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觉得,这模样,和早上的明艳动人少了几分距离感。
想想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没有休息轮换,确实叫人疲惫。
只不过和宁佳书相反,向北是半点睡意也没有的。飞机平安落地,他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下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得等公司的处理结果出来。
落地手机一开机,霍钦的电话就没停过,都是高层打来,还有局方的调查电话。
宁佳书连上无线网络,微信消息也是一瞬间齐齐涌进,直接震动成了来电铃声。
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学同学都发消息来问了两句,好像一天之内这事儿全世界都知道了。
消息里有问机上具体情况的,有象征性安抚的,也有吓一跳真担心的。
宁佳书挑了两条回复,又去看群里的动态。
虽说并入了申航,但云航的同事们在新公司抱起小圈子,从前的飞行群并没有解散,消息还颇灵通,一天不到,就这事儿刷出了几千百条讨论。
聊天记录翻了十分之一,宁佳书才明白了这次事故有多严重。
她当时在飞机上,眼睛看着,只觉得飞机拉起来时还离A320有一段距离,事实上,她们起飞的瞬间,两架飞机最小的垂直距离仅有二十多米,翼尖距更短。
离相撞不到四五秒钟。
这么严重的跑道入侵事件,才发生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他们的航班还未落地,本起事故征候便已经作为全国午间新闻播送出去了。
宁佳书这会儿才一个激灵后怕起来,仔细回想自己在机上有没有犯错。
好在初步的调查结果看上去,是塔台的管制员遗忘飞机动态造成的指挥失误。
浦东机场大雨,对方A320落地后,频率便调到地面,而己方A330的频率在塔台,相互都不知道对方动态,他们当机立断加力起飞,勉强算是力挽狂澜,就算局方震怒清算,池鱼也应该殃及不到她这条小虾米。
宁佳书平日只窥屏从不发言,同事只以为她不玩儿微信群,因此八卦起她来很是肆无忌惮。
聊到北京时间晚上八点的时候,有人发了条消息问:“1381航班是霍钦的责任机长,佳书跟飞?”
很快有人答了他是。
那人又道:“他俩不是分手了吗?怎么还跟一起。”
这个惊天大料一爆,接下来的几分钟群便炸了。
“???”
“他们两个在一起过?”
那人又答,“我和佳书一期去西澳的,霍钦当年很喜欢她啊,拿到执照最先租飞机带佳书去其他城市玩。”
“不可能吧,怎么看都不像啊,霍钦怎么会喜欢佳书这类型?不太搭。”
……
就差没摆明说她是妖艳贱货了。
宁佳书摸了摸鼻子,这次算是明白了,几千条消息里有一半是八卦她和霍钦的,难怪她快落地时候一直忍不住哈欠呢。
点开那爆料男生的头像,面孔隐约有些印象,说过两句话,确实是当年学飞的同期生。
她边走边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前面的人脚步停下来,向北落后了几步没来得及拉,眼睁睁看着宁佳书便一头撞了上去。
霍钦的身板实在很硬,撞得她鼻子生疼泪光直涌,强行才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控制住面部表情,弯腰去捡掉落的手机时候,霍钦已经先一步帮她捡了起来。
桌面就停在宁佳书点开的头像上。
照片里的男生剃掉两边鬓发,梳了个无刘海的铲青,戴上墨镜挑着下巴大笑,神似郑凯。
霍钦扫一眼,挂了电话,递过她的手机。
“你的新目标?”
他只轻描淡写问一句,听不出其他情绪。
宁佳书知道他是误会了,但这东西一解释会显得她很在意,因此只把手机一把抢过来,学他的腔调冷邦邦道,“是啊,比你帅吧?”
霍钦似是认真回想了半秒,然后嗤笑,“宁佳书,你挑人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宁佳书下意识要开口反驳,又忽然意识到,这样没风度的话,不是别人,居然真是从霍钦嘴巴里说出来的。
一瞬间,她把准备好的话悉数又咽了回去,唇角抿开拉成一条上扬的弧线,露出雪白的牙齿来,“我没觉得呀,你该不会是对我旧情难忘吧?”
她和人说话向来自带三分笑意,此刻故意拉开的菱唇更是漂亮,眼珠子叽里咕噜机灵地转了两圈,秋波便荡漾起来。
“不。”霍钦此刻答得飞快,像他按TOGA把飞机拉起来时候一样果决,“我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坦荡顺遂的人生遇到宁佳书之后便波折起伏。
“宁佳书,遇到你我总是很倒霉。”
此话一出,宁佳书的笑意瞬间没了,她拉着飞行箱径直从他跟前穿过,沉下脸回刺。
“真巧,我也是。”
没有高冷到两分钟,向北在身后大喊一声,“师妹,出口在这边!”
宁佳书面无表情拖着箱子转了航向,快步再次在他之前上了扶梯,和机组成员回合了。
何西总觉姐妹情绪不对,回头看一眼远处的霍钦,压低声音问宁佳书,“学长批评你了?”
