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飞机,直飞纽约。
周广友因为收获了新合约,絮絮叨叨地像祥林嫂,说了很多话,叶棠也没有听进去,只听到他说,以后这笔生意就是秦绍崇公司所属的某子公司来对接了,由某某某直接负责。而秦绍崇短期内不会再来中国。
叶棠神思恍惚地问:“他说,他为什么回美国了吗?”
周广友意味深长地大笑:“这财神爷是美国人,他家在美国,当然要回去啊。不过小叶,秦总的秘书专门打电话说,下次秦总来中国一定再约我们吃饭。”周广友用手点点叶棠,加重语气说:“约你啊!下次也得赏光。”
叶棠弯起嘴角:“秦总是大忙人,客套话罢了。不过,别说是陪吃顿饭了,我愿意为公司赴汤蹈火的心,周总您还不知道嘛。”
在周广友赞许的目光下,叶棠微笑转身离开。
走出办公室门的瞬间,叶棠的脸就垮了下来。她摇头苦笑,愈合了四年的伤疤还没好,她就差点儿又忘了疼。
叶棠去卫生间,接了几捧凉水泼脸,皮肤表层的粉底变得斑驳,眼底也露出清灰。二十六岁的年纪,熬不起夜了。好不容易无故迟到的一天她却一晚没睡,看吧,马上就变这个鬼德行。
叶棠记得,第一次见到秦绍崇的时候,她即将迎来二十岁的生日。
她年轻漂亮刻薄。他成熟多金花心。
如今,二十六岁的她,已经不敢对外宣称自己的优点是“年轻漂亮”,但是遇到几年没见的秦绍崇,发现他好像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样的行容气质,大概也一样---热衷收藏二十二岁以下的女人……
毕竟,三十七岁对他这样的男人来说,仍是最好的年纪。
为什么秦绍崇永远不会老呢?叶棠的手指划过面前的镜子,也划过镜子里美丽却渐渐染上尘霜的脸。
***
叶棠19岁的最后一天,和过去十九年的任何一天都一样,平凡得很。
这一天,她有点儿小情绪,当然这也非常平凡。
每年过生日前,叶棠都不太愉快。因为正是她出生那天,她的父亲过世了。她排斥每个生日的到来。
叶棠对父亲完全没有概念,父爱是什么东西,她从没有感受过。
她只知道,那个倒霉的男人,让母亲受了半生的苦。
也让她没有机会享受一个美好的生日。每到她生日来临,母亲都格外难过。
想到这些糟心事,叶棠微微皱起眉头,今天她勤工俭学,随礼仪社的同学来校庆活动帮忙。
身旁礼仪社的同学用手肘碰碰她,低声说:“今天来这儿帮忙是给钱的,你看其他校庆志愿者都没补助领,你还愁眉苦脸什么?”
