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面前竖着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中年男人严肃的面孔,看得出是在视频状态,男人眉头皱得死紧,眼里透出森森怒火,嘴巴一张一合的,虽然关了声音,不过想也知道,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沈时钦把折完了的小跳蛙随手往桌上一丢,他冷眼扫了眼视频通讯,见镜头前的男人终于闭上了嘴,这才按响了音量,无甚诚意地道:“比上次少说了七分半钟的废话,有进步。”
男人气得额头上都蹦出了青筋,他对着沈时钦怒道:“你就是这么跟你爸说话的!”
沈时钦神色依旧淡淡的,目光中渗透出丝丝凉意,他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不紧不慢地开口:“沈总,还是小声点的好,万一被员工听到你这么鬼吼鬼叫的,我是没关系,伤了你的颜面多不好。”
沈遂安那张脸彻底青了。
他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尽量保持语气的平和:“你年纪小不懂事,你爷爷也纵着你胡闹,爸爸白手起家,打下偌大一个沈氏,将来总归是要留给你的,你们现在这样,是成心想让外人看笑话么——”
沈时钦嗤笑一声,嘲弄地反问:“原来你还知道是个笑话。”
他眉眼冷厉森然,宛如已出鞘的刀锋:“你以为,你的沈氏,很稀罕吗?”
沈遂安有一瞬间的愣神。
什么时候起,他跟……宋媛的儿子,居然长成这副连他都不认识的样子了。
等沈遂安回过神来,就是勃然大怒,他刚要开骂,沈时钦就抢先一步挂断了视频,并顺手按下关机键,把手机扔进了桌洞里。
手机砸在桌洞的最里层,发出咣的一声响。
沈时钦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他静静坐了一会儿,直到学校中午的音乐声响起,才把他拉了回来。
他看了眼时间,这会儿食堂都差不多得关门了,沈时钦懒得再跑一趟小超市,从桌洞里掏出一包拆开的饼干,塞了一块进嘴里。
饼干受了潮气,常起来又软又塌,味道实在不怎么好。沈时钦只咬了一口,就面无表情地把剩下的全扔进了垃圾桶。
他的视线无意识地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他前座那堆高高垒起的课本上。
跟大多数后排学生的课桌不同,出于个人习惯,虞阮总是把课本整整齐齐地垒在一起,拿书脊对着座位的方向,方便她找书。而现在,放在这堆课本最上面的,是上午刚发下来的那张薄薄的数学考卷。
少女清秀的字迹将最后一大题的答题区给挤得慢慢当,涂涂改改后添上的辅助线几乎要将整个图形占满,看得出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奈何阅卷的灭绝仍没有体谅她,鲜红的叉号旁,她给了她一个可怜巴巴的3分,可能还是看在她好歹列出了几个沾边的公式上。
——而那一题所占的分值是15分。
沈时钦快速浏览了一遍她的解题过程,思路倒是正确,可惜从一开始就把条件看错了,硬生生多绕了一大圈。
就这种程度的出错,被灭绝看见,估计要抓着她训上半天。
想到小姑娘站在灭绝面前捏着手指委屈巴巴应是的模样,沈时钦忽地笑了一下,心里像是有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在上面扫来扫去地不肯挪窝。
疼是不疼,就是痒得慌。
******
七班的规矩是轮流打扫教室卫生,如果当天卫生检查不合格,就得把值日的时间往上增加一天,依此类推。
大家伙儿虽然不讨厌打扫,却也不想天天把这项任务背到自己身上,一个两个都收了心,不再随便糊弄两下装个样子,因此,自开学以来,他们班的卫生就从没落到过倒数,李进喜更是回回在班会课上感叹自己当初的决定正确。
教学楼的楼道静悄悄的,她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里,发出清脆的声音,虞阮半道去学校的小超市打包了杯奶茶准备中午喝,这会儿她一边慢腾腾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一边嚼着奶茶里大颗大颗的黑糖珍珠。
她走到教室门口,还没来得及踏进去,就看见原本以为应该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沈时钦正站在她桌边,对着她的试卷,微微杵着眉头,一派陷入沉思的模样。
虞阮:“!!!”
