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都还在,生活无忧无虑。
于是就昏昏沉沉地在阳光里睡着了,好像世界都重新温柔了起来,一切都又变得那么友善。
那人并没有留下睡着的她离开,也没有给她盖上一件自己的校服,总是在第三节 结束之前,就把她晃醒。
有次她又睡着了,醒过来看到他看着自己,满脸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没戒心?”
她揉了揉眼睛,睡得正好,有些不满:“小哥哥,你为什么每次都把我吵醒,再让我睡一会儿嘛。”
那人满脸纠结,良久才叹了口气:“所以如果我把你留下来,等你醒了,发现自己一个人被丢在黑漆漆的器材室里,会觉得开心?”
程惜扁扁嘴:“那你留下来陪我,不就好了。”
那人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定:“我不能一直陪你。”
程惜不说话了,又低下头来揉眼睛。
那人也不再说话,隔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说:“我要走了,你也一起。”
从他们相遇的第一天开始,那人就没有比她更早离开过,要不然他就躺在垫子上,目送她离开,要不然他就拽着她一起走。
仿佛真像他说的一样,他不想把她一个人留在空旷又无人的器材室里。
这种思虑周全的安排里,带着点强硬,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在程惜的年龄,哪怕再善解人意,也还不能够很好地理解这样的坚持,只能带着点不情愿地接受。
其实在她跟那个人的相处里,总是像隔着点什么。
程惜是语言表达能力很强的孩子,想说话的时候总能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但却有意无意地,只会说一些在学校里的见闻,对自己的私事闭口不提。
她知道自己是这所私立学校里的异类,被资助的父母双亡的孤儿,和那些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公子哥儿大小姐,有太多的不同。
那人也总能听她扯来扯去絮絮叨叨,却除了给她读书和跟她斗嘴之外,很少说起来别的。
他的身体总是不好,看不出来有什么严重的病,呼吸却偶尔会有些急促,也会在朗读书本的时候,间或停下来皱一阵眉,用手扣在自己胸口上轻拍几下。
程惜跟他说过几次要他去医院,每次都被他不耐烦的打断,也就不再提了。
她毕竟只是小孩子,认为既然老师和家长都觉得没问题,还让他来上学,那就肯定是没什么大问题。
半个学期的时光,几十个午后的短短一节课,说少好像很多,说多,其实也并没有太多。
很多次见面后,那人也从来没有问起过她的名字,程惜也从不问他的。
程惜偶尔会模糊地预感到,如果真的问了,这个“小哥哥”就会变成什么别的人,带着她或许要小心应付的身份,和不能再随意撒娇的距离。
所以她就干脆宁肯这么稀里糊涂着,好像这样,他就能只是她秘密的“小哥哥”,而不是别的其他任何人。
再后来和那人的分别,其实也平常又没有波澜得很,也是这场短暂相处里,几乎注定的结局。
本来就非亲非故,也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两个人,在彼此的低谷里互相依偎取暖,那么等有一天这个低谷过去,分开也是理所应当。
这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那人在他们又一次见面时,沉默了一阵,开口说:“我下个学年就要去中学部,不会再来这里了。”
程惜很开心地说:“那我去中学部找你啊。”
那人又沉默了一阵,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你不是已经可以融入新班级了吗?老师都选了你做数学课代表。”
这时程惜的确已经能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她头脑聪明,性格又开朗,到哪里都是很难被边缘化的人。
程惜敏感地抓住了他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哎呀,这个我都没说过,小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知道我是谁?还在偷偷观察我。”
那人也不知是不是被气笑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就贴上去。从你进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谁。”
程惜笑眯眯地扒着他的大腿:“那小哥哥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可不可以告诉我啊?这样我以后也都能找到你。难道你认识我哥哥……”
那人打断了她的话,笑着说:“得了吧,我在你那里的作用,也不过是打发下时间。你真的想跟我交朋友,会连自己的事一点都不说?”
程惜一开始接近他,的确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但半年过去,她已经有些留恋跟他在一起的感觉。
见被看透了,她有些尴尬地呲牙笑起来,试图蒙混过关:“可是我现在想要跟小哥哥交朋友了嘛。”
那人笑看着她“嗤”了声:“小小年纪心眼这么多,我看我是不用担心你了。”
程惜还是扒在他的大腿上,试图用卖萌来达成目标:“小哥哥,你就告诉我你谁嘛,我以后多多说我自己的事跟你听。”
那人轻笑了声,垂下目光不知道在看什么,隔了一阵,还是说:“就这样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程惜有些失望,但她毕竟年纪小,觉得就在一所学校里,以后也还是总能遇到,不情不愿地“哦”了声扁了扁嘴。
也许是她的表情看起来太沮丧了,那人终于又开口低声说:“我会看着你的,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找你。”
程惜顿时又开心起来,仰起脸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那小哥哥你是我的召唤兽吗?我召唤你,你就会出来!”
那人没想到她嘴里会跑出这么一句话,被噎得咳嗽了几声,才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一般不都会说天使什么的吗?召唤兽是什么东西?”
程惜努力睁大眼睛装乖:“可是天使那种东西听起来很不可靠啊,还是召唤兽好一些。”
那人又嗤笑了声,隔了片刻说:“算了,懒得跟你计较。”
时间到了,那人照旧坚持要她先走,程惜偏了偏头看他:“小哥哥,你明天还会来吧?”
