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靠得那样近,两人的睫毛几乎要碰触到对方的眼眸。乔薇直视着慕私年的眼睛,他薄薄的眼睑半敛着,神态散漫,眼眸上罩着一层黑雾,并不锐利,只是让人琢磨不透。
在与人的对视游戏当中,乔薇永远都是赢家。可是这一次,她却输了,她移开了干净透彻的眼睛,不再看慕私年。
“陆晚山说得没错,是有点烫。”慕私年道。
乔薇微蹙了眉头。
刚才,陆晚山用手掌帮她测试了额头的温度。现在,慕私年就用额头帮她测试额头的温度。
这算是什么?
这在乔薇还在思考着慕私年这番举动的含义时,慕私年却放开了她,转而提起了玄关上的东西。来到了开放式厨房中央的餐桌上。
他褪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随意放置在餐桌凳子的椅背上。随后将衬衣的袖子卷起手肘,露出了流畅的手臂线条,干净又充满了男性的荷尔蒙。
乔薇这时才发现,慕私年提的是外卖小米粥和开胃的小菜。他打开了碗柜,拿出了碗筷,把小米粥盛在瓷碗里,把小菜装在小碟内。这么一弄,外卖倒是露出了一番温馨的家常气。
随后,他又拿出了玻璃杯,倒了一杯滚烫的水,再拿出了几颗退烧药,放在桌上。
他动作优雅,不急不缓,发出了叮当的轻响。在厨房暖色的灯光映照下,整个场景蕴出了一股人间烟火气。
“先喝粥,垫垫肚子再吃药吧,免得胃又疼。”慕私年说。
原来,慕私年刚才在楼下耽误了半小时,是去给她买粥和买药去了。
乔薇看见了,玻璃杯里的水是滚烫的,但是等她喝完粥之后,就会变得温热,时间计算得恰到好处。
是的,慕私年向来计划周全,他在她身上费了这么多功夫,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乔薇直接把这话问了出来。
“慕私年,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这话并不尖锐,语调甚至有些软,是一种疲倦的,服输的软。
这时,慕私年盛好了粥,倒好了水,取出了药,一切准备就绪。
然后,他步出了开放式厨房,朝着乔薇走了过来。他的手指放置在自己衬衣领口处,边走,边解开了领口处的纽扣。
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洁净,就像是从没做过重活。
但乔薇知道,他的指腹有薄茧,抚在肌肤上,能生让人战栗的触感。
第16章 蔷薇 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
乔薇当然知道,那天晚上的记忆仍旧存留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场黑暗里,慕私年眼眸黑沉,呼吸炙热,仿佛要将她融化……
那晚上的记忆不能再多想,乔薇用力咬了下唇,让自己收回神智,专注于现实。
可现实也没有好到哪去。
现实中的慕私年正朝她走来,单手解着衬衣上的纽扣,浑身透着不经意的慵懒。
慕私年肩宽腿长,身形高挺,乔薇穿着平底拖鞋,头顶只到他下颚部位。
“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他嗓音里含了微哑的笑意。
说这话时,慕私年已经站在了乔薇的面前。她视线平行看去,刚好对上了他的颈脖。他解开了纽扣,露出了锋利突出的喉结。往下,是清晰的锁骨,左侧锁骨上还有一颗黑痣,性.感而冷峻。再往下,便是线条紧实的胸膛。
不知道为何,乔薇声音飘了下:“不然呢,我还有选择吗?”
