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清和抬眸,目光略带审视地落在沈千盏的脸上。
从他认识沈千盏的那天起,这个女人就像时刻保持精致的花瓶,二十四小时都在维持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观赏性。
今天显然更甚。
季清和从她深邃大地落日余晖的眼妆往下,留意到她特意显摆的新指甲,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她微笑着,三分挑衅,七分看戏。
明显,是来砸场闹事的。
他一哂,眸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拿起了那块儿童手表。
手表表盘是银边圆形的普通材质,框底印着米妮,两根指针一长一短全停留在了十二点。
季清和翻转手表,打量了眼底盖:“难为你去找这么有年代感的手表了。”他问:“二十年前的?”
沈千盏点了点下巴,“上一年级,我妈给我的礼物。”
季清和了然,他拉过一张皮革垫,随手一裹,直接扔进工作台的柜子里,表情冷漠,声音冷淡:“修不了,你随便去孟忘舟那重新拿一块。”
他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赔你。”
沈千盏:“……”这他妈是个狠人啊,还带这么耍赖的?
她正欲争辩,只听他“嘘”了声,神情不耐,摆明了一副“你再胡闹我就收拾你了”的妖孽表情。
沈千盏安静了片刻。
拿修表恶心季清和的计划……幼稚得像是苏暂这种幼儿园级别的对手出的馊主意。
她突觉荆州已失,战事已败,她根本不是季清和的对手。
季清和解开袖扣,漫不经心问她:“今天是修表,明天呢,修钟?”
“或者你什么计划都没有,走一步看一步,只要能针对我就行?”他挽好袖子,鼻梁上的金框眼镜在窗外的余晖下闪过几缕冷厉的暗光。
他神情倦懒地推开镜框,捏了捏鼻梁,眼眸微闭:“我看过沈制片的履历,本以为沈制片的商业手腕颇具雷霆,现在看来……”他睁眼,似笑非笑:“不过尔尔。”
“还行吧。”沈千盏跟没听见他后半句话一样,沉着淡定:“这不是没想到季总这么狗?”
兜里手机轻震。
沈千盏猜是苏暂坐不住了,来问情况,边看微信边随口问季清和:“吃饭吗?今晚我请。”
季清和拒绝之前,她施施然,又补充一句:“不是好奇我有什么商业手腕吗,给个机会?”
——
御前宴。
一家做满汉全席出名,酒香不怕巷子深的京帮菜。
沈千盏上午十点电话预约,下午才排上包厢。
入座后,苏暂包揽点菜,沈千盏负责酒水。等开胃凉菜一盘盘端上来后,十分有仪式感的沈制片这才正式开场,为季清和介绍向浅浅。
季清和没碰她刚斟的酒,转而端起清茶,润了润嗓子。自然,也无视了向浅浅刚举起酒杯试图敬酒的行为。
他喝完茶,瞥了眼沈千盏,一句话意味不明夹枪带棒:“商业手腕?是挺商业的。”
向浅浅尴尬。
她转头看了眼苏暂,见后者神情自若,见怪不怪,这才稍被安抚。
苏暂,挺习惯季总和他盏姐这互怼模式的相处。
毕竟这两人在大佬面前都不带收敛的,他们只是一群萝卜,更无足轻重了。
沈千盏笑笑,没直接正面交锋:“季总前两天不是说,刚在北京定居吗,我这也是好心啊。北京这么大,来往都需人情……”
季清和打断她:“不终岁的顶级客户有成千上万。”
沈千盏微笑。
狗男人,一句不怼就不舒坦是吧?
她一手提刀,一手拿酒,直接敬孟忘舟:“孟老板这些年挺不容易的吧?”
突然被cue的孟忘舟放下在微信群的八卦直播,端起酒杯回敬了一浅杯:“清和可能和沈制片平时打交道的生意人不太一样,他醉心钟表修复,有些迂腐。人虽腹黑,但不怎么记仇……”
孟忘舟越说越觉得自己在偏离本意,他立刻咬舌止损,生硬地强行圆了一波:“等认识久了,沈制片自然知道。”
迂腐?
恐怕不见得。
她瞧季清和挺新潮的,总不能是无师自通吧。
沈千盏啧了声,拉回思绪。
目前她连编剧班子都还没拉起来,项目筹备状态除了百分之一的剧本创意,一切都还没开始。
孟忘舟那番话给她提了醒,和季清和这么杠着不止没用,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她这是睡了一觉,连情商都睡没了。以前哄金主爸爸的手段一个都没往外掏,就想摁头季清和合作,凭啥啊?
