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摁下电梯,对着光可鉴人的钢化门,顺了顺发梢。
叮咚,电梯门从中间打开。
她抬眼,瞥见了里面大腹便便的老马,身旁是站得笔挺的盛怀扬。
两人目光一撞,她很快别开,未作犹豫,笔直走进电梯,站在离他们一步远的距离。
电梯门缓缓关上,LED屏幕上蓝色的数字开始下降。
打完招呼的老马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赞道,“夏总今天很漂亮。”
换从前,夏时初铁定俏皮地跟一句,“就今天漂亮?以前不漂亮吗?”但今天,她只是稍稍弯了下唇。
老马当她难为情,愈发赞美有加,“今天气色很好,这衣服和发型也很衬你,特别好看。”
说到这份,她要是再不开口,老马怕是得上演大型尴吹了,于是,她只得接道了一句谢谢。
老马见她兴致不高,讪讪一笑。
一室静谧,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到一楼,电梯打开。
夏时初率先走出去,刚到大楼门口,便远远瞧见了沈书周。
一身深驼色的长款大衣,里面是同色系的圆领羊绒衫,露出了一点白衬衫的领子,戴着无框的眼镜,书卷气息极浓。
夏时初小跑过去,“等很久了吗?”
“不久。”沈书周目光落在她衣服上,略滞了一下。
忙着上车的夏时初并未留意,径自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好看,原来是约会。”老马站在门口,笑得意味深长,“可算见到送花的本尊,看这样子,怕是已经把咱们夏总追到手,你看,情侣装都穿上了。”
北方的冬天,天色早就暗下来。
盛怀扬神情寡淡地立在台阶上,一言不发。
自动门时不时在身后开启,大楼里冷白的灯光不时透出来,忽明忽暗。
老马瞧了眼身旁神色冷峻,面无表情的男人,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
早上出门该听老婆的,套个羽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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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夏时初把中天与GC的纠葛做了简单说明,并一再强调,他能带自己来见陈航已经很好,无需再做其他,她也只是想再争取一个与其他投行同台竞技的机会,至于结果,不用刻意。
虽只是短暂接触,但她已感觉到沈书周和过往接触的社会人有所不同。换作别人,这种资源互换,牵线搭桥的事儿再正常不过,可面对沈书周,她有“羞愧”,羞愧于利用了他对自己的“好感”铺陈见陈航的路。
一路七拐八拐,车子最后停在东安区的一处小区楼下。
听沈书周介绍,这家私房菜的老板是陈航和他父亲的老友,早年也是从事航天工作,后来因一次事故,身体严重受损,不能再做科研,便带着妻子在北城经营起餐馆。
小店不大,来这里的客人多是业内人士和熟人。
沈书周带着她上楼,一进门,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妇女便笑着迎了上来,“书周来了?”
视线一移,瞧见她,眼底掠过一丝惊色,“带朋友来了?”
沈书周稍侧身,介绍:“黄阿姨,这位是夏时初,是我朋友。”
“夏小姐,这是黄阿姨,这家店的老板娘。”
听闻他的称呼,黄阿姨心中便有了数,朝夏时初盈盈一笑,“夏小姐,你好,欢迎光临。”
夏时初礼貌笑道:“阿姨好。”
简单打过招呼后,黄阿姨便引着他们去找陈航,“你陈叔叔已经来了,正和你赵伯伯聊天呢。”
说话间,便到了包厢门口。
黄阿姨推门而入,“书周来了。”
屋内正在聊天的两个男人抬起头,脸上皆露出了一点点异色。
“这位是?”坐在陈航旁边,穿着墨绿色夹克的男子问。
“书周朋友,夏小姐。”黄阿姨答。
陈航应是还记得夏时初,朝她微微点了下头。
沈书周带着她入座,又给彼此做了介绍。
见人到齐了,黄阿姨便吩咐厨房上菜。
看得出,沈书周极得三位长辈喜欢,连带她这个“朋友”也被照顾有加,更让人舒服的是,他们讲话做事都极有分寸,并未“热情”过头,更未刻意拿她和沈书周开涮。
边吃边聊,宴席渐到尾声,一旁的沈书周见她迟迟没有开口,不由有些急,频频瞧她。
目睹这一切的陈航终于忍不住笑了,“夏小姐,你还是说正事吧,否则书周该急死了。”
黄阿姨夫妇一早猜到沈书周带夏时初来是为了见陈航,刚才听她介绍自己在投行工作,便更加笃定。
听到陈航提出来,便找了个借口,双双暂避。
夏时初本想饭后找机会再说,现在陈航开诚布公,她也不再避讳,“陈董,首先得解释下,我这次来,并不是想找关系让您把中天的项目给我,只是希望您能不计前嫌,看一看我的项目书,再做决定。”
陈航看了她一会儿,缓慢道:“你的项目书我已经看过了。”
看过了?
