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死,也不想让路琛死,她来这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救出路琛吗?可目的没达到,她怎么能走?“不,路琛,路琛还在那,路琛没出来!”
“他活不了了!陆沅沅,他早晚都会死!”
“他可以活下来,我是来救他的,我不能让他死!”
晋熙拦腰抱住她,陆沅沅的身体在发抖,漫长的炸裂声中,危险并未走远,晋熙沉声附在她耳旁,“好,我去,我去帮你救他,我会带路琛回来!”
他随即推开她,陆沅沅正好落在霍铭霄怀里,他好放心的将人交给对方,又在霍铭霄焦急神情里露出疑惑时,“晋熙,里面危险,你去做什么?”
晋熙不听,转过身去后背的黑衬衫颜色加深,他捂着碎裂的心口处,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前。
每一步都在写着“沅沅”二字,即使再艰难也要往深了走。
“晋熙,你疯了?仓房可能出现第二次爆炸,你别发疯!”
他是疯了。
他可以为陆沅沅的一句话发疯,是死是活,不过是进不进去的区别,他明知进去了路琛也可能不在了,他选择与希拉夫人共死,所以才会在她面前说出那些违心的话、作出那些虚伪的事,路琛与晋熙一样左右不过是为了陆沅沅。
轰鸣声再度袭来。
晋熙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废掉,好似游移在天外,他再也支撑不住的倒地昏迷。
后来,陆沅沅才知道那块被加深的阴影是他的血。
而她的手上也沾染了他的血迹,温热中透着丝丝绝望。
路琛自杀那一幕,晋熙中枪后倒地那一幕,像是连环剧目一样不断上演,她没法冷静下来,她也知道自己被注射了镇定剂,他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声音、忙碌的身影,其实她都有所察觉。
只是她不愿意醒来。
一旦醒来就会自动接收那些惨烈的事实,她宁愿在梦里一睡不醒。
可惜,最懂她的人永远是伤她最深的人。
“沅沅,我知道你醒了。”晋熙的声音听起来干裂苦涩,像是吃了五六十斤的黄连,苦到了心坎里,陆沅沅睫毛微颤,眼泪就这样滚出了眼眶,晋熙替她抚去,然后指腹触碰到她的唇。
陆沅沅的唇不如以往水润,他打湿了棉签替她擦拭,擦到最后直接上了手,他贪恋着她的人,她的肌肤,她的一切,就算是到这个时候他也忘不了自己对她的感觉,明知道这是趁人之危,是钻了她悲痛时的空子,他也要好好看看她、感受她。
就在他痴迷沉浸时,陆沅沅突然睁开眼,死死盯着他,目光冷漠。
“沅沅。”晋熙低声唤她名字,下一秒,指腹被她狠狠咬住,陆沅沅的牙齿就要深陷进他的皮肉里,晋熙忍着痛感像是得到了救赎,明晃晃的清醒搁在眼前,他得到了肆虐般的痛快,那种痛快很快压制住了他的痛,“不疼,你继续咬,只要你乐意。”
他的话刚说完,陆沅沅松开了他的大拇指转而咬紧自己的唇瓣,她的唇本就干涸,纹路深到起了印,颜色还泛白,她咬下去是用了十足的力,顿时咬出了血。
晋熙慌乱到不顾自己的伤口,他撑着胳膊几乎是半压在她身上,“不要这样,沅沅,松开,快松开!”
