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黑色迈巴赫停在华安府门口,江有枝下车,温锦书还在叮嘱她:“晚上睡觉之前,记得喝牛奶。”
“嗯嗯,知道啦。”
看着江有枝走进别墅,大厅的灯被打开,人影逐渐看不见,温锦书才收起笑容。
“夫人,现在去哪儿?”司机问道。
温锦书眸色泛冷:“开车,回江家。”
这辆车停在江家门口,宾客已经零零散散走完了,温锦书进去的时候,只剩下几个佣人在打扫大厅。
温锦书的脚步没有停,她走上楼,径直往书房去。
江朔推开门看到她,愣了一下:“你——”
温锦书要找的人并不是他,她转过身,看到简澄九提着礼服正从楼上下来。
简澄九看到这一幕,神情微变。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温锦书眯眼,“给小枝道歉。”
简澄九跺了一下脚:“我没有推她……”
“你敢再说一遍!”温锦书声一扬,“江朔,这就是你教出的宝贝女儿?”
江朔听了,脸色微黑,并没有说话。
简曼看到这一幕,用手轻轻推了推简澄九的手臂:“小九,你要不还是给你姐姐道歉吧?”
“我没有推她!凭什么让我道歉?”简澄九说着,眼眶泛红,“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就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啊!”
简曼一咬牙,狠狠掐了一下她的手臂:“让你给你姐姐道歉,认个错就好了。”
“我没……”
简澄九还想说什么,只听江朔扶着墙壁,脸色不大好看:“差不多得了,这里是江家,请你出去。”
温锦书轻笑一声:“行,我出去没问题——倒是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江朔注视着她。
温锦书从司机手里拿过一卷牛皮纸包裹的文件,伸手递给江朔:“看看吧,听说你现在病得挺严重,所以记得先让医生和护工准备好了,再打开看。”
她说完,只是勾起唇角,走下楼去。
简曼却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追上来:“温小姐!——”
她被温锦书的保安拦住,只能看见女人一个纤瘦苗条的背影逐渐远去,上了门口那辆黑色的轿车,然后离开。
身后,她听到简澄九发出一声尖叫:“爸爸!”
简曼瞳孔骤缩,面如死灰。
完了,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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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份的时候,一连几天都下着绵长的小雨。
难得炎热的天气能有一丝凉爽气息,好像雨水可以浇灭地面的炎热,气温保持在二十七二十八度左右,夜间要更凉一些,江有枝要套个外衣才能出门。
她在出门之前没有忘记给美元换水和加猫粮,低下头的时候,看到客厅的展示柜上摆着一根项链。
这条银色小鹿吊坠项链,是江朔在拍卖会上给她拍下来的。
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白色灯光下,静默着。
江有枝看着这条项链,眼前的静物逐渐模糊了。
就在上个月底,江家发布了讣告,宣告外界这一任继承人离世的消息;同时,简澄九的名字也在族谱中被悄悄抹去。
温锦书平时说话的时候很温柔,但是手段毫不心慈手软,刀刀锋利,刀刀见血。
她并没有当面逞口舌之能,只是给江朔带去了一份报告——DNA检测报告,对比样本是他和简澄九,基因配对完全不相同。
也就是说,这个江家所谓的二小姐,江朔捧在手心里长大,甚至将自己的公司和股份一齐奉上的这个私生女,并不是江朔的亲生女儿。
简曼当初嫁进来的筹码也在此刻崩塌。
江朔躺在病床上,除了医生和护工谁也没有见。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糊涂了大半辈子的企业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的是什么;这几十年的时间,在上帝的眼中好像就是一弹指的光阴,一幕幕回忆,原来自己是别人捏在手中的一枚棋子,一场笑话。
他的贴身护工记得,老板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泪水从他干枯的眼皮上滑下来,一颗又一颗,不断重复着一个名字:“小枝,小枝啊……”
哭了一会儿,他咧开嘴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也许是那年他刚刚娶温锦书进门,单膝跪地留下的承诺:“你将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绝不三心二意,嫁给我,好吗?”
