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对冯楚下手,未来岳父万里遥也已经被他开了个透明窟窿,事情办到这个地步,也就算是可以了。
毕声威转身欲走,哪知道冯楚却是追上来拦在了他的面前:“你等等。”
毕声威疑惑的看着他。
他问道:“那一番话,我是真的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所以万家的人到底是从哪里得知的?是不是你的部下有内奸?”
“不就是你吗?”
“如果你的部下里真有内奸,那么他能把你的秘密泄漏给万家人,恐怕也能为了万家人,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
毕声威略一思索,随即答道:“你说得对,我会小心。”
毕声威绕开冯楚,走回了后方的内宅。
万里遥疼得昏了过去,万家凰已经哭得没了眼泪,见他进了门,她也不敢再造次了,只往父亲身旁又躲了躲。
毕声威见状,知道这小娘们儿终于是知道厉害了,便停在门口,不进去吓唬她,还特意的放轻了声音:“军医来过了吗?”
万家凰直瞪着他,没反应。
毕声威望向万里遥的腿,见他那右大腿上已经缠了绷带,便像怕吓着谁似的,悄声告诉万家凰:“没事的,小伤,养一个月就好了。反正咱爹在看守所也没少挨打,没我这一枪,他老人家也得好好养一阵子,正好一起养,什么都不耽误。你饿不饿?早饭没吃吧?你等着,我让厨房开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万家凰像是被他吓魔怔了,依旧是瞪着他、不言语。
对于她的反应,毕声威非常满意,一边后退,他一边轻声道:“那就随便吃点吧,等你考虑清楚了,咱们的大事定下来了,我再摆一桌宴席请你。”
万家凰几乎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单是耳边轰隆隆的鸣响,一颗心也如同落在了滚油里。
她不知道张顺是否活着到了临城县,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见到了厉紫廷,更不知道厉紫廷肯不肯再冒险过来救她一家人。
况且,就算张顺见到了厉紫廷,厉紫廷也当真肯来了,可是她这一家人都被毕声威囚禁在司令部里了,他们可上哪儿找她这一家人呢?人都找不着,又怎么救呢?
所有的问题都是无解,万家凰怔怔的坐在父亲身边,只在心里自语:“没想到,我最后竟是这样的下场。”
真是没想到,她以为自己一生一世都会是富贵尊荣,死也是老死在锦绣丛中。
有人挤挤蹭蹭的靠在了她的身边,是翠屏,翠屏先前一直和二顺蹲在墙角,是两只小小的惊弓之鸟。如今靠在了万家凰身边,她心中纷乱,也有末日临头之感。茫茫然的整理了心事,她发现自己活得简单,心里除了张明宪那个大个子青年之外,也就没了别的什么。再回想起张顺那个人,也不再那么厌烦他了。
毕竟,如果不认识张明宪的话,她真的就会嫁给张顺,如果不认识张明宪的话,那嫁给张顺也没什么不好。
“小姐……”她小声开了口:“明天……您会答应那个人吗?”
万家凰面无表情的沉默着。
翠屏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要低头挪回到二顺身边,可就在这时,万家凰作了回答:“要是实在逃不脱,我就答应他。我答应了他,他应该就不会再为难老爷和你们了。到时候你和二顺打起精神来,和老爷一起到南边去,老爷今年也才四十多岁,再娶一房太太,再生一次儿女,儿女二十岁了,他也才六十多,享得到儿女的福,还能看得到孙辈。”
“小姐,您说什么呢……”翠屏咧了嘴要哭:“您快别胡说这些吓人的话了……”
“翠屏,你是大姑娘了,不要动不动就哭,老爷糊里糊涂的,往后没谁能够护着你,你哭哭啼啼的给谁看?人家不但不同情你,还要看出你是个软性子,更要欺负你!”
说着,她回头望向了二顺:“二顺,也不知道你哥现在如何了,如果你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就好好地跟着翠屏和老爷,家里现在只有你一个年轻男人,你可不能再当自己是小孩了,听见没有?”
