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她接到电话似的惊惶无措。
他可真是个混蛋。
周野喉头滚了滚,想做出一些轻松的表情,眉间的褶皱却怎么也无法完全变得平整。“我没什么事,过几天就能出去了,到时候我再……”
“周野!”
夏鸢突然提高了音量。
后边一直没有动静的年轻警员这时望了过来。
周野一怔,看清夏鸢含泪的眼,他沉下眸子,敛去了所有表情。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可以?你为什么一点都不肯相信我?”
夏鸢第一次用这样近乎质问的语气同周野说话。
她在他面前总是温顺的,柔软的,容易害羞的。
她第一次变得这样尖锐。
他明明是那样好的人,她也明明没有那么脆弱,可他为什么不肯相信她?
她想和他共同面对风雨,他却永远在第一时间选择隐瞒。
她头一次对周野这样深切地感到不甘,感到无力。
夏鸢很不想用流眼泪这样没用的东西来沟通他们之间的问题,可泪珠就是不争气地不断滚落下来。
她看见周野眼中有心疼,有自责,有担忧。
但这些都不是她想看见的。
她宁愿他自私一点,宁愿他现在让她回去筹钱,宁愿他说些冠冕堂皇的假话。
哪怕他只说一句他是被人骗了,她也许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痛得如同火烤。
她忽然抬手捂着脸,恸哭到连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周野,我求求你,别再想着我。”
“你想想自己,可不可以?”
周野不明白她的意思,他要怎么不去想她?
光是看着她的眼泪,想到她是怎么担惊受怕地来到这里,他就恨不能把自己凌迟一万遍。
他到底要怎么不去想她?
夏鸢蹲下身去,呜咽着一遍遍问周野:“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到底要我们今后怎么办……”
看着缩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周野心头发出一阵难言的刺痛,他僵硬地朝她伸出手去,夏鸢没有看见。
那一刻的周野仿佛变成了一个走失在街头的小孩,脸上竟露出了彷徨的神情。
“……夏鸢。”
……
第42章 她要他永远都是那样肆意……
拘留室里的十五分钟, 让周野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都不能彻夜安眠。
他时常在梦中惊醒,梦里是夏鸢泪湿的眼,她一声声沾着泪水的控诉不断在周野耳边回响。
‘周野,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他那时不太能明白这句话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一直以为夏鸢是在怪他。
他答应保护她,可不仅没有做到,反而成了她的拖累。
他恨过她,可想起她那时的眼神, 心中却只余无尽悲哀的酸痛。
他恨不起来她。
一直到后来的许多时刻,周野才隐约对这句话有了一些别样的体会。
她不是在怪他, 更不是不想和他在一起。
事实上没有人比她更希望他们彼此能够永远不要分离。
只是那时的夏鸢比他更明白,在永远到来之前, 他们注定要分离。
-
夏鸢从拘留室出来,戴警官还在外面等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见夏鸢哭了,见她出来,他看夏鸢的眼神没有之前那么冷硬。
夏鸢眼睛肿的厉害, 不敢抬头看他,只一个劲地给他鞠躬,一遍遍说:“给您添麻烦了, 给您添麻烦了。”
戴警官说,周野还得在这待几天。
要想提前把他弄出去,得交一笔钱。
他提点夏鸢,要是手头暂时没有把他弄出去的钱, 不如先去看看伤者,争取获得人家谅解,只要他们答应不上诉,一切就都好说了。
夏鸢听了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 忙问了两个伤者住院的地址,准备这就去一趟。
戴警官送她出门,夏鸢停在门口,回头来想对他说些什么,戴警官却提前洞悉了她的心思。
“你放心,他在这儿不会怎么样的。”
夏鸢眼眸微动,垂下眼帘去,郑重道了声:“谢谢您。”
警局大门外,正午的阳光比火还要热烈,街面上的空气被炙烤出了扭曲的形状。
夏鸢一夜未眠,又至今滴水未进,猛一暴露在这样高温的街头,她眼前一黑,身形虚晃了一下。
背后门卫室里头的大爷瞧见了,赶忙出来将她拉到一旁阴凉的空地。
他说了一口S市的方言,夏鸢只隐约听清楚了中暑两个字。
大约是怕她中暑吧。
夏鸢缓了缓神,待眩晕感散去,她对大爷道了谢,离开时又想起了什么,又转回去问:“大爷,您知道S市人民医院怎么走吗?”