她不听,甚至咬得更用力。
晋熙还没见过能对自己这么狠的陆沅沅,她是把自己的肉不当肉,咬起来不要命了。
“我求你,沅沅,不要这样对自己,我会比你更痛。”晋熙眼角红透,渗血般,彼此的鼻尖都萦绕着血腥味,他知道自己背后的伤口也裂了,钻心的疼浸透了他的骨头,他每一寸呼吸里都有着致命的痛。
“你要怪就怪我,是我带你去仓房,是我没有救出路琛,他死了,你怪我恨我,要恨多久都行,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忍受一辈子的痛苦,沅沅,不要伤害自己。”
他太卑微了,他何尝在她面前哭过,温热的眼泪融了无数的伤痕,重重地滴落在她颈间,陆沅沅就此松开她的唇,鲜血沾湿了她惨白的唇瓣,红润到令人窒息。
陆沅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部哽在喉头,她清楚路琛回不来了。
那股巨大的悲痛在叫嚣着喷涌而出,最后被她咬碎在唇齿间,冲力转移到眼睛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停掉落下来,她从隐忍的失声痛哭,到后来的大声疾哭,像是被丢弃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晋熙毫不犹豫吻上她的唇,席卷了她所有血和不安,鼻尖的血腥味渐浓,他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别怕,别怕,你还有我,还有我……”
陆沅沅哭喊着对他说:“对不起。”
晋熙紧拥住她,在心里说了无数的“我爱你”。
有些事他一定会跟陆沅沅说明白。
等她平复下来,晋熙才开口,“我与路琛同时与季书记合作,我们没见过面,但很早就成为了盟友,只是在希拉夫人来林城之前我们还不清楚对方的存在。路琛在三年前已经将希拉夫人的证据交给国际刑警,因为内部贪丨污丨腐丨败的问题,那份证据兜兜转转回到希拉夫人手上,路琛与她做了交易,路琛声称那份证据已经交由江晏为首的唐人帮,并且他为了脱离希拉夫人的掌控,他将那份证据也交给了霍家人。”
陆沅沅听的难受,晋熙却不得不继续,“或许你会质疑为什么选霍家?因为你的母亲,希拉夫人爱好歌舞剧,她是陆老师的忠实粉丝,且作为投资者参与了飞鸟剧团的诸多项目,就此与霍氏有了联系。霍家对路琛有恩,这段故事你应该从路疆那里知道了事实原委,从那时起,路琛铁了心要回来,他与霍家合作,与季书记合作,在希拉夫人利用季书记的下属南晨时将计就计,并且顺水推舟帮了一把。”
陆沅沅猜到了,艰难的说道:“希拉夫人自以为是南晨与季书记跌入了她设置的圈套里,实则是他们的另一个计策,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与安危去逼她就范。”
“没错,后面的事你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希拉夫人制造了完美车祸,在医院里调包了路琛。她的行踪向来诡秘,如果不是她想自寻死路,我们根本找不到她,因为她背后的势力难以抵抗,扎根太深,早就连着上面的金字塔顶的人物融在了一块,想动她太难。所以当希拉夫人死在了林城,那些被指控的证据才会浮出水面,仓房爆丨炸事件,信息涵盖量超出预想,是以成为了上级领导的机密情报,国内想要追踪彻查必须与国际组织联系,这件事已经不是国内警方能掌握了,一旦交由国际上的组织调查,牵扯上的权丨贵会更深更多。”
晋熙神色严峻,“所以希拉夫人的死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的序幕,往后还会有多少个希拉夫人的崛起,谁也不知道,但我们谁都不想见到这一天的到来,否则显得我们的损伤都白费了。”
“那,路琛,路琛怎么办?”
人死了也会有人议论,他的秘密会成为众人议论纷纷的话题,成为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死了也不体面,这样的结局不是陆沅沅愿意看到的。
晋熙安慰她,“你放心,晋熙的秘密不会被曝光,他一直在为了扳倒希拉夫人而努力,如果没有他冒死收集到的证据,就没有接下来各界警力的合作,他是最大的功臣。所以我与霍叔商量过了,他的葬礼会办得很低调但会异常风光,我们不允许他的名声被玷污,这是我们对他最大的尊重。”
“是,是吗。”陆沅沅捂住脸,再次泣不成声。
晋熙知道这些结果一时之间很难消化,他也是花了好久的时间才说服自己,路琛死了,他扭转了局面,给了他们生的结局,至于陆沅沅……
晋熙慢慢退出病房,他听到陆沅沅的哭声,猜不透有多少眼泪是为他而流,但他不愿意就此放弃。
和死人比,他除了靠时间去争取,还能有什么方法呢?
