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同时,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离开戚缘,赤着脚跑去了琴房。
戚缘不明所以跟着过去,穆影月的琴房并不是特意为他准备的,而是穆家原本就有,琴房靠墙的书架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乐谱,穆影月踮起脚尖,从最上面一层最靠右拿出了一本乐谱,然后献宝般递给了戚缘。
戚缘不明所以:“你想弹琴?”
穆影月摇摇头,他纤细又漂亮的手指翻开乐谱,翻到了最后一页的封皮,把封皮扒下来,瞬间从里面倒出了几块照片残片,因为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穆影月又不懂保存,所以略微泛黄,可戚缘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年轻时的妈妈。
穆影月用手把残片拼在了一起,这正是一张戚行云的单人照,照片上她穿着华丽的公主裙,双手合十头戴钻石王冠,正对着一个大蛋糕许愿,但整张照片却被人直接撕碎。
“想起来……”穆影月断断续续地说着,“都想起来……了。”
他从第一次看到小缘时,就觉得她很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张脸给他的记忆很深刻,但到底是什么记忆呢?他遗忘了什么?
他记不起来,后来更是不再去想,直到这一回被阿乾强制带走,又被装进行李箱,同样狭窄黑暗的空间,不能动的手脚,未知的恐惧,流逝的时间……让他眼前出现了走马灯般的画面,让他想起了幼时被绑架的经历,这是埋葬在穆影月灵魂深处的恐惧,他一直逼着自己忘掉、不要去想,可现在,他全都想起来了。
第92章
有一件事,戚缘一直感觉奇怪,那就是为什么梁少渠精心照顾穆影月这么多年,穆影月对他却还没有对管家亲近信任?他对梁少渠甚至有种天然的防备与怀疑在,这种情绪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好像是天生就不信任梁少渠。
但不应该吧?
先不说梁少渠是他的亲生父亲,根本不会害他,还一个劲儿想要他成为上光的继承人,光是这二十年来的陪伴与教导,他就不应该那么怕梁少渠。
穆影月是好骗,但他不是傻子,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有数,就像是管家,哪怕只是因为雇主的关系才照顾他,在想见戚缘、想跟戚缘在一起,梁少渠却又不同意时,穆影月都会主动向管家求助。
他想要手机,他找管家,他想出去见小缘,他要管家隐瞒,小缘说不能告诉梁少渠,他就要求管家沉默。
可面对梁少渠时,他连这一点最基础的信任都没有。最奇怪的就是戚缘的两次认亲,知道梁少渠是戚缘爸爸时,穆影月很明显地表现出了奇怪的情绪,虽然后来他也很快接受了,但在穆行川认戚缘时,他可没有这样。
仿佛他知道梁少渠不可信,但为什么不可信,他却说不出。
“你想起什么了?”
穆影月拿着被一块撕碎的照片,看看照片,又看看戚缘,戚缘跟戚行云长得非常像,无论戚行云还是穆行川,容貌都是万里挑一,身为他们俩的女儿,戚缘继承了父母容貌上的优点且发扬光大,而她长得更像妈妈一些,所以第一次见面,穆影月觉得戚缘眼熟,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张照片是怎么到的他手上?
