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临又翘了翘嘴角:“乖女儿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
沈语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表情越发不自在,僵硬地躲开他的目光。
医生左右瞧了瞧,见沈语迟脸色有些发白,她轻轻推了推眼镜,温声道:“裴总对你和你父亲一直都很好,就是你出事的这几天,他也在尽心照料,帮你联系名医,力求你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职责。”她见沈语迟脸上的排斥不再那么明显,犹豫着看了眼裴青临,见他没有反对,才继续道:“你如果暂时不能接受,可以暂时叫他裴姨。”
沈语迟终于扭头看他,艰难地叫了声:“...裴姨。”
幸好裴青临倒也没真想让她叫自己妈,瞟了她一眼,随意颔首。
沈语迟一时还是接受无能,迫切想见一眼亲爹:“我爸在哪呢?我要见我爸!”
医生有些犹豫,裴青临倒是痛快,淡淡道:“你出事的时候和你爸在一辆车上,他为了保护你伤得很重,目前还没有醒过来,他的情况比你严重很多,我已经联络了德国一家顶级医院,过几天我会让人送他去德国进行治疗。”他看沈语迟一眼:“目前他就在楼下病房,你如果想见他,我可以安排你去探望。”
这消息比前面任何事加起来都致命得多,沈语迟脸色刷的惨白,也顾不得额头阵阵抽疼了,她立刻掀开被子就要往床下跳:“我爸怎么了...”
她这些天都是躺在床上过的,四肢难免乏力,猛地一用力,人就直勾勾地往栽下了床。
旁边的医护人员正在拼命劝说她不要过分担忧,见她这样齐齐吓了一跳,但谁都没来得及扶她,沈语迟下意识地伸出手,扯住了床边站着裴青临的裤子。
裴青临:“...”
他对沈语迟一向是漠视的态度,但无奈这把火烧到身上了,他额头青筋跳了跳,眼疾手快地一把把人捞住。
沈语迟就觉得那股冷冽沉静的香气骤然侵袭而来,将她环绕,接着她腰间一紧,人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他跟拎一袋土豆似的放回到床上。
他理了理被扯出一截的衬衫,十分有修养地吐了口气,缓缓道:“你先冷静一下,我说了你父亲的问题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如果你的情绪不稳,我只能把你的探望时间推后了。”
他的话并不怎么客气,声音里却隐隐带了能平复情绪的力量,沈语迟发急的脑子一下清明起来,手上还紧紧攥着他的裤子一角,追问:“我爸到底怎么样了?”
裴青临低头看了眼她的手,忍住拨开的冲动,沉吟道:“跟你之前的状况差不多,深度昏迷,但身体各项机能平稳,没有生命危险。”
沈语迟听到最后一句,一颗心终于稍微放下点,握住他裤子的手也终于松开了。她有点犹豫地小声问:“那...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裴青临瞥她一眼,慢慢点头:“可以。”
他颇有效率,话音一落就跟秘书打了个电话,这让沈语迟对他的印象稍稍改观,也就不怎么计较他逼着自己叫妈的事儿啦。
得到那边同意之后,裴青临冲她抬了抬手,示意她跟着自己:“可以了,你穿好外套跟我下楼,探望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沈语迟看他伸出的手,一时误会了他的意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握住他的三根手指:“走吧。”
裴青临:“...”
他小指动了动,似乎想做什么,但又硬是忍住了,带着她向病房外走去。
裴青临的秘书就等在病房外,见他和沈语迟手拉手走出来,连忙扶了扶险些掉下去的眼镜:“沈董事长在五楼,我带您和小姐坐电梯下去。”
圣安医院果然无愧偌大名声,院内的装潢堪比五星酒店,走廊里不少衣着精致的男男女女来回走动。沈语迟在陌生奢华的环境里又紧张起来,本来还挺不情愿,这时候却忍不住把裴青临的手握的更紧,身子也向他靠了靠,这时候倒显得有些依赖他似的。
裴青临低头就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难得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她去了五楼的监护室。
监护室只有护士在照料,她见到沈家的塑料母女过来,很贴心地退了出去,还帮一家三口关上了房门。
病床上的沈父有一张英俊的脸,眉眼和沈语迟相近,哪怕此时他脸色苍白憔悴,依然有种掩盖不住的魅力,可惜的是他鬓角有几缕霜白,平添了几分老态。
沈语迟鼻根发酸,忍不住上去扯了扯爸爸的手指,想让他的大手像平时一样拉住自己的手。
沈父的手一动不动。
她不死心地又扯了一下,那根手指还是纹丝未动。
裴青临在背后一言不发,看着她这种没逻辑的小动物式的行为,略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沈语迟在病床前磨蹭许久,直到探视时间过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拔了沈父的一根白头发下来,被裴青临带着出了病房。
裴青临:“...”问题有点严重,等会儿有必要带沈语迟去检查一下智商...