有的,那封永远不可能送出去的信,路琛写给陆沅沅的信,他不会交给她手中。
所以在最后关头,他又用了一招狠的。
他为陆沅沅去见希拉夫人是真,愿意为她豁出性命去救路琛是真,他与路琛合作更是真。
希拉夫人到死都不知道,这局的最后一搏,竟然是路琛与晋熙的合作。
当路琛找上门,似乎已经预料到他此后的结局。
他告诉晋熙,“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陆沅沅才与希拉夫人合作,她的心是黑的,良心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多余的物件,你需要的是与我一起扳倒她。第一点我希望你能亲手处理掉秦百合,你们之间的事终因她而引起,正如你和过去那个因为你而死掉的秦茵茵一样,秦百合没了,还有一根叫秦茵茵的刺搁着,如果你想和陆沅沅好就得把秦茵茵的过去告诉她,哪怕这个过程会让你再次领略一下当时的痛与绝望。
第二你要向我保证此生只对陆沅沅好,爱她疼她宠她,不再看其他女人一眼,我相信你能够做到,你这么个疯子在与我们对着干时,我就领会到你对陆沅沅的爱有多后知后觉,这是你的报应,你应该承受着。
第三我需要你帮我转交给她一封信,这封信里有我的秘密,那些秘密是我爱她的证明,我与你同为情敌与对手,我猜你定然是不愿意,我并不强求,都随你,但是我想你会转交给她。”
如托身后事一般,交待了所有。
晋熙在他离开后就拆了那封信,信里清楚写着他是为什么要接近霍家,为什么会对她深爱到底。
晋熙几乎是同时揉碎了那封信,他看到了路琛对陆沅沅的情根深种,路琛的温柔早就蛊惑了她,如果不是晋熙早牵上陆沅沅的手,又是强势的占有她、拥住她,否则路琛一定会彻彻底底的走进她的心里。
晋熙不会允许她这么做,他不能阻止她成为路琛的心上人,但他能阻止路琛成为她的最爱,他偏要叫得他们不安生,要让陆沅沅彻底死心。
路琛猜到了自己的结局,他会死,他会保护她,于是选了一条最惨烈的“活法”,他要让陆沅沅记住他一辈子,永永远远牢记他死去的那个瞬间。
如果陆沅沅真的做到了,晋熙便输了。
路琛真的很高明,如果他与晋熙是商业合作伙伴,一定能造出最完美的商业王国,他拿捏晋熙的心理太准了,他甚至在那封信的结尾对他叫嚣。
他十分肯定晋熙会看他写的内容。
路琛写道:“我与你最终差异在,她先爱上你,但是你给了她伤害,你抛弃她而去,这一生都会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刺。你或许爱而不知,你深爱她,你愿意为他放弃所有,但是我会比你做得更甚,我敢打赌,这一生,她都不再忘了我。晋熙,她的这份爱早已倾向于我,你输了。”
晋熙应该把这封信交给陆沅沅,但他没有,路琛认定他有悔改之心,却错误估计一个男人的嫉妒之心,晋熙与路琛不同,他们合作的真实前提是不想陆沅沅受伤害,而归根结底是为了求得她的爱。
他出了病房,靠在墙壁上感知到自己起了一身的汗,黏糊糊不舒服,应该不止是汗,还有他裂开的伤口,鲜血混着汗,他也不过是一只脚踏出了鬼门关,转眼他仿佛在鬼门关的前方见到了路琛,听到了路琛临走前的笑,坦率自信。
晋熙输了,他无法跟一个从未负过陆沅沅的男人相比,而且这个男人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她的永远记得。
“你真卑鄙。”
晋熙对着空气说话,下一秒身体发软顺着墙角滑了下去,巨大的失落感向他袭来,吞噬了他的全部感情,来人的脚步打断了他的臆想,“晋总,你还好吗?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我送你回房,晋总……”
哦,原来是郑啸的声音,晋熙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他,却觉得那张脸变成了路琛的样子,双唇一张一合,不停的嘲笑他,“晋熙,你也很卑鄙,你不会把那封信给她了,你也不会告诉她,我为她做的一切,晋熙,你不得不承认,我比你更爱她。”
他是卑鄙。
他耍了手段,因为那些秘密在路琛出事后就被路琛颠三倒四的说出了口,所以那封信交与不交又有何意,无非是想在陆沅沅心中增加点分量,至于真假远不如路琛在陆沅沅眼前死亡来得震撼。
郑啸扶着晋熙离开,身后像是进入了阿鼻地狱,有人在那里念着他的秘密。
一个关于陆沅沅的秘密。
——我很早就见过你,也从来没有什么三个约定,我为你心甘情愿,一直都是心甘情愿,如果没有那虚无缥缈的三个约定,你不会接近我,我也无法靠近你,这就是我的宿命,我这一生过得还算灿烂,因为你的到来我一直在寻找幸福。由我引起的仇恨就由我结束,路太太,如果下辈子能遇到你该有多好,你还愿意做我的路太太吗?
