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堇薇住在城北的胡同里。
这里靠近沙漠,离市中心远,租金便宜。一层楼的住房,两间房,再加一个小院子,她租了一年。
走出门,尤堇薇和早起的邻里问过好,买了路边摊的早饭,吃完坐地铁去城南,那里有条胡同开了家纹身店。
在咖啡厅里,陶映冉说了模糊不清的几个字。
她回家后仔细搜索了“ling”开头的胡同,除了城南的铃铛胡同,便只有城西的灵犀胡同。
她打算先去城南,再去城西。
铃铛胡同边上有两条旅游街,一大早便人满为患。
尤堇薇向胡同里的住户打听了两句,说这胡同里没有纹身店,边上的旅游街倒是有两家。
她摸索半小时,找到第一家。
老板是个膀大腰粗的中年男人,不是视频里的男人。
另一家没开门,门口挂了张提示:「今日闭店」。
到城西时已是中午。
碎雪洋洋洒洒,越下越大。
尤堇薇抖落帽子上的雪花,加快脚步往胡同里走,这一次不用问、不用找她就看见了那家纹身店,像陶映冉说的那样,热闹得很。
放眼望去,灰白的胡同里,年轻漂亮的姑娘不畏严寒,赤着腿等在门口。人群三三两两的站着,似乎都是结伴而来,她放缓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近,打量了一眼这家纹身店。
快十二点了,大门紧闭。
大门上方挂着块牌子,写着“花间”两字。
尤堇薇打量店门的时候,边上一女孩也在打量她。
女孩咬着烟呼了口气,嗓音微哑:“你也是来纹身的?”
尤堇薇一呆,后知后觉这女孩是和在她说话,轻声应:“嗯,听说这家纹身店很有名,先来了解一下。我是第一次来,你呢?”
女孩扫了眼尤堇薇素面朝天的脸,看到她身上的羽绒服,说:“别是听了点儿风声就过来凑热闹。这么和你说吧,这儿的人都是为陆老板来的,但等十天有九天都等不到,真是好奇想尝试,劝你换个地方。不过,你不适合纹身。”
尤堇薇好奇地问:“为什么?”
女孩捏着烟头笑,揶揄道:“你想纹哪儿?穿成这样一点儿不露,纹了也看不到。”
正说着话,紧闭的大门有了动静。
站立着的年轻姑娘们朝门口围拢。
悉悉索索一阵响动,门内探出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来。
男人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道:“陆老板今儿不上工,各位散了吧。”
他摆摆手,又把门关上了。
“又不上工,倒霉。”
“一个月能上两回都是好的,算了回吧。”
“吃锅子去,冻死了。”
几声抱怨,人群渐渐散了。
原本的热闹像阵烟,被风一吹就散了,眨眼门口就只剩了她一人。
尤堇薇对着门口拍了张照,去胡同口的面馆吃了碗面,又重新返回胡同里。这家纹身店应该就是陶映冉说的那家,她们口中的“陆老板”大概率是她要找的人。
雪下了一早上,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再踩上去已经能显出脚印来,她在门口来回踱着步,思绪跟着步子变得极其缓慢。
她是外婆带大的,这些年外婆身体愈发地差了,平时念叨起往事,说这些年唯一的遗憾就是弄丢了当年外公给她的玉镯。
玉镯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这几十年不知经历几番辗转,没想到真有下落。
思绪浮沉间,“吱呀”一声响。
门又一次打开了。
男人嘟嘟囔囔的,语气哀怨:“一天天的,每天都来这么多人。哥,你要真不想接活儿,干脆挂了牌子,让他们别来了,反正你要去邺陵,你不在这几个月还得我来收场,我……”
话语戛然而止。
男人和门外的尤堇薇大眼瞪小眼。
倏地,门内传来一道倦懒的嗓音,低低哑哑,语气带着极大的不耐烦:“让你开门了?”
