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摆脱不了,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
她表面上嫌弃母亲,背地里却学着她抽烟、骂人和酗酒。她穿着母亲穿过的长裙子,踩着母亲踩过的高跟鞋,涂着母亲涂过的口红,手指间夹着母亲曾吸过的女士香烟。
她的母亲头也不回地抛弃了她,却将一缕灵魂滞留在了她的的身上。
她好像永远也摆脱不了那个女人。
她似乎注定像那个女人一样,活得尖锐又麻木。
——
“先生,这是安娜·布朗的所有资料。”
谢菲尔德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上。他站起身,将病床一侧的窗帘拉上,走出病房后,才接过雅各布递来的文件。
安娜·布朗,出生于1951年6月25日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湾区布鲁克街区。母亲玛丽·布朗,无业游民,1969年3月18日暴毙于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市郊外,死因是枪弹创伤。
她运气不好,男朋友将车停在路边,去便利店买矿泉水。她无聊在副驾驶座摆弄“傻瓜相机”,刚好跟两个劫匪打了个照面。那两个劫匪怀疑她拍下了他们的正脸,一枪射穿了她的脑袋。实际上,相机连胶卷都没有装。
安娜的母亲确实找到了真爱,却在一场滑稽的意外中香消玉殒。
如同命运为展示自己的精妙,而刻意安排的巧合一般。
谢菲尔德合上文件,走到露台上。这家私人医院开在富人区,每一间病房都配备着书房、盥洗室和小花园似的露台,甚至还有面积不小的高尔夫球场。
雅各布替谢菲尔德拉开椅子,走到吧台边倒了一杯热茶送过来。谢菲尔德坐下来,点燃了一支雪茄,夹在两根手指的中间,低声问道:“她母亲的男朋友呢?”
“跑了。洛杉矶的丧葬费太贵,他付不起。”
谢菲尔德停顿了一下,说道:“先给她的母亲安排葬礼。”
“好的,需要告诉布朗小姐吗?”
谢菲尔德摇摇头,吸了一口雪茄,将烟灰轻轻抖落在水晶缸里:“先不要告诉她。”
“好的,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
谢菲尔德这一回停顿了很久,直到手指间的雪茄灰了一小截,他才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道:“找人把郊外的别墅收拾出来,然后,去将安娜的入学手续办了。在她住院的这段时间,先找几个家庭教师帮她补课。”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似的,侧头问道,“对了,那些人说她欠梅森太太的钱。梅森太太是什么人?”
“一个骗子,不值得先生费心。”雅各布将梅森太太的诈骗手法简述了一下。
谢菲尔德眯着眼,“嗯”了一声,又吸了一口雪茄。这时,病房的电铃响了起来,安娜醒了。
——
安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几乎将最阴暗、最痛苦、最肮脏的过往都梦见了一遍。最后,她梦见自己被那群人抓住。他们粗暴地反剪着她的双腕,使劲儿踹向她脆弱的膝弯,逼迫她跪在地上。
安娜低头望去,脚掌已经肿成了绛紫色的发霉面包。她害怕自己落下残疾,哭着哀求那群人带她去医院,然而他们神色冷漠,并不理会她的哀求,将她押到了一个简陋的出租屋内,强迫她像玛丽莲·梦露一样拍摄裸.体日历。只是,梦露有50美元的报酬,她却只有一顿毒打。
日历拍摄完毕,被送到一个男人的手上。那个男人坐在黑暗里,身材高大挺拔,穿着深灰色的长风衣,露出一双锃亮的漆皮牛津鞋。仅仅是看鞋头,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凌厉而强硬的气势。
他拿着日历,翻开看了一眼,就随手扔在了一边,平淡地说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孩。”
是L先生的声音。
安娜如遭雷劈。
她的嘴唇战栗着,正要解释,L先生却站起身,拿出内衬口袋里的黑手套戴上,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我不喜欢不纯洁的女孩,以后我们没必要再见面了。”
安娜焦急死了,试图追上他的脚步,将这件事解释清楚。但不知为什么,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的身影,只能眼睁睁望着他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安娜被吓醒了。
醒来的一瞬间,她先被刺眼的阳光灼了一下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这是一间用纯白色、淡蓝色和浅绿色装点的房间,落地窗和玻璃床头柜被擦得光可鉴人,一抬头就能看见蓝色的天空、黛绿的草坪和茂盛的橡树。几个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的小孩,正在草坪上玩橄榄球。