那人懒散地躺着,双手垫在脑后,只是轻笑了声,没有回答她。
那时候距离期末还有一阵子,程惜并不认为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就站起来挥了挥手手:“那就明天见啦,小哥哥。”
她还是很轻松地跳起来要离开,就听到那人又轻声说了句:“你以后要好好的,不要再跟我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了。”
程惜回过头,看到他低着头,额上的碎发落下来一些挡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向哪里,或者又根本什么也没看。
程惜背着手笑眯眯地说:“小哥哥,不要这么说,你很好的。”
那是她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那天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在那里见面。
第二天下午,程惜准时跑过去,看到那间教室上落了锁,小学部的两个体育老师就站在门口,看到她过去,笑着对她说:“程惜,以后不要再躲着偷懒了,走,跟老师去打排球。”
那之后……那之后程惜在小学部打了三年排球。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早晚会被同学和老师接受。
她以年级第一名的成绩升入中学部,做过班长,担任过学生会副主席。
高三那年,她早早拿到了心仪大学的offer,远渡重洋,开始一段新的求学生活。
她本来就是个优秀的孩子,只要外部条件满足,自然就会顺风顺水,成为旁人眼中的人生赢家。
所以她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需要某个人出来的时候,她自己就可以搞定一切,直到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程惜:我的小哥哥就这么不见了。
肃二:……
程惜:走的时候甚至没有跟我说过一句再见。
肃二:……
程惜:真是个狠心的小人儿。
肃二:……能不能闭嘴。
第8章 到底是谁,说清楚!(3)
程惜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肃修言,还有这种仿佛隔着久远时空传来的熟悉感,摸了摸下巴,冷不丁地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现在可以读原版的《简爱》给我听了吧?”
她能感觉到腿上那人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他很快意识到又放松了下来,可是已经晚了,程惜带笑地低下头,在他耳边呼了口气:“是你呀,小哥哥。”
肃修言浑身都震了一下,倏然张开双眼盯着她,目光中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恼怒,更多的却是秘密暴露的羞耻。
程惜又摸了摸下巴:“怪不得专程跑来美国救我,还不惜跟我结婚。”
她边说边低下头看着他:“可是这么算的话,我最多也只能算你小时候照顾过的一个小妹妹,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拼命的?”
对此肃修言就没打算回答了,仍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程惜正准备从他嘴里再套出点什么,车子就一个急刹,程惜忙一手搂着肃修言,一手撑在椅背上避免他受到冲击。
遮挡板很快被刘嘉降了下来,这个精明的助理估计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半转过身来语气慌乱:“肃总,我们的车被堵了。”
肃修言推开程惜的手坐了起来,看着前面那个不停试图逼停他们的黑色SUV,沉声说:“慌什么,不是特意让你调了防弹车?”
这时候一直跟随在他们的车前后的那两辆防弹车也包抄过来,一左一右地夹住那辆黑色SUV。
这辆车的司机非常冷静,在几辆车的夹击里依然保持着高速和平稳,但对方也不仅来了一辆车,后面冒出的另一辆SUV就狠狠撞了一下他们的车尾。
全车人都被巨大的推力掼得猛然向前,程惜眼疾手快地扶住肃修言的肩膀,背转身挡在他身前,想用自己的背部替他承受撞击。
肃修言的动作同样极快,在她的身体撞在前面的椅背上之前,就猛地搂住了她,用手臂护住了她的头部和背部。
接连的撞击持续了几下,每次肃修言都牢牢抱着她,他自己的手臂在挡板上撞了几下,薄唇紧抿着,没有溢出一丝痛呼。
几次后他们的车终于在旁边两辆防弹车的帮助下冲破了前后夹击,重新行驶了出去,肃修言这才轻喘了口气,沉着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想干什么?你是傻子吗?”
或许是为了防止再次撞击,也为了防止程惜再做出什么脱离他控制的举动,肃修言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
他们贴得很近,程惜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又在他耳朵边吹了口气:“为了保护你啊,小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也给我些机会表现一下嘛。”
肃修言的身体又僵了一下,这才一把推开她,重新靠回椅背上咳嗽:“别说胡话了,你这些年根本没有找过我。”
被戳破了程惜也不尴尬,还是保持着被他推到前面的姿势,带笑看他:“你这是承认,你是我的小哥哥了?”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肃修言的神色微凝,他沉默了片刻,侧头移开眼睛,语气冷硬:“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小哥哥。”
可惜当程惜确认他的身份后,就再也不会被他的冷言冷语吓到,还是笑着,抬手去摸他的脸:“你也挺狠心啊,不但连告别都没有,这么多年明明知道我是谁,也从来都没有找过我。”
她温热的手指落在肃修言的脸上,他身体又紧绷了片刻,却没有躲开,而是冷声说:“你并不需要我。”
程惜又像昨晚喝醉时一样,用手指在他脸上摸了又摸,直到看到他的耳垂开始明显得泛红,才叹了口气:“谁说我不需要你的?”
肃修言仍是抿着唇侧过头去不看她,程惜就失望地说:“看起来我还是太能干了些,不够娇弱惹人怜爱,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抛下了。”
她语气里那种刻意的自怜自伤实在太明显了,肃修言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你并不适合扮柔弱。”
程惜又叹了口气,语气忧伤起来:“果然这次没有防备,被你看到了真面目,就不能再好好撒娇了。”
肃修言“呵呵”冷笑了声,程惜自觉地又坐好了,拍着自己的膝盖看他:“小哥哥,要不要继续躺在我膝盖上啊。”
肃修言这次没有搭理她,隔了一阵才认真地说:“你现在叫我小哥哥,听着有点瘆得慌。”
程惜刚开始还想假装正经,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然现在年纪大了,没办法像几岁的时候一样发嗲了。”
肃修言唇边浮上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你是想说我老了吗?”
程惜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指他比她还大三岁,要是她“年纪大了”,他可不就是“老了”吗?
程惜忍着笑说:“哪里,二十几岁在总裁这个职业里,简直就是鲜嫩得不行,还能掐得出水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