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她提着食材从超市出来,兴致盎然地琢磨今晚的菜谱时,她的头发突然被人抓住,身后一股猛力,将她拖去了偏僻的巷子。
后背重重砸墙上,震得她眼前一黑,还来不及反应,三个混混模样的男人围了上来。一人直接抢过了她的包,将里面东西一把倒了出来,在没有翻到任何值钱物品之后,另外两人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周韵在反抗之下捡起脚边的板砖就往他们身上砸,颤抖着声音警告:“你们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报警!”
那三人不怒反笑,其中一个纹着大花臂的男人轻而易举夺了她的板砖,顺势掐住她的下巴道:“行啊,报警就报警!你老公欠了我们那么多钱还不起,老子也想找警察叔叔讨个说法咧!”
“什么?欠钱?”周韵懵了,她从未听徐建明提起过。
那三人见她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顿时也就觉得没了意思。大花臂扯扯腰带,吊儿郎当地站直了身体,“哥儿几个也不想跟你废话,具体怎么回事回家问你老公去!今天来也就是想警告警告你们夫妻俩,顺便让你替我转告徐建明,上次约定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再还不起钱,老子弄死他!”
周韵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接到妻子电话的徐建明很快赶了回来,得知那伙人已经找了周韵的麻烦,他知道事情再也瞒不下去,不得不和盘托出。
徐建明的公司是做电子变压器生意的,产品对销北美,业务能力在国内市场算不上多出挑,但好在多年以来发展平稳。
变故发生在2008年,一场突发性的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徐建明的公司也因此陷入困局。公司的合伙人之一也是他多年好友的老刘劝徐建明将公司转卖,徐建明不同意,两人因此起了分歧。
当时老刘已经有了举家移民的打算,多次争吵无果,便趁徐建明没有察觉,卷走了公司大笔财产,给原就岌岌可危的公司送上致命的一击。
为了保住公司,徐建明狠下心借了高/利/贷,危机是暂时度过了,但那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多的利息早已超出了他能负担的范围。
他不得不四处求人,试图通过扩大公司业务来挽救困局,这也是他近年来应酬变多的原因。
然而效果并不理想,做生意的人最讲究利益,但凡消息灵通的多少都知道点他的事,谁还愿意趟这趟浑水?
事情发展到今天,公司几乎成了个空壳子,借的高/利/贷也因数目太大无法偿还,那帮催债的二流子已经逐渐没了耐心。
想到这些,徐建明颓然地闭上眼睛,身体靠着墙壁慢慢滑落,“对不起,我以为我能处理好……”
事到如今,周韵已经没有心力去追究谁对谁错了,当务之急是将欠下债还清,大不了等事情平息他们还能东山再起。不能让那些流氓再继续骚扰了,他们今天会找上她周韵,明天就有可能骚扰岁岁……
想到这里,周韵再也无法平静,她冲进房间,发了疯似的翻找。她还有一笔私房钱,是当年父母留给她的嫁妆,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把三环边上的大房子给卖了。
然而,她存折上的数字和那堪比天文数字的利息相比,简直九牛一毛,三环的房子也在贷款之前就被拿去抵押,只是周韵对此一无所知。
她坐在地上崩溃大哭,徐建明跪在她面前一个劲地扇自己耳光,“是我没用,是我没能让你们母子过上好日子,还拉你下泥潭。”
周韵也不拦,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我给我两个哥哥打电话,我好歹是他们亲妹妹,出了事他们不会不管的。”
徐建明按住她企图寻找手机的手,“没用的,春节的时候我已经找过他们了,一听到是要借钱,他们连说辞都懒得找,直接挂了电话。”
周韵闭上眼睛,无声绝望。
……
房外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是徐知岁回来了,周韵连忙抹去脸上的泪痕,对徐建明说:“先把东西收一收,这件事先别让岁岁知道。”