男人磕磕巴巴地应了,飞快关上了门。
许是因为慌乱,门没关紧,留了一道缝隙。
透过门缝,尤堇薇瞥见一道身影。
男人躺在躺椅上,身躯自由舒展,两条长腿交叠随意放置在脚蹬上,毯子从头盖到尾,只露出一截冷白的脚踝和冰川灰的发色。
许是注意到异样的视线,男人忽然转头看来。
尤堇薇心里一慌,下意识往右侧闪躲,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
周一上午,尤堇薇提前半小时到了工作室。
天气冷,工作室还没什么人。
她和前台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去了茶水间。纤白的双手从毛茸茸的袖口钻出,捧着热茶,刚抿了一口,门口传来响动,回头看去,是陈姐。
“早上好,陈姐。”
尤堇薇弯唇对她笑。
陈姐本就不好意思,见她这样乖巧有礼的模样更是为难,但一想到要去南方过冷冬,有两个月见不到孙子,她心一横,柔声道:“小尤啊,你年纪轻轻,不但手艺好,点子又多,林老师总是夸你……”
她拐了几个弯,一来一回总算寻着机会把事说了。
尤堇薇闻言,怔了半晌:“…去邺陵?”
陈姐唉声叹气:“大过年的,我儿子媳妇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要不是担心孙子没人带,我肯定不能向你开这个口。小尤,你看你方不方便,不方便也不碍事儿。”
尤堇薇指尖蜷缩,轻声道:“我考虑一下。”
陈姐一看她这态度,顿时喜上眉梢。
她们同事半年,谁都知道尤堇薇温柔好说话,她应了声立马准备去向老板报备,只要尤堇薇愿意,别的都好说。
陈姐走后,茶水间只剩下尤堇薇。
杯子里的茶水渐渐没了热意,微凉的温度提醒着尤堇薇她已近四年没回邺陵了。
自从父亲去世,外婆被接到洛京疗养,她便停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
从年到尾,再也没回去过邺陵。
这一日到了傍晚,尤堇薇接了个电话。
疗养院打来的,看护外婆的护工说这阵子外婆精神不太好,总是提起她,让她注意保暖。
护工说了这么多,话里话外只有一个信息。
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尤堇薇紧捏着手机,脑子里一时是玉镯,一时是那胡同里的男人说“反正你要去邺陵”。
陆老板要去邺陵,且要呆上一阵子。
那玉镯……
-
年二十五早上八点,尤堇薇到了机场。
许是因为愧疚,陈姐把机票升到了头等舱。
空姐帮她放好行李,见她只穿着大衣,又贴心地拿来一条小毯子。
尤堇薇温声道谢,而后拿出速写本。
她的座位靠窗,晴光洒落。
纤细的手指握着只铅笔,纸上落下光影。
做她们这行的,就是要善于观察。
老师曾说过,要仔细、耐心地观察大自然,才能做出浑然一体,让人真假不辨的仿真花来。
不多时,飞机上几乎坐满了人。
只有头等舱还空着两个位子。
临近起飞时间,空姐们低声交谈了几句,忽然安静了下来。
尤堇薇注意到她们的神色变化,朝通道口看去。
脚步声先响起,不重。
步伐间隔不同,走得随意自然,金属碰撞叮当作响。
深蓝色的呢子大衣晃过一角。
下一秒,身形颀长的男人带着一身凛寒破空而来。
冷白的指骨微弯,捏着一只纯黑色手机,瘦削的腕骨凸起,包裹着白金色的腕表。
百达翡丽的鹦鹉螺。
颜值优越,价格也相当漂亮。
视线往上,颈间挂着goros的羽毛项链。
夸张却不突兀。
锋利的下颔弧度自然,薄唇间叼着一根棒棒糖,耳垂上嵌着一颗黑玛瑙耳钉,墨镜遮住大半张脸。
依稀可见眉骨上锐利的伤痕。
更亮眼的,是他的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