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都是最真实的他。是那个被地狱之火焚烧成灰的灵魂,在向她发出呼救。
其实松虞并非没有怀疑过的,他为什么要拍这部电影,他最真实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可是心底里总是有个声音,在阻止自己想下去,在阻止她发现那个最后的真相。
或许这才是松虞最后的自我保护:
因为,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她也会万劫不复。
她再也不能离开他。
*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池晏甚至根本没有离开过那个座位。
没有人知道,在这座寂静的礼堂里,这对兄弟最后究竟说了些什么。监控录像里所看到的,也只是近乎于静止的黑白默片,又悄然地被关上。
当其他人终于冲进去的时候,他们只看到两具尸体,和一个静静坐着的男人。
他用一颗子弹,彻底结束了自己的噩梦。
电影还在继续。
池晏摸出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
“收拾一下。”他淡淡地吩咐道,“我再看一会儿。”
让最顶尖的杀手代班清洁工,这是只有池晏才能发出的命令。但其他人毫不迟疑地照做了。他们安静而高效地将礼堂收拾得很干净,又无声地离开了。
空气里甚至闻不到一丝血腥气。
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轻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她也拉开椅子,嘎吱一声,坐到了池晏的身边。
松虞并没有看他。
她也直视着前方,安静地看电影。不知又过多久,才平静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奇怪的是,池晏竟然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说过了。”他笑了笑,“只是你没有听见。”
“那就是没有说。”她终于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他,“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银幕的微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再没有一个男人能像他一样。即使在黑暗之中,也如此耀眼。
而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用摄人心魄的眼,凝视着她。
“嗯。”池晏的语气甚至是温和的,“我就是沈妄。”
停顿的瞬间,松虞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停止了。
但接着他说出了答案。
而她高悬的心脏,也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所以,他就是沈妄。
他才是她真正的男主角。
没有哪个导演会不爱自己的主角。
她听到自己说:“好。”
那声音是如此之轻。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吻。
温柔的,绵长的,但亦是充满倾略性的。
究竟是哪一刻开始,谁先凑近过来,谁先撬开了对方的唇,好像已经根本不重要了。
她甚至不记得是自己主动跨过来,还是池晏捞着她的腰,又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
他的手指抚摸她颈项上的曲线,又沿着她的脊背,慢慢地下滑。
放映机的银色光线,投射到她雪白的皮肤上,像大片大片绚烂的刺青。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女人。她像是深海里的幻觉,像是大雪里的鸿羽,像如梦如幻的镜头,像从银幕上跳下来的,只属于他的开罗紫玫瑰。
太美好了,所以不会是真的。他从未拥有过。
但是这一刻是真实的。
她的温度,她的声音,她柔软的睫毛,她落在他喉结上的吻。
当她凝视着他的时候,那双氤氲的眼睛,就是这世上最后一台摄影机。摇晃的镜头,匆匆一瞥,望进他灵魂深处,靡丽的万花筒,最迷幻的霓虹灯影。
某一瞬间,松虞俯下身,贴近池晏的胸膛,去听他的心跳。那是凶猛的,近乎疯狂的跳动。和她一样。他们永远都在同一频率。
她曾经是那样地痛恨基因。
可是基因究竟是什么呢。
生死关头的共感,灵魂深处的共鸣,这也是基因吗?
对一个人最真切的感知,最深入骨髓的渴望,这也是基因吗?
