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原地,身姿纤细窈窕,仿佛一团稀薄的剪影,风一吹就散。
不知为何,当时他的脑海里居然会浮现出几句无厘头的话——
“祁俨的每个女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大长腿。梵声姐说是人间腿精也不为过吧?而且这两人共事多年,祁俨对梵声姐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您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吗?”
“我不是要挑拨您和梵声姐的关系,我只是好心地提醒您一下,身边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
他几乎脱口而出,“吴起,你有没有听梵音提起她姐姐恐婚?”
吴起闻之一愣,细细想了数秒,方轻声回到:“我没听梵音提起过,或许梵音也不太清楚,毕竟这是梵声小姐自己的事。”
这句话落下话音,他又立刻补充一句:“公子,您和梵声小姐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吴助理又不是傻子,这大晚上的另一个男人送梵声小姐回家,公子这心里能好受才怪。不过不舒服是一回事,却万万不能产生任何怀疑。恋人之间最忌讳的就是猜疑,一旦埋下这颗种子,那就等于埋下了一刻炸|弹,总有一天会爆炸。
经吴起这么一提醒,谢予安不觉羞愧,他该相信梵声的,他们十年的感情,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她值得他无条件信任。任何一点猜疑对她都是一种亵渎。
何况,她是祁俨一起共事多年,真要有点什么,也早就发生了,断不会拖到现在。虽说祁俨女人一大堆,可人品在业界还是过得去的额,不然华严也挺不到现在。
“吴起,是我糊涂了。”刚刚他确实鬼迷心窍了。
***
2020年年初突然爆发的疫情,打乱了很多人的节奏。
《黎明之吻》原定于2020年1月开机。由于疫情原因,开机时间只能推后到4月。
到4月姜意南的肚子就大了,拍戏也不方便。不过好在《黎明之吻》的女二就是个怀孕六个月的孕妇。姜意南算是本色出演。
这一年的除夕整座城市空前的沉寂。市区严禁燃放烟花爆竹,街道空旷无人,不止安静,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感。
在大灾大难面前,人力实在太过渺小。疫区感染人数不断增长。
全国各地拉响警报,积极抗疫。在疫情面前,全国人民团结一致,众志成诚。
因为防控疫情,兰因寺于除夕前关闭了寺庙。宛丘人延续至今的烧头香的习俗在今年也被迫停止了。
谢予安深觉遗憾。本来想趁着今年烧头香去把存在庙里的许愿簿给取出来的。如今也只能另外找时间了。
年夜饭是在谢家吃的。
想来是谢家人认可了梵声这个儿媳妇,不止谢老爷子亲自相邀,谢东明和韩慧也都开了尊口,梵声不好推辞。
这是她第一次到谢家过年。
说来这心里还蛮愧疚的,顶着儿媳妇的身份来吃这顿年夜饭,可事实上她又不会和谢予安结婚。
可也容不得她拒绝。一来是怕谢予安起疑,二来是谢爷爷那里推辞不了。
保姆王阿姨照顾梵声的口味,烧了一大桌她喜欢吃的菜。
谢东明和韩慧不见得多喜欢梵声,可待她总归还是亲切和气的。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谢予安搁边上站着,总不会给她摆脸色。
谢家人给梵声包了红包,是以儿媳妇的规格包的,数额一大笔。
她惶恐不已,这红包收得特内疚。
年夜饭吃得七七八八,谢老爷子竟从书房拿出一卷泛黄的婚约。
他戴着老花镜,眯着双眼,慢吞吞地说:“两个小辈的这桩婚约是我和闻老早年间定下的,那时俩孩子才刚出生,一转眼现在都这么大了。那会儿图亲上加亲,倒也没强求两孩子日后一定要在一起,好在老天爷也不辜负我们,这两人最后也走在一起了。”
“今天我把它拿出来,是想得你俩一句准话,到底什么时候结婚?我老头子老了,没几年饭吃了,就想在闭眼前看到你们结婚。要是我运气好,没准还能看到我的重孙子出生。”
老生常谈,依旧是结婚这档子事。
韩慧也跟着催促:“等过完年,你俩找个时间抓紧领证,顺便把婚礼的日子给定下来。婚礼不用你们操心,我和你爸都会张罗的。”
以前长辈提起这个谢予安倒还上心,每次都拍着胸脯保证立马就提上日程。如今梵声恐婚,暂时不愿结婚,他一个人也无可奈何。这会儿再听到长辈念叨这事儿,他就心烦。只能敷衍地应付几句。
老先生不满孙子的态度,当即板起脸,“你能不能长点心?这么大的事儿你自己都不上心,指望谁上心?我一大把年纪了,天天就盼着你和梵声结婚,就想在我闭眼前看到重孙子。你俩倒好,一直拖一直拖。”
“爷爷,您别怪予安……”梵声试图解释。
却被谢予安拉住衣袖,“你别说话。”
梵声张了张嘴,识趣保持沉默。
谢予安沉声说:“爷爷,我俩心里都有数,您别催了。”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冷哼一声,“有数有数,每次都这么应付我,从来不见行动。”
他举起梵声的左右,“看到这是什么了吗?这是戒指。我跟梵声求婚了,就差领个证,办场婚礼,过完年都能搞定。”
怕被家里人继续念叨,吃完年夜饭谢予安果断拉起梵声走人。
到底是女人家,心思敏感,韩慧悄悄和丈夫咬耳朵:“这两孩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啊?感觉情况不太对啊!”
