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余星太虚弱了,一句话说得气顺不过来。
“汇中律师事务所,将全权代表我的当事人来处理此次事件。”律师与民警短暂握手,“您这边先笔录,之后,我方事务所会出具律师函。”
民警认出来了,“您是阳平西律师?”
对方笑了笑,“荣幸。”
民警感到意外,这真不是能轻易请动的大拿。阳平西在政法系统声名赫赫,最擅长处理复杂的经济案件,几桩闻名内外的跨过合同纠纷都由他经手。
一切按既定程序走。
一小时后,民警与阳律师相继离开。
林余星盯着门口,视线一点点游离,说了太多话,唇瓣呈死灰色,像一株枯萎的豆苗。慢慢的,他目光游转到魏驭城身上。
魏驭城走过来,把垂落床边的被子一角拎放上去,沉声说:“何必做这么大的牺牲。”
林余星嘴角微颤,“非要死的话,我也要拉他们垫背。”
魏驭城笑了下,“气话。”
林余星眼里涌现湿意,“ 魏舅舅,谢谢你。”
魏驭城收了笑,神色也渐变凝重,目光沉下去,有难以言表的感慨,以及打心底里的疼惜。他什么都没说,掌心覆盖在他受伤的那只手上,“之后的事,交给我。”
夏初在一旁看了全程,真糊涂了。
出来后,她不停追问,“你们到底打什么哑谜呢?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啊。”
“法律上,林余星和生父母无法真正意义上的断绝关系。”
“所以呢?”
魏驭城脚步一顿,“但能剥夺他们的抚养权。”
夏初愣在原地,恍然大悟。
所以,林余星不是真的想自杀。
他挑的时间,是夏初平时回家的点,这样就很快就能被她发现。还有,手腕处的刀口也不深,没有下死手。
真要寻死,哪里还会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遗书,报警,留下笔录,成为案底。再去起诉,无疑会增加胜算的筹码。而魏驭城在看到那封遗书时,已经洞察,他才会给阳平西律师打了个电话。
夏初一激动,连忙去找林疏月。
“星星不是真自杀,你不要怪他,他,他也很努力的。”夏初不停开解,替林余星说好话。但林疏月坐在医院外的园林亭子里,一句话也不肯说。
夏初心酸,小声问:“弟弟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林疏月别过头,似乎听都不想听。
这时,魏驭城过来,示意夏初先走。
夏初一步三回头,不放心,但眼下能解她心结的,也只有魏驭城了。
夜风习习,暗香满满,这小园林前面有个活水湖,给风降了温,倒也不是特别热。魏驭城什么都没说,只蹲下来,拿出瓶风油精,“也不挑个好点的地方坐,蚊子咬了一腿的包。”
林疏月神色木讷,看着他手中,哑声问:“哪里拿的风油精?”
“护士站。”魏驭城笑得似是而非。
林疏月吸了吸鼻子,“你不守男德。”
“冤枉人。”魏驭城的指腹温热,一点点地帮她涂抹,“我说,女朋友派我来的。”
安静片刻。
魏驭城说:“你要不想进去,我送你回明珠苑。”
这一晚之后,林疏月这几日都在明珠苑待着。睡眠质量出奇的好,有时能从下午一觉到天黑。魏驭城交待过,谁都不许打扰,由着她。
林疏月来了兴致,也会照着网上食谱各种捣鼓稀奇古怪的餐食,大多数时候以失败告终,稍微色相好点的,就留在保温盒里,贴个小标签。王叔也乐意跑腿,偶尔也能让魏驭城吃上爱心便当。
这一段时间的事,好像从未发生过。
直到夏初跟她发微信:
-弟弟出院了。
五分钟后:
-他想来见你。
林疏月看了眼,摁熄屏幕,翻了个身继续睡大觉。
这天晚上,魏驭城回来了一趟。
听见动静,林疏月就赤脚站在楼梯口,穿着一件宽大T恤,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魏驭城眼眸渐深,一旁的李斯文见状,立刻心领神会,叫上家中阿姨,自觉去外面花园里。
阿姨说:“喝杯茶吧。”
李斯文不动声色地翻看邮件,见怪不怪道:“一杯茶吗?那也太少了。”
屋外,艳阳烈烈,生机盎然。
屋内,情深意长,艳色旖旎。
楼梯木质扶手上,都被她抠出了情不自禁的痕印。
事毕,魏驭城抱着人去浴室,调侃一笑,“雷声大,雨点小。”
林疏月嘟囔了一句,“那我体力就是没你好嘛。”
魏驭城亲了亲她额头,“可不是一直我在动?”
