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安阿姨为了自己的事业,选择不要这个孩子,但也不是断绝关系,只是她自己实在没时间照顾。”顾长云说,“那会儿孩子她爸对孩子好像也没什么感情,离婚以后找到了新女友,也不愿意带走孩子。”
“最后呢?”顾相问,“两个人都不要孩子,那孩子怎么样了?送给哪个亲戚养了吗?”
“没有。”
“她自己生活,家里请了保姆。”
顾相愣了愣,脑海里出现一个小女孩孤苦伶仃站在黑暗之中,看到自己的父母都个自己背道而驰的样子。
六岁,她才六岁,就独自生活了。
别的女孩子六岁的时候还在怕黑,还在害怕孤独,甚至还不敢自己一个人去上厕所。
而这个小姑娘已经自己一个人生活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孤寂。
顾相冷哼了一声,对这样的父母不太有话说。
不过总归是别人家的家事,他没有什么办法感同身受,只觉得那姑娘确实挺可怜的。
“那为什么现在又想了?”
“年纪大了,就想回归家庭,再加上现在事业稳定蒸蒸日上了,终于有了精力。”
“所以她是觉得这个孩子是自己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吗?她忙就不要,她闲了就想和好?”
顾相笑了笑,“这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
“所以…如果是你的话,觉得要怎么弥补?”
“想问问对方愿不愿意原谅吧,对方根本就没有任何原谅之心的话,感动自己的弥补也是无济于事的。”
顾相把那个故事听完,只觉得这对父母是无情和自私的,但人就是这样,因为是父亲的朋友,顾相虽然对这种行为看不上,但也会努力帮忙想想办法。
后来,没过多久,顾相突然接到顾长云的电话,说是安又榕跟女儿的关系稍微有所缓和了,至少对方是愿意交流的,也没有对当年的事情太在意的样子。
在不在意可能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顾相觉得她不可能不在意,或许表现出来的只是一些虚假的东西。
顾相之后一直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后来某天安又榕说要请他们父子吃饭,顾长云甚至从海城过来,顾相也以为会是一场其乐融融的聚会。
没想到,安又榕说“我女儿叫陆遥”。
那一刻,顾相只觉得自己脑子都炸了,他的脑海里不断一遍遍地回荡陆遥说,她好像没有爸爸妈妈那句话。
他曾经以为是叛逆,曾经以为是陆遥被冷落的气话。
怎么也没想到,那句话是真的,她真的没有。
随后他又想起来,几年前,高二那年盛夏的末尾,陆遥说快开学了想去买点文具,约了顾相一起出去,那天陆遥吃着冰淇淋,突然问他:“顾相,你以后如果…”
“如果有什么事情会离开我,能不能提前跟我说好?”
“怎么突然说这个?”
“今年高三了,毕业以后大家可能就各奔东西了吧。”陆遥咬着冰淇淋,“所以我会害怕的。”
“怕什么。”
“怕你离开我。”
这句话说起来十分暧昧,但是陆遥补了两句:“因为你真的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所以我不想你走。”
顾相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好啊,我只要在就会陪你的。”
后来,他食言了。
突然离开,甚至没有告诉她,陆遥是后来打电话来问他,声音在颤:“顾相,你是不是…要回英国了?”
