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呢,”李格非小声说,“今天累着了,蔫了。”
“哎哟可怜见的,那我正好可以趁机多吃点。谢叔叔,我来了,”她走进来,一叠连声说,”华,亲爱的,我来了。“
谢风华慌忙站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表现激动成这样,一回头,唐贞俏生生站在她面前,张开双臂一下抱住了她。
谢风华蓦地手足无措,她还没来得及想好要不要回抱,唐贞已经松开手笑着说:“好久没见你,可想死我了。晓岩,把我给你华姐挑的礼物拿出来。”
谢风华这才注意到跟在唐贞背后的庄晓岩,她留着长发,一身合体的绣花裙,笑起来有些腼腆,把一个包装漂亮的礼物盒递了过来。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谢风华忙拆开缎带,里面是一个蓝色天鹅绒首饰盒,再打开,一个镶嵌着小水钻的鸟型项链静卧其中。
“这是,”谢风华蹙眉,“这是夜莺?”
“你怎么知道?”唐贞笑了,“对,这是夜莺,你看我也有一个。”
她扯低领口,一个同款但不同形状的夜莺也悬挂在她漂亮的脖颈之间。
“我们姐俩一人一个,哈哈哈,好看吧?”她亲热地拉过谢风华,“来,我给你戴上。”
“喂,你们当着我的面戴一对项链什么意思?”李格非不满地说,“情侣项链要戴也该是我跟小华戴吧?”
“我们这是姊妹项链,你吃什么醋?”唐贞笑嘻嘻地回,“晓岩也有一个呢。”
庄晓岩微笑着把自己的项链扯出来,果然也是同款夜莺。
“行吧,”李格非扶着额头,“敢情你还搞批发啊?”
“我乐意,我高兴,行了吧?”唐贞搭着谢风华的肩膀,“哎呀这么多菜,谢叔叔,那我们不客气了啊。“
“赶紧坐下来,又不是外人。”老谢高兴地说,”人多才热闹,晓岩你也坐下,格非,给她们拿筷子去。“
李格非答应了一声,正要往厨房走,唐贞说:”你再拿几个杯子来,我还带了酒。“
“哟,这什么日子啊今天,”李格非笑问,”连酒都带上了,遇上什么好事?“
唐贞笑而不答,庄晓岩上前帮忙拿杯子,很快就帮着打开酒,一人一杯满上,唐贞拿着酒杯说:“谢叔叔,小华,格非,我今天借这机会宣布件事。”
她顿了顿,笑了起来:“我宣布,我跟范文博离婚了。”
李格非夸张地哇了一声,老谢面露震惊,唯有谢风华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觉得心里酸痛难当,她颤抖着问:“你 ,你说的是真的?”
唐贞郑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好好的,为什么……”老谢狐疑地问,“叔叔不是要教育你啊,就是觉得有点意外。”
唐贞抿紧嘴唇,庄晓岩替她说:”因为范文博背地里对我姐不好,她过得不高兴。“
“什么意思?”老谢怒道,“那小子动手了?”
“没有,”唐贞勉强笑说,“比动手也没好多少。”
庄晓岩又替她说:”他不是动手,他是老想精神控制我姐,规矩一套一套的,打击人不带重样的,我姐活得都不像她自己了,她原本还想瞒着,是我发现后跟姓范的撕破脸,我姐只好站我这边跟他离婚了。“
她说完有些不安,小心地说:“姐,你要怪就怪我吧,但我不后悔。”
“没事儿,”唐贞笑着拍拍她的手,“没你的话,我还没意识到自己过得有多差。小华,你也别埋怨我不跟你说,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主要是,太丢人了,哎,你怎么哭了,没事啊,没事我已经好了,没事,你别替我难过……“
谢风华也说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好哭的,然而这一刻就是不知为何,眼泪说来就来,压根控制不住。就好像唐贞离婚是她长久盼望的一件事,终于成真了,反而搅动压抑已久的万千感慨。
”我不是难过,“谢风华哽噎着说,”我是高兴,我高兴啊。“
唐贞笑了起来,给了她一个拥抱说:“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我就知道。”
“好了好了,”李格非递给谢风华纸巾,笑着说,”唐贞离婚既然是个好事,那我们该干杯才行啊。“
“嗯,该干杯。”谢风华擦了擦眼泪,拿起酒杯对唐贞说,”祝贺你。“
“谢谢。”唐贞笑着跟她碰杯,又举高杯子说,“我祝大家都越过越好。”
“越过越幸福。”
“越过越年轻。”
“还是健康吧,健康才是福。”
大家一人一句乱七八糟地说着祝语,碰了杯,高高兴兴地喝了下去。谢风华忽然觉得有种怪异,她问唐贞:“你觉不觉得少了一个人?”
