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璃瓦摇摇头,她低低地说:“我哪也不去,我就上二中。”
“一步晚步步晚,今天只是高中,明天可就是天南地北咯!”
那时候没想到这话会一语成谶。
刘璃瓦被他们夸张地说辞震慑到了,晚上蜷在被子里,蒙着头,想着想着,闷闷地哭了起来。
陈驰星也并不好受,他跨坐在窗户边,往下看刘璃瓦家的院子,他知道她就在里面,就在那儿睡着,他多想能有像夸父那样力量,那样就能轻而易举地拔起整栋房子,看看她睡觉时的模样。
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坐在窗台上,看着从她窗口落出来的粉色纱帘。那小小的一角,坠着彩色的小绒球。
夜已深了,她应该入梦了。
她今晚会梦到谁?谁又会走进她的梦里?
他不敢想。
临近开学,陈驰星妈妈给他换上了厚厚的,能遮光的藏蓝色窗帘,窗帘一拉上,屋内屋外就像两个世界。
起初,他们还是在一个院子里,早上会问个好,一起走一段路,然后在路口分开。刘璃瓦总是看着陈驰星先走了很远,才慢吞吞地背着书包往另一个方向走。
后来陈驰星总是出门出得很晚,刘璃瓦等呀等,等不到,到了七点半了,她推开门,往外走了。
陈驰星这个时候才出门,远远地走在她后面。
看她走过阴翳的小道,看她坐上公交,看她离开他的视线。
刘璃瓦逐渐习惯了一个人上下学,二中没有陈驰星这样逆天的存在了,刘璃瓦偶尔还能拿一个班级第一。一中则像一片斗兽场,中考高分的,竞赛拿奖的,大家聚在一块,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渐渐一中和二中的差距越拉越开。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陈驰星的爸爸从西南回来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后来陈驰星要搬家了,也不远,陈驰星妈妈说是单位的房子分下来了,要搬去单位住了。
小货车来把家具都运走,小院里吵吵闹闹了好一阵。
刘璃瓦站在院门口,像一幅被相框框住地画,她抓着门条,想哭却哭不出。
陈驰星抱着一箱子书朝她走过来,刘璃瓦看着他,看着他凸起的喉咙,看他轻抿的唇,看他皱起的眉。
“你要搬走啦?”她试图用一种轻快地语气来说这件事。
他抿着的唇分开,只说:“是。”
刘璃瓦突然开始恨起他的不善言辞起来,他这样的没心没肺,说搬走就搬走……
那以后,是不是再也没有以后了。
这样的想法让刘璃瓦害怕起来,热热的湿气飞快覆盖了她的眼睛,酸楚的泪意在她的眼眶、鼻腔打转。
“小瓦,我以后还会回来住的。”陈驰星这样肯定地和刘璃瓦说。
刘璃瓦的心思多么敏感,短暂的分离都像坍塌一片的天,她不信以后的,她看过很多电视,搬走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他们都会成为记忆里的人,在现实里再没有联系。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便拼命忍住了眼泪,去看他手里的书,她伸手指着那一本白色外壳的书问:“这是什么书?”
