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何至于此呢?
摊开来说,彼此沟通一下,难道不是更好的结局吗?
不,也许那个时候她会胡思乱想也说不定,宫徵羽有句话也没说错,她的确在几年的家庭主妇生活中变得过于依赖他过于敏感了,很多时候甚至会因为他无心的一句话或者晚归而紧张害怕,她必须理智一点评判,他那个拿来离婚的所谓理由,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似乎也是有些适用的,这是让人感到最悲哀的地方。
文乔靠在床头许久都没说话,宫徵羽静静坐在那,好像在等待审判的囚徒,只要她一句话,他也许就会以死谢罪。
文乔许久许久才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开了口,她的声调有些沙哑,却依旧平静:“也许你是对的。”她一开口就让宫徵羽十分震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毫无情绪地继续道,“如果你不这样对我,不把我送上绝路,或许我真的会在遇到难题时气馁,缩回安逸的生活中去。我总会觉得你还是我的退路,然后停滞不前,没有什么真正发展。”她为自己的分析点头称赞,“这一点上,我有些支持你的想法,这种可能是存在的,你会那么想也无可厚非。”
宫徵羽万万没想到文乔会这么想,一时失语,在他沉默的时候,文乔话锋一转,嘲弄地说:“但你造成的伤害也是确确实实的伤害,我所做出的决定也是真切实际的决定,虽然你在某方面斩断了我的怯懦,让我成长到今天这副样子,但你使用的方式担不起我的一句感谢。”
宫徵羽的心像被人揪住,一点呼吸的空间都没有,能感受到的只有疼。
“《追风筝的人》里有句话,说是被真相伤害总比被谎言欺骗得好,得到了再失去,总比从来没有得到更伤人。这就是我要说的,你能明白吗?”文乔望着自己的前夫,“我很感谢你做出的决定,也能稍微理解你的想法,但也就像你说的,我们都很清楚促使你做这一切的根本原因还是你没那么喜欢我了。”
残忍的真相就是这个。
他没那么喜欢她了而已。
如果真的喜欢,他完全可以用他的力量控制局面,在文乔遇到挫折后悔退缩的时候给她鼓励,用积极的方式让她继续下去。他明明可以选择更好的方法,却选择了最残忍的一种,说到底,还是没那么喜欢了,想要摆脱了,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做不到鼓励她支持她,为她费尽心神的程度了。
“我这么说,你没什么意见吧?”文乔给了他一个反驳的机会,但他无从反驳。
文乔笑了:“那就好。”她很友善道,“这也的确没什么难以理解,让人提出意见的地方。打个比方,我想要的是红玫瑰,你却给我拿来一束白雏菊,还问我喜不喜欢。我当然不喜欢,然后你会觉得自己被辜负了,一番好意,一番金钱和时间都浪费了……”
“我没有那么觉得。”宫徵羽终于开了口,“我尊重你的选择,也不觉得我那算是什么好意。也许最开始是,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我们分开的日子越来越久,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当初的念头多自私多愚蠢,我知道我还有其他方法可以选,我知道我选了最伤人的一种方法,我很清楚自己的无情和冷酷,所以哪怕我现在意识到自己当初只是被你所偏爱,进而有恃无恐,才做那种决定,但其实我还是爱你的,我也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
“只是用你自己的方法在挽回我?”文乔替他补全了这些话。
宫徵羽张张嘴,没再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了。
“谢谢你的赏识了。”文乔为今夜的谈话做出结论,“我现在没有任何疑问了,我清醒了,也对你没那么多恨意了,也许从今往后,我们真的可以做和平相处的朋友也说不定。”略顿,她不留情面地强调,“但其他的,再也没有可能了。”
再也没有可能了。
到头来,他终于还是得到了这样一句话。
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不断颤动着,借着月光文乔看见了他眼底闪烁的光,他眼睛里聚满了眼泪,但一点都没让它们流出来。
他仰起头,他终究还是骄傲的,他还是没办法做出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事,哪怕他是真的很伤心,很难过。
夜幕越来越深,文乔始终注视着缄默不语的宫徵羽,在他的安静之下,为他们的关系画上了一个和平的句号。
到此为止吧,以后就当做是个普普通通的朋友好了,他很可恨,但也没可恨到那种地步。虽然自私狭隘又矫情,但三年夫妻,一年的恋人,因着那样的理由分手已经足够可笑滑稽了,实在没必要再则增添一分了。
“晚安。”文乔轻轻说了一声,便重新躺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睡了。
这次她很快就睡着了,她内心一片平静,再也不会有什么困惑和执迷。
但宫徵羽……
他望向那个仿佛彻底抛开一切的姑娘,方才还坚持着不落下的眼泪,终于还是默默掉落了。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对不起,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做得这样不好,给她造成了那样的伤害,恐怕还让她觉得爱情不过如此,这真是他的错。
第五十五章
文乔好端端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时宫徵羽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她穿回昨天的衣服,简单洗漱过后就出了门,哪怕是素面朝天,长发如瀑的她走在这民国风的建筑当中也极具美感。
她总说宫徵羽长在了她的审美上,但其实她何尝又不是长在他的审美上?
