
郑千橙的小臂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后下意识搓了搓,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张曼莉则是懂了,总觉得江宋的姿态看起来偏冷漠,怕是从小家庭氛围就算不得好。她其实不太喜欢这样的亲家,总觉得这种家庭不和睦的小孩儿同正常家孩子不同,或自卑或阴郁,或内敛,自小便有种不同于同龄的成熟。
虽然张曼莉曾有过痛苦经历,但橙子没经历过,徐志阳待她如亲生,所以她从小便积极阳光。
她顿了顿,有了新的疑问:“你的父母是离婚了还是——?”
江宋喉结轻滚,声色暗哑道:“是离婚。”
怪不得。张曼莉不动声色地望了徐志阳一眼,又将视线投向别处。
徐志阳在这事儿上,只能听从张曼莉安排,有什么想法只能事后提议,但这不代表他对橙子的事情不上心,况且是终身大事。
可男人女人想法不同,徐志阳和徐行之对江宋印象都不错,长相端正,谈吐得体,工作稳定,人品看着也行。
顾及到郑千橙肚子的小朋友,徐行之又语调轻松开口问道:“那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啊?”
江宋抬眸,看向郑千橙。
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在意,郑千橙并没有接收到他投递过去的眼神,只是低垂着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双膝中间的裙摆,微微努着嘴唇,沉默不语。
他道:“听橙子的。”
郑千橙抬头,“嗯?怎么?”
徐行之道:“问你俩怎么打算的啊。”
郑千橙吸了口气,小声道:“听妈的。”
一个问题,像个皮球,来回踢,还没到头。
张曼莉面色竟不如之前缓和,看起来是微微带了怒意的。
她看着江宋,道:“你说。”
江宋道:“好。”
他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大抵是在心中排练过数遍,所以听起来有条不紊,条理清晰。内容便是,先去给郑千橙看房子,房子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再去登记,然后选下好日子定婚期,因为郑千橙怀孕已过三月,所以时间必须尽快。不过因为事发突然,房子购买后暂时无法入住,婚后暂时先住在郑千橙的公寓里,等孩子出生之后,上学之前,搬进新房。再就是他不久前向院里提交婚假申请,大约下周就能批下。
江宋说完后,郑千橙整个人陷入茫然状态,她什么都没准备,他却早就向院里提交了婚假申请,他原来不是心血来潮。
张曼莉曾幻想过无数次女儿出嫁的场景,想必不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也当是明媒正娶,门当户对。如今未来女婿端坐在自己面前,样貌工作没得挑,行为举止没得挑,她却始终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丝不对味儿。
她觉得女儿和他之间的距离过于疏远了些,从进门到现在,女儿和哥哥拌嘴几次?又和他有过几次眼神交流?
张曼莉没数,也没心情数。
而这种气氛,到底是江医生的性格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无从得知。
郑千橙坚持要生下他的孩子,婚必须要结。
她不是独裁专制,她是大局为重。在这种情况下,她不疾不徐地说出自己要求,大抵都是房子车子彩礼,还有双方父母会面等等。
提前面问题时,江宋都是一口应下,唯独父母会面这件事,他顿了顿,没能及时回答。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确定那边人是否答应。
但这表现落在张曼莉眼里便是瑕疵。
她道:“我们家橙子不可能稀里糊涂就嫁了,结婚之前父母见面是一定要有的,结婚当天你的父亲也必须到场,这是基本礼仪,你作为一个高学历人才,不能不懂。”
江宋道:“好,我一定。”
从徐家吃过丰盛午餐后,江宋开车送郑千橙回家,自己还要回医院。
江宋让她来医院做产检,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
郑千橙道:“你帮我约吧,就这两天。”
怀孕以来,她只做过一次产检。不过最近胃口好,孕吐反应小了些。
江宋启动车子前,郑千橙问他晚上还来不来?
江宋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松松垮垮的,手指修长。他回道:“今天估计来不了,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末了又加了句:“有事打我电话。”
声色平和,细里品味竟觉温柔。
郑千橙平静道:“好,再见。”
回到家后,没过多久,徐行之竟然来了。
郑千橙的讶异程度之高,同样惊到了徐行之。
徐行之看见瞪着大眼睛的她,无语道:“至于么?很惊讶?”说完从手里拿来一大包东西,道:“妈让我给你带过来的,顺便让我来问问你。”
郑千橙木愣愣地站在一边,看他把东西拎进来,大剌剌坐下,啧啧道:“你这沙发忒小。”
郑千橙:“……妈让你说什么?”
“妈让我问你,你和江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徐行之昂着头,双臂打开几乎可以占满整张沙发,吊儿郎当道,“是不是男女朋友?”
郑千橙去厨房倒了杯温水,一饮而尽,又拿出一次性纸杯给徐行之也倒了杯,递过去,嘀咕道:“她自己不来问?”
徐行之道:“可能是知道你不会告诉她实话。”
郑千橙笑道:“那我会告诉你吗?”说完,还撇了撇嘴。
徐行之就看不惯她这得瑟样儿,想着她在江宋面前假装正经又尴尬的姿态,再看看现在,忍不住道:“郑橙子,你别得瑟,我告诉你说件儿事,不信你还能笑得出来。”
郑千橙无畏道:“什么?”
徐行之看她一眼,想起多年前那件事儿,还是觉得平地一声雷,轰隆一声在脑袋里炸开了。
徐志阳和他一样,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一一排除着猜测,最后确定对象时,惊掉了下巴。
徐行之唇角微弯:“那年大扫除,是我和爸一起的。”
郑千橙一开始没听懂,看了他半晌,才猛然想起那次回家,在单元楼门口他抽着根烟说结婚那年在她房间里发现了避/孕/套。
郑千橙登时站直了身体。
徐行之笑意愈浓:“别紧张嘛,那都过去十年了,爸又不会说你什么的。”
郑千橙唇瓣翕动:“滚。”
徐行之哈哈大笑:“狗急跳墙!”
郑千橙再次让他滚。
徐行之笑得前仰后合,道:“就是那小子吧,长得真行,年轻时估计更帅,你眼光可以,也会享受——”
“享受你二大爷。”郑千橙一手掐腰,腹部微微隆起,另只手指着门口,面无表情道:“滚蛋。”
“别气。”徐行之道,“气坏我大外甥了。”他正色道,“爸妈既然让我来,肯定是感觉到你和那医生气场不对,不管是干柴烈火还是旧情复燃,反正你都要多留一个心眼儿,妈还说了,你非要生这个孩子,她没办法才答应,人确实不错,更重要的是你们的感情。”
“这很重要,事关一生。”
郑千橙沉默不语。
徐行之又道:“之前分手的原因都要好好沟通,毕竟分开那么多年,对吧?以后永远不分开了,都说开了好,免得日后发生矛盾,雪上加霜。”
就像他和颜词,想想都无奈。
郑千橙道:“管好你自己吧。”
徐行之不气:“我好得很。”
郑千橙冷哧道:“等哪天前嫂子嫁人了,你再说这句。”
她往徐行之命门踩,他一听就炸毛,咬牙切齿道:“郑橙子!”
郑千橙嗯了一声,后音回荡。
徐行之心忽然揪了一下,因为她刚才那句话,很难受:“半斤八两,谁也别诅咒谁!你小心我把江宋叫出来,翻你二十八年前尿床的旧账!”
郑千橙昵他一眼,评价他现在的形象——
“狗急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