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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绿茶不爱我_分节阅读_第1节
小说作者:碧小如   内容大小:307 KB  下载:这个绿茶不爱我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3-10-21 12:3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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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绿茶不爱我》   作者:碧小如   言情小说现代言情复仇强强欢喜冤家爽文   字数313,361阅读549,105加入书架4,496推荐票3,935   简介:   海王VS绿茶,一个走肾,一个走银行账户   岑潇:   私生女,京城名媛圈的笑话。每日都在扮演一个讨人喜欢的“假名媛”,周旋于各家公子哥之间。可内心只有一个愿望:赚够了钱,远走高飞。   座右铭:别谈感情,伤钱。   陆平川:   陆家大公子,名义上的“长子嫡孙”,却是一个家族边缘人物。每次出现在社交场合,身边的女人都不一样,是嫩模圈的“财神爷”。   座右铭:天凉了,该让陆家破产了。   一次交集,陆平川发现了岑潇的秘密。因为自己的秘密,他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排雷:双非,男主前期是真浪子   人物设定:   女主岑潇:非常规绿茶   男主陆平川:反套路海王 第01章 防火防盗防岑潇(上)   某夜,B 市市郊的贺家豪宅正在举行酒会。陆平川站在大厅的一角,看着眼前的衣香鬓影、觥筹交触,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而他身形高大,容貌出众,即便想要隐身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却依旧在不经意间,成为全场女性的焦点。   有人八卦道:“那个帅哥是谁?之前都没见过呀。”   “你们家才搬来 B 市,所以不知道。”知情人解释着,眼神时不时瞟向陆平川,“那是陆家的大少爷,叫陆平川。”   又有人追问:“陆家的大少爷?陆家不是只有一个少爷吗?”   “这个陆平川是第一任陆太太生的。”知情人压低了声音,“他在家里不得宠,前两年一直在东南亚。”   众人听着,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派到东南亚去了。   可他们经商的都懂,东南亚,说好听了是替家族料理海外生意,实际上不就是被流放了嘛!真是负责海外生意的话,以陆家的业务版图,为什么不去北美和欧洲?   “那实在有些可惜了。”那位才来 B 市的富太太开口了,“这么好的外貌,如果还能继承家业,倒是可以为我们家女儿考虑考虑。”   “你可别糟蹋自家闺女了。”知情人一听就笑了,“这个陆平川的作风不太好,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一样,尤其喜欢和小明星、网红玩在一起。”   “就是就是。”旁边立刻就有人附和道,“这年头,谁家孩子不跟着长辈做点投资?别人的成绩单拉出来都是搞金融、搞房地产、搞互联网。这位陆大公子的成绩单拉出来,上面可都是明星、网红和小嫩模!你们看,他今天带来的女伴就是个小明星。”   知情人说得起劲儿,众人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这时,大厅中央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的目光又都被那边吸引了过去。只见一对男女走进舞池,随着管弦乐队的演奏就要起舞。   男人正是本次宴会的主角,房地产巨头贺氏的太子爷,贺景胜。女人的年纪很轻,肤白貌美,最招人的是那双眼角微微上翘的桃花眼,顾盼流连间,颇有风情。   她的嘴角带着乖巧的笑容,整个人透露出明艳却又驯服的气质,是眼下最流行的“纯欲风”。   方才还在讨论陆平川的贵妇们,顿时都露出嫌恶的表情,其中一位脾气急的,抢先开口道:“这个岑潇,还真敢来。”   那语气愤愤不平的,仿佛这位叫岑潇的女人,刨了她的祖坟。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太太中年纪最长的那位也开口了,“她老妈就不是个好东西,养出来的女儿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就连那位刚来 B 市没多久的太太都认识岑潇,连忙说:“今天这宴会,不是庆祝贺氏拿下南边老城区的开发权吗?贺太太是不是也在呀?这老公带着小三登堂入室了,她看着不得气死?”   她说完,似乎是与贺太太共情了,气得直翻白眼。   但岑潇长得太美,就连一直“隐身”在宴会角落里的陆平川都看了过来。他的目光像扫描仪似的在岑潇身上扫射,最后落在她挽住贺景胜的那只手上。   