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野勾着唇低笑,又打第二次,响了很久后,梁嫣还是接起来,冷声问:“沈明野,你还有脸找我?你那些事爆出来还嫌不够难堪?!上次你拿我当工具,是我太蠢轻易上钩,结果不但没把许肆月怎样,还逼得雪沉公开维护她,让自己那么卑微!”
“是啊,我也很难过,觉得顾雪沉好可怜,他爱得那么深,没做错任何事,可现在全网都知道了,肆月只是为了做顾太太,为了他的钱,她那个人你知道的,哪有什么真感情……”
沈明野叹气,声音变轻,沙哑无害。
“尤其我今天听到了一个跟顾雪沉有关的故事,听完以后,我更后悔那天的冲动。”
梁嫣忍了片刻,在沈明野以为她要又一次挂断时,她终于硬声问:“……什么故事!”
沈明野弯唇,支着下颚,眸中光芒荡漾,缓声说:“也算不上特别,就是看到了一则很多年前的旧报道,还只上了当地小报,不是什么大新闻。”
“一个女人——应该很漂亮的女人,宁可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嫁给几千里外的异地男友,没想到男友家一窝奇葩,结婚就变脸不说,刚过没多久就怀疑她在外面有人,后来怀孕了,又疑神疑鬼觉得孩子不是自己的。”
“然后顺理成章的家暴,家暴她也就算了,孩子明明确认了血缘没差,可等生下来长大一点,知道保护妈妈了,这男人就连着孩子一起打,更糟的是,女人被打出了精神问题,有时候失去理智,也会朝孩子泄愤。”
“后来矛盾激化,女人某天情绪彻底崩溃,拿菜刀把老公亲手给杀了,就当着孩子的面,她自首坐牢,没几年也死了,那孩子就变成一根无依无靠的野草,还成了周围人集体排斥的——家暴犯的儿子,杀人犯的儿子,精神病的儿子。”
梁嫣听得心惊肉跳,烦躁打断:“你给我讲这些干什么?!跟顾雪沉有什么关系!”
沈明野慢慢笑了一声,一字一字给她答案:“因为顾雪沉,就是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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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下雨,山路上湿滑,车速减慢了不少,顾雪沉到达珑江镇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镇上游客不多,算不上热闹,难得的清净安宁。
他一个人,谁也没带。
顾雪沉知道肆月住在哪,有意选了家跟她有段距离的客栈。
是同一家店的连锁,即便不能跟她住在一起,但相同的名字相同的房间,于他而言也是慰藉。
顾雪沉撑伞站在陌生的街边,衣服被夜风鼓动,勾勒着愈发清瘦的腰线脊背,他双眼沉寂,越过雨帘朝看不清的那个方向望。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来珑江镇做什么,明明不能随便亲近她,连思念也不能坦诚,也许只为了不出声地看她几眼。
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许肆月正在两条街外的客栈房间里清点这几天的收获,把看中的绣娘分别列出来,准备明天赶紧选定一个,尽早回明城。
雪沉已经回家了,她迫不及待想见他。
雪月系列的几款包她这么上心,除了要拼事业之外,也是给老公的礼物,她想把镌刻着雪月特征的包做好,卖爆,在行业里留有姓名,即便所有人都认定她没心肝不爱顾雪沉,她也想用这种方式,让她的男人笑一笑。
许肆月点开微信,挣扎着要不要发个语音勾搭一下老公,程熙的电话就跳出来:“姐妹儿快下楼!我在街对面的小巷子里发现一个奶茶店,好喝爆了!”
“太晚了,不喝,怕胖。”
“胖?!”程熙抗议,“月总,别怪我没提醒,再瘦下去你胸都要小了!勾引大魔王的资本又少了一个!”
许肆月心里说了句脏话,忍不住在胸前摸了一把,惊魂未定:“……我现在下去行了吧!”
