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高兴兴地领着他鬼鬼祟祟地摸去了我们家小区前边的小公园。
公园里有条河,我们坐在沿河边的长椅上。靠岸的水域里,开着大片大片的荷花。长的近的,都被折得差不多,只剩下个光秃秃梗,在晚风里孤零零地颤抖。公园管理人员上个星期在岸边围了铁栅栏,但没多久,栅栏上就扒了个口子,向着岸长的荷花没一朵幸免于难。
这会已经快八点半。晚饭过来出来散步的叔叔阿姨都散得差不多。公园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路过一两个夜跑的运动爱好者。
我催促陈染之把蛋糕拿出来。
蛋糕小小的,正好是我一个手张开的大小。
我把蛋糕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这是芒果味的?”
“你不是最喜欢吃芒果味?”
“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在一旁默默补充。
陈染之低着头在塑料袋里翻东西,我心里这会儿已经感动多到要溢出来。
我好高兴。我指着面前的这片荷花池,开始疯言疯语:“现在的心情有点想要跳下去游个泳。”
“你看过天地传说之美人鱼吗?我很喜欢这个电视,以前我只想要做仙女的,但是看了这个电视后我只想做一个妖精,而且是鲤鱼精。”我兴奋地看着他。
公子在岸上抚琴沉思,我在莲花下驻足爱慕。
光是想想就——
“哈哈哈,是的是的,我小女儿在市重点,对对对,今年要上高二了——。”
“没有没有——。”
“两个小孩都挺有出息的——。”
我浑身的血液温度一下掉到冰点。
连忙伸手把正拿着蜡烛往蛋糕上摆的陈染之无情又决绝地往外一推。
“快走——。”我低而快地对他说。说完立马扭过头,坐在椅子上对着眼前的荷花目不转睛,挺着背,一动不动。
拜托,不要发现我。
拜托拜托。
我在心中疯狂的默念祷告。
“储悦——。”
“阿,对——。”
“爸!”我绝望地闭了闭眼,跟被火烧着的似从长椅上弹起来。
“爸!你怎么也在这!好巧!”
我一番手忙脚乱地殷勤问好,结果发现储标说话的时候眼神根本就没落在我这儿。
敢情他根本不是对着我说的!
储标转过圆圆的脑袋看我,怕看错了。又凑近了一步看。这才扭过头又跟他老朋友继续惊叹:“呀,这就是我女儿,叫储悦!我刚跟你陈叔叔说着你,没想到就碰见你了。”
“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没回家?”
我眼皮跳了跳。这句话不是该我问你的吗?往常这个点你不都应该已经躺在床上,开始回味新闻联播了吗?怎么这会儿还在公园里瞎逛?
是陈兰管教无方阿!
“很晚了吗?”我仰头看看天,无辜惊叹:“呀,真的很晚了。”
“我出来去超市买东西,走的有点累就到公园里坐一坐。”我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清了清嗓子,笑。
“就你一个人?”储标指着旁边的人问我。
“这是谁?”
我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我不认识。”我把长椅上的书包丢给陈染之:“我来的时候他就坐在这椅子上了,我总不能让人家滚吧。”
“哦,其实。”我回头飞快地扫了一眼陈染之此刻这张一脸无措的脸。
真的是好难得见他这个样子。
我立马心生一计。
“刚才我跟他交流了几句。”
“他迷路了。”
“迷路了?这么大一个小伙子还能迷路?”储标摸了摸他的肚子,冲我扬起一抹危险的笑容。
父女对阵,最重要是临危不惧。
“真的。”
“因为人家不是中国人。”
“人是韩国人,他来我们这边的大学城留学的。也出来逛超市,结果语言不通,找不到回家的公交车。”
“正好碰见我,我就跟他聊了几句。”
“你还能说韩文?”
“呦,老储,你这女儿不得了,语言天才阿!”
我羞涩一笑:“陈叔叔你过奖了,我不会韩文,我们用英文交流的。”
“英文!”陈叔叔大拇指一翘:“那更了不得!世界第一大语言阿!”
真是没有这位陈叔叔捧不了的场,难怪我爸最近几天自信心暴涨,又开始跟陈兰叫板了。
“你是韩国人?”储标没依旧半信半疑地看着陈染之。
我从我爹的表情语气上读出来他此刻的想法。
他是要放大招了。
陈染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觉得他也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储标小手一挥:“那你整几句韩文给我听听!”
……
我爸这找人才艺表演的爱好没想到连“外国友人”都不放过。
“你。”他又差遣我:“你给他用英文翻译翻译。”
我讪笑了两声:“这韩国话有什么好听的,你——。”收到储标的眼神警告,我立马扭头对着陈染之一顿叽里咕噜。
“please。”储标还挺上道,等我说完冲着人有模有样地一比划。
陈染之默不作声,我特别担心他冲动之下飙出中文,那我从刚才到现演得一大通算是都白费了。
“爸,人家只是问路,你这样有点过了阿。”
兴许是陈染之默作声的平可怜模样打动了储标,他摆摆手:“要回学校?找不到路了是吧?”。
我代陈染之猛地点头。
“天都这么晚了,储悦你先回去,我带他去坐车。”
……爸,真的不需要这么热情的。
“你买的是什么?”他突然又发现了椅子上的蛋糕。
“蛋糕阿。”我知道遮掩没啥用,干脆就大大方方地承认。
“好好的买什么蛋糕?”
我机灵:“不是买的,易初莲花搞抽奖,中奖人家送我的。”
我话音刚落,只见陈染之默默地将还握着蜡烛的手不动声色藏在身后。
我在心里暗暗向他比了大拇指。
储标坚持亲自要护送“韩国友人”到车站。我没辙,只能提着蛋糕先行告退。蛋糕,陈染之的生日蛋糕,他自己一口都没吃上,甚至连蜡烛都没机会点。这样想想,有点可怜。
我和蛋糕先回家。
储标晚半小时踏进家门。
我确定了他进浴室的动静,把门锁上,才敢给陈染之发信息。
“你在哪里?”
“车上。”
我傻了。
“你怎么还真上车了?”
“没办法,叔叔亲自看着上车的。”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热情。”
“不过他好像真的一点也没认出我来。”
“……现在被他认出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忍不住吐槽他。
“还有,告诉你一个幸的消息。”
“车的下站就是终点站,要开半小时。”
“要不,你求求售票阿姨?”
陈染之好久都没回信息。
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后悔刚才要不是急于跟他划清关系,扯什么问路的外国友人,也不会浪费他这么多时间。
大约等了十来分钟。
我刚鼓足勇气跟打电话认罪,就收到了他发给我的照片。
一片寂静浓郁的黑夜里。
燃烧的蜡烛夜色中绽放着盎然的绚烂。
少年今年年方十七。
我盯着蜡烛上的数字,默默了很久。仿佛怎么看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