慕私年双手抄兜,神态松散,他微弯了腰,微垂了头,这个角度让他的唇刚好与她的耳畔平行。他的嗓音暖热,带着一种暧.昧的进攻性:“好,那我今晚就在这睡。”
很好,慕私年最终还是露出真面目了。
乔薇端正着面庞,表情沉静,没露出一丝异样,清冷疏离,一副任打任杀的模样。
可是她那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朵出卖了她。
慕私年再度朝她靠近了些,明明两人连衣衫都还没有碰触到,可乔薇的脑子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再度忆起了他指腹的粗糙。
她忍不住缩了身子。
她脑子里有记忆,身体里也有记忆。可是那记忆里并不只是痛楚,还有欢愉。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并不是单纯的痛或者单纯的乐,必须要交织参杂,比如辣椒,咖啡,香烟。
所以她的不自觉躲避,并不是惧怕痛苦,而是惧怕那苦乐交织。
慕私年的下颚就悬在乔薇的肩膀上,他的唇靠近着她的耳畔,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乔薇也没有动,但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她的僵硬。她紧咬住了唇,因为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就在乔薇以为心脏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时,她忽然听见了慕私年的轻笑声,短促的,调侃的,玩笑的,从他的嗓子眼里溢出。
就像是小学班上的小男孩,捉弄完了喜欢的小女生,恶作剧得逞之后的那种笑。
接着,慕私年迈步越过了乔薇,径直走入了她的卧室里。从衣柜最上格取出了备用的被单——南城的人都会在衣柜最上格放置这些东西。
拿着被单,慕私年再度越过乔薇,回到沙发上,手臂曲肘,放置脑后,闭上了那双深邃与淡漠交织的眼眸,就这么睡下了。
这情节发展确实出乎乔薇的意料,她脑子嗡嗡的,忍不住问出了声:“你是,要在沙发上睡?”
慕私年微微睁开了眼,暖色灯光之下,那双眼睛狭长,弧度流畅清越,眼内荡着戏谑的笑:“不然呢?你以为我要跟你睡吗?女孩子家,一天怎么总想着这种事呢?”
乔薇深吸口气,好吧,她的格局又小了。
乔薇也看出来了,这慕私年就是在故意逗她,让她紧张,可她没有办法出气,她现在就是被他压制着。
慕私年重新闭上眼,他是内双,眼睑薄,有很浅的眼褶,睫毛平直浓密。阖眼后,整张脸流淌着清隽与安静。
“快去喝粥吧,喝完吃药,早点休息。”他说。
乔薇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于是她听从了慕私年的话,来到了开放式厨房的餐桌边坐下。开始一勺勺地喝起了他盛的粥。是养胃的小米粥,清甜香醇,温度恰好。今天一整天,乔薇都在市三院的ICU病房门外对罗佳欣的父亲做劝解和协调,压根没来得及吃饭,那胃里像是装着石头,又硬又冷。
如今这暖热的粥下了腹,那胃也逐渐活了过来。吃完了粥,她再度拿起了玻璃杯,水温计算得恰到好处,她吞下了退烧药,也许是心理作用,整个人也逐渐活泛了起来。
乔薇边吃边用眼角瞥着沙发上那正处于沉睡中的慕私年。他个子高,小沙发根本装不下他的长腿。按理说,他应该是睡得极不舒适的。可他那线条明晰的脸上,罩着宁静散漫,甚至有丝温顺。
每次和慕私年在一起时,乔薇总觉得自己像是蒙着眼在走楼梯。她用力地握紧了扶手,但在下楼梯时,仍旧免不了双脚踩空。虽然每次都是有惊无险,脚底也落在实地上。可踩空时的那几秒惊惶,却让她耗尽了心力。
乔薇闹不准这慕私年到底有没有睡着,她喝完粥,吃完药之后,便关闭了客厅里的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算悄悄地把门锁上。
然而就在乔薇要把门关上时,她听见幽暗的客厅内,传来了慕私年那毫无睡意的清清沉沉的声音。
“别锁门。”
乔薇愣住了,她不仅是想锁门,并且还想要端个凳子摆在门后进行双保险。
“你要是锁门,我下一秒就撬开。”慕私年的声音过于平直温和,会让人第一时间忽略了那是威胁。
乔薇最终妥协了,毕竟这锁也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慕私年要真是想对她做什么,一道锁能防得住?