安娜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同样式的病服,受伤的脚掌被包扎得工整又漂亮。
她得救了,没有被迫拍日历,也没有落下残疾。
对比现实,梦里的一切就像是真正的噩梦一般。
安娜却知道,就算是噩梦,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噩梦。
她垂下头,惶惶不安地捂住脸颊,特别害怕被L先生知道真实的底细。她的头脑简单,以为L先生不喜欢她,就是因为嗅到了她身上不纯洁的气息。
想到这里,她越发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L先生走了进来。
他的打扮与梦中相差无几,均是深灰色长风衣、白衬衫和斜条纹领带,脚上一双锃亮的牛津鞋,气质温和却疏冷。
他在她的床边坐下,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他的动作如此温柔,开口却让安娜的心颤动了一下:“我听说你的妈妈已经离开了。”
安娜有些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液,担心他下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是应召女郎的女儿了”。
谁知,L先生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道:“那你就没有理由拒绝我的资助了。我已经让雅各布去帮你办理入学手续,高二②的课程跟得上么。”
安娜的脑子被这句话弄得一片空白,愣愣地对上他的双眼:“……跟不上。”
“跟不上没关系,”L先生还是那副独断专行的强势作风,“我会帮你找家庭教师。除了必修课程,还有什么想学的么。”
雅各布同情地看向安娜,这傻姑娘,估计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陷入水深火热的补习生活中。
安娜的头脑却向来与众不同。她听见“入学手续”,一下想起了她那不知所踪的母亲,又从母亲联想到了“收养手续”——L先生连入学手续都能帮她代办,还给她安排了家庭教师,收养她不是迟早的事?
一时间,她连受伤的脚掌都顾不上了,急忙撑起身,双手划桨似的,把上半身划向L先生。
谢菲尔德怔了一下,还以为她是因为得到学习机会而这么激动,谁知下一秒,她就搂住他的脖子,使劲儿将嘴唇压在了他的唇上。这一回,她不再像之前那么青涩,故意模仿电影中接吻的画面,轻吮着他的下唇辗转反侧,甚至偷偷将舌挤进了他的唇齿间。这个迷人精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拼命想要释放出自己的全部魅力。如果不是她的脚掌包扎了厚厚的绷带,看她那架势,恨不得故技重施,将两条纤细灵活的腿,重新缠在他的身上。
谢菲尔德无奈极了,正要把她推开,她却自己离开了他的唇,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气喘吁吁——吻得太用力了,她有些缺氧。
缓过来以后,她想起接吻的目的,立刻搂住他的脖子,充满委屈地撒娇道:“我不要当你的女儿!”
谢菲尔德:“……”他完全没有跟上她的思维。
雅各布忍不住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应该是下周入v,v后留言都有红包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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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化用于龙应台《目送》,“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注释②:11th Grade,此处翻译成“高二”,后文都是如此,不再作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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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安娜逃过了当谢菲尔德女儿的命运,却没能逃过补习的命运。
她的脚伤恢复得很快,不到两天,就已能下床走动。L先生给她买了一个立式书柜,专门用来堆放私立高中的教科书。安娜装模作样地翻过两页,除了字母什么都没有看懂。
不过没关系,重要的是买书的人。安娜故作惊喜地跳下床,准备像前几次一样,趁L先生不备狠狠地占他便宜。谁知,这一回,她还没有搂住他的脖子,就被他察觉到了端倪。
他不动声色地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旋转,就让她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不要胡闹。”
安娜撅起嘴,合抱着胳膊,不高兴极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谢菲尔德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安娜。
