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在边上跳吧,别道中央去。”江有枝有点担心他动作不便。
“没关系,我只是少了一只腿。”黎琛明说话的时候也带着笑意。
江有枝没有像刚才那样做出各种旋转之类的动作,而是小心配合他。
黎琛明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真没事儿,我已经习惯了这样走路。”
“还是要注意点儿。”
“上次的选择题,解决了吗?”
“啊?”江有枝突然想起来,然后讷讷点头。
“现在有一个新的选择题。”黎琛明的声音轻轻的,“比如假面舞会的第四支舞,有个规定,不能和同一个舞伴跳完全程,但是可以中途进场或者离场。”
江有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手中的力道轻轻一推。
依然是笔挺的制服,却是深黑色的,面具也是黑色。
音乐仍然在响着,却唤了一种风格,舞池中的人交换舞伴过后,节奏也跟着音乐加快。
他带着她步入中央,顶光灯照耀的地方。
沈岸没有说话,江有枝却能瞬间认出他来。
在她的印象里,沈岸不会跳舞。于是她加快节奏,故意提高舞姿的难度——然而无论回旋还是拦腰下,他的动作却出人意料地顺畅,好像他真的很会跳舞一样。
江有枝咬了一下唇:“你别以为戴着面具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
他声音浅浅:“跳舞呢,专心点。”
江有枝愤愤,伸出脚假装挑错,直接狠狠踩了他一脚。
“嘶——”沈岸吃痛,却仍然没有放开她。
江有枝来劲了,想趁着节奏的变幻离开舞池,无奈他们就在正中央,找不到机会。
“除了陆仰歌,你认识的男人还挺多,”他说话的时候,却突然又发出一声闷哼,“嘶,你没完了?”
“没有啊,”江有枝笑得唇色潋滟,“跳错了而已。你要是嫌我跳得不好,就再交换下舞伴啊。”
沈岸脸色一黑,并没有放手,也没有躲开。
舞池中,灯光流动,人影横斜,香槟的气息和女人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以及逐渐攀升的暧昧气息。
一曲终了,舞池散场。
“有枝姐!”陈延彻加快几步跑过来,手里拿着两杯鸡尾酒,“要不要再喝点儿?”
江有枝心里来气,直接把两杯都拿了过来,猛喝了一口:“怎么会有这样的神经病。”
陈延彻挠了挠头:“怎么啦?”
“没什么。”江有枝在高脚凳上坐下,心情愉悦地欣赏刚从舞池中走下来的那个黑色身影。
很好,不瘸胜似已瘸。
但是走路的时候只是有细微的很小的弧度,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江有枝又喝了一口另一杯的鸡尾酒,热辣的酒劲上来了,让她微眯起眼睛,眼睫翩跹。
——草率了,看来是下脚还不够重。
第43章 江岸43 她将素描笔扔进垃圾桶……
假面舞会一直进行到晚上七点才结束。
鸡尾酒喝起来很甜, 但是酒精度数比较高,江有枝知道自己的酒量,没多喝, 倒是戚因莱喝得直打酒嗝, 陈延彻把她搬到车上的时候已经吐过一回了。
“你也不看着她点儿。”江有枝皱眉。
“我看不住啊,她要喝,我哪儿敢拦着。”陈延彻叹了口气,“先让因莱到你家里住一晚,醒醒酒?”
“也只能这样了。”江有枝点头。
几人之中只有陈延彻没有喝酒,所以他把车开到华安府门口, 到厨房去做醒酒汤。
戚因莱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酩酊大醉,抱着江有枝不撒手,一边打嗝一边说:“哎哟, 小姑娘还长挺美,多,多少钱一个钟啊?”