二顺惶惶然的,对着万家凰一味的只是点头。
万家凰说完这些话,仰起脸叹了口气,同时心里下了决心。
她想自己一定是逃不脱的了,所能做的,就是和毕声威开谈判,自家的人,能逃一个是一个,自家的钱,也是能带走一分是一分。
傍晚时分,万里遥醒了一次。
他吓坏了。死死抓住了女儿的手,他先是哭了两声,朦胧中瞟见了女儿惨白的脸,他将那哭声硬憋了回去。
不知道憋了多久,他再次陷入昏迷,终于是在梦里忍无可忍的呻吟出声。
一夜之后,天光大亮。
万家凰让翠屏和二顺守了父亲,自己出门对着勤务兵说道:“叫你们司令过来,我有话要和他谈。”
士兵领命而去,片刻过后,毕声威笑呵呵的登了场:“万小姐,你这是提前考虑完了?”
万家凰点了点头:“是的,不过我所考虑出的结果,大概和你预想的有些不同。我们需要坐下来谈一谈。”
“现在谈?”
“现在谈。”
毕声威兴致勃勃的搓了搓手:“好,那就现在谈——万老先生今早好些了没有?要是还疼得厉害,我让军医给他打针吗啡?”
“不必了,我们到对面厢房里坐吧。”
她先迈了步,毕声威当即跟上了她,同时向勤务兵做了个手势:“上茶。”
厢房是间清冷的空屋子,先前大概是住过女人,里间卧室里摆着梳妆台,台面上还扔着一把木梳。
万家凰和毕声威在外间屋子里相对坐下了,两人中间的桌上摆了一壶热茶,以及两只水淋淋的茶杯。毕声威亲自起身倒了两杯茶,然后将其中一杯推到了万家凰面前。
端端正正的重新坐好,他向着万家凰一笑:“有什么话,就请讲吧。能办到的,我一定办。”
“我要你放了我的家人。”
“我可以放,但他们现在无处可去呀!京城,回不了,去上海?也难。”
“这就要看你了,你去向柳介唐解释,说真话也好说假话也好,我不管,总而言之,我要你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毕声威上下打量着她:“真的,妹妹,这话你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真是冯楚说的?”
“你去问冯楚。另外,请你回答我,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你这个要求,有点难办。我肯定不能和柳介唐实话实说,撒谎倒是可以,但我得花点时间编个谎儿,这个谎不好扯,非得把它编圆了才行。”
“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那就算……行吧!”
“好,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你对于我,究竟是只想要我这个人?还是也想要我的钱?”
毕声威垂眼望着桌面,沉吟了一下:“说实话,我都想要。你很好,你的钱也很好,我都想要,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可能全部给你。全给了你,我家里人回去怎么过日子?”
毕声威抬眼注视了她:“那你打算给我多少——事先声明,这也不能算是全给我的,毕竟你我以后是一家人,我的还不就是你的么?”
“你先开个数目吧,我听一听。”
毕声威抬手摸了下巴,有些踌躇,有心直接开个高价,又怕高得离了谱,接下来双方没法谈。目光在万家凰脸上盘旋了几圈,他最后张了嘴:“那就——”
远方一声炮响,截断了他的下文。
毕声威做了二十年的军人,对于枪炮声,最是敏感。
在万家凰还疑惑那是远远的一声闷雷时,他已经起身冲了出去。逆着阳光举目远望,他看不出天边是否升腾了硝烟;又做了几个深呼吸——空气也是洁净清新的,一切都是一如既往。
“怎么回事?”他向着院门大吼:“谁在开炮?”
一名副官跑了过来:“回司令,不知道啊。”
这人话音刚落,一名军官冲进了院子:“报告司令!西城门那边来了电话,说是遭了炮轰!”
毕声威脸色一变:“谁轰的?”
“厉紫廷!”
“厉——”毕声威因为太惊讶,以至于一时气结:“他——他怎么能——他什么时候——”
那军官是毕声威的老部下,能从片言只语中领会精神:“他们应该是连夜行军过来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们二话没说,直接就对着西城门开了炮!”
毕声威转向旁边的小勤务兵,说了一句“看住她”,随即带着那名军官向外跑去。而就在他跑起来的一刹那,隆隆的炮声忽然连成一片,远方的蓝天白云也变了颜色。
毕声威万没想到厉紫廷的炮火,会和万家凰有直接关系。
也正是因为没想到,所以他被厉紫廷轰了个莫名其妙、手忙脚乱。
他和厉紫廷是一对仇人不假,一山不容二虎,一片土地也容不下两位司令。可打仗也没有这种打法:哪有无缘无故就开火的?
