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她不存在显然是不可能的,陆礼的担忧很正确,也确实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僵硬”,只要她把相机举起来,他就会跟着停下脚步,不自觉立正站好,抿紧唇线,脸上大写的“缴械投降”四个字。
他这样当然也不难看,只是显而易见的不自然,苏迢迢好不容易才把曝光调到一个合适的数值,却只能硬着头皮拍了删删了拍,一张好的片子都没拍出来,到头来忍无可忍地抬起头,示意他:“不准看我,你把头转过头。”
“……好。”陆礼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模特,乖巧地把头别过去,不再看她。
中途的表情略微松动,恢复成平时的样子,虽然只有一刹那,但苏迢迢把握住了机会,在他的五官重新紧绷之前摁下了快门。
之后迫不及待地放下相机,低下头来仔细欣赏自己刚才的抓拍。
雪天的背景很干净,陆礼身后只有雪白的墙体和露出一半的云纹花窗,映着窗后几杆墨绿的竹枝,几乎不需要后期处理。
但更绝妙的是他的侧脸,眉眼清朗,在这个角度下可以看出秾长的眼睫和挺拔的鼻梁,骨骼的一勾一折都是精心雕琢磋磨出的,在飞絮般的白雪中清雅又温润。
苏迢迢是个十足的细节控,出于习惯,想也没想就放大了屏幕上的照片,仔细端详起他的脸蛋。
放大之后才能看清被镜头捕捉到的雪花,梦幻一般,在他身侧细密地飞舞,其中一片大概是错位,又或许是真的落上了他的睫毛,被小心地托起,在边缘处泛起柔软的光,映着明亮的瞳仁,有种易碎的纯净感。
苏迢迢看到最后,觉得满意极了,轻叹了口气,由衷地开口夸赞:“真好看。”
只是这话刚一脱口,才发现身侧的人似乎是有些震动,睁大眼睛转头看了她一眼。
苏迢迢和他的视线触上,才发现他们现在的距离近到只要稍一侧脸就可能碰到,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在被冻得冰凉的脸颊上蹭过,清晰又绵密。
苏迢迢的脸颊一瞬间烧起来,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近的,但大概率是她刚才专心致志放大了照片盯着他脸看的时候,陆礼显然听见了她情不自禁夸出的那句“真好看”。
但让人意外的是,他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看起来好像比她还要害羞,苏迢迢眼睁睁看着他的耳朵在几秒内迅速变得通红,眼睫在飞雪中轻颤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
距离拉开后却并不能消除尴尬,苏迢迢吞了吞口水,默默滑动指尖把照片恢复成正常大小,这才把相机递给他,略带生硬地岔开话题道:“看看吧……这是我今天拍的最好的一张照片了。”
陆礼点点头,接过相机的一瞬间似乎松了口气。
末了腼腆地夸奖:“拍得很好,谢谢。”
苏迢迢闻言,跟着囫囵点了点头,把手插进兜里,绕出园子,带他往出口的方向去。
也好在是隆冬,脸上的炽热没一会儿就被冷风镇定下来了,只是中途瞄了眼陆礼,发现他的耳朵还是通红的。
……
拙政园离博物馆很近,两人进馆时风雪已经比中午那会儿小多了,等到五点将近闭馆的时候从展馆内出来,雪已经停了。
天色因此变得比正午更加明亮,甚至露出了云层后的太阳,把一半的天际照得像涂了金粉的壁画。
已经接近黄昏,但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苏迢迢想了想,索性带他搭上一辆出租车,道:“走吧,我带你去看金鸡湖的落日。”
第58章 . 迢迢有礼 fall in love
时间刚刚好, 车还没到月光码头,远远就看到雪霁的天景,像打翻了调色盘, 流淌出浓郁的橙红色, 把整片天空都染得彻底,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温暖而绚烂的一幕。
苏迢迢本来只是临时起意,却没料到今天的落日比以往见过的都要好, 都要圆融,催得人心跳都微微加速。这会儿只等车一停下, 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催促陆礼下车。
下一秒索性替他关上车门,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加快脚步领着他往湖岸跑去。
陆礼任她拉着,配合地迈大步子,像她一样小跑起来。
金鸡湖落在平江的市中心, 是最繁华的地段, 隔着湖望去, 对岸就是出名的东方之门, 夕阳掩在一幢幢金融大厦后,硕大的一轮鸭蛋黄, 明亮但不刺眼, 就这样浮在远方, 天际流动着的一切颜色都来自这样一轮落日。
接近傍晚, 偶尔有拂面的微风,但湖面仍是平整的,迎着落日余晖,大片大片的橘子海就这样从天际倾泻进湖面, 水波被染成夕阳的颜色,满眼都是暖色的赤橙。湖面映着远处高楼的影子,细小的波纹荡漾起金色的微光,灿烂得让人不自觉眯起眼睛。
湖岸的这一段没有护栏,可以毫无阻碍地拍出最好的湖景。两人在步道上停下,陆礼举起相机,苏迢迢抬眼看着他。
等他找到合适的画面,按下快门,便自觉把相机递给她,俯下身来和她一起欣赏照片上的夕阳。
苏迢迢想起刚才他教过的知识点,问:“是不是可以调一下白平衡?”