哟,这美人的手,看起来可不太好看。   这时,温梓涵拿着两杯红酒踱过来,将一杯递给陆平川:“川少,怎么?看到美女眼睛都移不开啦?”   她说着,整个人像水蛇一样缠在陆平川身上:“我这么个大美女就在你眼前,你怎么还看其他女人呀?”   陆平川看了女伴一眼,眼神从她娇嗔的双唇滑过细嫩的颈项,最后在礼服深 V 处停了一下,笑意颇浓地说道:“以前没见过,觉得好奇罢了。”   男人的眼睛灿若星辉,此刻交杂着调情与宠溺,温梓涵的脸颊一下就红了,娇滴滴地说:“她叫岑潇,方倚梅的女儿。”   陆平川离开 B 市两年,不认识圈子里的一些新面孔是很正常的,但说起方倚梅的大名,他却是如雷贯耳。   上世纪末出了名的选美冠军,也是最成功的“小三专业户”和“豪门婚姻破坏者”。   岑潇原来是方倚梅的女儿,那长得这么美,也就不奇怪了。   “太太圈里流传着一句话——防火防盗防岑潇。”见陆平川不说话,温梓涵又补充道,“这个岑潇的名声比起她妈,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平川听着,声色微动:“我听过官二代,富二代,怎么还有‘三二代’?”   温梓涵被他一句话逗笑,连忙说:“说起来是很奇怪。你说这方倚梅十五年前就嫁进岑家,可谁都没听说她生了个女儿。一年多前的时尚慈善夜,方倚梅带岑潇出席,算是正式向社交圈介绍了她的女儿。”   温梓涵顿了一下,继续道:“可你说呀,方倚梅十五年前嫁给了岑洋,而岑潇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要么早在岑洋、方倚梅结婚之前,他们就有了私生女,要么,岑潇就不是岑洋的孩子。   玩世不恭的眸色沉下来,陆平川打量岑潇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他问温梓涵:“你对这个岑潇,还挺了解?”   “关于她的八卦可太多了,想不听都难。”温梓涵说着,眼珠提溜溜地转,“自从在慈善夜上亮了相,她交往的可都是‘太子爷’级别的,偏偏那些男人都被她搞得五迷三道的。我有不少小姐妹,都被她抢过‘男朋友’。”   温梓涵这话说得漫不经心,看似是在和陆平川分享八卦,实际是在告诉他:你在陆家就是个闲散王爷,岑潇不会对你感兴趣的。   方倚梅的女儿,势必像她一样,是铆足了劲儿,只做当家主母的。   温梓涵话里有话,陆平川也不以为意。女人嘛,他不缺。而岑潇再漂亮,最吸引他的,却是她那双仿佛常做粗活的手。   岑家做的是传统买卖,论身家,在 B 市不算什么顶流豪门,到了岑洋这一代,生意更是长期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像这样的门户,苟延残喘的手段无非就是通过子女联姻,巴结一个得势的亲家。   可是,不管方倚梅把岑潇当作“千金小姐”,还是当作“扬州瘦马”,都绝不会让她拥有这样的一双手。   陆平川的手从温梓涵的后背往下,在腰间摩挲了一会儿,又亲昵地掐了她一下,心里却在想,得找个时机,正式认识一下这位岑小姐。   温梓涵被陆平川撩得满脸绯红,顾不上再说岑潇的是非。这时,一首舞曲演奏完毕,贺景胜牵着岑潇就要离开舞池,二楼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所有宾客一个激灵。   陆平川闻声去找,就见一个女人从旋转楼梯上疾步而下,像是女鬼一般冲到岑潇面前,“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了岑潇的脸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岑潇躲闪不及,被对方打得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好在贺景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一扭头就朝那披头散发的“女鬼”喊道:“蒋元君,你疯了?!”   而那个被唤作蒋元君的女人,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嘤嘤哭了起来。   陆平川认识蒋元君。她是 T 市蒋氏的掌上明珠,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公主。贺家的核心业务是房地产,而蒋氏专营环保材料,两家结合,堪称“强强联手”。蒋元君嫁给贺景胜的时候,还举行了声势浩大的“世纪婚礼”,被娱乐新闻和营销号挂了好几天的头条。   谁能想,不过是短短几年,小公主已经变成下堂妻了。   在这样的公开场合,贺景胜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留给自己的原配。陆平川看着那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心想这贺、蒋两家的联姻是果真是走到头了。   右脸颊是火辣辣地疼,岑潇啜了一下牙齿,只觉得口中还有血腥味。   这个蒋元君下手可真狠,她思忖着,忍不住想问对方:你打人的手疼不疼?   只是她还来不及开口,贺景胜已经松开了她,一个箭步上前,拽起地上的蒋元君,扬手就要劈下去。   