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想得开,可叹哥们一通忙活,跟垃圾堆里泡澡似的,飘香十里,至少三天不用吃饭了。”汤圆有气无力道,今儿个这一倒腾,他觉得自己至少能掉个五六斤。
骆勇调笑他,“不吃饭正好减肥,反正你饭票都赔给娘子军了。”
提到饭票汤圆立马炸毛,跳起来要打骆勇,被后者轻而易举扭着双手拷背后,疼得嗷嗷乱叫。
一群人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味,路过法医室的警局同仁都恨不得绕道走,偏偏他们自己打打闹闹不以为意,无论闻名遐迩的队长孟旭亦或贪吃耍滑的汤圆,没有一人叫苦叫累,活来了干活,案来了破案,简单即纯粹。
花甜的心突然动了下,嘴角微微扬起,好像感觉也不错。
重案组案情分析室,一群人围着案情板团团坐。
“死者女性,身高约160cm,体重约50kg,年龄33,未生育,8月13号凌晨11点30至11点50之间被人骨肉拆分后抛尸在南城海鲜市场周围,DNA信息库中没有符合遗传学的比对结果。我摸排了南城市近三月上报的失踪人口,尤其是东城区,尚未发现符合条件的失踪女性。
抛尸当日午夜又恰逢大雨,海鲜市场基本没人,走访排查未发现目击证人,现场摄像头分辨率只有200万像素,最多覆盖20米,受暴雨影响可视范围更低,又只对着一个方向,技术大队累死累活只还原这段录像,凶手身高体型均做了伪装,参考意义不大。”
骆勇言简意赅介绍出目前掌握的案件信息。
“骆驼,录像再放一遍。”孟旭目光一直集中在技术大队恢复的录像视频上。
现在唯一掌握现场资料只有技术大队截获的这段视频,哪怕它再模糊,凶手再伪装,根据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他去过现场,一定会留下什么东西,一点点关键线索,便能打破眼前的僵局。
十几秒的视频放过无数遍,凶手很谨慎,他抛尸路线避开了绝大多数摄像头,这个摄像头因为足够高,离地面足足八米,方向又侧对他的行动路线,暴雨倾盆,嫌疑人带着雨披帽子口罩,视线被挡,才没注意到高处的摄像头。
不过也因为摄像头侧对他,视频只拍到了嫌疑人和运输车辆的侧面。
“十秒的时候停一下。”孟旭沉稳的声音在分析室响起,众人精神一下提起来,仿佛大夏天灌下一瓶冰雪碧,孟队可是俗称的案神。
“车辆放大!”
电动三轮车足足放大了五倍,图片视野甚至出现星星点点,孟旭方才叫停。
三轮车下货板放下,凶手拿起一个黑色塑料袋离开,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啊。
“移到右下角。”
邵光把右下角的图像单独拎出来,肖建语气犹疑:“好像是蛇皮袋。”
“图像还能放大吗?”孟旭问邵光,邵光没有回答他,手指不停敲击电脑,图片在好几个软件中来来回回。
“只能恢复成这样了。”投影上出现蓝白相间蛇皮袋的一角,绿色的动物图案跃然其上。清晰度太差,图案仿佛被打了马赛克,彼时彼刻,估计只能靠重案组各位的想象力。
“这是什么,趴地上,像只狗。”骆勇摸摸大脑瓜,不确定道。
“拉到吧你,你见过哪家的狗肚子贴地上,我觉得是猪。”汤圆对骆勇的说辞不屑一顾,铁憨憨骆驼干好打手这份有前途的工作就不错了,案情分析忒难为他的脑容量。
猪,骆勇仔细观察下,好像还真像一头猪。
“眼镜,查下南城所有肉联厂的logo。”
刀工精湛,技艺超群,对重量敏感吹毛求疵,除了肉摊上的肉贩,还有一种人,屠夫。
*
城东肉联厂在南城市城东近郊,距海鲜市场15公里,以三蹦子的速度,一趟大概在半小时左右,如果骑速够快,二十分钟也能搞定。
烈日高悬,一辆警用丰田SUV停在肉联厂门口。