叶棠是校礼仪社的“编外人员”,她的身高身材脸蛋,无论哪一样,进礼仪社都绰绰有余,但是因为学业打工两头忙,叶棠没有参加任何一个学生组织和学生社团。
不过为了赚点补助,礼仪社有偿出活动时,叶棠如果有时间都会来外援一下礼仪小队。学校的勤工补助比出去打工要轻松得多,虽然钱不太多,但还能增加点综合测评的分数,对争取奖学金也有好处。
叶棠勉强笑笑,小声回道:“校长废话太多了。我嫌他烦。”
这不是假话,叶棠忙了一早上,现在又踩着七厘米的细跟高跟鞋站在主席台一侧候场,众目睽睽下要纹丝不动,可校长致辞个没完没了,说了二十分钟还没进行到下一环节。
好不容易,在冗长的致辞后,终于要轮到叶棠上场了,她们要为企业家送上捐赠证书。这些人都是为校友基金会大额捐款的优秀校友或慈善人士。
叶棠感觉自己托着硕大的托盘上台时,已经摇摇欲坠了,眼神都不敢乱晃一下,生怕乱瞟一眼就打破不稳定的平衡。她眼睛直直地盯着正前方,小心翼翼地走向属于自己的点位。
忽的听到路过的某人,轻轻说了一声:“看路,前面有个小台阶。”
叶棠忙低头扫了一眼,红地毯下果然隐藏了一层不易察觉的低矮台阶。如果不是这声善意的提醒,她肯定要穿着紧绷的旗袍当众摔个四仰八叉。
站定后,叶棠感激得偏头寻找刚才的“恩人”。
就是这一眼,她看到了秦绍崇。
她只能看到他四分之三个脸。
叶棠不确定是不是这个男人提醒了自己,刚才精神太紧绷,没及时回头搜寻声音来源,但她愿意相信一排人中,就是他开了口。
在一群或是大肚子或是头秃或是白发苍苍的优秀企业家里,他太出众了。挺拔舒展,神情自如,还有一张……怎么形容呢,有味道的脸。
下了台,叶棠立即问了旁边礼仪社的同学:“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企业家,也是咱们的校友吗?就是最高最年轻那个。”
礼仪社的姑娘们常出席学校的重要场合,认识的人多。一个女生神神秘秘地说:“不是。咱们学校能培养出这么优质的校友?我听说,他的小女友是外语学院西语系的系花。系花高调的很嘞。到处说呢。这男的,给外语系捐了能建一栋教学楼的钱,你没看他刚才一直坐在校长和书记旁边么。校长都殷勤的跟什么似的。”
西语系的系花,叶棠其实也认识。
傻白甜,纯花瓶一个。可能所有的智商都用来兑换皮相了。
之前学校论坛组织十大校花评选,投票页面里,系花的名字照片紧挨着叶棠的,周围人议论这个女生的过往事迹时,她听过一两耳朵。
后来,好像两个人都搞票当选了那劳什子十大校花。
礼仪社女生继续酸酸道:“没想到吧。这么优质的大企业家也是瞎子,只会看脸。”
叶棠的目光随着秦绍崇从台上到嘉宾坐席。在场边依然只能看到他最多四分之三个脸,似笑非笑的眼睛,凌厉又温柔的嘴角,好矛盾的一个人。
初看,仿佛他和周围的环境很融洽,越看却越觉得,他始终保持着疏离又礼貌的距离。
这种距离感让叶棠不禁着迷,在尘埃里生活的人群是没有争取距离感的资格的。
她向往这样浑然天成的距离感。
叶棠问:“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系花那么高调,却从来不说她男友的名字。反正她同学都管他叫系花的男人,不过现在改了,叫捐楼男。”
叶棠皱眉:“前不久评校花的时候,西语系花不是还单身么?”
“这男的也是她刚找的,不超过一个月。天知道她上哪儿找的这么牛掰的男人。”
不超过一个月,就为她捐了一栋教学楼么……
叶棠哼了一声,忍不住想:这个男人如果是她的就好了。西语花瓶根本配不上这样的男人。她不需要他捐一栋楼给学校。要捐也得捐给她。
刚想到此,礼仪社姑娘又开口道:“你说,他要是我男朋友就好了,也给我捐点儿楼。”
叶棠摇头笑笑:“他是我的,你别跟我抢。”
“你别说,跟西语系花比,还是你更有竞争力。”
“我会努力的。”
这是一句戏言,叶棠自己也没当真。
然而……很多年后,叶棠回想起这平凡的一天,都不禁感慨命运的奇妙。
第3章
事实上,叶棠并没有打算努力去和秦绍崇攀上任何关系。
虽然叶棠是被周围人公认的有魄力和有勇气的姑娘,但勇气和自知之明其实并不是一回事。
她盲目的自信,在脑子清醒的时刻,一般不会冒出来。
言语上骄傲自信的巨人,和骨子里顾影自怜的小矮人在叶棠内心,相处融洽,相敬如宾。