戚缘在穆家待了这么久,早已把家里的每个角落逛遍,每个房间也都去过,在这里,她找不到一丝有关于妈妈的痕迹,曾经在这个家里出生、成长、结婚又离开的戚行云,所有的痕迹都被抹的一干二净,好像这里从来都不属于她,就连那座她最喜欢的秋千,也在她离开后被处理掉。
不过现在又回来了,戚缘有时会去那里坐一坐,回想起妈妈曾经说过的话,坐在秋千上看着天空,会感觉心情十分明朗。
穆影月眉头紧蹙,他专注地盯着照片,一点一点挖掘幼年时的回忆。
那时他还太小了,经历了被绑架的恐怖事件,足以令一个稚嫩的孩子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并且在被绑架时,绑架犯对他并不友好,甚至将他捆起来塞进小箱子里带出去,在之后他也被一直关在箱子里不容许出来,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来救他,这给他造成了非常可怕的记忆,以至于他在获救后,即便逼着自己忘却一切,却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想起来了。
从箱子里被警察救出来时,他已是严重脱水状态,整个人难受的快要死掉,绑匪怕他死了拿不到赎金,在箱子上开了两个洞供他呼吸,其余时候,他都被藏在黑暗的小仓库里,终日蜷缩着身体,连动都无法动一下。
但是后来这件事便不了了之,绑匪究竟如何处理,再也没有人跟他提过。
小孩子在遇到危险时,最依赖的便是妈妈与爸爸,小影月生来便没有妈妈,爸爸的身体又不是很好,所以最常陪在他身边的,便是梁叔叔。
被成功解救的小影月晚上不敢睡觉,房间里的灯也不能关,他这样神经质,怎么都安抚不好,令当时的穆行川大怒且失望,认为小影月没有毅力也不够坚强。
在他回家后的第二个夜晚,他从噩梦中惊醒,不敢再睡,想要去找梁叔叔,却听见梁叔叔在和爸爸吵架。
他们吵得很厉害,梁少渠甚至因此摔门而去,没有注意到躲在盆景后面的小影月,随后穆行川也跟着离去,小影月偷偷爬进了他们吵架的书房,在垃圾桶里捡到了被撕碎的这张照片。
在那之前,梁少渠是最受小影月信任的人,然而他与穆行川的争吵,却令年幼的小影月更加害怕。
绑架他的绑匪是出自梁叔叔的授意,而比起自己受到的伤害,爸爸更愤怒于梁叔叔的行为导致了继承人的失败。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小影月捡走了照片,后来穆行川回来找时,却发现垃圾桶已经被家里的佣人清理过。
小影月将照片藏进了他的乐谱里,无论是梁少渠还是穆行川,他们都对音乐毫无兴趣,而在藏起照片之中,接连而来的打击与恐惧,终于让小影月病倒了,他大病一场,发了高烧,醒来后便将这一切忘记,只模模糊糊还有点说不清的感觉。
从这之后,他便再也不曾亲近过梁少渠,每当这个人靠近,他的浑身毛孔都在大叫逃走。
“小缘……”穆影月呆呆地抬眼看向戚缘,“爸爸,梁叔叔,恋人。”
他不是很明白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是怎么回事,但戚缘并没有感到意外,她微微一笑:“是啊,他们俩可是情比金坚,还约定要共度一生的恋人呢。”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无比冰冷,穆影月下意识揪住她的手指,害怕她不要自己,戚缘很快调整过来,摸摸他的耳朵:“没事,影月的话,把这一切忘记也可以,除了我之外,不可以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穆影月乖巧点头,戚缘顺势搂住他,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与头发,“好好休息吧,你已经很累了。”
小缘的气息是好闻的栀子花,穆影月在这祥和的氛围中闭上了眼睛缓缓睡去,虽然戚缘早就知道穆行川跟梁少渠的关系,但她是真没想到,造成穆影月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居然也是梁少渠。
她笑了笑,觉得真是天助她也,谁能想到穆影月被绑架是因为梁少渠?他为一时之气,导致穆影月彻底崩坏,最终变成这样的人,至少得气了二十年吧?
那可真是太舒适了。
戚缘将穆影月放到地毯上,此时她的眼神毫无温柔怜爱,只像在看一个没有生命也不需要感情的道具。
随后她起身离开琴房,临走前拿走了妈妈的照片。
整个穆家里找不到任何有关妈妈的旧物,但曾经拍摄《亲爱的戚行云》时,梁少渠曾给过戚缘一张戚行云旧照,所以肯定是有哪里遗漏了,虽然整个家她都找过,可穆行川的卧室,戚缘还没有进去。
现在整个家都由她做主,穆行川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戚缘转头就去了穆行川的卧室,保险柜需要密码,戚缘尝试了几次都不对,她先是试了妈妈的生日数字,随后是梁少渠的生日数字,最后换成了穆行川自己的生日数字——通通不对,后来灵机一动,想起妈妈说过的时间,改成了她跟穆行川结婚时那一天——这回对了。
保险柜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戚行云的东西,光是相册就有好几本,戚缘毫不客气地通通拿走,最后环顾四周,觉得这个房间的装修摆设很不喜欢,得拆了重新做,不然她可不想住这里。
管家看见她抱着一大摞相册从先生卧室出来,惊呆了:“小缘小姐,你在做什么?”
