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本就不一样,何况是隔了几十年的岁数,行为思想相隔深不见底的沟壑。
“哥。”郑千橙抬眸,看向徐行之,没说话,就看着他,眸子渐渐湿润了,表情也茫然,看得徐行之心疼。
徐行之没法支持郑千橙的做法,那种做法在张曼莉眼中就是无理取闹。而他们作为重组家庭中的兄妹,自小察言观色,尊重父母。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有深厚感情。
这种感情相互明了,一切却都要先以父母为重。
徐行之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你说,哥给你撑腰。”
灯光照在鸡汤上面泛起一层绵密的油脂,郑千橙低垂下头,却忽然从胸腔泛起一阵恶心反胃的酸楚。
她跑去卫生间狂吐,一家人却没有一人离座。她蹲在地上,削瘦的后背躬起,脊柱骨节都看得清晰。
她坐到沙发上,手里拿着纸巾擦嘴,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以前的同学,现在在人民医院当医生,年龄比我大四个月,家庭条件一般,具体现在如何我并不是很了解。”
郑千橙想开了,既然事情瞒不住,索性坦诚一点儿,不要再畏手畏脚了。
张曼莉直截了当道:“你把人给我带回来,我不听你讲。”
郑千橙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第二天回到单位,杨清听说了她出差后晕车的事情,来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慰问她,问她是不是还有年假没休,等手上这个报告完事了,可以休息几天。
郑千橙只道:“好。”
次日要报导,时间紧迫,原本两天的准备时间因为请假变成一天,工作量增大,郑千橙在工位上忙了一天,下午的时候收到了易水寒的消息。
易水寒问她最近怎么样?
郑千橙顿了一下,经过上次的事情,她以为易水寒不会再联系她了,不过说到底以易水寒的视角,男未婚女未嫁,不过是遭受过一次拒绝,无伤大雅。
郑千橙回道:【就那样,你呢?】
易水寒道:【我也是。】
他又问:【周末有时间吗?】
郑千橙敏感的捕捉到一丝异样,问道:【怎么了?】
易水寒道:【请你看电影。】
郑千橙看见这句话,平静地笑了一下,然后拒绝了他。
其实说到底,易水寒和她曾经相亲过的对象是不一样的,他语言更加幽默,家庭更加美满,行为举止妥帖。但是性质是一样的,她抱有同样心态去应对与他的交流,结果都是相似的。
至于之前的周旋,也只是想多交一位看似未来能够对自己有所帮助的朋友。
肚子里的小小孕囊,让她彻底坚定了自己的做法。
她再也不会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郑千橙是过了一周之后才去找江宋的,在那之前张曼莉已经给她打过无数次电话,一年联系不到两次的徐行之也经常发来慰问,问她最近的身体状况还有心情怎样。
虽然孕期女性荷尔蒙分泌过多,情绪波动较大,但可能是时间尚短,她身体恢复得不错,就连呕吐都减少很多。
她回复徐行之没事儿,让他不要担心。
徐行之道好。
郑千橙转头将程二袅约了出来。
程二袅独身一人,将熙熙放在家里由保姆照看,穿了身小香风套装,精神抖擞,老远走过来像是短视频里的网红,明艳动人。
郑千橙要的是柠檬水,常温,她问程二袅喝什么?
程二袅道:“冰拿铁,谢谢。”
她说完就坐在座位上等着,阳光晒得桌面发烫,咖啡店里的冷风又吹得舒服。程二袅用手机相机做镜面,一边整理面容一边矫情道:“看看你那灼灼目光,说吧,什么大事儿?”
确实是件大事,但郑千橙不好意思说出口,便道:“你猜呢?”
程二袅搁下手机,躬身倾到桌面上,以手托腮:“我猜和江宋有关。”
郑千橙想了想,道:“算吧。”
程二袅继续道:“电话里说不清楚,非要约我出来商量,一定是木已成舟,所以才来通知我。”她眨巴眨巴眼睛,妩媚道,“你俩经我闺女生日宴一闹,彻底解开心结,决定永结同好了?”
郑千橙觉得程二袅她挺会猜的,但完全不对,摇头道:“说起来有点儿丢人,但那一闹让我们彻底僵了,比以前更僵。”
程二袅啧啧道:“俩倔驴。”
郑千橙无动于衷,尽管她非常不喜欢程二袅如此评价她。
她道:“我和你说的这件事,你听后一定会很震惊。”
程二袅给了她一个眼神,笑道:“那你还不快说!”
郑千橙道:“我怀孕了。”
程二袅愣了两秒,仅仅是愣了两秒,她把惊讶和脏话全都留在下一个问题得到答案后统统发泄。
“江宋的?”
郑千橙点了点头。
程二袅直接一个卧槽三连:“你们这才重逢多久啊?!”她伸出手,蹙眉道,“有孕检单吗?我看看。”
郑千橙从包里拿出孕检单,递给她。这段时间,她一直随身携带,或许讲出来别人都不会信,这是她孩子的第一张检查报告,她很珍惜。
“天呢。”程二袅推算着时间,不可思议道,“是不是聚会那天你俩就勾搭上了?”