林疏月哦了声,乖得一塌糊涂。
魏驭城的指腹映了映她眼角,缓声说:“斯文那有部新手机,你换着用。”
林疏月枕在他臂弯间,久久后,应了一声,“嗯。”
新手机,新号码。
并且,魏驭城拿走了她那部旧手机。
两天后。
阳平西律师受林余星委托,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剥夺李费岩与辛曼珠对林余星的抚养权,并且追索此前应得的抚养费用。
法律允许范围内,阳律师为他争取了顶格赔偿标准。
辛曼珠的电话疯狂打到林疏月这只旧手机上,一遍又一遍,极尽最后的癫狂。
此时的魏驭城,正端坐办公室的会客区,叠着腿,慢条斯理地点燃指间烟,烟雾缕缕升空,拖慢了时间节奏,与电话的疯狂振铃行成鲜明对比。
半支烟后,魏驭城抬眸。
对座的阳律师颔首,“可以。”
辛曼珠的声音刺耳,如割裂的碎玻璃碴,她以为还是林疏月接的电话,气急败坏地叫嚣:“你这个没心肝的白眼儿狼,做得这样绝!你撺掇的是不是!林疏月我告诉你,我最大的错,就是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魏驭城不置一词,继续抽着剩下的半截烟。
辛曼珠得不到回应,愈发歇斯底里,“那么大一笔钱,我哪赔得起。真是狮子大开口,掉进钱眼里了!你跟你那个死鬼老爹一样,又轴又硬,臭毛病,端架子。说话,林疏月你说话!”
这头仍未吭声,辛曼珠的气焰撑不过三秒。
这几日的调查取证,法院传票,已把她给整懵了。她本就是个怕担责任的人,眼下简直要了她的命。
再开口,她语气急不可耐,还带着丝丝乞求:“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李费岩的主意,你以为我不恨他吗。当初可不是我出轨勾引他,是他自己喝醉了,对我来强的,这才有了林余星。我自动放弃林余星的抚养权行吧,这赔偿款你们找李费岩要去,我是一毛钱没有。”
魏驭城吐净最后一口烟,平声问:“阳律师,录好了吗?”
阳平西:“好了,有了这个音频。我可以为当事人追索更多的权利金。”
辛曼珠心惊肉跳,反应过来这压根不是林疏月,“你,你是谁?”
魏驭城:“知不知道,对你没有任何意义。但有一句话,我要纠正你。”
辛曼珠呆怔:“什么?”
“有你这个妈,才是她最大的不幸。”
魏驭城掐了电话,按了关机。
日光落幕,黄昏余光尚在,直直一条鱼尾云衔在天边,是对白日最后的眷恋。魏驭城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撑着玻璃,后颈微垂,俯瞰明珠夜景。
八点一刻,李斯文打来电话,“魏董,事办妥了。”
九点半,魏驭城驱车至临近市郊的一处简陋厂房内。
见他下车,立着的人纷纷颔首,“魏董。”
魏驭城抬了抬手,便都退去一旁。
场地正中间,李嵊的头套被扯开,他被光线刺得晃了晃眼,几秒后睁开,“是你。”
魏驭城点头,“是我。”
李嵊寸头极短,贴着头皮,眉眼过于肃沉,整个人了无生气,像一潭死水。他冷笑,“你们不是拿法律说事儿,这又算什么?不打脸吗?”
魏驭城看着他,目光沉静笔直,“急什么,一样样地来。”
李嵊抿半边唇,自知情况不妙。
魏驭城却也没有疾言厉色,只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看不出喜怒,“这些年,你一直不肯放过林疏月,我想知道为什么。”
李嵊微抬头,语气麻木,如无数次的重复:“因为她有个下贱的妈,她妈躲去美国我管不着,但欠账,她家总得有个人来还。”
“辛曼珠勾引你爸,破坏你家庭。你是这样认为的。”魏驭城看向他。
“不然呢。”李嵊冷呵,“你想替谁开罪?”
魏驭城手一挥,一旁的李斯文将音频通过手机播放——
辛曼珠歇斯底里的声音:
……你以为我不恨他吗。当初可不是我出轨勾引,是他自己喝醉了,对我来强的……李费岩道貌岸然,他说他老婆生病,浑身发臭,看了就阳/痿。他的姘头数都数不过来,指不定外头有几个野种呢……
重复播放,一遍又一遍。
李嵊脸色颓靡,呼吸急促,眼里神色变了又变,身体也挺得僵直。
音频关闭。
空气如粘稠的浆糊,似能听见走针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