“这一本吗?是城南旧事。”陈驰星撑住箱子,拿出放在里面的书。
“你想看吗?”陈驰星递给她。
她小声说:“好,等我看完了,我就还给你。”
陈驰星走了,坐着黑色的小轿车走了。
他从窗口探出脖子,伸长了手臂像刘璃瓦挥手,像被关在笼子里想挣扎出来的鹤。
刘璃瓦却是养在院子里的斑鸠,小小的一只站在门口,影子落在了门槛里。
陈驰星的书落在刘璃瓦那,这一落,便再也没有还过了。
刘璃瓦高考考得不算好,去了隔壁省一所985大学的社区服务专业。
这是陈驰星后来听说的事。
事实上,刘璃瓦觉得自己考的很好了,以平时成绩来说,她保守能冲一冲普通的本地211,没想到高考能超了第一志愿两分,虽然被调剂去了比较冷门的社工专业,但刘璃瓦其实是喜欢这个专业的。
她所学到的知识能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多好的一件事啊。
陈驰星的故事也传到刘璃瓦耳里过,听说他本可以保送名校,因为专业不喜欢放弃了保送。他的高考成绩在全省是一百多名,数学是全省第一,150分,总分加上竞赛加分,去了他喜欢的专业,现在在首都上大学。
听起来像是完全陌生的一个故事了。
他们的人生像短暂交际,而又错开的“X”。
未来会怎么样?刘璃瓦踏上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的火车上时,她想到了奶奶和她说过的话,明明是在她那么小的时候,那么平常的一天的话,却日久弥新。
奶奶说:“有一天陈驰星会离开小院,去别的地方上学,而你也一样会离开这里,去其他的地方,那个时候你们才会很远很远。”
现在这一天来了,他们也的确,很远很远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刘璃瓦仿佛踩空了楼梯,猛地坠落,她的腿弹了一下,骤然惊醒。
眼前的光是昏黄的,盖在腿上的毯子被拉到了她的肩膀上,刘璃瓦开始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她往旁边看了看,发现陈劣站在车外,指尖火光明灭,正靠着车门抽烟。
淡淡的烟草味从开了一条缝的车窗飘进来,刘璃瓦掩着鼻子轻咳了两声,陈劣听到了声音,回头来看她,见她睡眼惺忪,笑道:“醒了?再不醒天可就亮了。”
“不好意思,几点了?”刘璃瓦刚刚睡醒,声音还有些沙哑。
陈劣抬手看了下表,“十二点半。”
“啊,到了很久了吧?怎么不叫醒我?”刘璃瓦不好意思道。
“看你睡得那么香,出于绅士风度也不能打搅你。”陈劣满不正经地开玩笑说。
“我都不好意思了。”刘璃瓦低头解开安全带,问他:“那你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吗?”
“不碍事。”陈劣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朝刘璃瓦抬抬下巴道:“回家睡去吧。”
刘璃瓦下了车,绕到居民楼那边后说:“你路上要注意安全。”
陈劣上了车,看到那块毯子叠得整整齐齐在副驾驶上,他拿起来顺手从车窗里递给刘璃瓦道:“拿回去用吧,放我这等下就扔了。”
刘璃瓦把包带绕过脖子,斜挎在肩上,接过毯子挂手肘上,无奈道:“我又不是你的垃圾回收站,怎么你前女友扔什么你就往我这扔什么。”
“过来。”陈劣朝她招招手,刘璃瓦俯下身以为他要说什么事,正色看着他,结果陈劣拇指和中指扣在一起,突然往她鼻尖上弹了一下,刘璃瓦都听到自己鼻子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了。
她捂住鼻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喂,你!”
陈劣笑着道:“走了,晚上外面冷,快回去吧。”
他一摆手,开车走人。
刘璃瓦对他这种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行径真的是无语得没话说了。
楼梯间的灯年久失修,在今天晚上彻底罢工了,刘璃瓦跺脚没把灯跺亮,只好打开手机手电筒摸索着上楼。
已经快一点了,明天八点还要上班,刘璃瓦本来想囫囵再睡一下,这么一通下来上了床反而又睡不着了。
她发了条消息给陈劣,让他到长市后回复她,接着就刷起了朋友圈。
朋友圈里大多是亲戚和一些大学同学,有晒娃晒生活的,有抱怨实习工作的,还有发小广告的,刘璃瓦刷下去一个一个地都给点了赞。
一条消息蹦出来,有人问她:“到家了?”
第一条消息在八点四十,“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刘璃瓦想不起来是今天晚上的哪一个了,她点进对方朋友圈,看到对方发的都是一些建筑图,最近一条朋友圈说“跟完这个项目就休年假”。
刘璃瓦想了想,觉得他应该是规划局的那一个处长。
“刚刚到。”刘璃瓦回复对方。
对方道:“住这么远啊?怪不得陈总一直没回来”
刘璃瓦说:“他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你们还在等他吗?”