城东肉联厂的副厂长听说刑警队来人,着急忙慌从办公室跑来,路上皮鞋都跑掉一只,各类工厂最怵警察消防工商,基层派出所他们还可以应付敷衍,但刑侦队尤其是刑侦队重案组,没人敢不当回事。
“孟队,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姓孙名兴的副厂长跟孟旭寒暄,一脸热情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今天之前他压根没见过对方。
孟旭不喜欢应酬,以往这类接待活一般邵光干,但邵光在队里汇总信息,汤圆也留在队里,肖建继续摸排海鲜市场的摊贩,骆勇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彼时彼刻,只剩花甜一个新人。
不过甜妹子什么人,从小跟花盈秀女士混迹三教九流,什么场面没见过,见人说人话逢鬼聊鬼语,现在这种完全小场面,只见她自然而然接过孙厂的话头,三言两语便哄得对方眉开眼笑,她长得漂亮,眼儿弯弯,一笑起来两个酒窝非常可爱,在凶神恶煞的骆勇和不苟言笑的孟旭衬托下,显得越发亲切可人。
孙厂不知不觉就跟她聊深了,连肉联厂换届选举厂长的八卦都漏了出来,两人越聊越投机,孙厂甚至吩咐秘书,花甜走的时候,给她带几斤肉联厂专门从山里收来的野猪肉,据说纯天然喂养不含任何添加剂,市政专供,肉联厂自己都不多。
给花甜乐的,直夸孙厂忒大气,以后南城刑警队节假日福利完全可以从城东肉联厂走,都是南城市委领导下的兄弟单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互相帮助警民一家亲,你好我好大家好。
孙厂也乐,小丫头忒上道,是块当领导的料。孙兴能在偌大的肉联厂混到副厂,自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他之所以愿意跟花甜一小丫头片子瞎侃,完全看着孟旭的面子,二十六岁的刑侦大队长,体制内人总有所耳闻,在刑侦口历练几年,分到下面分局当个副局在容易不过,县官不如现管,分局副局什么分量,孙兴心里跟明镜似的。
一行人从门口走到厂区,原本胸有成竹的三人霎时楞住。
太大了,初步估计厂区至少占地上千亩,屠宰区加工区办公区生活区泾渭分明,恰逢饭点,穿着厂服的工人揣着饭盒络绎不绝,孙厂人缘不错,一路上不停有工人跟他打招呼。
等进入车间,重案组三人更加崩溃,城东肉联厂采用流水线作业,负责屠宰的工人专门负责屠宰,负责切分处理的专门负责切分处理,在这种环境下想找出即擅长屠宰又擅长分割的人,绝对不像几人之前想得那么简单。
而且在生产车间,邵光费老鼻子劲恢复的蛇皮袋随处可见,屠宰台垫着它,肉骨分装用它,甚至有工人怕弄脏工装,直接拿它当围裙使。
花甜跟骆勇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失望,只有孟旭依旧面无表情,左摸摸右看看不停观察环境。
“孙厂,咱肉联厂有没有刀工特别好又对重量十分敏感的师傅呀,就是一刀下去想几斤就几斤的那种。”
孙厂直乐呵,“花警官,您说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自打肉联厂改制,引进模块化生产线,工人经过专业培训上岗,自动化操作,谁费那工夫练技术,机器不比人强。”
花甜想想也是,人工再好,在效率上拍九匹马也赶不上机器,没用的东西练它干嘛,电视手机游戏不香。不过来都来了,有枣没枣打几杆,霉运搁屁股后面穷追不舍,没法不上心。
“孙厂,您好好想想,这对我们很重要。”