徐建明点头。
出了房门,徐知岁正在玄关换鞋,周韵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才发现时针已经指向了夜里的十点。
还有两个小时,岁岁的十八岁生日就要结束了。她双手无措地背在身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往常无异。
“回来了?看妈妈都给忙忘了,这就给你做饭啊。”
“别麻烦了。”徐知岁叫住了她,“太晚了,直接切蛋糕吧。”
三个人心里都装着事,夫妻俩并未注意到女儿脸上那不合时宜的悲伤,也没过问她这一天都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同样徐知岁也未察觉到父母为她唱生日歌时,那藏在笑脸下的眼泪和颤音。
吹蜡烛时,徐建明问徐知岁为什么不许愿,徐知岁木然看着摇曳的蜡烛,眼底古井无波,“没必要了,反正也不会实现。”
蜡烛被吹灭,房间陷入一片无声的黑暗。
……
-
第二天,是高三学生返校拍毕业照的日子。
一大早,天气就阴沉的厉害,蜻蜓飞的很低,人仿佛置身于一口巨大的蒸笼之中,闷得汗如雨下,衣衫湿哒哒地黏在后背,很不舒服。
徐知岁在校门口遇上了刚下公交车的秦颐,她今天打扮得很靓丽,为了拍毕业照特意换上了新买的连衣裙,头发也是精心编理过的。
而明显在外貌上更加有优势的徐知岁今天却显得格外素净,她只穿了普通的白T配牛仔裤,头发随意散落在肩上,虽然她极力掩饰,但秦颐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她那双哭到红肿的眼睛。
关于她的计划秦颐是知道的,只消一眼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回绝你了?”
徐知岁讽刺地扯了嘴角,“不,他压根没去。”
秦颐是个急性子,最见不得姐妹受委屈,何况昨天还是岁岁生日,就算祁燃觉得他们之间没有发展成恋人的可能,好歹也该当面说清楚,他这样冷处理的做法比直接拒绝更要伤人。
她拉起徐知岁的手,“走,我们找他去!”
到了教室,孙学文已经站在了讲台上,准备在拍照之前先将准考证发了。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怕个别马大哈在假期弄丢了准考证,所以直到高考的前一天他才会把准考证发到学生手里。
秦颐看见她姨父那张严肃的脸,吓得肩膀一颤,哪里还敢造次,只得将满肚子的质问咽了回去,缩着脑袋溜回自己座位。
徐知岁沉默地回了自己的最后一排。
尽管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别管他了,他根本不会珍惜你的心意,甚至不把你当朋友,但她仍不死心地注意到她前面那个位置是空的,他没来,东西也搬空了。
孙学文挨个发了准考生证,直到最后一张被人领走,徐知岁都没能听到祁燃的名字。
拍毕业照这么重要的日子,下午还要统一组织看考场,祁燃没有理由不来。徐知岁找到了正在和同学讨论考场的宋砚,笑了笑,让自己的脸色不至于那么难看。
“宋砚,祁燃他是提前找孙老师领了准考证吗?”
宋砚收住了刚才的嬉皮笑脸,诧异而认真地看着她,“你不知道?他没跟你说?”
“说……说什么?”徐知岁心头一紧,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了上来。
宋砚愣住了,完全不知如何开这个口。不对,不论他说什么,事实都太残忍了。
蒋浩这时走了过来,一手勾住宋砚的肩膀,一手往自己嘴里塞了颗槟榔,含含糊糊道:“祁燃不参加考高,他要出国念书了,斯坦福大学,可牛逼了!你竟然不知道?”
“什么?!”徐知岁听见自己的世界有什么东西在坍塌,“那他现在在哪!”
宋砚不想瞒她,叹了口气说:“他今天上午的航班飞美国……”
徐知岁转身就跑。
第25章 为爱而生(5) 祁燃,再见.……
徐知岁不顾一切冲出校门, 生平第一次不讲道理地截了别人先拦下的出租车,唯恐晚了一秒,就再也见不到祁燃了。
被插队的男人在车外对她进行恶毒的咒骂, 她置若罔闻, 重重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师傅去机场, 要快!”
出租车在车水马龙的长街疾驰, 或许是被徐知岁的泪水吓着,司机叔叔不断从后视镜投来目光,好心询问她是否遇到了坏人?需不需要送她回家?