她脑海中瞬间飘过一行血红的大字——
昔日不良少年洗心革面重归校园,苦于无人教导,不得已偷看前桌考卷悄悄自学……
放在变形计里,指不定都能拍个十集八集的。
他平时有半天的课都用在睡觉,上午宋老师又才给他讲了这么一会儿的题,肯定没听明白。
虞阮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等老师讲课,把那些错题先订正了,再把解题过程清楚地写一写,就这么看看试卷,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懂。
这么一想,虞阮觉得连嘴里的黑糖珍珠都不香了。
他们这个年纪,往往会认为私下里努力学习是件让人不好意思的事,虞阮不知道沈时钦是否也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体贴地倒退两步,在教室外故意发出一些能让里面听到的声音后,才慢吞吞地走进了教室,仿佛才看见教室里还有其他人似的,抬手跟沈时钦道了声招呼:“你回来的好早呀。”
沈时钦早已把她的卷子放回了原位,他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见他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虞阮长舒一口气,转身拿起黑板擦,准备去擦黑板上的那些粉笔字。
那些粉笔字占据了整块的黑板,虞阮擦干净下面的部分,轮到最顶上那行,却踮起脚来也够不到,只好在黑板前一蹦一跳的,把黑板擦往上面推。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把椅子拖过来踩着擦时,身后横过来一只手将板擦从她手里拿了过去,沈时钦站在她旁边,他稍微抬起手臂,三两下就把顶上那些顽固的粉笔字擦了个干净。
虞阮:“……”
她小脸一垮,沮丧地看看沈时钦高出她一截的头顶,不死心地问:“同学,有没有什么长个子的秘诀可以透露一下的?”
她的身高在女生里已经不算矮的,但站在沈时钦旁边,却硬是比他少了一截。
两米大长腿什么的,她也很想要啊。
沈时钦将黑板擦放回架子上,低头做思考状:“让我好好想想。”
虞阮忙不迭地点头,一边保持安静期待地看向他。
沈时钦沉吟了片刻,他态度诚恳:“这种事情,大概是基因问题,我打小高惯了,没想过还有人要为了怎么长高而发愁,不好意思。”
虞阮:“……”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捂住自己的双眼向台下走去:“离我远一点,我现在一点都不像看见你这张写满了炫耀的丑恶嘴脸。”
“小心一点,”身后传来沈时钦懒懒的提醒,“当心撞到。”
回答他的是女孩子膝盖碰到桌板发出的咚声。
虞阮嘶了一声,她揉了揉膝盖,把脚下的地当成沈时钦那张大厚脸皮那么踩。
教室里黑漆漆的,她有些不习惯,女孩走到座位边伸手将厚重的窗帘布拉开,没有了那层阻挡,外面耀眼的阳光终于肆意从窗外照了进来,灵巧地在地面上跳跃。
她回头不解地道:“窗帘拉那么严实做什么,你又不是属猫头鹰的。”
晒晒太阳心情好,整间屋子里都暗暗的,多叫人不舒服呀。
刺眼的光照让沈时钦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
他向前看去,少女白皙的侧脸像是被日光镀上了一层柔焦,她眼巴巴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带着点羡慕的小星光。
她站在那里。
好像把满世界的光,一并拉进了他的世界。
第15章 chapter 15
虞阮中午的自习课开始没多久,就麻溜地带上卷子和笔被宋研叫去了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虞阮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茶香,她往办公桌上看了一眼,宋研的桌上泡着杯红茶,看样子是打算把午休的时间全用在给学生讲题上了。
宋研的对面,李进喜正拍着个啤酒肚,笑呵呵地看着她。
她是这学期新转来的学生,李进喜本来还担心她会不会适应不了环境,导致影响了成绩,但虞阮平时听课认真,这次考试出来的成绩也不错,他也就放下了这份心,只趁宋研给她讲完题的空档,把人叫过来鼓励两句:“……考得不错,有不会的题就问,数学再加把劲,到高三老师看好你能进火箭班啊。”
“啊,对了,你跟沈时钦不是做着前后桌呢么,沈时钦这个学生啊,怎么说呢——”李进喜话说一半卡了壳,他托着下巴,像是在犹豫该找个什么形容词比较合适。
虞阮心里一紧。
她大概能想到老师要跟她说什么。
在老家的学校时,班主任也经常说这样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要专注学习,离那些差生远一点,不要影响到自己云云。
但沈时钦,他不是那样的。
虞阮抿了抿唇,两只背到身后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她仿佛从这个动作里汲取到了一些勇气,抢先李进喜一步开口:“沈时钦他挺好的。”
“老师,我们不应该用只用成绩评判一个人,您说是吗?”