孙绞尽脑汁,思忖半响才吐出一句:“我让人查查,不过你们别抱太大希望,手艺好的基本是咱这退休的老师傅,但刀工这种事,庖丁解牛熟能生巧,以前手艺好的,不常练不上手,慢慢地也就那回事,比普通人好点。
你们要找技术好的去肉摊啊,那些小商贩可比我们工人手艺好太多,年数干多的闭着眼都能切出想要的斤两。”
花甜……
我们把海鲜市场肉贩子基本翻个底朝天,没找到符合的才来你们这吗,按道理查到现在,应该有点东西了,但为什么始终隔着一层膜。
凶手特征很明显,刀工精湛,手艺娴熟,心理素质奇高,分尸跟分猪一样,不是肉贩就屠夫,但为什么找不到呢,难道真是流窜作案,那就麻烦了。花甜心中忐忑,女子被害分尸,凶手抛尸闹市,刻意让人捡回去,多大仇多大恨,才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举,哪怕不是为了功德,花甜也要把他揪出来。
让这种毫无人性的凶徒逍遥法外,简直是对她警察身份的侮辱。
几人边走边聊,不时便走到车间尽头,血、皮、毛、内脏骨骼处理车间,这地是整个肉联厂最藏污纳垢之所,孙兴一脸为难,摆明不想让他们进去,以往卫生部门,专门怼着这找麻烦,重案组三人突然袭击,肉联厂毫无准备,里面的卫生状况可想而知。
“几位警官,要不就到这吧,眼瞅着响午了,我请大家去食堂吃顿便饭。”
孟旭扶着刷卡器,意思在明白不过,骆勇站在他身旁挡住门口,跟座铁塔似的,老大说啥是啥,孙兴只能望向最好说话的花甜。
“孙厂,您怕什么,我们又不是检验检疫的。”花甜莞尔一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像藏在蚌里的珍珠,光华灼灼,孙兴感觉天都亮了,不知不觉刷开了车间大门。
第13章 海鲜市场分尸案4 庖丁解牛,熟能生巧……
血、皮、毛、内脏骨骼处理车间是整个肉联厂最脏乱差的地方,肉联厂主营猪肉,牛羊肉也有所涉猎,动物屠宰后肉类分装进入流水线,而皮毛内脏骨骼之类的边角料则进入此处。
如果说其他车间是肉联厂的阳面,现代化作业,机器流水线,干净整洁专业,副产品处理车间便是肉联厂极力掩盖的阴面,皮子骨骼内脏被粗暴分成三块,处理架上挂着血淋淋的猪心猪肝猪肺猪肠子,切割台上各种骨头东一块西一块,水泥地湿漉漉黏糊糊的,一脚下去,屎尿血交相辉映,恶心得人恨不得把隔夜饭吐出来。
下水道与车间只靠地表栅栏连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骚臭味和下水道作呕的反酸味,车间顶部的换气扇有气无力吱吱呀呀,昏黄的灯泡布满油污血点,屠宰车间都比这好一万倍。
花甜捂着鼻子,胃里翻江倒海,自打来了分尸案,她觉得自己的胃肠道嗅觉系统承受了远不该它承受的压力,这种环境下,正常人类简直没法思考。
但万事皆有意外,前面的孟队就跟没长鼻子似的,围着每个操作台转了一圈又一圈,甚至低下身趴地上观察,把褐黄浓液滴答不停的猪大肠拽手里闻闻嗅嗅,对一地的屎尿屁和刺鼻的恶心味熟视无睹。
孟旭他是人吗,他难道没有嗅觉!凑那么近,难不成想伸舌头舔舔,重案组还有正常人吗,花甜为自己的未来深感担忧。
孙厂也恶心得够呛,他这种厂领导正常情况绝不会踏入流放区似的副产品处理车间,即便卫生检疫部门来检查,也是提前好几天打扫卫生处理干净了,才让外人进入,他知道这地三不管脏乱差,但没想到会差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偌大个车间,一扇排风扇吱吱呀呀,开了跟没开一样,血水屎尿遍地,立锥之地都没有,孙厂瞅着自己锃光瓦亮的皮鞋,搁大门口抬起好几次楞没放下。
孙厂用袖口捂着鼻子,也顾不上客套了:“咱们出去吧。”
孟旭没开口,骆勇无动于衷。
花甜无奈,忍着恶心跟孙厂东拉西扯:“孙厂,这地没人管吗?”