戚缘把相册交给他:“把这些都放我书房,我等会要看,老杜准备好了吗?”
老杜是家里的司机,戚缘让他去办件事,然后过来接她,管家点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戚缘随手在相册最上面一拍:“好好拿,小心点儿,不然我扣工资了。”
管家立马挺起腰杆用力抱住,生怕有一本掉下自己这个月工资归零,见戚缘要走,连忙问:“小缘小姐,你要去哪里啊?影月少爷要找你,我怎么跟他说?”
“让他乖乖别闹,他会听话的。”
说着,戚缘已经下楼到了客厅,今天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可太多了,但她心情格外好,以至于上车时嘴里还在哼着小曲儿。
司机老杜在车边等候,戚缘刚到,便为她拉开车门:“小姐,我联系过徐钊了。”
戚缘啧了一声:“还活着?”
老杜回答:“活着呢,留了口气,我让徐钊等您过去了再处理。”
徐钊是穆行川身边的保镖头目,跟着穆行川得有二十多年,是穆行川为数不多信任的人之一,戚缘让老杜跟徐钊说一声,别把梁少渠给弄死了,她还要跟梁少渠叙叙旧,徐钊知道穆先生命不久矣,也想卖戚缘这个好。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戚缘却精神奕奕容光焕发,老杜开车把她送到了地方,徐钊带着人在门口等她,戚缘刚进来他便迎上:“小缘小姐,你来了?”
“人呢?”
“在里头呢。”
戚缘冲他笑了笑,这笑容着实是美丽又傲慢,看得徐钊心头一凛,身为局外人,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谁要是因为这位小姐年纪轻又是女人而小看她,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梁少渠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浑身鲜血淋漓,露出的地方没一块好皮,连脸上头上也都是血,看起来格外凄惨可怜,他一看见戚缘就瞪大了眼,嘴里呜呜喳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戚缘笑盈盈地看着他,嘲笑他:“蠢货。”
梁少渠还在叫,戚缘不关心他身上少了什么零件,只是让徐钊等人出去,徐钊有点犹豫:“可是……”
“怎么,我的话你不爱听,爸爸的话你才爱听?”
徐钊连忙摇头:“我这就出去。”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戚缘跟梁少渠两个人,戚缘才随手拉来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往后倚,欣赏着面前的这个血人:“真是可怜啊,你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吧?怎么样,穆行川翻脸的时候,是不是比翻书还可怕?”
梁少渠说不出话,只恶狠狠盯着戚缘,仿佛透过她,看见了那个令他嫉妒、怨恨了几十年的女人,戚行云。
戚缘很友好地告诉他:“其实我还是应该感谢你的,毕竟如果没有你,就没有影月,不管怎么说,你为我制造了一个很好的工具,影月是一把锋利而不自知的刀,谢谢你把他递到我手里。”
听到影月的名字,梁少渠变得激动,可他说不出话,只能囫囵地怒吼,戚缘继续嘲讽道:“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至少在你承认是我爸爸的那一刻,我觉得你还挺有趣,没想到……啧啧,你也不过如此,为什么呢,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愚蠢,是因为你觉得你赢了戚行云?”
梁少渠拼命挣扎,可他自以为很用力,却因为失血过多动作幅度很小,戚缘感叹:“养条狗二十来年也该有感情了,穆行川却这样对你,看样子你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真爱终究比不过时间啊。”
她思考片刻,询问:“请问你们是从什么时候感情开始破裂的呢?让我猜猜看,大概是在妈妈离开之后?你让人绑架穆影月,又跟穆行川吵架,就是因为害怕了吧?”
梁少渠没想到戚缘连这个也知道,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把戚缘当成了戚行云的替身,欺骗她、玩弄她、羞辱她……让她失去一切,让她成为自己手中棋子,他享受这样的感觉,仿佛将戚行云踩在了脚底下,然而事实告诉他,他并不是神,也不是主宰,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他才是戚缘磨爪子的玩物,最后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这比杀了梁少渠还让他痛苦!