“少了谁?你刑侦队的朋友?“唐贞问,”格非,你们还叫了谁来吗?“
“没有啊,”李格非忙着布菜,头都不抬,“还有人来吗爸?”
老谢摇头:“今天就是自家人吃饭,哪来的外人?”
谢风华有些急,她看向李格非问:“不是,不是外人,是咱们很熟的……”
“很熟的,谁啊?”李格非诧异,“你还有很熟的朋友吗?我怎么不知道?”
唐贞也问:”对啊,我也不知道,说,你背着我又跟谁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风华焦急地打断他们,”明明还有一个人,还有……“
“那你倒是说他是谁啊。”
是啊,他是谁?谢风华只觉那个名字如鲠在喉,呼之欲出,可偏偏脑子就如一团浆糊,她急得不行,仿佛这个人的名字想不起来就将发生山崩地裂的大事,但他叫什么呢?为什么没人记得他是谁,明明这些人个个都跟他很熟,为何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呢?
她瞥见桌上的项链,夜莺的坠子闪烁璀璨,有谁说过,你要来找我,如果你不来,我孤家寡人的就没人找了。
她猛然站起,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对着这一桌最熟悉的人说:“我想起来了,他是高……”
她的家人,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相聚,忽然就在这一刻凝固住。
李格非像生锈的木偶那样慢慢抬起头,幽幽地问:“你忘了他不行吗?”
谢风华慌忙后退,一个劲地摇头。
李格非慢慢从桌子那站起来,一步步朝她走来,一叠连声问:”你不是答应跟我在一起吗?忘了他,留下来跟我幸福快乐地生活不好吗?你答应过,小华,你答应过……”
谢风华惊骇地发现他身体四肢连接处,脖颈处都慢慢开始渗透出血液,就好像他的身体是被强力胶仓促之间草率地粘起来,现在胶水失效,他是身体也开始散架。
“忘了他,”李格非冲她微笑,“我能给你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是,你梦寐以求的,重来一次的机会,重新幸福的可能。”李格非朝她伸出手,温柔地说,“过来,小华,得到这一切很简单,只需要你走过来。”
第55章
重来一次的机会,重新幸福的可能。
谢风华心头巨震,她浑身微微发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一定脸色惨白如被白炽灯下的一张纸。
因为她忽然就听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实际上自己的是不幸福的,实际上自己已然深陷沼泽之中,越是挣扎,被吞噬得越快。
所以才渴望重新一次的机会,只有做不到,才会梦寐以求,只有满心遗憾,每每想起都彻夜难眠。
这里所见的一切都是虚妄。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她听见自己声音嘶哑,仿佛干涩的琴弦呜咽难听:“所以,你是假的?”
“唐贞是假的,爸爸是假的,庄晓岩也是假的?”
面前的李格非冲她露出怜悯的笑容,那种怜悯是高高在上的,犹如看一只可怜虫那样,如果没有四肢与脖颈越来越崩裂的伤口,他的怜悯或许更有说服力,然而随着血液涌出,他看起来诡异又恐怖。
“我的爱人,真假又有什么关系?在这里,你想要我真,我便是真,你想要一切成真,那么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可如果你是真的,又何来我想要一说?“谢风华后退一步,警惕地反驳,”只有你是假的,你才需要我把你想象成真。“
李格非微微诧异,似乎对她在这时候还能有逻辑思维感到吃惊,但他很快就不以为然地笑,他说:“你为什么要执着于真假呢?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你看。”
他步步走来,整个环境随着他的步伐而变得一寸寸颓败陈旧,就像他每一步都浓缩了数十年光阴,刚刚还锃亮干净的木地板立即褪色,浮现出斑斑点点的霉菌,适才还温馨敞亮的客厅顿时破败不堪,天花板上满是污渍,家具蒙上厚厚灰尘,角落里甚至有蜘蛛网。
谢风华惊骇之余,猛然听见有人喊她:“华!”
她仓惶回头,唐贞站在高高的屋顶,满头乌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苍白着脸微微一笑,转身跨过栏杆,毅然决然跳了下去。
谢风华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她,然而再一次徒劳两手空空。她一回头,却见李格非一无所知地走进一间老房子里,在他身后已有人高举斧头,猛地冲他劈了下去。
“不!”