夏时初正想问满意与否,就听他接着说,“客观说,写得不错,看到了其他投行没发现的问题,但是……”
他顿了一下,“就像那天我说的,你不是唯一,更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些问题的。至于你提出的解决方案,很好,但不是最好。”
听到陈航重提此话题,夏时初眉头蹙起。
那日回去后,她百般思索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敏锐地知晓了中天重启IPO的事,而此刻这份好奇更浓了,因为这人非但发现了被隐匿的风险点,还给出了比自己“更佳”的方案。
不是她自信,她能找到这些问题,源于她曾深度参与过中天上一轮的发行工作,是建立在GC保存的尽调基础上,这是其他同行无法获取的优势,至于方案,也是反复研究、反复推敲,不说完美无瑕,但也能称之为优中选优。
她曾一度怀疑陈航是为了拒绝她想出的托辞,可现在,却直觉他所言非虚。
“陈董,我能听下对方给出的方案吗?”
一问完,夏时初就自感不妥,无论对中天还是竞争对手,这都算得上商业机密,怎么可能随便提供给自己。
果然,陈航直接拒绝,“恐怕不行。”
夏时初讪笑,“抱歉,我失礼了。”
陈航微笑,“按理,你们应该不存在竞争关系,但不管出于尊重对方还是法-律,未征得他同意前,我不能擅自做主。不过……”
他视线扫过沈书周,再看向她,“这样吧,刚好晚上我约了他讲解方案,你要是有空就一起来,到时候当面问问看,他是否愿意跟你分享思路。”
“有空。”夏时初一口答应。
就算听不到方案,她也要瞧瞧对方是谁?
吃完饭,沈书周知道他们有正事要谈,礼貌话别后先走了,夏时初则跟着陈航回了酒店。
见面的地方就在陈航酒店套房外的会客厅,夏时初坐下没多久,屋外就传来门铃声。
陈航去开门,夏时初也站起来。
开门声响起,下一秒,一记低沉的男音送到她耳朵里,“陈董你好。”
声音有些熟,似在哪里听过。夏时初正想仔细分辨,脚步已渐进,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孔闯入视线。
圣神竟是他?
第12章 下一次
盛怀扬脸上讶异一闪而过,接着眸色略沉,大抵是不爽她居然想抢他项目。
“应该不用我介绍,你们认识的吧?”陈航笑问。
“认识,夏总也在投行部。”盛怀扬已恢复常色。
夏时初浅笑:“盛总是我上司。”
陈航走到沙发边,抬手示意两人也坐。
夏时初稍加寻思,陪着盛怀扬坐到了他对面。
身体挨到沙发时,他又侧眸瞥了她一眼,瞥得夏时初心口升起一团火。至于吗?她哪儿知道他初来乍到就盯上了中天这种陈年旧案,再说论先来后到,还是她更早呢?
她压着火,听陈航歉声说,“盛总,不好意思,没提前告知,就把夏总请过来。”
“没关系。”
“按理应该先征求你意见,不过一来故人相托,二来我想你们应该不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三来夏总跟你一样,发现了同一个问题,提出的方案里也有一些不错的建议,我就想,趁机大家一起讨论一下。”
“没事。”盛怀扬将材料分给两人,“都是自家人。”
自家人?
夏时初微微皱眉,莫名觉着这个词有些刺耳。
夏时初接过资料,视线落在封面公司的logo时,灵光一闪,恍然明白之前吃饭时陈航所谓的“非竞争”原来是这个意思,当时她还以为是说她已出局,没资格再和对方争。
她扯了下嘴角,翻开文本,快速浏览翻阅。
起初是一目十行,渐渐速度却越来越慢,最后停滞在某页,心脏越跳越快,似是兴奋又似紧张,竟让她有一种快窒息的错觉。
“这份方案好像比之前的更详尽。”陈航的声音蓦然响起。
“之前只是建议书。”盛怀扬解释。
陈航从文件里抬起头,看向夏时初,“你也说过,中天最大的风险是销售模式的不可持续,那你觉得盛总解决方案可行吗?”
夏时初抿了下唇:如实道:“非常可行。”
中天航-科属于军--工配套企业,公司主要客户就是j队。根据保密法等有关规定,这类企业大多都签署涉密的任务合同,客户名单、标的、型号、售价、订单量等都是涉密信息。不仅如此,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它们还往往采取直接销售与政府课题项目两种模式来获得收入,而后者体现在财务报表上是“临时收入”,不能计入销售额。
直白解释就是,中天对外呈现出来的财务收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卖产品赚来的钱,而另一部分是跟政府合作项目,拿到的项目补贴,而这个在监管和市场看来,是”不可持续”的。
而监管部门核准一家企业上市,需要对其盈利能力进行审核,尤其是持续盈利的能力。试想,放一家未来不能赚钱的企业上市,这不是合伙骗股民的钱吗?
当然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中-天如果想顺利上市,就必须向监管证明,我过去在赚钱,未来还会一直赚钱。
口说无凭,那就提供财务数据和可证的说明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