宁佳书斜睨她一眼,“就不能是我跟他吵架?”
“你一个副驾就别吹牛皮了,宁佳书。”何西穿高跟鞋追上她的脚步比平日困难,喘着息,“你还真别得罪他,再多的臭脾气也收收,霍钦出了名的认真,他不会无缘无故批评你。”
“再说,你要真不喜欢他用得着那么在意吗?”何西撇嘴,“他是机长,你是副驾,说你两句天经地义。”
“而且我觉得也得是他说你,你才听得进去……”
“打住!”宁佳书与她拉开一步与她强调,“你喜欢,以后别再拉上我了。”
十六七岁的宁佳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曾心无旁骛幻想过一段缥缈的爱情。只是这样的光景,在后来便不得见了。
她现在讨厌那样愚蠢的,沉沦过的自己。
何西被她吓得错愕,“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呗,用得着那么大反应吗?我跟你说句实话,其实我心里也早放弃了。”
霍钦再好,可终究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他在一处,只敢拼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劣处缝缝补补,遮遮掩掩。
相恋的人若是性格门第差距甚远,迟早是要掰的。
何西这么些年始终观望没有费力迈出那一步,除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外,也因为她很好地认清了这一点。
第6章
航班落地后有24小时时间休息,宁佳书乘机组车回到酒店已经精疲力尽,连下午饭也没吃,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肉体囫囵卸了妆,一沾着枕头便睡得昏天暗地。
半梦半醒间,床头的铃声响个不停,她不耐烦摸了半天才把手机摸下来,闭着眼睛划开。
“喂——”
半晌没得到回应,半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串陌生数字,打头的号码001626。
来自美国洛杉矶。
“Hello?”
宁佳书在洛杉矶呆了三个多月改装训练刚回国,有认识的朋友给她打电话也正常。
她起初以为是信号不大好才听不见声音,喊了好几遍,手机贴近耳畔,却闻到了对方隔着话筒几乎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北美正处大半夜,宁佳书有些疑惑谁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可她实在太困了,脑子里像搅了一锅浆糊,等了十来秒钟还没听见答复,干脆又挂了电话重新睡过去。
这一次入睡,宁佳书恍惚做了一个梦。
记起了上一次恋爱说分手时候,季培风那张俊美又忧郁的脸。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大抵是飞机上遇到那人和前男友长得实在太像的缘故。
梦里,他刚从赛场上下来,满头是汗,只听闻那句话,微启的唇怔怔愣着,篮球滚到她脚边。
漆黑的眼睛里有光亮暗下去,像是一盏灯熄灭了。
虽然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好聚好散,可到那一秒钟,宁佳书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负罪感,培风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朋友,只可惜遇到了她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本要转身走的,想着既然在梦里,就拍拍他安慰两句吧,谁知还没张嘴,就见霍钦皱着眉脸色阴沉朝她走过来,冷冰冰质问,“宁佳书,你的登机牌呢?”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换成了航站楼,她翻遍飞行箱每一个角落也不见登机证件。
“你下去吧,我不需要你这样毫无责任感的副驾。”
她怎么可能在霍钦面前犯这种低级错误?
宁佳书一下子便被吓醒了!
翻身下床直奔飞行箱,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她蹲在地毯,直到把电脑、IPAD,飞行记录本,洗漱包、通讯耳麦、证件袋一字排开,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松口气,一屁股坐下来。
窗外黑色的天幕被城市的灯火映得发亮,正是罗马时间凌晨四点。
宁佳书本想睡个回笼觉,才躺下,便隐隐听见左边房间传来黏腻的撞击声。
酒店隔音也太差了了吧?
翻个身,又听到右边房间如出一辙的喘息。
真是全世界都不想让她睡好觉!
黑着脸起身去洗澡,直到花洒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宁佳书才记起昨晚那通没出声的跨洋电话。
直觉告诉她是季培风打来了。
可就是不知道都分手两个多月了,他怎么会突然联系她。
宁佳书分手向来不拖泥带水,要断便断得干净潇洒,有大大方方的还能做朋友,像季培风这样在意介怀的,大概就是永别了。
洗澡特别消耗热量,睡了八九个小时,在飞机上吃的那小半盒机组餐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整个飞行箱只找出一只机组发的小点心,吞了之后还是饿得前心贴后背。
本打算吹干头发就下楼找吃的,谁知房间的吹风机坏了,前台的电话许久也打不通。
她打算自己下楼去找。
宁佳书的头发生得像海藻,浓密又柔软,天生自来卷,小时候宁母抱她出去,大人都夸像洋娃娃,偏偏宁佳书自己不喜欢。
她觉得,大概是中学时期没做成的离子烫始终令她耿耿于怀,后来每每都要用吹风机撸直。
不过直发确实把她的纯净柔美发挥到淋漓尽致,更添上几分表里不一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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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着先出去看看,谁知一踏进走廊,房门便自己带上了,宁佳书傻了眼,她的手机和房卡都还放里面,急匆匆跑到大厅前台,却并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