徐知岁不答,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求他快点,再快点。
司机说:“没办法再快了,这边到机场本来就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今天还是周末,不堵车就不错了。”
于是徐知岁借了司机的手机疯狂拨打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她不记得究竟呼叫了多少次, 但电话里的提示都是一样的。
他关机了。
漫长的煎熬过后, 车子终于驶入了机场。几乎是在车子停下的第一刻,徐知岁就放下车费冲了出去。
她在人声鼎沸的机场大厅疯狂奔跑, 魔怔了一般,身边是行李箱摩擦地面的杂音和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她无心顾及, 每一个细胞都在挣扎呐喊。
祁燃, 求求你别走,别这样离开, 至少让我和你说句再见!
机场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翻滚着几十条航班信息,宋砚说他要去哪读大学?对,斯坦福, 旧金山。可徐知岁一目十行看过去,光今天上午飞旧金山的航班就有两趟,其中一趟已经起飞一个小时了,还有一趟……
还有十分钟停止登机!
徐知岁赶去了安检处,在等待安检的人群中迷茫穿梭,排队的乘客那么多,每一个都不是他。
眼看就要来不及,徐知岁一咬牙冲进了安检口。然而机场的安保力度严格,哪里是她想闯就能闯的,还未跑过行李检测带,年轻的安检员就将她拦了下来。
“小姑娘没有登机牌你不能进去!”
“不好意思,我找人,麻烦你让我进去,就十分钟可以吗?”徐知岁哭着恳求。
“不行,机场有机场的规定,你不能进去。”
徐知岁还想在说什么,这时广播通报飞往旧金山的航班停止安检,飞机将在不久后正式起飞,这意味着不管祁燃在不在那架飞机上,她都见不到他了。
徐知岁整个人突然就脱了力,沿着安检门的边缘慢慢蹲坐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然后开始崩溃大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不管不顾,闭上眼睛,心里有什么在一点一点慢慢死去。
路人纷纷驻足观望,安检小哥莫名万分,一脸无辜地向乘客和领导解释:“我没欺负她,真没欺负她!”
又去拉地上的徐知岁,“小妹妹,你先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你找找谁,我让广播帮你通报。”
徐知岁还是哭,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最后安检人员没了办法,将她带到了休息室。
徐知岁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当她回神来的时候面前站了好几个身穿制服的姐姐,有人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安慰:“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人走了就走了。他离开,你的生活还要继续,你才这么小,还能遇见很多人,总有比他好的。”
会有吗?真的会有比他好的吗?
徐知岁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掏心掏肺喜欢了祁燃十年,最后却连他的一句再见也换不来。
他或许很早就有了出国的打算,所以他才不断请假,经常看英文教材。可他从来没想过要告诉她,也许觉得没必要,因为在他心中她根本就是个无关痛痒的人。
她捧着一颗炽热的真心来到他面前,只消他一个眼神,她就有了为他颠覆一切的勇气,而他就像一块顽固不化的冰山,任她怎么做都捂不热,到头来反而害得自己遍体鳞伤。
……
徐知岁谢绝了机场民警送她回家的好意,今天情急之下闯安检口已经耽误了别人的工作,她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站在视野开阔的南广场,她突然觉得很迷茫,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的人生突然失去了目标也失去了信仰。
头顶不断有飞机划过,或者祁燃就在其中的某一架上,可那又怎么样呢?她追不回来他,他也不会为她留下。
他们就像两条相交线,短暂的交集过后渐行渐远。
徐知岁仰起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祁燃,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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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毕业照应该拍完了,徐知岁直接打车回了家。
出租车上的广播不断播报着城市新闻,明天就是高考,很多道路都要封锁。她还没来得及去看考场,不过不要紧,他们班大多数同学都在本校考试,她也一样,哪个教室在几栋几楼早就记得一清二楚。
出租车司机是个热心肠,听说她是即将参加高考的考生,好心地给她打了折,下车前还祝她高考顺利。
徐知岁淡淡谢过,转身进小区大门时与一辆急促赶来的救护车擦肩而过。
这个小区住了不少老人,常有人病症发作半夜叫来救护车,徐知岁脑子尚在迟钝之中,并未多想,在回家之前先去门口的小卖铺买了瓶水。
她不想让爸妈看出端倪。祁燃走了,但高考还是会来,她的确失去了多年以来为之努力的信仰,但她更不想让同样重要的父母失望。
而且现在,她迫切地需要一纸录取通知书,带她离开这伤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