也许是江有枝刚刚出生,他把女儿抱在怀里:“哎哟,五斤呢,我的小公主一定要快快长大。”
也许是他扶着女儿学走路,蹲下来拍拍手:“小枝,快来爸爸这里——欸,对,快走过来。”
也许他从前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但是回忆止步于此。
再往后想,铺天盖地的荒唐,就像是魔咒,浸入他的脑髓,让他的身体不断发抖。
他还记得,那天小小的江有枝跳着跑进家门,拿出自己的成绩单:“爸爸,我这次考了第一……”
“爸爸!”简澄九跟着跑进来,同样拿出成绩单,“呜呜呜,我这次又没有考好,老师骂我骂得超凶。”
他当时心疼地把简澄九抱起来,却没有看到江有枝眸色暗了下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自己的试卷重新放回书包,拉好拉链,独自回房间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
他很早的时候其实记得江有枝每一年的生日,但是后来渐渐地就忘记了。
他知道自己愧对于江有枝,所以把所有的父爱都倾注给了简澄九。
但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那么大的玩笑,让他回忆起自己的大半生,心头就像有刀子在剜,一念之间,老泪纵横。
门外是简曼在不断用手拍门,被保安带了出去。
江未敛站在门边上,不断地哭。
他才三四岁,只有半人高的样子;刚才有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抽了他的血样,做过DNA对比,检测出来是江朔的儿子,才被允许留在这里。
据说简曼母女被赶出去的时候,江家还是仁至义尽地给了一笔钱,足够母女俩生活。
简曼的泪水几乎快流干,简澄九眼神空洞,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在手术过后的第二天,江朔离世。
他走的时候面色很安详,看不出任何情绪色彩,但是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条银色的项链。
是他要给江有枝拍下来那条。
也许是割舍不断的亲情,也许是想赎罪。
这条项链最后被送到了江有枝这里,但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江朔也没能真正和自己的大女儿再说上一句话。
是后来的护工转述的:“大小姐,先生做手术的时候,一直在说,什么‘过年回家’的,还叫你的名字,我没有听清,但是我觉得应该还是要告诉你。”
江有枝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的花,手里握着那条项链。
过年回家,是江朔每一年过年的时候都会跟她说的话;他其实并不是不喜欢这个女儿,而是二人心气儿都太高,一个在怨恨,一个仗着是长辈拉不下脸,所以兜兜转转,越走越远。
送行的时候,入殓师让她把一杯白酒洒在江朔的墓前。
“大小姐啊,你该说,祝愿爸爸,走好。”
——祝愿。
第50章 江岸50 你要许什么愿望
今年秋天好像过得很快, 咋咋呼呼的,气温就骤然下降。
这个秋天许露通过了央美的秋招,留校当了讲师, 偶尔也还会给小朋友们上课, 忙得焦头烂额;陆仰歌工作室的漫画作品将要正式发行,前期宣传很重要,经常每天睡不到几个小时;江有枝不画商业流水线,她的作品偏向于学术派,偶尔出席各种拍卖会,也不经常留在北京, 而会到各地去写生。
每个人都忙碌在自己的生活线上,目标明确,过节的时候也会小聚一下,几杯酒盏过后, 未来也逐渐清晰。
到今年十月份的时候屋外面天气虽然干燥,但是不会裹了一层厚厚的大衣还觉得冷。
也就这个时间,国庆小长假的时候, 许露才有空跟江有枝一起去云南,圆一个她们曾经没有完成的约定。
一列绿皮火车缓缓行驶过轨道,许露趴在座位上, 侧过头去看外面依然葱绿的山林,感叹道:“以后我退休了,一定要来这个地方养老。四季如春, 而且那么好看, 简直是我梦中的城市。”
江有枝揶揄她:“不是说,要上课上到上不动为止?”
“嘿嘿嘿,梦想嘛, 总是要有的。”许露喝了一口可乐,眼睛亮亮的,“我好久没有写生了,每天细碎的事情特别多,没有大块大块的时间让我静下心来好好写生。”
“当老师嘛,总是这样。”
许露点头:“但是我也希望,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洱海旁边举行婚礼。”
“为什么呀?”
“洱海旁边有一片蝴蝶兰花海,特别好看,都成了网红打卡景点,好多人在那边办婚礼呢。”许露用双手托着下巴,好像已经在憧憬了,“枝枝,你知道蝴蝶兰的花语是什么吗?”
江有枝很给面子问:“是什么?”
许露弯眸:“说起来挺直白的,就是我爱你。”
二人这次旅行没有目的地,这样的旅游城市沿途有许多青年旅社,也有各种民宿,她们会在前一天决定去哪里,然后预定房间,第二天再出发;或者如果中途遇到当地人的车辆,搭个顺风车,也许能发掘一个旅行指南上没有但是很美的地方。
昆明是个四季如春的城市,二人里面穿了加绒的棉衣,下车待了一会儿就觉得热了。
她们第一站仍然是大理,下了中巴车之后,江有枝身体有点不舒服,当地人递过来一罐子酸梅,含了一颗在嘴里,不一会儿就觉得神清气爽。
国庆是旅游的旺季,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两个女孩子牵手走在街上,耳边吵吵嚷嚷很是热闹。
“那家店我那年来的时候就排不上队,没想到现在生意还是这么红火。”许露踮起脚看过去,“那边,卖鲜花饼那家!”
江有枝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店门口挤着满满当当的人,玫瑰和蜂蜜的香气飘在空气中,甜滋滋的,海风清凉,吹在脸上很湿润,没有北方风的干涩,给人一种很惬意的感觉。
许露嘴馋想吃,二人就跟在队伍后面排着,偶尔互相玩笑几句,好像和闺蜜之间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排了将近四十分钟才轮到二人,卖鲜花饼的是一个皮肤呈现出古铜色的青年,笑容很腼腆,普通话带着些口音,但是江有枝正在结账的时候,一个笑容爽朗的女孩儿眼睛亮了一下:“欸?我是不是见过你?”
江有枝抬头看过去,有些不确定:“……水妹?”
“对!是我!”水妹一边把鲜花饼装进塑料袋里,一边说,“你是不是今年夏天来过?我们还合照了哩。”
“嗯嗯,我叫江有枝,上次是跟着一个比赛一起来的。”
“哈哈哈,我记得你!过会儿我再送你和你朋友一些饵丝,我家里自己做的料,保证比别的店要好吃。”水妹把鲜花饼递过来,“这是我男人,旺季的时候他会来我家帮忙。”
青年听到这句话,耳根子都红了,说起普通话依然有点不达标准,一字一顿,要想很久,很可爱。
江有枝没有想到,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竟然都已经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