站在楼下,手里端着茶杯,宫徵羽目不转睛地看着从楼上缓缓走下来的文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又松开。
樊女士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微笑着打破沉默:“宫太太起来了,宫先生对你可真好,怕打搅你睡觉,起来了就没再回房间了,还让我们晚点叫醒你。”
文乔从善如流道:“那我可真是要谢谢他了,毕竟我昨晚睡得非常好。”
一夜没睡的宫徵羽慢慢收回落在前妻身上的目光,直接对樊女士道:“打扰了一晚上,感谢您的招待,我们这就回去了。”
樊女士热情道:“吃过早饭再走吧,我都准备好了,别让厨房白忙一场。”
宫徵羽想开口拒绝,文乔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但她觉得吃个早饭没什么,她还有点事情需要再确定一下,所以在他开口之前她先答应了。
“好的,那就再打搅一下。”文乔温柔道,“等毓彤的秀开场,我一定给樊女士安排个好位置。”
樊女士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没什么过度的波动,好像那真的只是一个同名不同人的发布会一样。
宫徵羽扫过文乔的脸,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又转开了视线,他淡淡的脸又恢复了往日的孤高冷傲,看起来十分不易接近,他似乎是接受了她昨晚的说法,和他们再没可能的现实,所以不再故作殷勤了吧。
想到这些,文乔敛眸跟上樊女士,慢慢走进了餐厅。
与整体建筑风格一致的餐厅,里面站着四位穿旗袍的年轻女孩,姿态优雅,态度恭谨,他们是负责安排今天的早餐的。
文乔落座在宫徵羽身边的位置,说实话,她真觉得此樊女士就是彼樊女士,但从她的身世来看,又绝对不是出自成分家庭的大小姐,文乔似乎不该那么以为的。
可是……
文乔似有若无地打量坐在对面的樊女士,她身体健康,面色红润,脸上虽然布满皱纹却依然不显得过于老态,相较于赖老先生,两人年纪差不多,生存的状态却截然不同,假若她真是那位樊女士,也许赖老先生的选择还做对了。
跟着他,樊女士可绝对有不了今天这种生活。
在早餐上来之前,文乔似不经意地提起了一个话题:“都不见樊女士您丈夫或者您的孩子,他们不住在这里吗?”
坐在对面满头白发的优雅女士表情沉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笑容可亲道:“嗯,他们不住这里,他们比较喜欢在城市生活,所以只有我在这里。”略顿,像怕文乔不信一样,她强调道,“我丈夫是个老新潮,不欣赏我的审美,觉得很落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安排你们认识的。”
文乔点点头,十分平静道:“那可真是太荣幸了。”
樊女士微微颔首,在文乔还想说什么之前,将话题转到了宫徵羽身上。
“宫先生和太太结婚多久了?”她问。
宫徵羽眼都不抬道:“三年多。”
过完今年的结婚纪念日,到今日为止,是实打实的三年多,快要四年了。
文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樊女士继续道:“那宫先生没想过要个孩子吗?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正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宫徵羽沉默下来,一个字都不说了,他依旧不抬眼,安静地看着桌子的纹理,似乎在研究这桌子的材质和年份。
文乔见此,为了避免局面过于尴尬,让主人感到不高兴,便主动道:“他不想要,我也不着急,等以后再说吧。”
原本这只是寒暄的一句话,是为了把话题岔开的,谁知宫徵羽在文乔话音落下后开了口。
“我没有不想要。”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言语了,文乔勉强笑了笑,樊女士也是。
很快早餐上桌,气氛也因此缓和下来,文乔吃着美味可口的早餐,忽然想到了赖老先生的祖籍。这位樊女士所居住的地方距离本市较远,对食物的口味要求应该不同的,可现在桌上的早餐都是本市的种类。
文乔看了樊女士一眼,她吃得随意自然,显然是常常吃这些。
文乔心里有些猜测,却又觉得很不可思议,没敢当真,在吃完饭之后就和宫徵羽一起向樊女士告了别,准备驱车离开这里。
由于来的时候是晚上,其实他们对这栋建筑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大概是什么样子。
临走之前,经过一间房,房门半开着,里面有人在打扫卫生,宫徵羽无意识看了一眼,本该很快继续往前走,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文乔就在他身后,险些这么撞到他后背上。
她微微蹙眉,问他:“怎么了。”
宫徵羽没回答她,只是看着那间屋子里面,樊女士随后跟上,见他如此便坦然道:“想进去参观一下吗?”
