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陆铮也被她送到了国外的疗养院,陆淮就一边照顾陆铮,一边静待生产。倒也没觉得寂寞冷清。她这半生,少年丧母,兄弟病弱,父女反目,本该是天煞孤星,没想到老天送给她这么一个珍贵的礼物。一年前,陆铮走到尽头,只剩陆淮和平安两个,兵荒马乱后,陆淮抱着平安,更觉得这是世界遗留给她的温暖。如果有可能,陆淮一定不会让平安踏足这片土地,偏偏各种事情凑巧,不得不带平安回来。
“陆氏集团破产被东阳吞并后,东阳分裂出京阳,现在东阳的总部都不在江城了。你看,东阳大楼都换了。”
赵荻最了解陆淮担心什么,此时车子经过金鼎大街,赵荻指给陆淮看。
陆淮还未来得及回复,昔日的东阳大厦已经撞入眼帘,此时天际灰蒙,阴雨蒙蒙,曾经巍峨的大厦仿佛失去了灵魂,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大厦顶端巨大的东阳标志果然不见了。
不在就好。
不过陆淮担忧的不止这一件事,随着年龄的增长,平安不可避免地对“爸爸”起了好奇,在法国的时候就不止一次问过她爸爸的问题,后来虽然不问了,但这小人向来能藏心事,瞅着平安看蒋和的眼神,陆淮直觉他说不定在盘算怎么找爸爸。
他心里清楚的,她收拾行李时,他就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她。
其实陆淮偶尔会外出办事,但因为经常带平安旅行,还有本身的性格使然,平安比起同龄的孩子明显懂事的多,至少表现得并不那么粘她。
但那天,他问:“妈咪,你要去爸爸的国家吗?”
他一定早就发现自己和别的孩子长得不太一样,也留意到和陆淮来往的朋友。这么丁点大,这种推理能力不知道像谁。
这是个问题。陆淮头疼,但能拖一天是一天。
长时间飞行令人劳累,到了赵荻和蒋和以前那套小三居后,陆淮先抱着平安睡了一觉。陆淮可以住酒店,但赵荻的安排显然费了心的。蒋和不是赵荻以前那个圈子的,这里远离赵荻的生活圈,自然也远离那个人。虽然陆仲柏就剩半口气了,陆淮却绝不会带平安去见他。这里的阿姨和赵荻很熟悉,陆淮不在,赵荻又没时间的时候,正好可以帮忙照看平安。
第二天,把平安交给赵荻后,陆淮去了医院。
其实她昨天也能去,但不想。
可能心底隐约有个可怕的念头,如果陆仲柏在她没有到的时候死了,那她就免得去了。
但等陆淮站在医院里,穿过一间间病房,看见各种各种虚弱的、哀嚎的,或者死气沉沉的病人后,陆淮的心态又变得很奇怪。
“老陆,你女儿来了。”
几年不见,陈蓉老的厉害,对陆淮也恨的更狠了。在认出陆淮的那瞬,五官几乎扭曲变形。可能是想到就算是恨也拿陆淮无可奈何,而陆仲柏就剩最后一口气,陈蓉最终低下头叫醒了陆仲柏。
“呦呦,呦呦……”
陆仲柏干枯的眼窝放出光,似乎回光返照。
陆淮无动于衷地站在床尾,一步也没往前迈。刚才那些悸动在她看见陈蓉的时候就消失了,即使不是陈蓉在这儿,单看这么一个仅剩一把骨头,行将朽木的人,陆淮很可能认不出来那是陆仲柏。
陆仲柏太激动了,挣扎了两下就落回床上,陈蓉大声叫着医生,然而相对于陈蓉的焦急,医生可谓姗姗来迟,也仅是给陆仲柏插上了氧气管。突然注意到一位和病房格格不入的女士,医生还冲陆淮微微摇了摇头。
那意思是不行了。
陆淮早就知道了,肺癌晚期,就是没想到陆仲柏那么能撑,但他又说不出话来了,陆淮彷徨着,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留在这儿。
正在陆淮寻思的时候,陆仲柏忽然醒了,见他张着嘴像是想跟她说什么,陆淮慢慢靠过去。
“你妈妈喜欢李长泽……”
就这么一句,陆仲柏陷入昏迷。
这次陈蓉没第一时间给他插好氧气管,而是呆愣在一旁,还是陆淮用手指拨了下氧气管。
从陆仲柏的急促中陆淮看出来,陆仲柏真的没有力气了,连“你妈妈喜欢的人是李长泽”都要节省着说。
那是何等的屈辱,现在,却连这些都顾不上了。
到死,记得还是这些事情。
某些方面,他们真像父女啊,都是一样偏执。
陆淮走出病房,监护仪上,陆仲柏的心跳成了一条直线,陈蓉的哭声从里面传了出来,陆淮最终没有再进去。
陆淮在医院的花园里坐了一会儿,直到心情宁静下来。
原以为会很悲伤,实际上过去就过去了。但压力还是减轻了不少,陆淮第二天带着平安拜祭过鹿灵后就开始给这小人儿充当导游,难得回来一次,有必要了解下自己的根。俩人还计划去批发市场买制作相框的工具,这孩子最近迷上了手工制作,说要亲手做一个礼物恭贺干妈干爸新婚。这才是陆淮这趟行程的真正目的。