戚缘举起双手拍了拍,真诚感谢:“多谢你呀,虽然你一直想算计我,可最后全是给我送装备呢,我打游戏都没见过你这样的猪队友。”
她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梁少渠身边,用手指戳他肩膀上的伤口,梁少渠发出一声惨叫,戚缘笑出声:“你别怨我,这可是穆行川的意思,是他让人把你赶出去,也是他让人把你折磨成这样,我觉得以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可不会这样就放过你。”
她慈悲地看着梁少渠,“因为你有一个好儿子,所以我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这也是一直以来我都想对你说的话。诶,你别瞪眼,你越瞪我我越生气,会想狠狠教训你一顿。”
伴随着威胁,她的手指刺入梁少渠皮肉中,笑靥如花看着梁少渠疯狂惨叫。
梁少渠疼得不敢再瞪戚缘,甚至对她充满畏惧,戚缘见他知道害怕,很高兴:“影月真的很乖,我没养过狗,不过他可比狗听话多了,那么胆小的一个人,不用我说,就知道去做结扎手术……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他有孩子。”
梁少渠虽然还有几个孩子,可他根本不知道那些孩子是生是死,又身在何处,穆影月是他唯一的希望,戚缘不让穆影月有孩子,不是要绝他的后?
这也太恶毒了!
戚缘很可怜他:“你真的好惨,一辈子机关算计,最后什么也没得到,连穆行川都把你抛弃了,其实他对你早就没有了感情,你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你也一定觉得奇怪吧?为什么以前戚行云在的时候,你们好好的,戚行云一离开,你们之间固若金汤的感情却破灭了呢?”
“所以你着急,你害怕,你跟他吵闹,甚至想出昏招绑架穆影月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可结果呢?只是让他离你越来越远,你其实感觉得到穆行川的疏远跟冷淡吧?否则你不会把精|子换成自己的,你担心自己会一无所有,影月是你唯一的希望。”
戚缘太了解梁少渠了,她把他摸得一清二楚,一字一句轻描淡写,却如针扎刀割,刺在梁少渠心头,令他情绪崩溃。
他一直觉得自己比戚缘年长这么多,闭着眼也能把她骗得团团转,却没想到猎人跟猎物的身份反了过来。
“真是个可怜虫。”戚缘轻声说着,“最后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梁少渠的脸色不知是眼泪还是鲜血,看到他这副凄惨的模样,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动容,戚缘却没有丝毫怜悯,她说:“你当年跟穆行川一起留学,可能对华夏文化不是很熟知,你知道影月名字的含义是什么吗?”
而她在第一次听到影月这个名字时,便已知道穆行川对于妈妈的态度,她有恃无恐,她知道自己肯定会顺利。
总是留在身边的爱人,会因时间变得贪婪庸俗,而主动离去的却会成为无法抹灭的白月光,令人时时念常常想。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
伴随着戚缘念出这句诗,梁少渠瞳孔骤缩!
他的儿子,哪怕他欺骗了穆行川,仍然将影月当作两人的后代,然而连影月的名字都被穆行川表达了对戚行云的怀念。
“因离别吞声饮泣,不是春泪是人泪。”
戚缘微笑问他:“你觉得穆行川在怀念谁?是跟他相伴多年的你,还是曾经是他名正言顺妻子,又为爱成全选择放手的戚行云?”
梁少渠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就此被戚缘彻底击溃,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下,他疯了。
而戚缘离开时,轻轻拍了拍徐钊的肩:“以后还要请你多多指教。”
徐钊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戚缘是愿意继续用自己了,大声道:“是!”
第93章
说来也巧,都凌晨了,戚缘接到医生打来的电话,惊喜地告诉她,说穆先生醒了,并且精神很好,就是想要立刻见到戚缘,戚缘握着手机,让司机调转车头更换路线,到达医院时,穆行川身边除了医护人员,还有负责他遗嘱的律师。
他见到戚缘,目光变得格外慈爱和蔼,此时此刻,他看起来真的就像是一位真心爱着自己孩子的父亲,这目光足够令任何渴望父爱的人动容,戚缘走到他身边,眉眼柔和,“……怎么不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