谢风华尖叫一声,冲过去想阻止,可是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屏障拦住了她,让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凶手将李格非砍杀,再一下一下将他的头颅、四肢分别剁下。
她心痛欲裂,捂住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深刻的无能为力感袭上心头,就如千斤重担,霎时间压弯了她的脊梁,让她跪倒在地,除了哭泣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再一看,庄晓岩将范文博推下高架桥,老谢在同一间老房子,在李格非倒下的地方被凶手用同样的铜奖杯砸倒,血流了一地,一直蔓延到她脚下。
没有一件事不是她想拼命阻止而阻止不了,没有一件事不在提醒她,命运就如最佳猎手,无论她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在劫难逃。
“小华,这样的真实,你还要吗?“
李格非的声音轻柔响起,谢风华惊喜地抬头,发现他毫无损伤地站在她身旁,一如记忆中最温暖的微笑,带着满满的爱意和包容,仿佛只要她想,哪怕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替她去摘下来。
这回他给的比天上的星星更好,他轻轻一挥手,眼前的惨状全都倏忽不见,没有忧伤,没有哀愁,没有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愧疚感,她依旧置身温馨敞亮的房屋里,精心摆放的家具,别具一格的装修,没有一处不合心意,没有一处不藏着布置屋子的人对她的心意,最重要的是,餐桌那依旧欢声笑语,把酒言欢,她的亲人好友,没有一个损失。
“小华,快来吃饭啊,忙活什么呢?再耽搁菜都凉了。”老谢喊了她一声。
谢风华下意识要应,但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嗓门仿佛已经哑了。李格非伸出手给她,笑着说:“我拉你起来。”
“华子快来,不然你那份我就却之不恭了啊。”唐贞也在催她。
甚至连庄晓岩都说话了,她笑得绵软,细声细气说:”小华姐别听我姐瞎说,我们都等你呢,快来呀。“
李格非看着她,温柔地说:”走吧。“
他的手近在咫尺,手指虽然润白如玉,但掌心却泛着健康的粉红。谢风华低下头,再抬起来时眼眶湿润,含泪问:“你知道吗,有好几年,我到处找你,天南海北,找了很多地方,几乎把所有能请的假,不能请的假全请了。我最远找到云南乡下,人生地不熟,就跟无头苍蝇似地满大街乱转,就因为网上发的寻人贴下有人留言说,似乎,好像,在当地某个小学里见过来支教的老师像你。”
“是不是很傻?但那会我就跟着了魔似的,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我都不愿放过,每次哪里通报说发现无名男尸我都先吓出一身冷汗来。找你找得太苦了,我就只好想,等哪天找到了,我非揍你一顿不可,怎么可以让人为你受这么多苦呢?可我也知道,如果真找着你,大概率我会捧着你的手痛痛快快地哭,因为终于可以哭出声来。”
”所以,“谢风华的眼泪流下来,“你不该做这个动作,不该像这样,随随便便伸出手给我。”
李格非蹙眉,笑着说:“你说什么呢,我不伸手怎么拉你……”
谢风华啪的一下用力打开他的手,站起来爆发了似的大声喝道:“你算个什么玩意也敢顶着他的脸伸出他的手,你懂个什么就敢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多少年来求也求不到,梦也梦不到的事吗?”
她流着泪,摇头说:“我拼命想做梦都梦不到的事,你告诉我只要愿意就能成真,你当我是什么?缺心眼吗?”
李格非沉下脸,他冷冷地觑着她问:“为什么你就这么固执?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真的不能让你开心,那信假为真有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不就是求所谓幸福吗?幸福不就是得先学会哄好自己吗?“
“错!“谢风华刷地一下抽出唐刀,指着他说,”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怎么着,你还想砍我?”李格非冷笑,阴森森地问,”怎么砍,像我二叔那样把我大卸八块,分尸抛尸吗……“
他话音未落,谢风华已经一刀劈了过去,刀锋凛冽,几乎贴着他的鼻子。
李格非脸色大变,他怒吼道:“你居然真的砍我?谢风华,你这是背叛,你背叛我,你明明说好了要跟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你明明答应过我……“
回答他的,是谢风华毫不犹豫砍出的第二刀。李格非侧身躲开,再抬头时脸色狰狞,伸出五指就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