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MECT的治疗作用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显,顺行性遗忘,逆行性遗忘。她变得健忘,经常是刚说过的话,转头就会忘了,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浆糊。
到出院时,谢妤茼基本上忘记了整个治疗期间的大部分事情,脑子里只有最近期的记忆。那种感觉就像是大脑被格式化重启。所以那段时间她最经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写日记。
后来谢妤茼从医生口中得知,MECT的治疗也是她自己要求停止的。她怕自己的记忆会越来越差,怕会忘记以前的事情,便及时地终止了这种治疗方式。
有太多的记忆,她舍不得丢失。
“自己的事情,要从日记里才知道,是不是挺可笑的?”谢妤茼现在回过头来看,那段痛苦的时光好像也不全是痛苦,毕竟她都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
最庆幸的是,她的病也完全好了。至于这一次,她以为的复发,似乎也是判断失误。
霍修廷怔怔地听完谢妤茼的话,嗓子眼似乎被什么堵着,发不出声来。
他不知如何是好,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着她。
“阿廷,倘若有一天我的病复发了……”谢妤茼声线微哑,“你能不能,就当做没有不认识我……”
“不能!”霍修廷愈发用力地抱着谢妤茼,“倘若有一天你的病复发了,我就会陪着你一起治疗,哪怕你因为治疗忘记了我,我也在所不惜要让你康复。谢妤茼,你再也不要企图从未身边逃跑,再也不要!”
谢妤茼破涕为笑:“我有过成功的治疗经历呢!Aimee都夸赞我的毅力顽强!她说过我的复发几率比一般人要小很多很多。”
霍修廷的双眼不知何时又被泪水模糊,他痛苦得无法言语,无法去想象那几年谢妤茼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当谢妤茼一字一句说出那些事情,就如同有人拿着一把小刀在他的心尖上一点点地划过。
谢妤茼伸手摸摸霍修廷湿润的脸颊,反过来安抚他:“你怎么老是哭哭啼啼的?”
“我的心好痛。”
是真的真的,窒息一般的疼痛。他听不得她说那些经历和遭遇,比发生在他身上更让他痛苦千倍万倍。
谢妤茼埋在霍修廷怀里蹭了蹭,轻轻叹息:“好啦好啦,不说了,都过去了,我好好的呢。”
她打了个哈切,终于感觉到困倦。
“阿廷,你抱着,最让我有安全感了。”
霍修廷伸手轻轻拍着谢妤茼的背,吻了吻她的脸颊:“睡吧,我会永远都陪着你。”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
谢妤茼这一觉睡得出奇好,根本不需要依赖任何药物,一夜无梦。
醒来时天光大亮,她发现窗户上还被贴上了遮光窗帘。
霍修廷倒是早早醒了,为了保证谢妤茼能够有个良好的睡眠环境,特地吩咐周任送来窗帘。他亲自将窗帘装上去,动作小心翼翼。本该几分钟就完成的事情,愣是花了两倍的时间,就是为了不吵醒谢妤茼。
谢妤茼从床上坐起来的一句喊的是:“阿廷。”
霍修廷连忙从外头进来,“醒了?”
谢妤茼舒展了一下懒腰,朝他伸手:“要抱。”
霍修廷笑着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问她:“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几点了呀?”谢妤茼问。
“快十点了。”
“再睡就成猪了。”谢妤茼在霍修廷身上蹭了蹭,“你刚才在外面干什么?”
“装热水器的师傅来了,正在安装热水器。”
谢妤茼一下子来了精神:“那么快!”
“嗯。”
不仅如此,霍修廷还让周任练习装修团队,准备将这宅子里里外外都给好好装修一番。所以这一大早的,他也算是忙前忙后的,没有怎么停下来过,给谢妤茼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
谢妤茼感动不已,抱着霍修廷亲了亲。
霍修廷委屈巴巴地把自己的胳膊伸给谢妤茼看:“我被蚊子咬了好多。”
谢妤茼一看,他一只手臂上不知道被叮了多少个包,又红又鼓。
“天,怎么那么多!”
霍修廷还满脸疑惑:“我都没有见着蚊子。”
大少爷虽然说不上细皮嫩肉,但也能称得上“娇生惯养”。这一来,就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别提有多可怜。
谢妤茼见着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不是蚊子叮的,是小咬。”
霍修廷没在山区生活过,自然也不知道那种名叫“小咬”的东西是什么。等到再次发现被叮咬之后,他才意识到那个小黑点的威力巨大。
其实就是学名为蠓的全变态昆虫,一般在靠近山区的地方特别多。
谢妤茼昨天就特地买了驱蚊花露水,连忙拿出来一点点地给霍修廷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喷洒上。
霍修廷注意到谢妤茼膝盖上有擦伤,也顾不上自己身上那些鼓包,问:“这里怎么回事?”