赵荻感情这方面一直受挫,蒋和比赵荻小几岁,是个孤儿,一开始陆淮压根不看好蒋和,但两年来看着两人的相处,陆淮慢慢改变了想法。
蒋和没什么亲人,赵荻决意和原来的圈子割裂,婚礼不打算大办,陆淮再不来就说不过去了。
就算简办,婚礼前也够忙的,瞅着赵荻在她这儿忙前忙后的几天了,陆淮仗着完成一桩心事的余热和这些日子的平静以对江城的熟悉,让赵荻抓紧婚礼,她自个儿带平安玩。
没想到刚到批发市场,平安就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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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陆淮拉着平安的手,因为知道老城批发市场这块是最乱的, 人流大, 各色人都有,鱼龙混杂, 陆淮一直防备着。然而转了一圈后发现,似乎这几年整理力度够大, 街道窗明几净,看起来井井有条。母子俩逛了一圈, 买齐了要买的东西, 瞅着平安头上都冒汗了, 陆淮就在大厦下面买了两个冰淇淋。刚撕开包装纸,一阵风吹来, 平安手小,冰淇淋纸被刮到了地上。
平安这个年龄, 完美的环保战士。
瞅瞅几米外的冰淇淋纸和垃圾桶, 陆淮松开手。
就在这时, 公交车到站, 哗啦啦一群穿校服的孩子从车上挤下来。陆淮几年没在江城,完全忘了江城这可怕的上下学高峰了, 等这片校服海洋过去,平安就不见了。
“那你爸爸呢?你不告诉我你妈妈的名字,告诉我你爸爸的也行,奶奶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你爸爸来接你。”
李佩希望着专心致志吃冰淇淋的平安, 心脏还在过山车上没下来,这模样,这小眼神,和李雍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说今天怎么一大早眼皮子就跳个不停,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她原来还不想来这儿,李雍走后,江城这摊子事全压她这把老骨头上,一栋破楼拆了几个月都搞不定,正坐在车里丧气呢,忽然就瞅见这么一个小天使——姑奶奶的心当时就不跳了。
要是李雍的儿子,真该叫她姑奶奶。
李佩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这么多年,她每次有这种直觉的时候,多半没出过错。关键是那小孩和李雍小时候太像了,像到只要有眼都不能不怀疑。
而在李佩希内心深处,也需要这种怀疑。那年,老太太摆了李雍一道,成功切断了李雍和那谁,激起李雍的仇恨,很短的时间就让陆家分崩离析,李家终于报了仇,扬眉吐气。但她们再也没见过李雍一个笑脸,更没想到李雍会会把东阳分成两部分,率着京阳出走江城,俨然和她们划清界限。李雍已经几年没回来过年,甚至连去年老太太生病住院都没出现。现在就需要一个契机来打破他们中间的坚冰。
可能连李佩希自己都没意识到在看见平安的瞬间她会想那么多,现在……这完全不重要,因为这漂亮的看一眼就让人心疼的奶娃娃明显对自己有很深的戒备,既不告诉她妈妈在哪,也不告诉她
“爸爸在忙,妈妈来接我,拜拜奶奶。”
漂亮的奶娃娃仿佛从李佩希的焦灼中判断出来她不是坏人,但也仅此而已,三句话就给这段偶遇画了个句号。
李佩希:……
感觉自己像个讨厌的奶奶。
李佩希还是得到了一些信息,开始她以为这娃娃是害怕,一张嘴她听出来了,中文说的拗口,带着明显的外国口音,打量着小孩的衣服质地都很好,李佩希立即判定这娃不是本土的。
一句“爸爸在忙”让李佩希心往下沉,难不成她想错了,天底下真有长这么像的?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你到奶奶车上好不好?你看奶奶的车在那儿,奶奶送你回家哦。”
李佩希觉得自己魔怔了,就因为这小孩长得像李雍,非得认为他跟李雍有关系。
平安不大想搭理这个古怪的奶奶了,妈妈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但这个奶奶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平安忍了会儿,见李佩希还不走,哒哒地走到一旁:“妈咪来了。”
李佩希知道他说不好汉语,不由好笑,又觉得他胆子很大,竟然不怕她把他直接抱走,跟着走过去:“奶奶真不是坏人,你不想做奶奶的车,奶奶带你去找警察叔叔怎么样?”