她在裙子外随便裹了条披肩,穿着拖鞋懒洋洋下楼,晚上九点多,街上还有些人流,程熙在对面跳着招手。
夜风很凉,许肆月紧了紧披肩,刚要穿过街道,蓦的察觉有丝异样。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怔住,低头看了看地面,又不可置信地朝程熙望过去,在姐妹的脸上看到相同的反应。
短暂的几秒钟之后,许肆月恍惚听见不知从哪传来的沉重闷声,脚下站着的地面犹如骤然之间被庞大机械撼动,发出让人惊恐的强烈震颤。
许肆月提起的心轰然下坠,周围的人已经陆续反应过来,喧闹尖叫声此起彼伏的暴起,街灯在摇晃,上面悬挂的仿古灯盏发出可怖刺耳的撞击声,在剧烈晃动里脱落,直朝着许肆月的头砸过来。
客栈一楼离门口近的房间里有人大吼着狂奔出来,撞到许肆月的手臂,她一踉跄,那盏灯只砸上她的肩膀,锋利边缘割破她的耳廓。
尖锐刺痛让许肆月一下子清醒过来,天摇地动里,她卯足力气跑向程熙,刚跟着几个动作快的人冲到路中央的空旷处,就被又一波更加骇人的摇动带倒。
许肆月摔在路上的一刻,身后不远传来震耳欲聋的恐怖倒塌声,两层客栈被摧毁的惨烈巨响和漫天烟尘一起腾空而起,夹在仿佛能将全世界颠覆的颤动中,碎石带着雨水的腥气,铺天盖地扬到许肆月身上。
前一刻还平静安宁的小镇,转眼之间崩裂塌陷,无数人在大叫,远处还有不绝于耳的巨大噪声,许肆月耳中嗡鸣,连程熙说的话都分辨不清楚。
她一身狼狈地被人潮拥挤,什么都顾不上,完全本能地掏出手机,颤抖拂开上面的尘土,战栗着给顾雪沉打电话。
信号很弱,还有一点点!
许肆月脑中只剩一个念头,给雪沉打电话,这里的意外一定会很快上新闻,如果雪沉看到以为她出事了,他会疯。
电话艰难地拨出去,却提示无法接通。
许肆月害怕下一秒信号就会消失,马上打给乔御,让乔御告诉他也好,只要他知道就好!
度秒如年的几个瞬间之后,乔御接听:“太太我在,是不是有事?”
许肆月嗓子像被掐住,艰涩地发出声音,嘶哑大喊:“他在哪!如果你在他身边,快点告诉他——”
乔御听不太清许肆月的话,但分辨出了“他在哪”几个字,忙说:“顾总不在明城,他从东京回来一个人去了珑江镇,晚上已经到了!住玫珑客栈分店,没和您见面吗?!”
整条街,全世界,到处是席卷而来的灾难,人和建筑在自然面前如同蝼蚁,血肉之躯轻易就被毁灭殆尽。
许肆月愣愣听着,有如被最尖锐的冰锥捅入胸口,她大口呼吸,迟缓地扭过头,望向烟尘滚滚的前方,手机“砰”一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四分五裂。
第38章
漆黑天幕被层层云团挤压, 雨势变大,跟烟尘搅成一团,汇成泥水弄脏许肆月的裙子。
她下楼时撑的伞早就丢了,拖鞋湿滑的歪着, 雪色双脚上沾满污迹。
地底深处拱上来的晃动在持续, 一波强过一波, 许肆月眼前被雨水模糊,跌撞着往起站, 又一次强猛的摇晃袭来, 她没站稳摔倒,膝盖跌跪到碎了的手机屏上,血迹蔓延出来,被雨水浇得剧痛。
但再疼, 也抵不过心脏那里炸裂的恐惧。
“雪沉……”许肆月回身去拽程熙, 把她手臂掐出白痕, “雪沉他……”
后面的话扎在喉咙口,涩痛到说不出来。
许肆月到了珑江镇后,为了体验当地特色, 没住星级酒店, 选择住在客栈里, 玫珑客栈是老品牌,用的都是两三层旧式老宅改造,平常清幽雅致,但灾难来袭时,抗震能力就成了硬伤。
她这两天走访了不少绣娘,了解附近地形,知道玫珑客栈是连锁店, 分店就在两条街外,她望过去的方向尽是燥乱人群和狼藉街道,地上一条黑漆漆的狰狞裂缝就横在过去的必经之路上。
许肆月想叫出来,但用尽力气也发不出声。
玫珑客栈的主店塌了,分店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后方已经成为废墟的客栈残骸里,不时传出痛苦至极的沉闷嘶喊声,对许肆月来说,是致命的杀人刀。
雪沉是来找她的,他从东京赶回来那么辛苦,要多想她,才会直接奔赴珑江镇,他忍着不来看她,是不是怕自己又受她蛊惑,只想偷偷的见她一面。
可现在他在哪!她打不通他电话,眼睛睁到要沁血,也看不到他在周围,那么洁净无暇的人,也许就压在两条街外的残墙断壁下!
“彻底没信号了!完了,不知道今天晚上会出多少人命,”聚在路中间避难的人堆里,有几道声音惊魂未定地感慨,“幸亏我跑得快,后面还有好多二楼的住客根本来不及下来,估计全压在底下了!”
“这一带就是很容易地震,前些年周边震得频繁,近几年好多了,没想到珑江镇今天倒霉撞上,我听家里人说过,上次隔壁镇子大地震,老客栈也塌了不少,挖出来的基本都是尸首!”