“没有,我们十二点就散了,哈哈,替我们谢谢陈总今晚买单。”
刘璃瓦不知道回什么好,便回复了一个笑脸。
她其实是有些事想问的,但她不知道问出来唐突不唐突,她想到王主任说过规划局会下来人调研,又想到昨天和她对接的人说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陈驰星。
她想问,在聊天框里打下了“请问您知不知道……”话打到一半,她又删了。
有什么好迫不及待的,反正,反正他们都不是以前的他们了。
现在见面大概也只会不远不近地打个招呼,公事公办地处理完事情,各自回到各自的轨道。
他是遥不可及的星星,而她只是一块微不足道的小瓦片,拼命追也追不上。
小瓦片仰望过星星,后来星星走远了,小瓦片以为会伤心欲绝,可日子照样一天天过去了,难过也不再会了。
刘璃瓦每天早上都会早起,十二栋一楼有个孤寡老人和一条土狗,养狗条例出来之前狗都是散养的,后来狗不能散养了,老人年纪大了又溜不动狗了,这件事就交给了街道帮忙。
左右也就遛个狗,也不算麻烦,但麻烦的是这狗和一般的狗不一样,这狗散养也散养出作息规律来了,每天早上六点多就开始闹着要往外跑,到了下午大伙都有时间了,它反而趴着不挪窝了。
老人说这狗聪明,就只在她没起之前跑出去撒野,她起了,狗就回来守着她了。
刘璃瓦来了之后遛狗的活她就接过来了,她以前就定计划要晨跑,结果计划定了快四年了还没跑过一次,现在因为早上遛狗,总算每天都能早上跑两圈了。
老人腿脚不便,开门也不方便,就拿了备用钥匙给刘璃瓦,每天早上刘璃瓦都会多带份早餐放客厅,然后再把狗牵出去溜。
狗一见到刘璃瓦就兴奋地往笼子上扑。
“福宝,走,套绳绳出去玩去。”刘璃瓦拿着狗绳把狗从笼子里放出来,福宝也听话,在绳子上咬两下后就乖乖等着刘璃瓦帮它把绳子套上才动。
“福宝,奶奶还在睡觉,我们小声一点走出去。”刘璃瓦揉了揉狗的脸,福宝甩甩毛,摇着尾巴跟着刘璃瓦出去了。
清晨的阳光初醒,枝叶上还挂着露珠,社区的绿化做的很好,一条条宽敞的马路旁是列道而立的香樟树。福宝出了门就开始撒欢,撒开蹄子直往前跑,刘璃瓦八百米跑都没冲这么快过,叫了好几次“福宝慢一点”,福宝才打着转慢下来。
社区的有一片小花园,种了些花花草草,这边会有做园林工作的人专门过来打理,不过最近小花园里来了一批“新客”,是一群流浪猫。
最开始只有一只,有居民反映听到晚上附近有婴儿哭的声音,把居委会吓得够呛,连夜地毯式搜索,发现是在花坛最里面有一只流浪猫在发春地叫。
这都已经快秋天了,还有猫在这发情,大伙一合计,就把猫带去绝育了,从此这猫就讹上社区了,不仅在社区呆着不挪窝,还带来了越来越多的“朋友”。
社区里的居民也从一开始的不乐意,到渐渐习惯了和这群小家伙呆在一块,还有人自发做起了猫窝,在屋檐下摆了猫粮。
刘璃瓦要是早上起得早,就会去小花园里给倒一些猫粮,再过一会,老人们晨起锻炼来了就会提着水壶来给水碗里加水。
这些流浪猫都不亲人,独来独往的,看到人来了要么跑远了,要么跳到高高的地方去,刘璃瓦也没有非要摸两把,她倒完猫粮就牵着福宝走了。
福宝对猫很感兴趣,一路都在回头看,有些早起的,在路边打太极,下棋或者逗鸟的老人,看到牵着狗的刘璃瓦就会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