一点原因也没有,一声招呼也不打,忽然就趁夜发兵,忽然就对着白县开了炮——姓厉的吃错药了?陆军部和督办大人的和平指示,他也不管了?
毕声威赶往西城门,赶到半路就听闻西城墙被炮火轰塌了一片,轰塌了也不能撤,他硬着头皮顶了上去。
城内的毕声威是莫名其妙,城外还有个同样莫名其妙的家伙:张顺。
张顺听闻厉紫廷同意了去救小姐老爷,以为凭着厉紫廷那一副好身手,必要乔装改扮,连夜疾行至白县城外,然后蹑足潜踪混入城内,再飞檐走壁一番,用冷枪暗箭解决掉院门内外的卫兵,最后从天而降,将家中众人带出城来。哪知道厉紫廷白天忙忙碌碌的调兵遣将,傍晚时分集合了队伍,竟是开始了急行军。
他紧跟着厉紫廷,心知人家必有打算,又见这队伍走得速度飞快,急得火烧眉毛一般,便也不敢细问。
队伍到达白县城外之时,天还未亮。在那黑黢黢的树林里,士兵们排开一列大炮,在太阳升起的同时,炮口也全瞄准了白县的西城门。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天地之间阳光普照,厉军士兵既是望得见白县的城门楼子,城门楼子上的毕军守兵们若是细心一点,兴许也能发现藏在树林子里的厉军队伍。然而守兵们偏偏就是一如既往的不细心,他们站了半夜的岗,全在拄着步枪打哈欠。
哈欠正是打得此起彼伏,厉紫廷一声命令,树林里地动山摇的开了炮,瞬间就将守兵们轰上了天。
张顺被震得一抖,终于忍不住大声的问了厉紫廷:“厉司令,您是要带兵杀进城去,把小姐他们硬抢出来吗?”
厉紫廷把他拽到了面前,在炮火之中大吼:“进城之后,给我带路!”
张顺实在是喊不过炮声,便只对着厉紫廷用力点了头。
不用厉紫廷告诉他,他也知道自己得带路。现在可不是贪生怕死的时候了,就算不管旁人,还能不管翠屏吗?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老爷和小姐已经最后做了主,翠屏这回千真万确是他的媳妇了,而他张顺是正经男子汉,有义务保护家里的女眷。
山崩地裂的巨响之中,他眼看着前方城墙被炮弹轰塌了一角,于是鼓足勇气呐喊一声,他随着身旁士兵一起狂奔向了前方的城门。跑了没有几步,有人从旁边推了他一个跟头,一粒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没等他作出反应,那只手又把他拽了起来。这回顺着那手向上看去,他发现这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是张明宪。
他烦这个傻大个儿,用力甩开对方的手,他继续冲锋。
毕声威在西城门内防守,厉紫廷在西城门外进攻,城墙内外成了个枪林弹雨的所在。而城中心的司令部里,万家凰的心跳比战况更激烈。
他真的救她来了!
她回了昨夜所住的那间屋子,进门之后见父亲还清醒着,便压低声音说道:“爸爸,紫廷来了!您听见炮声没有?那是紫廷!”
万里遥挺身坐了起来:“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在这儿等着他来?他知道咱们在这儿吗?”
万家凰慌了神——逃,院里正站着两名士兵,逃不成;不逃,又怕乱中生变。毕声威一旦抵挡不住,逃命之时会将自己全家也裹挟了去。
这时候,二顺忽然开了口:“我能打一个。”
见屋内三人都望向了自己,他小声又补充了一句:“偷袭的话。”
万家凰转向了翠屏:“咱俩打另一个?”
翠屏连连的点头:“好!打!怎么打?”
万家凰把翠屏和二顺叫到自己面前,声音又轻又快,一口气说出了一套长篇计策。万里遥在一旁听着,没有阻拦——现在不是讲安全的时候了,他们唯一的活路,就是放手一搏、险中求胜。
炮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硝烟甚至渗透进了房内。万家凰提出了从家带来的两只小皮箱,让父亲一手一只死死拎住,又蹲下来给他系紧了鞋带。然后领着翠屏进了院子,她故意的皱了眉头往西望。
她望得专注,院内的两名士兵见状,也举目向西去看。二顺这时举着个木头凳子冲了出来,对着其中一人的脑袋就要砸。
可就在这时,那位忽然回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