“我们这儿今天歇业了。”江有枝嘴角抽了抽。
“别啊, 姐姐有钱,嗝~”戚因莱说完,倒头闭上眼睛就睡。
江有枝到卧室里去给她拿毯子, 出来的时候,看到陈延彻正扶着她的背,用陶瓷质地的勺子一口一口给她喂醒酒汤。
她收回目光, 最后还是把毯子拿下去, 盖好。
今天的月色实在太美,闲云碧月,不远处的人工湖传来早蛙的叫声, 还有少许鸣蝉,融和出这一刻难得的天上人间。
透过窗户,她看到隔壁屋子的灯没有亮。
“刷”的一声,厚重的窗帘隔断两个世界。
其实那边,他不是不在,只是没有开灯。
月色清冷,沈岸斜靠在窗边,借着月光在看她曾经的素描本——初一(1)班江有枝。
白皙的骨节一页一页翻过去。
好像已经封尘的记忆,一面一面,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已经翻篇。
对面的窗帘拉上了,他站起身,正要去把画册放好的时候,丫头就在脚边,用柔软的毛发蹭了蹭他。
沈岸又蹲下来,伸出手去抚摸丫头的下巴。
丫头很粘人,生产之后越来越不喜欢动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趴在他的脚边,有的时候可以睡很久。
一个语音通话过来,那头是黄礼冶的声音,在给他汇报云南那边的动静和工作,滋滋的电流声在黑暗中显得有些不大真实,他偶尔点一下头,“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三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黄礼冶问道。
沈岸抬起头,看向隔壁的窗帘,那边依然是漆黑的一片。
“……下周吧。”他心里隐隐发紧。
他这一去,不知道又要去多久;说不定哪天回到北京的时候,她已经挽着别人的手臂,出现在他面前。
“我们这边情况还可以,”黄礼冶斟酌了一下语言,“其实可以再晚几天回来的。”
沈岸眸色暗下来,声音很低:“不用了。”
只是这一句,他挂断电话。
很少有这种内心空洞的感觉,凝聚成一种叫“害怕”的情绪。
他一直以从容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但只有看到她的时候,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个中滋味。
因为害怕她真的离开,害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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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有枝在整理一些必要的物品,在柏林的时候她经常搬家,于是会把平时要用的的东西都放在一个小箱子里,颜料放在最下层,中层是一下日用品,上层放着一些电子设备。
李绛君说,最迟他们七月初的时候就要出发去云南,那边的天气格外炎热,而且蚊虫很多,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在训练场地看到简澄九的时候,她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变化。
操场北面有一个打热水的地方,再后面连接着食堂。训练中场休息的时候,简澄九低头去接水,小声跟她说了一句“姐姐对不起”。
江有枝没回。
简澄九抿了抿唇,她也知道,她们之间的事情并不是轻飘飘一句道歉可以解决的。
“姐姐,要不你骂我吧?”简澄九低着头,“求你了。”
江有枝没有接她的话,只问:“爸爸身体怎么样?”
简澄九愣了一下,然后说:“……不知道,医生说,能撑多久,全看他自己。”
江有枝微微一点头,准备离开的时候,简澄九拉住她:“姐姐,我不是为了财产。”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清泠恳切的光恍惚闪过。
江有枝转头看向自己的手臂,简澄九便放开,轻咬了下唇,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二人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交流。有几回晚上选手们上理论课,江有枝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仔细关注每一个选手的表情,看到简澄九低着头在记笔记。
许露偶尔会过来给她送吃的东西;陆仰歌的工作室比他描述得还要忙许多,经常加班到凌晨,整个人非常疲惫。
直到六月底的时候,许露走进评委办公室,手上没有拎任何东西。
“怎么了?”江有枝站起来,和她一起来到走廊。
许露蠕了一下唇,抬起头看向她:“小枝……杨教授去世了。”
杨翼挽教授,那个垂暮的老者,终于耗尽了人世间最后的光阴,带着众人的敬仰,长眠于世;
他留下来的作品依然被奉为珍宝,供世人品鉴欣赏。
其实江有枝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内心有所触动。
这个老人曾经在她最迷茫的时候,在办公室里跟她说起仓央嘉措的事迹,说喝茶的好处,说她的作品有灵气,但是年轻人的灵气不应当如此。
这个老人也会躺在病床上,喃喃地喊着自己过世的女儿的名字。
他的葬礼定于六月二十五日,那天殡仪馆里来了很多人,大部分是杨老的学生,不乏社会名流和同样美术界的泰斗。
杨翼挽没有亲人在世,他毕生的积蓄都按照他的意愿捐赠给了边境的军人。
“他们要将杨老先生的遗体和杨清桦女士埋葬在一起。”许露眼边红红的,“枝枝,好端端的一个人,真的不在了。”
“就像你说的,他们会上天堂。”
“可是不在了就是不在了。”许露哽咽着,不知道怎么就哭了。
江有枝把她揽过来,许露就声音很低很低地哭。
她们坐在殡仪馆的长椅上,看到不远处,一排穿着军装的男人在向杨老先生的遗体行脱帽礼。
杨老的骨灰将被送往烈士园林,江有枝突然想起,沈岸的父亲也埋葬在那里。
只是那一瞬间,二人的视线相交,她立刻弹开,他却朝她走过来。
伸出手,带走她肩膀上的一片树叶。
沈岸的呼吸声很均匀,就和她很近的距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认识了那么久,也经历了那么多,一起参加这场葬礼,却能想到同样的一个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