平安:“妈咪——”
李佩希转身,看见疾步走来的陆淮猛地愣住。
“过来。”
陆淮招呼平安,等平安过来攥住他的手就走。
这年头防走失不可能只靠手拉手,平安身上有定位追踪器,平安不见后陆淮就打开了手机APP定位平安,发现平安一直停留在附近很快就追来了。只是没想到遇见个故人。
算哪门子故人?
李家的人都是狼,不必咄咄逼人,就能一口咬断人的喉咙。
陆淮只装作没看见李佩希。
“陆小姐,留步。”李佩希急忙道,深陷的双眸闪烁着亮光。
陆淮垂眼,执意装作不认识未免引人起疑,转过身:“原来是李总。”
连句“好久不见”都不说,看来是恨死了李家人。
李佩希完全理解:“那没什么……就是我看这孩子长得可爱,陆小姐结婚了?孩子爸爸做什么的?”
李佩希知道自己令人生厌,但她没办法不问。
陆淮勾起唇角。
“爸爸画画,画很多船,船很大很大,还会在天上飞。”
平安奶声奶气的声音适时响起。
李佩希脸色灰败地望着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如果、如果当初没强迫李雍和陆淮分开,会不会也会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宝贝?
李佩希有所不知的是,走出李佩希视线的平安,忽然摇了摇陆淮的手。
“妈咪,爸爸什么时候返回地球,宝贝想爸爸了。”
陆淮:……
十分后悔撒谎说他爸是宇航员,在月球工作了。
偶遇李佩希有惊无险,却让陆淮隐隐不安。但赵荻婚礼在即,陆淮只能按捺住这份不安,除了必要的出行足不出户。幸好婚礼顺利举办,相当圆满。婚礼第二天,别人都散了,赵荻却拖着陆淮去山庄里烧烤。
陆淮知道赵荻舍不得她,蒋和也够意思,但她总不能这么打扰下去,且这每天提心吊胆的……就把遇见李佩希这事儿给赵荻讲了。
结果赵荻比她惊得还狠,也不说留陆淮了,催着蒋和给陆淮订票。反倒陆淮劝她不用担心,她琢磨着李家要是怀疑早该找上门了,离那天过去好几天了。但继续留在江城也是不妥。
陆淮总算劝住了赵荻,让她安心和蒋和过二人世界,而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平安返回赵荻那套小三居,虽然后面没怎么出门,但前面买了不少东西,加上来的时候带的衣物,还是要收拾一番的。
“妈咪,我们要回家了吗?”
平安汉语最近有所进步,婚礼上很多人逗这个最漂亮的小花童,还跟他合影。
“怎么?不想回家吗?”
陆淮停下整理衣物,凝视平安。
平安过来抱住陆淮的脖子,似乎羞涩地笑了:“妈咪在哪,平安的家就在哪。”
这句话平安说的是法语,陆淮吃惊又震动。孩子总是能说出简单而又道理深刻的话。
平安摸了摸肚子:“妈咪,肚肚饿了。”
陆淮看看时间,光顾着收拾东西,早过了饭点了。
“今天我们点个外卖好不好?”陆淮急着走,不想浪费时间出去吃,外卖能点的种类也很多,把平安爱吃的都点上就行了,浪费就浪费一些。
平安表示同意。
陆淮继续整理,平安在一旁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