沈千盏转过弯来,计从心起。
她起身,端起酒杯,大丈夫能屈能伸,给季清和赔了杯酒:“季总别跟我一般计较,我今天请这顿饭,一是为了忘舟兄弟昨晚的款待,二是想给季总道个歉。”
她再斟一杯,手都不见抖一下,稳如老狗:“怪我仗着季总和我的几分……交情,言语间多有冒犯。”
沈千盏仰头,面不改色地一杯喝尽。
她眼里有水光,唇角酒渍晶莹,瞧着已经有几分醉态了。
满屋寂静,谁也不敢出声。
苏暂更是目瞪口呆,这是哪一出?出发之前不是还一口一句狗男人,甚至大放虎狼之词,说不想被季清和顶撞,只想顶撞季清和的吗?
这他娘的,现实魔幻啊。
沈千盏斟上第三杯酒时,季清和的表情终于变了变。
他眼神依旧冷静,只有眼底涌进灯光时,才能看清那偶然迸现的一丝清明和克制。
他微微抿唇,似想看她还能再说些什么,漫不经心里还有几分随心所欲。
沈千盏在自己的中华文库里挖了挖,说:“季总喜静,我数次打扰,行为不端,多有抱歉。”她酒杯碰到唇,见季清和似坐直了些,又补充了句:“罚完三杯,一笑泯恩仇?”
不等季清和回答。
她扬手举杯,嘴唇刚启,还未嗅到酒香,她被一只修长的手扣住手腕,没用多大劲就牢牢地桎梏住。
季清和声音低沉,语气无奈:“沈千盏,在我这不兴灌人喝酒,议论对错。”
沈千盏空腹喝了两杯,面上微醺:“那我白喝了?”
她问得直接,言辞间还有几分错愕,这下意识的反应意外地比世故清醒时的沈千盏招人多了。
季清和勾了勾唇,说:“对,白喝了。”
沈千盏:“……”
靠,取悦季清和简直比睡服他还难。
第12章 第十二幕
好在沈千盏的本意也并非为了取悦季清和,见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沈千盏也没再勉强,转而招呼起孟忘舟。
吃完饭,沈千盏借着去洗手间,到收银台结账开单。
离开前,还不忘用眼神暗示了下苏暂,让他抓紧把握。
苏暂和沈千盏狼狈为奸了两年,早就培养出了默契。沈千盏一个眼神,他立刻会意,借着敬酒,提了壶茶坐到了季清和的右手边。
他刚一坐下,季清和就抬眸看来,眼神清冷。要不是苏暂确定得罪他的人不是自己,真觉得季清和这眼神跟看个死人一样,毫无温度。
他轻咳了一声,微提嗓音,试图缓解尴尬:“季总对我应该还有印象吧?我们前两天刚见过面,在季春洱湾。”
这回,季清和干脆眼也没抬,完全漠视。
苏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场面仍旧不尴不尬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那我重新自我介绍下?”
“我白天是千灯影业向浅浅的经纪人,晚上是沈制片的兼职助理,我叫苏暂。”
话落,不知是不是苏暂的错觉,他觉得过分冷淡矜贵的季总似乎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
“兼职助理。”季清和松了松领口,有了点兴趣:“还分白天晚上?”
“盏姐的团队有策划助理,我的工作性质更像生活助理,专业陪酒。”苏暂傻笑两声,问:“季总和我盏姐认识很久了?看上去像是很熟的朋友。”
季清和在指间把玩着杯盏,未置一词。
他面容本就清冷,不说话时更甚。苏暂察觉到他的冷淡,有些没招。
难搞是真的难搞,难怪沈千盏到现在也没要到大佬的手机号。
苏暂抿着酒,余光瞄见被晾了一晚上的向浅浅,经纪人本能的职业反应立时活跃起来,他转了转眼睛,直接开门见山道:“季总方便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吗?”
他拿出手机晃了晃:“微信和手机号码都行。”
季清和稍稍侧目,说:“我没微信。”
苏暂正要点开扫一扫,闻言,手上一顿,页面就停留在了刚才浏览的朋友圈。
大概三分钟前,沈千盏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属不属狗不知道,但真挺狗的。
配图是虚化的高脚杯,而酒杯之后被聚焦的,是季清和把玩杯子的右手。
季清和轻哂,瞬间改了主意:“不过稍等,马上就有了。”
——
结过账,小坐片刻后。
沈千盏体贴地以季清和看着有些疲倦,需要早点回去休息做结尾,正式散局。
沈千盏令司机把季清和与孟忘舟送至时间堂门口,两人下车时,她跟下车送了两步。
孟忘舟见她如此客气,想起昨天沈千盏离开的匆忙,都没能热情告别,颇为惋惜地感慨了两句:“沈制片对钟表收藏这么感兴趣,等协会近期组织好活动,我告诉你一声,你有空就一起来。”
沈千盏一晚上没少在孟忘舟那下功夫,几乎把北京钟表收藏协会的组织情况摸了个透彻,当下笑笑,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