“嗯。”
“我们说好…”
顾相没反应过来,因为他和陆遥说好的事情好像太多了,他没想到是那一个,只当做是她说,他们说好了以后不会离开的。
“遥遥,你身边还有其他朋友,我或许不是那么重要。
“……”
“别的人也能陪你的。”
“……”
顾相一直这么认为着,陆遥对他的依赖是因为他们关系很好很亲密,只要后来渐渐不联系,陆遥又会更依赖别人的,在国外的那几年,他也以为自己的认知是对的。
因为后来陆遥不再跟他联系了。
可是,顾相在知道她身世的时候才渐渐开始明白,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以前陆遥会经常问那些问题,问他是不是会永远在她身边,问他能不能提前跟她说。
因为陆遥最害怕的不是虫子,也不是黑暗,不是孤独。
而是,猝不及防的抛弃。
*
房间里。
顾相没有戳穿陆遥哭泣的原因,他手上拿着驱蚊液,他走过去,伸手。
“蚊虫有点多,怕你找不到…”顾相的解释听起来有些许勉强,但也只能这么说,“我给你拿一个过来。”
陆遥没有看他,而是盯着他手上的驱蚊液。
良久,回答了一声:“嗯。”
两个人心照不宣,陆遥刚才听到了顾相在外面喊自己,她知道顾相肯定听到了,但是现在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什么都不说。
也只是给她留面子。
顾相伸手扯了一张卫生纸,递给她,说:“擦擦吧。”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哭出来。”刚才她在努力隐忍,连哭都不敢太大声,像是怕被别人听到。
殊不知,陆遥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大声地哭。
她伸手接过去,擦了擦自己脸上留着的泪痕,什么话都没说,顾相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难以抑制的酸涩情绪不断翻上来。
不仅仅是因为她在哭。
顾相承认自己的自私,他在这个时候,看到陆遥因为跟闻池分手那么难受,他也很难受,心脏被人一下下地捏着。
而他连说难受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抛弃陆遥这件事是他自己做的,怪不了陆遥记恨。
“好好休息。”顾相酝酿了很久,只说出这么一句,“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你可以找我。”
陆遥没回答,顾相也知道他说这些话没什么说服力。
她把眼泪擦干净以后,开始整理自己的呼吸,一次次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顾相站在原地看着陆遥,看到她刚才还很难受,这个时候已经在拼命让自己看起来没事的样子。
陆遥一直都是这样,她经历任何事情,好像都可以很快调整自己的状态。
那些困难和情绪好像不会在她的身上待太久。
这也是顾相当年喜欢她的某个点。
认识的女孩子里,大多都不会调整情绪,甚至有很多不听劝的,不管你怎么煞费苦心去劝导,最后还是会跟你闹情绪。
十几岁的少年也是张狂的,没几个男生温柔地愿意去包容女孩子那时候的小脾气,顾相也是这样,哪个朋友哄两句哄不好就算了,他那时候确实也不温柔。
后来有人见了他这性子,开玩笑说:“能让顾相好好哄的是不是只有陆遥啊?”
“要是陆遥闹脾气,顾相肯定不是说两句就不说了。”
顾相轻哼。
因为陆遥根本不需要他哄,陆遥会很懂事地消化情绪。
过于早的懂事,不知道算是优点还是遗憾,年少的时候大家觉得是优点,谁都羡慕别人的懂事,羡慕她会是那个被人夸奖的人,但没有人想过。
她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时候顾相也没有想过,现在再来回想曾经的那些事情,他才开始渐渐明白。
有的事情,当时没有人能意识到,过了很久以后才知道,好像已经有些晚了,比如现在,顾相站在陆遥面前,手足无措,他以前喜欢陆遥不闹脾气。
但现在顾相反而希望陆遥能闹脾气,把她心里的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
正当顾相想开口的时候,陆遥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接起电话。
“殷律师?”陆遥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听不出异常,“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吗?”
“确实是急事,昨天那个新接的案子,就是那个名誉侵权案的委托。”殷秦那边翻动着资料,“我这边有点问题,委托人很急,你那边能现在把剩下的资料都发给我吗?”
陆遥稍愣,“那边并没有联系我。”
“他们直接联系的我。”
“抱歉。”陆遥道歉,“是我的失职。”
她想可能是自己看漏了什么消息。
这就是律师助理的工作,除了平时帮忙起草律师函以外,还要帮忙跟委托的客户对接,以及一些资料的整理。
所以这次委托人直接联系到殷秦,越过了她,陆遥自然觉得是她的失职。
殷秦听到她道歉,笑了,说:“没事,我问过了,是他们的问题,是没找你。”
“因为委托人很急,所以才会直接找我。”
“……可是。”
“没关系,对方加钱了。”
律师这个职业说起来其实很简单:都可以,但是得先给钱。
“所以你现在方便给我发一下资料吗?”
当然是不方便的,毕竟现在不在家,但陆遥没这么说,她说:“我马上回家,大概四十分钟左右能给您发过来。”
“不在家啊?那没事,明天吧。”
“我现在回去。”
陆遥不希望这么急的事情因为自己的私人原因耽误了,也是因为这一点,殷秦十分喜欢自己这个助理,有时候陆遥提出什么要求,他也会尽力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