“你想让画面看起来更暖一点吗?”陆礼第一时间明白了她的想法,示意她相机上的几个按键,“从这里调,可以手动设置数值。”
“好。”苏迢迢按照他的指示一步一步往下,两人的手指在窄小的相机按键上几经交错,不可避免地触碰到。
指尖的神经末梢很发达,她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带着一点凉,也像落雪一般。
陆礼跟着收回手指,放下手来,垂眸示意她:“你再试试。”
苏迢迢点头,转身举起相机。
等他们总算拍出合心意的照片,便开始沿着湖畔散步。夕阳在缓缓下落,稍一抬眼便能看到暖融融的天际和湖面,岸边有三三两两结伴欣赏夕阳的人群,四下是专属于黄昏时刻的静谧。
两人也很有默契地没开口打破这样舒适的宁静,直到苏迢迢扬起脸轻声问他:“你想不想听歌?”
陆礼的轮廓被身后的夕阳映得很美好,金色的光晕从他的眉骨滑向鼻梁,闻言点了点头,应道:“好啊。”
苏迢迢伸手打开自己的小包,一边找到蓝牙耳机一边问他:“你介意用我的耳机吗?”
陆礼摇摇头:“不会。”
顿了一下反问:“你不介意吗?”
苏迢迢正垂着眼翻找着什么,闻言也摇了摇头,随后打开找出来的那包一次性含酒精湿巾,帮他把左耳的耳机仔细擦了一遍,这才递给他。
虽然是不介意,但她有一点强迫症,还是希望擦干净之后再给他。
陆礼弯了弯唇,出声道谢,抬手戴上耳机。
苏迢迢平时听的歌很杂,其实并没有想好该跟他分享哪一首。等打开音乐软件,刷新后的首页出现两排推荐歌单,其中一张封面恰好是和夕阳有关的照片,也像他们身侧的天际一样,是浓郁的橘子水的颜色。
不知道这是纯粹的巧合,亦或是大数据特意在黄昏时分推送给她最适合当下的歌,苏迢迢的心念微动,按下歌单上的播放键,戴上耳机。
歌曲几乎没有前奏,下一秒便响起一个温柔的男声,调子也和缓,随着低醇的钢琴声在耳边轻柔低诉,的确很适合眼下的氛围。
苏迢迢听到这儿,不自觉随着音乐轻舒了一口气,一面抬眼看向他。
陆礼的唇角也微微弯起,眸光望向浮光跃金的湖面,盛着同样细碎而赤诚的微芒。
两人就这样并肩往前走,相互之间的距离随着步子若即若离,夕阳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也像乘着这样温吞的脚步,波光一般上下浮动着。
直到歌声在喃喃倾诉中缓缓推向高潮,短暂的停顿后,清澈的嗓音唱出:“This is how you fall in love, let go and I’ll hold you up……”
这首歌前面的吐字并不清晰,听到更多的只是旋律,但高潮的那句“fall in love”带了两个转音,咬字干净漂亮,更何况那是个再让人熟悉不过的搭配,想让人辨认不出来也难。
几乎在听到耳边唱出这句的同时,苏迢迢的脚步便跟着乱了一拍,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下一秒开始后悔自己不该盲选,毕竟绝大多数歌曲都是和爱情相关的,除非她事先精心筛选过,否则就这样随机播放一个歌单,迟早会听到和“love”这个单词相关的一切,甚至可能会有少儿不宜的“sex”相关,歌名后还要带上“Explicit”标注。
苏迢迢想到这儿,追回莫及地闭了闭眼,作为母胎单身,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别人说和男生一起听歌是件很暧昧的事,尤其是在这样的氛围下。
只好在她是喜欢他的,这会儿除了尴尬之外并不反感,否则要是和一个讨厌的男生在歌里“坠入爱河”,她可能会想当场跳河。
这么想着,苏迢迢才打起精神,慢慢挺直腰杆,目不斜视地盯着远处,装出自己听不懂英文的样子。
只是一旁的陆礼当然能听懂英文,在第一句“fall in love”出现的时候就愣住了,小幅度地低头瞄了一眼她的反应。
但苏迢迢满脸写着正经,看起来并不打算切歌。
陆礼只得满腹疑虑地转回去,默默竖起耳朵,开始英语听力。
等男声部分结束,又响起一个嗓音清亮的女声,舒缓地娓娓道来,最后两个声音极温柔地合唱了那几句高潮——
“This is how you fall in love,
Let go and I’ll hold you up,
So pull me tight and close your eyes,
Oh my love side to side.”