她不能再去思考。
某一天,池晏曾经问过她,什么是她的信仰。
那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电影。
那么,她也曾将自己的全部都放在了这部作品里。
她是如此竭尽所能地去理解一个人,去感知他,去塑造他。再没有谁曾经与她这样靠近过。从身到心。
而此刻,这个男人跳下了银幕,与她紧紧相拥。
她的电影,她的角色,将永远都是她身体里的一部分。
第74章 坠入天堂
究竟是如何离开那座礼堂的, 松虞已经忘记了。
她只记得电影放了一遍又一遍,银幕上的画面最终变成绚烂的光斑,变成模糊不清的蒙太奇。
最后他们将衣服捡起来——仍然不忘交换几个断断续续的吻——再假装镇定地回到了他的公司, 从飞行器里出来, 坐电梯登上顶楼,去他的公寓。
“是我们的公寓。”池晏不厌其烦地纠正她。
她觉得好笑:“好, 是我们的公寓。”
剩下的话都被吞咽在绵长的吻里。
小小的玻璃盒里, 一对贪痴嗔妄的男女,变成了两道黄澄澄的剪影。在他们身后,无数张广告牌交相辉映。但大千世界很快就只是无关紧要的浮光掠影。而他们一路升上云端,脚踩着柔软的云团,化成了空气里爆裂的粒子。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人回到了最原始的姿态, 像两个婴儿,呱呱落地, 一切都是陌生的, 全新的。从电梯摸索着回到他们的公寓——这是陈松虞一生中所走过的最漫长的距离。池晏直接将她抱起来,用牙齿扯开她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明明这是不到半小时以前他亲手系回去的。
衬衫上已经满是褶皱。衣物与皮肤摩擦时的刮擦声,和他扣住她后颈时不加掩饰的凶猛, 都让她产生一种错觉:
他们像两个疯狂的亡命之徒, 像邦尼和克莱德,沿着无穷无尽的洲际公路, 穿越沙漠和戈壁,逃向黑暗,逃向梦的尽头。
啪嗒。
门终于开了。又迫不及待被关上。
尘世被锁在门外。还有一室倾泻的、颤栗的光线。暗红的,粉红的、金黄的……流光溢彩的夜都被搅乱了。化作最初的梦,最后的梦。
一旦开了头, 这两个人就变得非常不加节制。
卧室,客厅,餐厅的长桌,露天的泳池,甚至是壁炉前的地毯。
整座公寓,都变成了玫瑰色的乐园。
有几天,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请了假,关掉手机,与世隔绝。
明明知道还有多少公务要处理,多少决定等待自己去做。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没什么比彼此更重要。
感知,发现,探索。
明明这只是一间最普通的公寓,却变成了另一个宇宙。
他和她。爆炸后再重生。
*
某一天早晨,松虞醒来时,终于痛定思痛,觉得自己再不能这样下去了。
池晏仍然从后面抱着她。
她按开了窗帘,又打算去拿手机。但是刚刚活动了小半个身体,就又被他按进怀里,被一只紧实有力的手臂牢牢地禁锢住。
“再睡一会儿。”池晏说。声音很哑。
又将头埋进她的颈项。干燥的唇,落在她的脖子和发间。像清晨暖绒绒的光线,或者更甚于此。
假如再让他继续下去,这又是荒废的一天。
于是松虞以最后的自制力,在他的怀抱里翻了个身,面对他,望着池晏的眼睛。
“为什么要延后电影的档期?”她问。
一旦知道这部电影拍的是什么,她当然也就立刻明白了,池晏要筹拍它的真实目的。这部电影拍的是他,而他的出身始终是隐患,所以影片必须要在竞选期内上映,为他造势。越快越好。
“只是不想你那么累。”他说。
“那竞选怎么办?”
“无所谓了。”他垂着眸,又轻轻吻了她一下,“你拍你喜欢的电影,不用跟我扯上关系。”
松虞沉默了一会儿,定定地看着池晏。
日光里,他的瞳孔泛着一层令人沉迷的浅光。
从前她觉得他是个物尽其用的男人,精明到简直可怕。
但其实她可以理解,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认同他的做法。因为这也是她习惯的处世之道。她相信人与人之间,只有用利益来维系的关系才最稳妥。
他和她之所以能拥有改变的契机,也是因为这部电影,代表着两个人的共同利益。
可是原来早在她察觉以前,他已经愿意为她放弃这些原则。
“没关系,我觉得这样很好。”她对他说,“我不介意被你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