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背着我起各种关于猪的绰号。
只是我没有想到,原来我的唯一远不只停留在这之上。
“储悦,你这脸上什么?没擦干净?”
一天的清早,陈兰在厨房拦住匆匆忙忙要离开的我,手一指我刚刚擦过还冒着热气的脸,出声提示。
“什么没擦干净?”我好奇地转身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镜子。第一眼,还没看清。我往镜子前又凑了凑,这才发现了陈兰说的那个不干净的地方。是在我眼角下方,鼻根处的左侧,有一个小小的黑点,不比一个句号要大多少。
“什么东西阿?”我满心也以为是什么脏东西,用手指揉了揉。
“给我看看。”陈兰凑过来,低头一看:“哦,不是脏东西,是颗痣。”
“痣?”这对我来说是件新鲜事。但并不是好事。
“还有,储悦。”陈兰点了点我颧骨的地方:“你这里还长了点雀斑。”
“哎,果然还是像你妈我。”
经她这么一声轻叹。我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细细察看陈兰。一张全素的脸上,除去眼角和额间分布的几道浅浅的纹路,她两颊和眉间还零零散散分布着几颗颜色不一的斑点。
原来这就是雀斑吗?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郑重地同‘雀斑’这种东西认识。我没想到的是,自同她的孽缘一结下,就漫长有十余年之久。
其实我对外貌上的东西开窍都向来是比较晚的。
我真正开始意识到,并在意这一切,都是来自于他人恶意的指引。
*
“你看储悦的脸,打一样东西。”
六年级第二学期期末考试前最后一周,早上第一节数学课下课后,我正抬着头抄黑板上的例题。偏偏我们班的两个问题男生,趴在讲台前,打闹成了一团。
左右来回的晃荡,也不见消停。我看黑板的视线被挡住,心里有不快:“喂,你们能别挡在前面碍着别人看黑板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语气格外冲。
被我吼的人可不是善茬,自然不会乖乖听话。
“哎呦,储悦了不起啊,读书好说话就是横哪!”陈星将衣服穿得吊儿郎当的,十分不屑的看着我。
而我连看都懒得看他。
“哈。拽的飞起!”
“许文,你看储悦的脸,打一样东西,你猜得出吗?”陈星看着我的脸,笑的十分不怀好意。
我可以选择不看,但是我却没法选择不听。我可以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我却不能捂住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他们的对话还在继续。
“储悦的脸?”
“嗯,先不看她的耳朵,哈哈。”陈星流里流气的笑容,我忍不住咬着牙皱了皱眉。
“那是什么阿?”
“芝麻烧饼呗。”
“阿?”
“圆圆的大脸上,洒了一把芝麻。”
“芝麻?哦哦哦,哈哈哈哈。”许文后知后觉地连连头,他粗嘎的狂笑声在整个班级中回荡着,阴魂不散。
“哈哈哈,怎么样?老子的比喻够生动吧!”
“我他娘的,陈星你可真是个人才阿,语文考试怎么没见你这么猛。储悦你说是不是阿?”
“叫什么储悦阿,直接叫人芝麻烧饼阿,多亲切哪!”
“嘿,芝麻烧饼!”
“烧饼抬头讲话呀!”
他们开始挑衅我。
手边的数学例题早就已经写完,但是我手中的笔却迟迟没有放下,而头也始终没有抬起来,甚至越埋越深。
心里那种突如其来的慌张无措吓到了我自己。
这种难堪是如此的陌生又熟悉。
他们在取笑什么?
原来我脸上的这些浅浅斑点是如此罪大恶极的存在吗?
我还未开始有所行动。
周围的人已经蠢蠢欲动。
他们的窃窃私语的样子像是蚊蝇绕耳的嗡嗡声,恶心又烦人。
为什么要懦弱。
为什么要屈服。
我猛地站起身。抬眼鄙夷地瞧了他们一眼。
“呦呦,好吓人的眼神阿,怎么储悦你要打我哦?”
“哎呀,烧饼不是用来吃的吗?怎么还能打人了?”
我不再理他们,直接跑出了教室。
是的,没有人会为我出头。但好在老师都还算喜欢我。尤其我们的班主任,游老师,一个年届四十的中年语文教师,特别钟爱我。
谁叫我语文考试次次第一,所有的作文竞赛一等奖的奖状上写的也全是我储悦的名字。
今时今日,我终于真正能体会到一点昔日梁艺琳的感受。
预备铃打过,我才姗姗来迟地回到教室。当然我不是一个人回来。我的身后跟着怒气冲冲的游老师。
见我和游老师同时出现在同一个教室之时。我分明听到了一句“我操”的低骂声。
呵。
怎么样?我够卑鄙吧。
顶着众人的目光,我毫不在意地回到座位。当然我的表情,是万分委屈的。刚刚我同游老师哭诉时的真情惬意,一并将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给打动了。但我没有说他们取笑我,我只强调了他们影响同学抄黑板例题,并对我恶言相向。
“陈星,许文,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
游老师身高不过一米五出头一点,但是一开口就是力拔山河的气势。整个教室时间鸦雀无声。
“瞿聪,这节课是什么课?”
瞿聪是我们班的班长,成绩千年老二。
“是……是体育课。”
我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出此刻他满脸的纠结,以及内心阵阵涌上来的对我的厌恶之情。
“正好!上什么体育课,这节课给我留在教室里自习!”
“哎!”有几个不知死活的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
“谁!是谁在叹气?”游老师的两条眉毛几乎拧成麻花。
自然也是没有人敢承认。
“自己自习,不要讲话,班长你给我把讲话人的名字记下来。”
“陈星和许文跟我到办公室去!一天不收拾你们,就给我找事是吧!”游老师冲站在门外的两人大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
体育课异常安静,所谓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的程度。
作为始作俑者。
我不转头,也能感受到我身后成片的腹诽我的视线。
会后悔吗?
会或不会,此刻现在都不重要了。
陈星的话,有如魔咒一般,在我的脑海里反反复复永不停歇的样子。
芝麻烧饼。
我转了转手上银色铁质的笔身,我扭曲变形的脸赫然在上。
芝麻烧饼。
我内心涌上一阵厌恶,右手一翻,将手中的笔不轻不重的拍在桌面上。
芝麻烧饼。
我厌恶我自己。
☆、第 28 章
陈星和许文被游老师狠狠修理了一顿。
但是‘芝麻烧饼’这个绰号却开始在我们的班级里“风靡”开来。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样新奇的东西上市,兴头过去了就过去了。
但对我不是。
这只是一种开始。
到底藏在哪些地方呢,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
一个眼神,一个笑,甚至一个意义不明的指向动作,在很长时间里都让我如临大敌。
我开始没有办法直视别人的眼睛说话。
我身体的机能,大脑运转的方式,坏掉了,突然之间。
是因为我发现,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他们不是在看我,而是在关注我脸上那一片淡淡的斑点。
那种感觉真的很鲜明。
无法言语的羞愧和自卑,在那些糅着复杂的目光中,击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