歌词和旋律都很美好,适合在落日中静下心来欣赏,陆礼猜测或许只是巧合,便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只是垂着长睫听着耳畔有关爱情的温柔承诺,享受这样由巧合带来的短暂的三分钟。
在一天中最短暂也最易逝的日暮时分,让歌词告诉她与他别无二致的心意。
他没有主动挑破,苏迢迢的尴尬也随之化解,收回放得太远太长的视线,在干净的音乐中自然地迈动脚步,踏着满地金色的余晖和他一起往前走。
只是等到这首歌结束,下一首同样轻柔的吉他前奏响起时,心下却还是免不了生出几分落寞来,总觉得和坠入爱河有关的一切可以再持续得久一些。
河岸很长,落日在短短几十分钟便沉寂下去。暮色渐袭,余晖散尽,赤红在远处薄薄的山体后隐没,天际便由下至上升起微醺的紫红,很朦胧,像弥漫开紫红色的雾气,远处的建筑成了高高低低的剪影,都浸在这样浪漫又让人沉醉的晚霞余韵中。
一直等他们走到路的尽头,看到远处水岸边的摩天轮。
摩天轮已经很久没有转动,就这样静立着,巨大的钢制构架映着身后的天际。此时的天空就像一杯沉淀分层的鸡尾酒,从靛蓝、浅青到鹅黄、橙红,最后是梦幻一般的浅粉紫色。
苏迢迢不知道摩天轮为什么总会和浪漫的约会画上等号,直到这一刻,望着暮色中的摩天轮时,长久植入下的文化意识形态开始发芽,她确实生出了有关浪漫的朦胧想象。
尤其在知道身侧的人是他时,她突然开始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爱情这个单薄而空虚的词产生喜怒哀愁。
两人又在岸边停留了一段时间,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纤细的新月在暮色褪去后浮现,东方之门和天际浅浅的晚星逐渐被点亮。有游轮慢慢地曳着长尾划过水面,分隔了从天际到地面绵长的横向线条,划破涟漪中残留的夕阳。
大年初三的落日时分是17:39,苏迢迢和陆礼欣赏了完完整整的一段日暮,准备离开湖岸。
但就在离开之前,身后有人喊住了他们,是两个结伴出游的女生,刚刚跟他们同行了一路,也一直从月光码头走到了这儿。
因为是女生,即使在一路同行后上前搭讪,也不会让人感到不安,苏迢迢除了开始的讶异之外,说话的态度很客气,轻声问:“怎么了吗?”
对方显然也是第一次做这种贸然搭讪的事,迎着她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捂了捂嘴,开口解释:“是这样的……我们刚才在码头拍照的时候,你和你男朋友刚好入了镜,被我们抓拍到了。照片看起来特别美好,所以在你们走之前,我想把照片送给你们。”
苏迢迢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在陌生人面前计较这些不是很必要,只是礼貌地连声答应:“好啊好啊,谢谢……”
对方看她应下,似乎松了口气,腼腆地笑起来,一边伸手拿出手机道:“那先加一下微信吧,我在微信上发给你……不过我们只是用手机拍的,装备不如你们专业。”
“不会,谢谢你们。”陆礼说着,对她们礼貌地一颔首。
这头苏迢迢已经和人顺利加上了微信,对方很快发过来几张照片,是在夕阳的橘红色布满天际、一天中最热烈也最浪漫的时候拍下的。
照片里为了拍全景,只远远拍到了他们的上半身,没有清晰的细节,只有两人背影的轮廓。
可即便是剪影,也像是精心修剪出的,当时他们俩才刚到湖岸,在专心致志地拍照,彼此之间无意识地靠得很近,在照片上看起来简直像依偎在一起。
两人的身形都很好看,陆礼比苏迢迢高大半个头,被夕阳勾勒出宽阔的肩膀,身姿挺拔。苏迢迢在健身后也会下意识地抬头挺胸,加上她一米六八的身高,在女生中算是高个子,站在陆礼身边并不显矮,一切都恰到好处。
照片大概是经过挑选的,每一张都抓拍得很好。第一张苏迢迢正仰头看他拍照,映出她侧脸流畅的轮廓和饱满的颅骨;到了第二张,相机落到她手中,就换成陆礼低头看她,在这么远的距离下,仍然能看出他高挺的鼻梁;最后一张他们已经完全凑到了一起,陆礼为了配合她的身高微微俯身,身后的影子在落日下重叠在一起。
三张照片连在一起就是完整的故事,加上这个日暮时分可遇不可求的光影,像是一帧帧经过精心构图和捕光的电影镜头,美好到值得永远珍藏。
苏迢迢看到最后,轻抿了一下唇,很难掩饰自己的喜悦,嘴角已经高高扬起,冲对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道:“拍得很好看,谢谢,我们会好好收藏的。”
陆礼在一旁跟着点头,眼底也满是笑意。
“不客气不客气,”对方在他们刚才转身时已经被他们的颜值惊艳到,谁知道帅哥美女笑起来更好看,只能飞快地摆摆手,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就祝你们新年快乐。”
苏迢迢几乎和陆礼同一时间开口,很有默契地说出一模一样的话:“你们也是,新年快乐。”
“嗯嗯……”这两个女生显然不是那种社交非常大胆的人,这会儿送完照片,已经花光了她们所有的社交勇气,一边答应一边飞快地结伴离开。
苏迢迢也慢慢收回视线,稍一停顿,动手把照片转发给陆礼。
之后便收起手机,抬头轻声感叹了句:“真好啊,遇到这么有心的女孩子。”
陆礼也弯了弯唇,兴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夸,最后跟着她的话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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