她尽管身体已像深秋浆果般成熟,头脑却还像小女孩一样简单。比如吃樱桃的时候,她会将鲜红色的樱桃汁涂在嘴唇和指甲上,对着镜子摆出电影明星的姿势,撅起湿漉漉的嘴唇,发出一声响亮的“啵”。
被他撞见这一幕后,她睁大眼,慌张得不行,手忙脚乱地把镜子倒扣在桌上,佯装无事地含住涂着樱桃汁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舔干净。
要不是知道她天性就这样,是一个天真坦率、矫揉造作、粗俗却娇媚的女孩,任何一个男人看见这一幕,恐怕都会觉得她在故意挑.逗他们。
谢菲尔德揉了揉眉心,正要告诉她,下次不许这样。谁知,安娜为了缓解尴尬,竟然将剩下的樱桃都倒进了嘴里,鼓着脸颊使劲儿咀嚼着,满嘴都是鲜红的樱桃汁。如果是普通女孩这么做,会显得做作得可笑,她却有一种将造作变性感的魔力。
除此之外,她很多习惯也和小女孩差不多,会为了粗制滥造的、亮晶晶的赠品发夹,而央求他买下标价昂贵的铜版纸杂志,收集充满镭射光泽的彩虹色糖纸,嚼薄荷味的口香糖,吃甜到发腻的冰淇淋。
脚伤接近痊愈的时候,她经常只穿着一双短袜,就跑到草坪上去,和一堆不到十岁的小孩子玩橄榄球。回来以后,袜底已脏得看不出原色,被她随手扔在地上。雅各布说,她的生活习惯比他八岁的侄子还要糟糕。
面对这么一个幼稚的安娜,谢菲尔德也差点将她当成真正的小女孩看待。然而,她就像洞悉了他的心思般,又在一个适当的时机,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性感。
那天,他去医院探望她。房门虚掩着,露出一线昏黄的灯光。他轻轻敲了敲门,听见一声“请进”,推门走了进去。谁知,映入眼帘却是她身穿白色比基尼的画面。
纤细的带子绕过她蜜黄褐色的脖颈,打了个松垮的蝴蝶结。她浓密的头发全部盘在了头顶,留下一些毛茸茸的颈发。她的肌肤光滑细腻,泛着健康的杏黄色的光泽,胳膊、肩膀和腿上长着桃子茸毛般细软的汗毛。见他进来,她大大方方地旋转了一圈,上半身往前倾斜,杂志模特般,造作地展示着自己的曲线:“好看吗?”
那一瞬间,他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心脏失控地“砰砰”乱跳了起来。
谢菲尔德不是毛头小子,也不是年轻男人。在他的生命中,曾和三个女人走进婚姻的殿堂,她们都是美丽优雅的女性,成熟、知性且充满魅力。但是,不管哪一任妻子,都不曾像安娜这样,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冲击力。
她身上那种纯朴的、娇媚的、性感的特质,让他的头脑第一次陷入了混乱,甚至光是看着她的轮廓,都有种神经麻痹的感觉。
作为男人,他无比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
他对安娜产生了危险的欲念。
——
L先生消失了几天。
安娜有些不安,怀疑是自己把不谙世事的少女演得太过,把L先生吓跑了。
但她真的很害怕被L先生知道真实的底细,害怕他发现她是一个粗鄙、世故、坏事做尽的女孩。
安娜既想念L先生,又害怕见到他。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她迎来了第一个家庭教师——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负责教安娜文学。
他梳着三七分头,穿着灰色的长外套、白衬衫和深棕色马甲,轮廓深邃,笑容充满亲和力。安娜对这类型的男人完全不感兴趣,拿起一个苹果,随意地在身上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含糊地打了个招呼:“嗨。”
男人却被她惊艳到了。
四月份的天气,还有些寒冷,安娜穿着淡绿色雏菊花纹的上衣,深蓝色的格子裙,腿上一双厚厚的白色短袜,没有穿鞋子,两只脚灵活地晃来晃去,露出发黑的袜底。
见他进来,她抬头对他笑了一下,继续咬苹果。苹果皮是鲜红色的,却没有她溅满苹果汁液的嘴唇鲜红。男人看着她整齐的洁白的牙齿,轻盈饱满的身材,以及粉红色膝盖上令人心痒的凹痕,感觉自己捡到了大便宜。
这个男人是一个猥.亵惯犯,经常借着家庭教师的名义,对不谙世事的少年少女实施猥.亵。他非常擅长伪装,笑容温和又亲切,谈吐优雅自然,所以至今都没有被揭发。因为他风评极佳,雅各布寻找家教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找到了他。
一开始,男人听见安娜已经十八岁,还有些不情愿。他不喜欢年纪太大的女孩或男孩,一是不方便控制,二是在他的印象中,十八岁还在学习高二课程的女孩,大多都是肥胖壮硕、满脸粉刺、沉默寡言的女孩。但由于雅各布开出的报酬实在太多了,最后他还是过来了。
谁知,需要他辅导的,并不是一个满脸粉刺的问题女孩,而是一个闪闪发光的性感尤物。男人瞬间对接下来的“教学”充满了期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安娜的对面坐下来,和善地问道:“请问是布朗小姐吗?”
安娜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