夏鸢这次来得匆忙,许多东西都没带,身上钱也不多。
她一路上倒了三次公交,花了接近三个小时才到人民医院。
大爷告诉她可以去坐地铁,但那时候的夏鸢刚从小地方出来,压根没见过地铁,也不知道地铁站竟然能大得她完全找不到北。她好不容易进去转了一圈,结果没多久又从同一个出口转出来了。
她想可能还是公交更适合她。
人医门口有些小商铺,有卖鲜花水果的,夏鸢问了一下价格。
百合188一捧,要包装的好看点还要另外加十块钱。
她又到旁边的水果店去问,包装好一点的果篮要150,散称的水果价格不一。
夏鸢摸了摸口袋,最后拿了两个果篮,两箱牛奶,还想再买点什么,但手上已经拿不下了。
戴警官告诉她,受伤的人一个人姓王一个姓洪,姓王的小伙子只有十八岁,伤势不算严重,姓洪的是他舅舅,是工地上的老油子,现在就是他主张要告到底。
大约是因为看夏鸢可怜,戴警官甚至还提醒她,他跟姓洪的见过两面,他虽然嘴很硬,但要的东西很明确。
一人十万,一共二十万。
夏鸢根本没有这么多钱。
戴警官说,这种事情没有明文规定,可还价的空间还是很大,让夏鸢跟人见面的时候好好说一说。
夏鸢跟戴警官总共见面不超过两个小时,他肯跟她说这么多,夏鸢是打心眼里觉得感激,可她除了一个劲鞠躬道谢,也不知道还能怎么来表达自己的谢意。
骨科住院病房在17楼,夏鸢一个人提两箱牛奶和水果,实在吃力。
出了电梯就是护士站。
她拎着东西过去询问。
许是想着反正医药费有人报销,伤者住的是双人间,房间还挺宽敞。
夏鸢循着病床号一间间找过去的时候,这俩人正在吃下午茶。
瞧见夏鸢推门进来,靠门边那张病床上的小伙子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把掀到胸口的病号服拉了下来,不悦地皱眉问:
“你谁啊?”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我叫夏鸢。”
房间里就两个人,从年纪来看,夏鸢很容易分清了他们的舅甥关系。
听戴警官说他们伤得不重,夏鸢还以为他们都只是皮外伤,可进门看见窗边的中年男人被吊在胸前的双臂,她心下不由一沉。
夏鸢并不是个多么热络的个性,甚至有时见到生人还会感到羞怯和尴尬,但这会儿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进了病房,将买来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站在两人床尾中间的过道里,双手局促地抓在身前的背包带子上,看起来有些紧张,语气却很真诚:“我是周野的女朋友,今天是代表他来给你们赔礼道歉的。”
夏鸢深怕自己说得还不够让他们感到诚意,紧跟着深深弯腰鞠了一躬,“对不起。”
病床上的两个人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还是姓洪的先反应过来:“你说你是谁的女朋友?”
夏鸢直起身来,重复一遍:“我是周野的女朋友。”
“周野?”姓洪的将这个名字在嘴边反复念了几遍,想起来了。
他将夏鸢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比挂面宽不了多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一些,愈发是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睁眼了。
“哦,钱带来了吗。”他懒洋洋问。
夏鸢一听他说钱,立刻表明:“我今天就是为这件事情来的。”
“我知道周野打人是他不对,对你们造成了伤害更是不应该,二位的医药费我们肯定会负责到底,适当做出一些赔偿更是应该。”夏鸢极力想表达自己不是不愿意赔钱的意思,但说到最后到底是底气不足,声音低了下来:“只是十万……”
她话还没说完,姓洪的立刻就不满地大吼一声:“十万怎么了!”
“十万我还嫌少了!你他妈的睁大狗眼看看我这双手!老子前天才做的手术,医生都说这手就算好了以后也干不了什么重活了!老子还有一大家要养活呢,干不了活谁来养家?!你帮老子养吗?!他妈的老子只找你们要十万都是客气的了!”
夏鸢被他突然的大声吓了一跳,但她硬是咬着牙关一动不动地站着给他骂。
“对不起。”夏鸢知道自己是做错事的一方,没资格和受害人提什么要求,但实在不是她不想依他们的条件办,只是……
“我们真的没有这么多钱。”
“没钱?没钱不知道去借、去偷、去抢、去卖?”姓洪的一点也不留情面,“老子管你怎么去搞钱,反正你们不赔钱就等着蹲大牢吧。”
话毕,他又补充一句:“蹲了大牢你也得给老子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