晋熙忽地挥手打乱了“那人”的回忆,他猛地回头,惹来郑啸的疑虑,“晋总,你看什么?”
“没什么。”
“担心沅沅小姐是不是?你放心吧,她的身体没问题了,就是你,晋总,你的问题最大,接下来的时间你要好好修养,虽然没伤到重要部位但怎么着都是个枪伤,你要是倒下了以后沅沅小姐怎么办?”
郑啸的话听着顺耳,晋熙潜意识里泛起笑意,嘴角微微上扬,为了陆沅沅,也是向“那人”回复。
——你已经死了,而我会用我的余生去爱她。
路琛抛开所有陪陆沅沅跳了一个又一个坑,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命结束了一切,按住了仇恨的起源,但那又如何?
晋熙也能为她付出生命,但如果要让他死,去接受陆沅沅与其他男人在一块幸福的生活,这种事他真的做不到,若是有来生,他肯定连孟婆汤也不喝,他要永远记住她,就当他卑鄙吧,他宁愿忍受良心的折磨,也要狠狠抓牢她。
他不会放手了。
又一个雨天。
港城已经下了好久的雨,今年的冬天在港城也有了姓名。
若是以往,陆沅沅会非常乐意接受这样的雨季,但现在她希望港城能是晴天。
因为她参加的是路琛的葬礼。
这天,应该烈阳照耀,有夺目之光。
第60章 乖。
港城的冬雨有了寒意, 扑面而来的还有关于路琛的回忆,每一分每一秒都让陆沅沅备受煎熬。
她出现在路琛的葬礼上,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路琛与她的关系由始至终都是一场合作, 以前是两个人的秘密,现在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陆沅沅与路琛归根结底只是合作关系, 但过去,两人将那些甜蜜的假象演的太真, 瞒过了大帮子人, 等再看到她身边跟着的晋熙, 似乎就都明白了, 原来他们才是真爱无敌。
晋熙当然知道那些外人在看什么,又想从他们身上打量到什么情绪, 他可以接受旁人的指指点点,但无法忍受他们的目光落在陆沅沅身上,哪怕陆沅沅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她戴着墨镜实在难以琢磨她此时的想法,不过晋熙还是让那些在礼堂里已经祭拜过的人离开了。
礼堂清了场, 顿时安静很多。
仓房大爆炸几乎能炸的都成了灰烬, 要想找路琛的遗体非常难, 警方的人在那边处理后续, 搜索了一天一夜都未曾找到任何关于路琛的痕迹, 仓房四周都部署了警力, 他们又能往哪逃?不是逃就只能葬身火海了。
找不到遗体, 路琛的棺木里只放了几件他平时穿的西装,到最后盖棺,陆沅沅将那只星戴露放了进去。
一声叹息从她嘴边溢出。
晋熙听见了, 他将花束送到路琛遗照前,然后抓紧了陆沅沅的手,她的手很凉,“沅沅。”
轻呼着,却再也说不出下一句。
陆沅沅放下手中花束,用的是向日葵,晋熙知道向日葵的花语,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没法跟路琛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