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她大约没有这样跟老师抢过话,声音里还带着点紧张的小颤音,却依然温软而坚定。
“啊?哦,哦哦,你说得对。”李进喜茫然地回答。
虞阮礼貌地点头:“那老师,我就先回班去了。”
“好,你去吧,记得把宋老师点的下一个学生叫过来。”
等虞阮出门,李进喜才纳闷地道:“不是,我刚不就是想告诉她,沈时钦这学生虽然平时上课一副爱听不爱的样儿,考起试来倒是回回第一,数学尤其的好,让她可以多找他讨教讨教么。”
“怎么忽然就扯到评不评判人身上了?”
—
虞阮走进教室,难得看到沈时钦没有趴在桌上睡觉,而是在低头翻看着什么东西。
班上的男生们最近流行看那种玄幻小说,虞阮不止一次看见有男生在上课时偷摸着藏在地下看,没翻到一半就被老师一双无情铁手冷酷抽走的场景,听说隔壁班的班主任更是拿了个麻袋挨个收书,最后竟然真给她收出了小半袋。
比如坐在沈时钦旁边的方浩凡,就是这类小说的狂热爱好者。从黑眼圈的深浅就可以判断出,他已经连续熬了好几天的夜,还乐此不疲地跟周围的同学作者推荐,大有要拉人一起入坑的意思。
看这个情况,是沈时钦也被他的卖力宣传打动,开始看他的小说了?
虞阮想想他跟方浩凡一样举着扫帚假装顶级大宝剑在教室后头嚷着小说里的招式跟人对打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虞阮过去拍醒宋研指定的同学,等这位同学满脸菜色地应了声,她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走进了才发现,沈时钦手里拿的,并不是她原本预想中的玄幻小说,而是一本严谨的大部头。
虞阮:“……”
沈时钦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宋研骂你了?”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老师虽说平时脾气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喜欢随便骂学生的人。
“没有。”怕吵醒了边上午睡的同学,虞阮小声回答。
她趴到桌子上,两颊红红的,觉得又羞愧又内疚。
明明才在办公室里大义凛然地说过那样的话,结果一回到教室,她反而自己先误会了他。
人家根本就是在自主学习,才不是看杂书。
先入为主的印象果然要不得。
虞阮在内心狠狠谴责了自己一顿,做出了一个在将来让她连肠子都悔青了的决定:
——她从小本子上撕了张纸下来,刷刷写下一行字,将它朝后边丢去。
纸团碰到沈时钦的额角,掉下来在他桌上打了几个滚。
沈时钦:“……”
这是在……为他上午丢她的事情报仇吗?
他坐直了身子,把虞阮的纸团拾起来摊开。
虞阮用的纸是从她记笔记的本子上撕下来的,纸张是浅浅的粉色,上面还映着樱花的图案,本子的角落里是一串印刻的猫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