病房门口,一个身量高大的中年男人正等在门口,沈语迟一见他就撒丫子跑过去,开心地道:“德叔!”
德叔跟他爸是发小,两人打小一道长大,成年后一起做生意,婚后房子都买成左右邻,后来德叔太太去世,他干脆也不做生意了,专心跟着事业有成的老友当副手。
德叔看到她眼眶都红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迟丫头可算醒了,别伤心啊,你爸知道你没事比吃什么仙丹都强,肯定能很快好起来的,他身上的伤也基本痊愈了,你好好的,别让他为你操心。”
沈语迟点了点头。
德叔踌躇片刻,又转向裴青临,语调放缓,是个商量的模样:“夫人,过几天沈董就要被送去德国治疗,我肯定是要跟他一起去的,但是语迟丫头也是出了车祸的,她现在还记忆紊乱着,同样不能少了人照料...”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老友对裴青临十分信任,但德叔总是对这个过分貌美的年轻夫人存有疑虑,更何况他和沈语迟还有不小的过节...
裴青临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有些漫不经心:“哦?”
德叔咳了声:“语迟丫头的母亲最近应该就在s市,如果您没意见,我想让语迟丫头给她妈妈打个电话,把她送到她母亲秦女士身边。”
第3章
德叔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没什么底,语迟的亲妈并不怎么靠得住...但无论如何,亲妈总比后妈要好吧?
裴青临弯了下唇:“语迟由亲生母亲照顾,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他双手环胸地靠在门边,一副看戏的样子:“不如现在就联络秦女士,也好让她尽早准备。”
德叔见他答应的痛快,暗暗松了口气,笑着把手机递给沈语迟:“走之前记得要向你裴姨道谢,这段时间多亏他照顾你了。”
沈语迟好久没和亲妈联系,怔怔地看着两人拍板决定,为难地挠了挠头:“我好久没见我妈了...”
德叔含笑鼓励她:“没事的,你出这么大的事儿,你妈妈肯定惦记你呢,给她打电话报个平安也好啊,你说是不是?”
沈语迟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漫长的铃声,最后以一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作为终结,沈语迟不死心地又拨了一遍过去,这回到时接听了,她有点忐忑,带了点激动地叫了一声‘妈’。
对面没有任何反应,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场面一时静默下来,流淌着无声的尴尬。
沈语迟没想到自己这就成了人憎鬼嫌的,沮丧的耳朵都耷拉下来,看着已经黑掉的手机屏幕不说话。
德叔显然没料到秦女士靠不住到这种地步,一时恨不得抽提出这建议的自己两嘴巴,他一阵脸疼,都没敢抬头看裴青临那略带嘲讽的脸。
他怜惜地看了眼呆愣在原地的沈语迟,柔声安慰:“我听说你妈妈最近在拍古装戏,还有她现在家里的事儿也不少,这电话可能是她助理接的。”
他从沈语迟手里拿过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她母亲,重新把手机递给她,哄道:“我已经发了一条短信给你妈妈了,她忙完之后看到短信会给你回电话的,语迟丫头乖,拿着手机等等吧。”
德叔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语迟亲妈那边是不可能接手这孩子了,只好老着脸皮转向裴青临:“夫人,您看这情况...只好麻烦您再照顾语迟丫头一段时间了...”
他见裴青临一脸淡然,不由加重了语气:“希望您记着和沈董的约定。”
秦佩月和现任丈夫已育有一女,家里的事情并不少,沈语迟出车祸这几天,她一共就打了两回电话,从没过来看上一眼,裴青临对她拒接电话的行为毫不意外,她要是愿意照料失了智的沈语迟那才有问题。
他对要照顾沈语迟的结果也并不排斥,反正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只要他愿意,两人几乎可以不碰面,无非就是给口吃的罢了。
裴青临淡淡扫了德叔一眼。他现在全副心思都放在欣赏沈语迟沮丧低落的表情上,她眉毛和耳朵都耷拉下来,雪雪白的小脸皱成一团,瞧着让人想趁机欺负一把。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笑悠悠地拍了拍沈语迟的脑袋:“看来你母亲最近也不愿意要你了。”他戏谑地又添了一把柴:“乖女儿,接下来你就要跟我过了,开心吗?”