挥别十九岁,二十岁的叶棠依旧奔波于兼职和学业间。大三的专业课更多了。叶棠很快就把校庆活动上遇到的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别人的男人”抛诸脑后。
谁知道,叶棠还没做任何努力,“捐楼男”就和外语学院系花分手了。
还闹得轰轰烈烈,满城风雨。
这当然不是叶棠的“功劳”。
故事的过程,谁也不知道。
被大家熟知的情节是----西语系花为了这个男人要跳楼……
据说那天,西语系花在26层的女生公寓楼楼顶待了整整一个晚上,警车来了五六辆,楼边嗡嗡嗡吹饱了好几层救人的气垫。
楼顶上围了一圈学院领导和辅导员。楼下围了一圈学校领导和吃瓜群众。
警察同志满面寒霜地与学校领导解释,这个气垫虽然支起来了,但是人若从26层跳下来,幸运的话,勉强能从直接死亡变成终身瘫痪。
各种小道消息事后描述说,系花哭着请求前来规劝安慰她的院长书记说,只要把她男朋友找过来见她一面,哪怕他依旧要和她分手,她也不寻死了,她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就一面……如果他不来,她就跳下去,不管谁来劝都没有用。
楼上楼下不管认不认识男主人公的人,都在打电话发消息,询问着,通知着,交流着,八卦着。
系花的父母也连夜从南方的老家飞来北方的校园……
可是,不知道是没联系上,还是什么原因。男人自始至终没有过来。
所幸,寒风中的系花哭了一晚上,在晨光破晓前,终是被劝下了楼顶。
被爱所伤的姑娘,她没有必死之心,只是误以为用死可以得到男人的一丝怜悯和回望。结局是,人没死,心死了。
那天,叶棠也在学校里,她没有参与这场不小的“闹剧”,早早便睡了。宿舍外的嘈杂或喧嚣,低呼或尖叫,都像与她毫无关系。费劲全力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好好生活的人,无暇顾及他人的风与月。
舍友们也都习惯了叶棠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自约着相熟的同学朋友跑出去围观。
虽说没有亲临现场,第二天起床的叶棠还是从各种声音那里,迅速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西语系花被搀下楼的时候,像朵凋谢的花,蔫蔫巴巴得根本站不住。
她哭肿了眼睛的母亲仿佛一夜间从保养得当的富太太变成了饱受时光摧残的小老太。
连围观者都因经历了彻夜未眠的“狂欢”而双目赤红,眼袋发青。
真正关心系花的人又有几何?其实寥寥无几罢了,大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等系花从楼上走下来,他们借着激动卸去后的疲惫,不咸不淡地说几句同情的话----
“她好可怜哦~”
“遇人不淑,碰上渣男了,真心疼她……”
甚者则是不悦耳的批评----
“太不自爱了!”
“至于么?不就是失恋吗?兴师动众折腾得一个校园不得安宁……”
“攀高枝儿能得什么好?”
叶棠对系花的感觉,更多的也是嗤之以鼻和不以为然。为了一个男人放弃生命,太可笑了。
这种感觉,让她对那个校庆时锁住她目光的男人,有些轻微厌恶了。
校园里对“捐楼男”的风评很快从捐楼时的一致好评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原本已经快要淡出校园八卦的男人再次甚嚣尘上。关于他的一些不知真假的花边新闻也纷至沓来。
大概就是说此渣男,豢养着一群小女友。西语系花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朵。玩儿几天腻歪了,就像丢垃圾一样甩开了,再也不想沾染分毫。
系花死活要跳楼的那晚,好几个围观者都听到学校某德高望重的校领导亲自打电话给渣男,希望他能来一趟,挽救一个年轻美丽的生命。他似乎依然冷漠地拒绝了。校领导冷汗涔涔,十分下不来台。
没有犹豫,没有不舍,没有虚与委蛇,没有逢场作戏。
这就是真的结束。
“啪”的一下,斩断所有,再无转圜。你生你死,与我无关。
捐楼到跳楼,只是过去了不到一个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