谢妤茼低头看了眼,满不在乎地说:“昨天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
她才算细皮嫩肉,身上有时候莫名会冒出青一块紫一块,可能不小心撞了哪里一下,就会留下印记。
昨天那一跤还挺严重,她膝盖处是一大块的乌青。
“你低头,脖子上还没擦花露水呢,小心还要被叮。”谢妤茼拽了拽霍修廷的手。
霍修廷乖乖地低下头,让谢妤茼帮自己将花露水都擦上。
没一会儿,他整个人身上就是一股行走的花露水味。倒也神奇,后来一整天他身上再也没有被蚊虫叮咬过。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过得尤其快。
午饭过后霍修廷倒是有点犯困,拉着谢妤茼要睡个午觉。昨晚谢妤茼睡着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但霍修廷并无困意。他一直看着熟睡的她,目光怜爱又疼惜。有太多的遗憾,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弥补。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霍修廷才眯了一会儿,等到睁开眼看到窗户上没有窗帘,他便起身吩咐助理周任去准备。
谢妤茼趁着霍修廷去午睡的时候,自己偷偷的起身,给母亲韩宜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韩宜又是哭又是自责,末了又是埋怨:“你啊你,我说你几句都说不得了?”
谢妤茼无奈:“妈,我在大屿,你到底能不能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那么执着这件事?”韩宜问,“我们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难道你要去认什么血缘亲情吗?”
谢妤茼说:“妈,你听我说,对于认什么亲生父亲我并不感兴趣,那么多年,他没有来找过我,也没有问过您一句,我心里就没有父亲。但我现在要明确一点,和我有血缘的那个父亲,他的家族里有没有精神病遗传史,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韩宜顿了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吓我。”
谢妤茼笑:“妈,你猜到了。”
“这都什么情况?你怎么什么事情都没有跟我说过?”韩宜语气明显有些着急起来,“妤茼,你听妈妈说,无论你怎么样,你都是妈妈最爱的女儿,你有什么事情,要第一时间跟妈妈说,你知道吗?你别一个人干傻事。”
谢妤茼深吸一口气,坦白:“如果我说我真的有精神病,你会不会害怕?”
“我怕什么?”韩宜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谢妤茼语气俏皮:“你先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
韩宜无可奈何,只能一一道来。
其实也并非韩宜有意隐瞒,只是觉得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并无必要再提起这一切。
韩宜情窦初开时喜欢上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人,对方算得上是县城的大户人家,有钱也算有权。后来韩宜怀孕,满心欢喜告诉对方,却惨遭对方无情抛弃。原因是,对方父母看不上韩宜的家庭出生,嫌弃她是山上的小门小户。
韩宜不埋怨任何人,只怪自己看走了眼,但她还是执意要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再后来的事情,谢妤茼自己也都清楚。
事情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凄美爱情故事,不过就是现实而已。
韩宜问谢妤茼:“难不成,你还想去找他?”
谢妤茼说:“找他倒用不着,让私家侦探打听打听,基本上也都能打听出来了。”
韩宜给谢妤茼报了一个人名:“潘冬。”
“潘冬。”谢妤茼重复了一遍,原来她的生父名叫潘冬。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念出来,没有夹杂任何一丝情感。
韩宜说:“他比我大一岁,今年也五十一岁了。我前两年听人说,他有个儿子,不过儿子吸毒坐了牢。呵呵,也全败他那个儿子所赐,家里都被败光了,现在算是一贫如洗。”
说这话时,韩宜的语气颇有点解恨的意思。
谢妤茼轻叹一口气。
这个社会,想要调查一个人的背景并不是一件难事。
谢妤茼这头挂了母亲韩宜的电话,转头就又给另外一个人打了电话,并将自己的诉求一并道出。对方很爽快,表示不用三天,有关的所有资料都可以传给她。
谢妤茼莫名有点着急,问:“能快点吗?我可以加钱。”
对方问:“你想多快?”
“今天。”
那头沉默一会儿,说:“晚上0点前,我会给你满意的答复。”
“好。”
心中仿佛有一块石头被高高举起,谢妤茼愈发觉得不太踏实。
越是等待结果,越让人焦灼。
*
夜幕降临时,家门口又出现一道身影。
谢妤茼定睛一看,果然是昨天出现过的韩秀美。
大概是昨天收受过谢妤茼的一碗泡面,今天韩秀美又来蹲点。
谢妤茼也算准了时间,连忙将一碗煮好的泡面端过去,对韩秀美说:“韩老师,您吃吧!”
韩秀美连忙一把接过谢妤茼手中的那碗方便面,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妤茼想追上去,不料屋子里传来霍修廷的声音:“茼茼,茼茼!”
“我在呢。”谢妤茼看了眼韩秀美离去的背影,掉头进了屋子。
家里的灯突然坏了,正巧霍修廷又怕黑,转头一看谢妤茼人也不见,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一着急就只会喊老婆。
谢妤茼进了屋,就见霍修廷一脸委屈巴巴地摸索着往外走,一见到谢妤茼,他立马抱着谢妤茼,用最怂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操,吓死老子了,灯突然灭了!”
“这就吓死你啦?”谢妤茼戏谑道,“不就是没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