郑千橙道:“按照孕周期,应该就是那天。”
江宋主动吻她,她本想推开他,可就是一瞬间的犹豫,便没了退路,一场/性/爱/变成博弈,她不甘心,却一败涂地。
“我原本以为江宋是块木头,这下我真对他改观了。”程二袅把孕检单递回来,想起之前杜明戈说得种种,一本正经道,“郑橙子,你逃不了了。”
“像他那种人,能屈能伸,天赐神颜,什么事情不去做便罢了,去做的话真没有什么做不到的。”程二袅道,“他从前忍着,如今忍不了了,结果你看怎么着?第一天你就有了,这他妈太可怕了。”
郑千橙被她一番话绕得有些晕,道:“那你说我是逃还是不逃呢?”
程二袅道:“欲擒故纵!似逃非逃,凭什么任他拿捏呢?长得帅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郑千橙道:“你说的对,不过我还是不太甘心。”她顿了顿,声色淡淡,有种沉思过后的忧伤,“我想要这个孩子,不想要江宋,但是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我妈之后,我妈不同意。”
“肯定不同意啊。”程二袅淡定道,“以前的我或许会认同你吧,但现在我有了熙熙,想法有变,我那么小的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我不允许她有一个被别人指指点点的未来。”
“再说江宋这人不算是拿不出手的一类。”她道,“已经算是钻石级对象了,应该比你以往任何一任相亲对象都要好吧?”
郑千橙无可置否。
“去吧。”程二袅道,“去惩罚他吧,他必须得向你赎罪。”
“不要纠结曾经了。”她又道,“那一点儿都不酷,对吗?”
郑千橙耸耸肩,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笑,喃喃道:“或许吧。”
郑千橙提前在人民医院公众号挂了江宋的号,等就诊当天,去医院找他。
郑千橙推开门后,门诊室只有江宋一个人,江宋没听到声音,于是便抬了眸。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从进门关门,再转身坐下,他看见她的长发如瀑滑落,遮掩了她半张脸。
他端坐着,蓝色口罩遮掩下半张脸,只露一双深邃带有探究性的眼眸。
郑千橙顺手掖了掖长发,摘下口罩,盯着他看。
这种感觉很奇怪,即便重逢后两人已经坦诚相待过,甚至于干柴烈火抵死缠绵,却从没有过安安静静四目相待的时光,好似有些陌生,掺杂着过往种种,一眼万年。
空气中有种诡异的肃然。
江宋的视线不曾离开过她,指骨分明的长指拿着中性笔,好看的指甲圆润干净,手背处筋骨凸起,力量感十足。他皮肤很白,稍微有一丝变化,皮肤的变化即可展现。
他的眼眸在暗光阴影下稍显冷漠,下巴微微抬着,手臂搭在桌面上,黑色头发干净整洁散落额前,声色低沉暗哑,例行公事道——
“哪里不舒服?”
郑千橙坐在那里,眸光温和,比起曾经执着于寻求一份结果和道歉,她现在只想商讨未来,她不觉得江宋会拒绝她,但终归时过境迁,一时之间难以开口。
她道:“头疼。”
窗外人来人往,一道门一道窗隔绝了屏障。
江宋盯着她眼睛看,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扫了一眼她光洁的额头,他的睫毛很长,瞳色深邃如墨,淡声道:“哪里疼?”
说着,修长手指伸了过来,触碰到郑千橙发丝时。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看着她,顿了好几秒,慢条斯理道:“可以碰吗?”
郑千橙的气息稍稍一顿,额角忽然覆上一抹温热,她抬眸看向江宋,看他发红的耳稍,还有滚动的喉结。
“这里疼吗?”
郑千橙不语。
“那这里呢?”他又换了个地方去触碰,中间隔着她柔顺的发丝,手背血管纹路清晰,力度轻柔,看她一眼。
郑千橙身子前倾,两人中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江医生。”她唇角微弯,问道,“你很紧张吗?”
“嗯?”江宋抬眸,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坐回位置上,顺便将略微绵湿的掌心在桌子下面的白大褂上蹭了蹭,“没有,没有什么大碍,如果不放心,可以去做个脑部ct。”
当然是不能做。
那东西辐射很大。
郑千橙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询问道:“外面人太多了,我能坐在那个沙发上等你么?”
她抬了抬下巴,对准沙发的方向。
江宋从抽屉里拿了本病历,随手翻开在上面记录了些什么,思绪却在她刚才一眨不眨盯在自己瞳孔之上的眼睛上放空。回忆起前两次见面,她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没什么情绪回应道:“请便。”
郑千橙起身,走向沙发处缓缓坐下。
江宋顿了好半晌才继续。
门外响起下一位病者的号码。
大部分人都不会在意门诊室多了位安安静静如同标本的女人,只不过此人身形窈窕,唇红齿白,很是吸睛,所以难免多看几眼。
郑千橙只看着江宋。
她根本想不到,她会主动来找江宋。
在冷战开始的那一天,到不久前彻底崩溃的发言,她的所有排斥都只对准江宋一个人的。
她反省了,她认为江宋欠她。
江宋的想法,她只能猜测一二,不能窥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