沈语迟呆呆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病房里带着氧气面罩的父亲,攥紧了才被母亲挂断的手机,一时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走廊上有不少来往的患者和医护,见沈语迟哭的石破天惊,纷纷转头瞧这出继母欺负继女的大戏。
被围观的裴青临:“...”
沈语迟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他没想到直接把人欺负哭了,也完全没有处理哭包小屁孩的类似经验,一时被她哭的颇为无语,不由捏了捏眉心。
德叔有些不满地看他一眼,忙弯下腰,轻拍沈语迟的脊背:“别哭了,乖,裴姨逗你的,你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她心里惦记着你呢。”
他边说边看了裴青临一眼,示意他配合,裴青临懒洋洋地道:“嗯,我刚才逗你的。”
他突然从沈语迟的哭声中体会到某种欺负小孩的恶趣味,鬼使神差地笑了笑,补充一句:“她不是最近不要你了,她可能以后都不打算要你了。”
沈语迟:“...呜哇哇哇哇哇哇!”
她哭的更加地动山摇。
裴青临在她的哭声中,很不厚道地翘起了嘴角。
......
这回德叔再怎么哄也哄不好了,还是沈语迟自己哭饿了,这才一抽一抽地慢慢停下来。
裴青临带她吃饭的路上,她一直把脸扭向一边,坚定地和他保持两米距离,用行动表示远离他的决心。
裴青临倒是没怎么在意,带着她到了装修典雅精致,闻不到一丝异味的医院食堂。
他偏过头,闲闲问她:“想吃什么?我去买。”
沈语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报出一串垃圾食品:“安格斯牛肉煲,海鲜披萨,黑椒意大利面,唔,我还要吃炸鸡腿...”
裴青临哦了声,带着秘书走向一排窗口。
他很快折返回来,沈语迟满含期待地看向他手里的托盘——一碗红枣银耳粥,两只奶黄包和几碟清淡小菜。
沈语迟:“...”实物严重不符,五星差评!
裴青临见她饱含愤怒震惊委屈的眼神,难得解释一句:“医生提醒过,你这几天都在输葡萄糖和营养液,肠胃暂时消化不了油腻的食物。”
他顿了顿,笑笑:“怎么?这回不哭了?”
沈语迟恨恨地拉过餐盘:“我才不哭呢!”到底是高价私人医院,简单的小菜也烹制的颇为可口,她希里呼噜喝了一碗粥。
裴青临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两手优雅交叠支着下颔:“虽然你丧失了五年记忆,但总归是十八岁了,总在外面大哭大闹也不好。”
沈语迟似乎被触动了某些记忆,有些迷茫地咬着勺子:“我十八了吗,那我是不是可以...”
裴青临敷衍应和:“怎么?你十八岁有要完成的目标?”
沈语迟居然点了点头。
裴青临按照往日对她的了解,随口推测:“和好看的男生谈恋爱?去国外旅游?购买首饰和新款衣服?”
在他眼里,沈语迟本质上是一个庸俗肤浅的中二少女,跟其他为了某个明星,为了一件奢侈品,或者为了追逐所谓的爱情疯狂痴迷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
沈语迟的回答颠覆了他的认知,她摇头鄙视地瞅了裴青临一眼:“不是啊。”
她特认真地说:“十八岁就可以申请成为党员了。”
裴青临:“...”
他嘴唇动了动,才找回被搅乱的思绪:“很好,你很有觉悟。”
......
沈语迟吃完饭回去,夜色已经深了,裴青临扯出金壳怀表看了眼时间,本想回公司处理事务,没想到下午那位医生走了过来,要带她做全身检查。
医生见裴青临似乎想走,温言提醒:“有些检查要求家人陪同签字,劳烦裴总您在这里等等。”
今天在沈语迟身上已经浪费太多时间,裴青临微感不耐地捏了捏眉心,正要开口拒绝,却想到和沈义舟(沈父)的协订,按捺住心思,轻轻颔首:“你们尽快准备。”
这一检查又是三四个小时,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医院里再没了人走动,沈语迟检查完就火急火燎地就近去了走廊的卫生间了。
医生请裴青临折返回病房,拿出厚厚一叠检验报告:“从身体状况看,沈小姐已经完全康复,达到了出院的标准。我们医疗小组的人刚才也讨论过,一直住院并不利于沈小姐的身心恢复,所以我们建议您可以把沈小姐带回家进行康复训练,当然,最好定期来医院做身体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