宫徵羽没搭理文乔,直接和樊女士对话:“可以吗?”
樊女士点点头:“当然可以。”
于是两人便前后脚进了那个房间。
文乔站在原地,片刻的尴尬过去之后,她也慢慢走到了房间门口。
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有值得宫徵羽驻足的原因。
那是一整面墙的壁画,画的中央画有九宫,并环以八卦之图,周围又有十二属相作配。图的上方绘有文殊、观音和金刚手像,文乔微微睁大眸子盯着壁画,因它的生动而微微屏息。
此时打扫卫生的人已经出去了,樊女士站在壁画前解释道:“这是斯巴霍。斯巴是‘生死轮回’的意思,霍是汉语‘画’的假借字。直白来说,你可以叫它生死轮回图。”她仰头看着这张图,带着回味道,“我去西藏旅行时看到它,觉得很喜欢,便让人在这里画了。它经常被画在唐卡上,唐卡你们应该知道的,一种藏族绘画。”
唐卡大家当然都知道,但他们的确对藏族文化也没什么具体了解,乍一看到这样的图,不仅仅是宫徵羽,文乔也非常感兴趣。
作为如今已经毫无干系的前夫前妻,文乔和宫徵羽一个站在壁画前一个站在门边,用自己的角度仔细欣赏着这幅画。临走的时候,双方都对樊女士的大方展示表达了感谢。
回程的车上,半开的车窗外是悦耳的鸟鸣声。文乔听着这声音,心情也不自觉跟着好了起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开车的男人,今早起来见面之后两人几乎没什么对话,鲜少的几句话也说得奇奇怪怪,现在他更是沉默如海,仿佛什么东西都引不起他一丁点波浪。
这原本是文乔期待的反应,在坦白一切,没有了任何疑虑之后,两人真正放开。
但好像,真实的他们又不是她想象得那样。
车子在中午之前到达了一个新的地点,看起来既不像住在景区的樊女士那么特别,也不像住在县城小区里过世的樊女士那么普通。这位樊女士的居所是偏高档的小区,她一个人独居,性格和蔼,见到他们也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在这里,他们依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也不是那个樊女士,因为对方家里挂着不少当年的老照片,里面有一位男士,是她过世的丈夫,他们也是青梅竹马。
文乔和宫徵羽很快离开了这位樊女士的家,走在回车上的路途中,文乔瞟了一眼沉默的宫徵羽,终于还是对他说:“很感谢你为赖老先生做了这么多,但也到此为止吧,以后他的事就由我自己来负责了。”
宫徵羽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文乔耐心等待他的回答,在两人回到车上,他再次发动车子离开时,说了一个“好”字。
他应该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这次肯定是听进去了的,不然不会是这种态度。
文乔没说什么,不甚在意地望着车窗外,等着回公司。
宫徵羽也确实把她送回了公司,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进入九月份,气温明显下降,天也黑得早了,想来等九月末的发布会结束,jr的中国风成衣系列也到了真正穿着的季节,各大电影电视节上,女明星们应该不会错过这一季的新品。
心里想着工作的事,到了办公室竟然就看见了陆觉非,文乔有些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这可是香水部,他怎么跑上来了?
陆觉非回眸看见文乔,也看见了她身后的宫徵羽,两人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今日匆匆忙忙赶回来,面色都有些疲倦。
虽然他们之间的气氛甚至还不如前几次看着融洽,但陆觉非还是不悦地皱起了眉。
宫徵羽看了他一眼,越过他想要离开,陆觉非直接横起手臂拦住了他。
“宫先生留步。”陆觉非侧目看着他,“作为文乔的男朋友,我是不是可以问问你带文乔去了哪儿?据我所知她昨天一天没来上班,今天也耽误了一整天,而你们都没换衣服,我相信我的女朋友不是那种会朝三暮四的人,但我不敢保证宫先生不是。”
他说这话一点都没背着人,整个香水部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也都很好奇为什么两人离开那么久衣服也没换就一起回来了,猜测着难不成他们真的有了什么。可他们也不觉得会在其中就范的是他们老大,他们跟着宫徵羽时间不短了,完全不信是他先动的手。
即便真有什么,也绝对是文乔水性杨花!
带着这样的想法,大家开始窃窃私语,有的甚至故意说话给陆觉非听,措词很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