“只要埋在下面,我看多半就……”
雨水哗哗冲刷,利刃般扎在许肆月身上。
不可能……
她要去找他。
许肆月放开程熙,趁着震动平息,再一次站起来向前跑,那道裂缝太宽了,边缘嶙峋,她迈不过去,只好借着微弱光线,不停地沿着裂缝飞奔,直到找到裂口较窄的一处。
她向来讨厌脏,讨厌黑,很娇气,胆子也不大。
但这个雨夜里,堪比巨型怪物大嘴的裂缝边上,随时可能有更强烈地震的当口,她果断脱下碍事的拖鞋,赤着脚跳过去,裙摆被撕裂,披肩也掉了,她纤细的四肢上全是泥水。
程熙在大喊她,她听不到,胡乱趿拉上鞋子,在雨帘里重新辨别方向,一步不停地朝梅陇分店跑。
到处都是乱的,人影惊慌地互相碰撞,越往前,倒塌的老房子越多,场面越是触目惊心。
塌的毁的,残破不全的,被雨浇成灰暗濒死的怪物,到处是哭喊和惊呼,那么多亮起的手机屏,却联系不上最亲近的人。
许肆月五感像是封闭了,也没哭,一门心思朝目的地赶,中间又经历两次晃动,她摔了就爬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道比她更加失控的影子,一身狼藉,灼烧着剩余的生命那样,不顾一切冲向跟她相反的方向。
玫珑分店塌了。
许肆月呆怔站在几米外,一眨不眨盯着,血液凝固成冰。
她抹掉眼前的雨水,朝左右去看,觉得肯定是自己找错了地方。
怎么可能真的塌了,有顾雪沉在的地方,怎么可能?!
许肆月压住嗓子里要爆发出来的哽咽,颤抖拽住旁边一个女人,小心翼翼问:“这是,这是玫珑……分店吗?”
女人嚎啕大哭:“我才接这个店两个月!出去接个孩子的功夫,什么都没了!客人都到了休息时间,没几个跑出来的!”
许肆月磕磕绊绊说:“我老公,他今晚好像,好像入住了这里,他,他很高,特别帅,爱穿白衬衫,眼尾有颗泪痣,今天下雨了,他可能还会,会撑一把黑色的伞,你见过吗?”
她想摸手机找照片给人看,才想起来已经摔碎,不知道扔在了哪。
“我见着他了,”不远处有个惊魂未定的女孩,抱着肩膀瑟瑟说,“跟你描述的一样,太帅没法不注意,正好下楼碰见……”
她看着许肆月,忽然崩溃地大哭:“我一直在大堂里坐着等人,到地震之前,没有看到他出来。”
“没出来,”另一个人也哭着说,“除了在大堂里的几个人,谁也没出来!”
不远处有数道车灯在雨幕里亮起,很多声音喊着“第一紧急批救援队赶过来了”,陆续有穿制服的人跳下车,疏散幸存者,许肆月的手臂也被抓住,往更空旷的地方带。
她眼睛始终凝在那片无声无息的高大废墟上,呛咳了一下,轻轻叫声“顾雪沉”。
“这里还很危险,退到安全地带。”
许肆月猛然抬臂,挣脱别人的手,扑向那片死气沉沉的庞然灰影。
“危险!别靠近!”
“顾雪沉!”她置若罔闻,嘶声大喊他的名字,嗓音在雨声里扯碎,“你在哪!我知道你没事,你还好好活着!你回应我一下,出一点点声音我就能听得见!你叫我啊!叫我一声!”
“我是肆月,你出声!”她贴到湿冷的断墙上,细软手指去掰那些碎落的砖块,歇斯底里地哭出声音,“你别吓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故意惹你着急了,我以后每天都给你打电话,你想听的话我都说!”
程熙是追着许肆月来的,目睹她的样子,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
她清晰记得从前天之骄女的许肆月,盛气凌人,娇得一丝尘土也不能沾染,哪怕为了赌约去追顾雪沉,也从来没有为他放低过姿态。
但是现在,那些曾被许肆月看得无比重要的骄傲,矜持,体面,在顾雪沉的安危面前,全都变成了尘粉。
“肆月!”程熙过去拉她,“别这样,还可能会发生余震,这里有危险!救援队已经来了,等他们去挖!”
许肆月一把推开她,脸颊上全是泪,猩红眼底迸出绝望极端的幽光:“压在下面的是顾雪沉,是顾雪沉!我现在连他生死都不知道,我怕什么危险!他要是不在了……”
他要是不在了。
许肆月嘴角颤着,勾出一抹凄厉的笑。
她没有想过,如果顾雪沉不在了会怎么样。
从她原有的世界毁灭那天起,顾雪沉就稳稳站在她的身边,挡在她前面,很安静,冷得像冰,可也温柔得让她沦陷。
她拽着顾雪沉的衣角,踩着他的脚步,从过去那个漆黑的牢笼里走了出来,她气他怨他,为他笑为他哭,为他甜蜜为他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