孙厂为难,涉及肉联厂内部管理,他不方便跟外人透露,但花甜多精,一见孙兴为难的表情,立马知道里头有名堂,他们折腾来折腾去,不正为了这点名堂。
“您也知道,若非大案摊不到重案组头上,万一嫌疑人真是你们肉联厂的,您搁这藏着掖着,不坑自个嘛,刚您也说了,肉联厂马上改选了,关键时刻可不能犯错误。”
孙厂急了,三弯七转的,怎么成他包庇隐瞒犯错误了。
“其实也没啥,副产品处理车间一直是肉联厂的鸡肋,种类多事情杂又脏又臭,拿同样工资,正式工没人愿意干,最后实在没办法,厂里想个招,招临时工,工资虽然低点,但副产品损耗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福利不错,也有大把的人愿意来。
最近厂长改选,负责副产品车间的赵主任挖空心思往上钻营,厂里人又基本不来,才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个小赵回去我一定好好说说他,本职工作干不好,还想挑更大的担子,不胡闹嘛。”
花甜知道孙厂借题发挥,但看破不说破大家还是朋友。孙厂看不惯作为竞争对手的赵主任,太正常了。
“您刚才说,车间工作的都是临时工?”
孙厂点点头,语气相当不满:“到底是外人。”
孙兴意思很明白,因为是外人,所以工作不上心搞成这种邋遢样子,赵主任识人不明尸位素餐,跟他毫无关系。
花甜觉得自己抓到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眼睛余光瞄下还在四处观察毫无头绪的孟旭,兴奋地恨不得原地跳起来。
“这些临时工也跟正式工一样正常上下班出入进吗?”
“那怎么可能,临时招来的,有活才来,按天结算工资,这地方你们也看到了。”孙厂索性破罐子破摔,“脏乱差跟猪窝似的,活又脏又累,所以厂里特批了一部分福利。”
花甜秒懂,肉联厂经费有限,不想花大价钱给临时工,说是福利其实是不要的猪下水猪骨头之类的边角料,既然是特殊福利,那肯定不能正大光明走正门,所以,他们应该专供临时工出入的小门。
果不其然,副产品处理车间位于肉联厂的最西角,因为处理过程产生大量脏污,厂里特意在最外围位置开了个小门。
孙厂领花甜过去,车间通往小门的土路坑坑洼洼,一脚下去尘土飞扬,边角围墙处两叶铁栅栏一开一合,连个看门大爷都没有,出了门便是一望无际的农田,路两旁荒草丛生,再远些是南城通往济城的省道。
若不是一脚一脚走过来,打死花甜都想不到肉联厂竟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土路两侧的空地上,歪歪斜斜停着多辆电动三轮车,其中用蓝白油布包裹的就有好几辆。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
想到这两天吃过的苦,受过的累,滚过的垃圾堆,趟过的臭水沟,花甜热泪盈眶!
“孙厂,这些车都是副产品车间工人的?”
孙厂点头,除了他们没人把车停这,孙厂走过去掀开一辆三蹦子的油布,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花甜凑过去一看,好家伙,满满当当一车子全是各种猪下水骨头,一条完整猪肘子堂而皇之搁最上头,难怪孙厂生气。
有限的福利不意味为所欲为,没有领导喜欢贪得无厌的下属,孙厂也不例外。
花甜激动的心颤抖的手,霎时悬在半空中。
她扑过去翻完一车又一车,三蹦子里密密麻麻堆满各种猪下水猪骨头猪血,车板油渍阵阵血迹斑斑,花甜默默咽了咽口水,但愿技术大队的人不会疯掉。
正在此时,骆勇急急忙忙跑出来,架住孙厂的胳膊就往车间拖,孙厂一米七的中年男人,搁他手上跟毛绒玩具似的。
“哎呀!我的腰,我的老腰!”
花甜赶紧迈步跟上。
进了车间,孟旭斜靠着一台操作台边,台子上堆满了各种猪下水猪骨头,花甜瞬间注意到这台跟其他的台面都不一样,它太过整洁,搁一群惨不忍睹的台面里简直鹤立鸡群。
操作台隐藏在车间最里面,靠近排污口的位置,腥臭味浓郁到无可附加,让人恨不得把胆汁吐出来。花甜望着孟旭,眼神中不自觉带上一丝崇拜。
“孙厂,这台子谁在用?”
孟旭一直在观察,不知道花甜跟孙兴的聊天内容。
孙兴脸上涌现一丝为难,思忖半响,直接打电话把赵主任喊来,赵主任来得很快,但他一挂名领导,哪台操作台谁在用,他也不清楚,最后没办法转了好几手,才找到副产品车间的实际负责人,一位退休返工的老大爷。
从食堂匆匆赶来的大爷一脸茫然,副产品车间啥时候如此热闹过,这些领导咋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