乔薇没有锁门,她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退烧药开始起了作用,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摇晃,在逐渐地进入药物带来的睡眠当中。
也不知怎么的,乔薇忽然就梦见了母亲陈秀雯去世后的事。
乔薇记得,母亲陈秀雯是在明远医院去世的,去世之后,便移到了医院附近的无量园灵堂里,供亲属们进行祭奠。
无量园灵堂共有大小四个灵堂,那三天里,无量园的小灵堂里,还躺着另一位和乔薇母亲差不多年龄的女人。
乔家算是城内有名的人家,陈秀雯的追悼会,有许多生意场上的朋友来参加,乔薇的父亲忍着悲痛,忙着招呼客人,也没有空闲去管乔薇。
乔薇大伯父一家也来了,大伯父和乔薇的父亲向来不和,所以直接导致乔薇和堂姐也不和。
这个时候,堂姐便挽住了自己妈妈的手臂,虽然嘴角没有笑容,但是眼里却有笑容,似乎在说——“从今以后,我就赢了。”
乔薇什么也没说,她没有了妈妈,确实是输了。
乔薇的心里像是塞了无数的棉花,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趁着大人不备,离开了陈秀雯的灵堂。
这个时候的乔薇已经不想哭了,她哭够了。哭没有用,大人们只是对她产生同情。同情也没有用,她还是觉得很孤独。
她想,大人们是没有办法理解一个失去妈妈的小孩的。
乔薇边想,边走到了另一个小灵堂的门口。她看见里面非常清冷,只有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男孩。
大人们说,那小男孩的妈妈也是这两天在明远医院去世的。
大人们说,那小男孩好像没有爸爸,只有年迈的外婆帮着处理后事,非常可怜。
大人们还说,那小男孩很坚强,都没看他哭过。
可是乔薇知道,他不是不想哭,他只是觉得哭没有任何用处。
乔薇知道,因为她和他一样,都是没有妈妈的小孩了。
在那一刻,乔薇的孤独被风吹散,人生当中,她第一次理解到,什么叫做同病相怜。
关于那小男孩的记忆,乔薇非常模糊,毕竟她当时年纪小,又正处于极度伤心的状态中。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和他说过什么话,之后又见过几次面,但具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于那小男孩的模样,她都不太记得。
乔薇只记得那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就像是大冬天里被冻得麻木,忽然之间来了个暖炉供你摸着,可是骨血刚活泛过来,那暖炉又移走了,让人重新觉出了冷。
可是冷就冷吧,总归是活着的。
为什么同病相怜?因为大家都凄惨,可是凄惨就凄惨吧,总归是活着的。
这一晚上,乔薇睡得很不踏实,高热让她浑身像是着了火一般。她被烧得满身是汗,喉咙干涸得快要裂开。
乔薇想要爬起来,去厨房里面倒水,但她的骨头都烧得软绵无力,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难受地皱眉,发出了小动物的呜咽声。
恍惚之中,乔薇听见卧室的门被人打开,有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随即,一双紧实有力的手臂将她从床上半抱了起来,让她躺在一个宽阔的胸膛里。
随后,温热的水杯出现在她的唇畔,乔薇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彻底地解去了干咳的折磨,仿佛重新又活了过来。
乔薇嗅到了那冷冽清淡的乌木沉香,她知道照顾自己的就是慕私年。
乔薇那烧得昏沉的脑子,仍旧在警惕着,慕私年怎么会这么好呢?他是不是想接下来对自己做什么呢?
喝完水后,乔薇被重新放回到枕头上,慕私年随即离开,可没多久,他又重新返回。
这一次,他伸出手来,开始解乔薇睡衣领口的纽扣。
第17章 蔷薇 你当然不在乎,你不过是仗着我在……
乔薇顿时大惊, 但此时的她毫无反抗的力量,她甚至连睁眼都非常困难。
乔薇唯一能做的,便是伸出手来, 用指甲快速地在慕私年的手背上一划。她这两天忙碌,指甲忘记剪, 还算尖利, 至少可以让慕私年疼一疼,至少可以让他知道病猫也是有利爪的。
黑暗中, 乔薇也没有睁眼,她只听见慕私年似乎因为疼痛而短促地吸了口气。但这并没有对慕私年有多大的妨碍, 他用另一只手握住了乔薇的双腕,将它们举高,放置在她的头顶, 放置在她那如丝绸般的天然卷黑发上。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开始继续解那睡衣纽扣,一颗, 两颗, 三颗……
就在乔薇准备用嘶哑的喉咙对慕私年破口大骂时,她忽然感觉到, 自己的颈脖覆盖上了一条温热的毛巾。
原来,慕私年并不是想要对她做什么, 他只是想要用温热的毛巾替乔薇擦拭汗珠——因为高烧, 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乔薇现在唯一庆幸的, 就是自己还处于高烧状态中, 不用睁眼面对这尴尬。
这么看来,慕私年之所以不让她锁门,也就是为了预防半夜时她突发高烧, 好来到卧室里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