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倚川却像是早预料到了她的拒绝。
他又哭丧着声音,可怜巴巴地说:“不是的!你听我说!你也知道我自从回首都星就被爸爸禁足了,他说外面太动荡,不让我出门……可是都回来这么久了!我快被憋死了!”
“帮帮忙吧,你就见他一面,随便聊聊他,主要是帮我……多说点好话,你懂的,我爸爸很喜欢他。如果他能给我求情,爸爸一定会同意的!”
松虞:“……”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她不禁觉得,如果自己再拒绝,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
何况,她余光瞥到父亲的神情。他正在不动声色地偷听这边的对话。
于是她故意道:“好吧,地址发我。”
杨倚川如释重负,发出欢呼。
而松虞结束通讯,转头对父亲道:“我临时有工作,先走了。”
他叹了一口气:“又拍电影?”
松虞:“是。”
……当然不是。
她只是替杨倚川跑这一趟,帮他传传话罢了。
父亲却信以为真:“我就知道,你辞职了也不会消停。一个女孩子,怎么就这么爱往外面跑?”
松虞漠然道:“反正也没有男朋友,只好努力工作了。”
“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多出去交际。万一认识了合适的男生,我也能私下托胡主任,帮你查一查匹配度……”
一直到离开检测中心时,父亲仍然没有放弃,絮絮叨叨个不停。
但松虞只当没有听见。
*
杨倚川的朋友看起来身价不菲。号称人生地不熟的他,竟然在首都有自己的办公室,还是在CBD的一栋摩天大楼里。
松虞搭电梯上到顶楼,同时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
Chase。
追逐。
有点微妙。
玻璃盒子便是这个时代的通天塔。眼看着数字一层层上升,她如同踩着天梯迈进云端。城市的版图,尘世的烦恼,郁结的心事,都一一被踩在脚下。
迎接她的人站电梯口,彬彬有礼道:“陈小姐,老板已经在等你了。”
松虞点头,跟着他往里走。
这里的设计风格无疑极有品位:简约,空旷,甚至于冷峻。来往的员工也都训练有素,忙碌而安静。
而Chase的办公室在二层。视野极好,一整面反光玻璃,恰好能将楼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松虞猜测此人大概充满控制欲。
身边的员工替她开门,又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老板,陈小姐来了。”
一个男人坐在办公椅上,背对着她,并没有说话。
他身前就是落地窗,过分通透的日光,令这宽阔的后背也被镀上一层沙沙的金光。
松虞从玻璃的倒影里,隐约看见一个锋利的轮廓。
她觉得很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他。
心跳变快了。
根本无法控制,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但她试图无视这奇怪的反应,竭力令声音保持平静。
“你好,我是陈松虞。”
对方轻笑一声,才道:“你好。”
这个声音。
低哑的嗓音,仿佛一只摁在松虞心口的烟头,立刻将她拉回那个夜晚——楼梯间,穿堂风,浓重的烟草味,和五光十色的霓虹倒影。
是他。
下一秒钟,奇怪的、沉甸甸的压迫感,从心脏里向外扩张,一直要将胸腔撕裂开来。
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直往后退,退到门边。
直到冷冰冰的金属抵着她的后背,无情地提醒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而椅子慢慢地转过来。
松虞看到了这声音的主人:那张英俊得如同画报的脸;尽管不苟言笑,也足够令人痴迷的脸。
那张……捕猎者的脸。
一瞬间,松虞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像被施了冷冻魔法,寒冰顺着脊椎一寸寸往上,冻住了她的四肢,她的嘴唇……她的眼睛。冰雕一般的身体内部发出了僵硬的、咯拉的声音。
她突然明白,楼道里跟她聊天的陌生人是他。
一枪打死凶手,藏在这件事背后的主谋者也是他。
他们竟然是……
同一个人。
难怪她回首都星这一周都无事发生,风平浪静。
他根本没有放过她,而是早就蛰伏在暗处,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
一头撞进来。
而此刻,他微笑着,十指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前倾,一个十足感兴趣的姿势。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是Chase。”
“好久不见,陈小姐。”
第9章 心跳和叹息
“陈小姐,好久不见。”池晏说。
松虞:“哦,原来是你。”
她倚在门边,竭力克服自己的身体反应。
仍然挺直脊背,微微扬起下巴,一贯的冷淡神态。
“还记得我?”
“记得你的烟。”
他微微一笑:“陈小姐近况如何?”
“辞职了。”
“那要恭喜你脱离苦海。”他敲了敲桌子,“送一瓶香槟上来。”
松虞挑眉:“在办公室喝酒?”
“当然,老板的特权。”他漫不经心地说,又低下头扯开袖口,露出劲痩的手腕。
松虞隐约在他后颈的衣领深处,见到了呼之欲出的刺青——像是某种错综复杂的黑色图腾。
她浑身一激灵,立刻想到S星那一夜,自己在那群罪犯手背上所见到的刺青。
但是又不同。
他背上的刺青,更精致,也更神秘。仿佛带着某种原始,野性,危险的生命力。
漩涡一般,将她的神魂都卷进去。
池晏又抬起头来。
他对松虞短促一笑:“也庆祝我和陈小姐再见面。看来我们很有缘。”
松虞权当没听懂他暗示:“是很有缘,没想到你也认识杨倚川。”
“世界真小。”他说,“我们不仅在同一个楼道抽过烟,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
话锋又一转。
“对了,我还没问过陈小姐,去S星做什么?捧小川的场?”
来了。
松虞心想。还真是意外的单刀直入。
但这样也好,她也不喜欢拖泥带水。
无非是看谁演技更好。
“不,我是去拍纪录片。”她微微蹙眉,“你不是听到了吗?那本来不是我的工作,同事临时有事,才把我叫过去。”
他轻笑一声:“堂堂陈大导演,竟然被派去做这种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板在故意作践人。”
——他在激怒她。
“不过,陈小姐实在是比我想象中要冷静很多。当时你离舞台很近吧?亲眼看到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
他的声音,还是这样低沉,暧昧,慢条斯理。
但不知道为何,这短短的描述,却如同催眠一般……
立刻唤醒了松虞记忆深处,最恐惧,最想要逃避的画面。
瞪大的双眼。涣散的瞳孔。额头上的血洞。
被打穿的伤口边缘,皮肤竟是皱巴巴的,就像一张被撕烂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