谢东明抬手扶了扶眼镜,不甚在意,“这俩都是有主见的人,咱们少掺和。反正说也说不听,随他们去折腾。”
——
保姆王阿姨送两人出门。
王阿姨走在梵声身侧,一边走一边细声说:“梵声小姐,您也别怪老先生催得急,老人家上了年纪都关心小辈的婚事。打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老先生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表面看着还硬朗,可坐哪儿都能睡着,远不如前两年了。”
梵声听在耳朵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一辈都有一个说法,说是老人坐哪儿睡哪儿,基本上是大限将至,没几年饭吃了。
她能够感觉到谢爷爷的精神明显不如从前了。
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几乎是一天一个样,衰老得特别快。
谢爷爷对她和谢予安的婚事抱有最大的期待,可以说是日盼夜盼,恨不得亲自把民政局搬到他俩跟前,让他们原地结婚。
可她偏偏得了这么一个病,根本就不可能跟谢予安结婚。老人家的希望总是要落空的。
吃完这顿年夜饭,梵声内心的无奈和绝望又增添了不少。像是一只盛了水的容器,有人将它放在了室外,任凭它风吹雨打,日子一天天过,里面的水一天天涨,如今都快满溢出来了。
她内心千疮百孔,可她不能说;她在意的有很多,可她不能说;她很难过很难过,可她不能说。
如果人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当年这把逆风局,她一定不会点开。咸鱼只配永远待在海里,而淡水鱼也只能永远停留在江里,他们本就该互不打扰,各自欢喜的。可偏偏逆风而行。哪怕收获了短暂的幸福,可命运最终没能将好事进行到底。
倘若当年没在一起,现在也不必这么为难痛苦了。
男人熟悉地打着方向盘,黑色小车驶离谢家老宅,白色小洋房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幻化成一个细小的点,最终消失不见。
除夕夜,街道宽阔空荡,整座城市都在为他们让路。
他专注开车,下颌线紧绷着,脸色不怎么好。
路灯暖橘的光束悄悄掉进主驾,他利落漆黑的短发被照亮,每一根头发丝都被勾勒清晰,泛着点微光。
片刻的阖静过后,他先出声,“爷爷那边你别有压力,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千万别委屈自己。”
“嗯。”她咬紧下唇,发出微弱的声响。
他觉察出她情绪低落,扭头关切地问:“不高兴了?”
梵声摇摇头,“没。”
对话终止,继续静默。
愧疚感将她严丝合缝包裹住,再多想一分,她就会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她抬手开了车窗,冷风突突灌进来。
她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眼角红红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她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
于一片沉寂中,梵声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无助又难过,“谢予安,我们分手吧!”
第43章 第43根绳索 首发
“哧……”
说时迟, 那时快,一阵刺响骤然钻进双耳,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 尖锐刺耳, 黑色小车毫无预兆地停在了马路中央。
“你说什么?!”男人扭头凝视梵声,语气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震惊, “再说一遍!”
梵声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冷静, 嗓音几乎都没有抖一下,沉稳异常,“谢予安,我们分手吧!”
像是临时起意,又似乎是一早就酝酿过千万遍。
“乖哈声声, 你别闹脾气。爷爷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会逼你结婚的,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早就说了, 我不在乎那一张纸, 有没有对我来说无所谓,我看重的是你。”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她因为爷爷的催婚在闹脾气,当下立刻就开始哄她。
“我没有在闹脾气, 我很正式在跟你说分手。你知道的, 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不管怎么吵, 怎么闹,我从来没有提过分手这两个字,这次我是认真的。”她毫无意识地拽紧小方包的链条,在她白嫩纤细的手指上缠了两圈,语气照常平静。
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不过是表象, 她的一颗心早就纠成一团,疼痛爬满心房,几乎都快涨出来了。
她想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亲口向最爱的人提分手来得痛苦了。
闻言男人刚才握住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手背青筋暴起,狰狞可怖。
“理由呢?”他咬紧牙关,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遍布血丝。
“谢爷爷一大把年纪了,整日操心你的婚事,他渴望抱重孙,这些都我不能帮你完成。与其这样,不如分手,我不想这样一直耗着你。十年了,咱两的青春就快耗完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谢爷爷,还有你爸妈,你不该这么一直陪着我蹉跎岁月。”梵声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满腔的疼痛,一字一句慢慢说:“你这么为我,会让我觉得非常愧疚,我每天都睡不安稳。我太累了,你放过我吧!”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语气生硬又强势,近乎在逼问她:“真心话?”
这双眼睛里的情绪不知不觉就变质了,由一开始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转化成现在的愠怒和猜疑。
梵声不敢看他的眼睛,下意识回避开他的目光,气势上却立刻输了半截,嗓音也不由自主地放低了,“真心话。”
这种回避落在谢予安眼里却产生了别的解读。
他一把掰过梵声的脑袋,逼她与自己对视,“看着我的眼睛说。”
梵声觉得自己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仿佛被人硬生生捅了一刀,鲜血汩汩往外渗。
她一直觉得他是最冷静,也是最精明的男人,他接管信林多年,一向在生意场上游刃有余,不管置身何种境地,他总能轻轻松松让自己赢,甚至反败为胜。
在宛丘,提起他谢公子,谁不竖起大拇指。
可是在这一刻他却理智尽失,方寸大乱。连正常思考的能力都不复存在。
这是生意场上的大忌,如果这是在和对家的博弈,那么他早已输了个彻底。
她的视线在车里转了几转,最终落在雨刮器上方,像是虚空中的一个小点,暂时给了她一点支撑。
她咬死牙关,“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信不信随你。”
“这种鬼话你觉得我会信么?”他猛地拍了下方向盘,声线骤然提高,“闻梵声,我看你压根儿就不想跟我结婚,什么恐婚,什么为了不拖累我,特么全是鬼话!”
梵声惊得一下子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