我靠!堂堂的贺家太子爷,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动手打老婆了。   即便是身为“受害者”的岑潇,也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震惊,而方才那些还在为贺太太抱不平的贵妇们,全都站在一旁,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劝阻。   大家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色。   岑潇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双瞳里的寒意。她伸出手,打算撒两句娇来阻止贺景胜。可她还来不及开口,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一把抓住贺景胜的小臂,反手一个用力,就拉开了贺景胜和蒋元君之间的距离。   岑潇抬眸,忍不住打量对方,却不想对方的目光也若有似无地瞟过来,看似无意地与她对视一眼。   那眼神暧昧又锋利,像是显微镜一般,隔着厚重的镜片,却可以把一切细节尽收眼底。岑潇在心里冷笑一声,躲开了他的试探。   可就是这一躲,让她看到了紧跟在陆平川身后的温梓涵。   贺景胜正在气头上,压根没注意眼前的“眉来眼去”,只气不打一处来地喊:“陆平川?你干什么?!多管闲事!”   岑潇听着,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原来温梓涵新傍的金主,叫陆平川。   “贺兄,别冲动呀。”陆平川一开口,便是吊儿郎当的语气,“家务事就该关着门解决。这开着舞会呢,没必要为了女人动气。”   有了陆平川带头,围观群众也敢开口了:“对对对,贺公子,今天是庆祝你们家拿了大项目,和气才能生财。”   眼看劝架的人越来越多,贺景胜也有点架不住面子,只能推搡陆平川一把,嚷嚷道:“陆老大,你好不容易能从东南亚回来,我劝你安分守己,少管别人家的闲事。”   他说完,又冲蒋元君吼道:“丢人现眼,滚楼上去!”   蒋元君的妆都哭花了,披头散发的,好不狼狈。可她今天就是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来,听到贺景胜这么说,只把脖颈一伸,回道:“你才丢人现眼!该滚的人是你!”   岑潇听着,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个贺太太恁的教养好。就连骂人,都是这么不痛不痒的。   而这话在贺景胜听来,只觉得这个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在这样的公开场合和自己叫板?!   贺景胜觉得面子挂不住,挣开陆平川就要动手。 第02章 防火防盗防岑潇(下)   眼看一场豪门“家暴”就要发生,岑潇连忙唤住贺景胜:“景胜哥,你不要生气。元君姐姐一定是对我有误会,你们千万不要因为我伤了和气呀。”   敢情这是小三维护大房?众人听着,面面相觑。   “我以前就总听家里人说,姐姐是 T 市‘第一名媛’。”而岑潇似乎还嫌大家的表情不够精彩,竟上前一步拉住蒋元君的手,“姐姐刚才打我,打疼了吧?”   她语气乖巧,还一脸真诚地看着蒋元君,满眼都是愧疚与怜惜。   夭寿啦,陈年老绿茶成精了!   可岑潇的话,对贺景胜却有奇效。他听着,放下手,对蒋元君说道:“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岑潇。”   蒋元君自小接受的是“贤良淑德”的淑女教育,方才打岑潇的那一巴掌,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出格的事了。从小到大,她连一个骂人的脏词都没学过,面对岑潇的这番做派,毫无应变能力,只能是呆坐在原地,怔愣地看着对方。   岑潇对她盈盈一笑,又转头看向贺景胜:“景胜哥,你一会儿还请了媒体来拍照吧?”   “对。”贺景胜的气消了大半,这会儿面色平和了不少,“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他最近拿下南边老城区的一个重点项目,正是名利双收、风头正盛的时候。这次宴会一方面是为了庆祝,一方面也请了媒体来采访、拍照,对外发布一些正面报道,来利好公司的股价。   岑潇听着点点头,扶着蒋元君站起来:“元君姐姐,咱们上楼补个妆吧。”   可蒋元君哪里肯和岑潇走?只见她一把甩开岑潇的手,正想发火,却被岑潇拽住,一个使劲就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陆平川不由得侧目,心想这个岑小姐的手劲还挺大。   “元君姐姐,还是顾全大局的好。”岑潇拽着蒋元君,就往楼上走,“我答应你,一会儿我就不下楼了。媒体拍照,我绝对不出镜。”   这话里的潜台词就是:我不贪图名分,人前的贺太太,还是你。   她说完,还回头看了眼贺景胜,那神色委曲求全的,仿佛自己做了多么大的牺牲。   而蒋元君只觉得“顾全大局”这四个字,是一个阴森恐怖的威胁,她像被施了魔法,只能跟着岑潇往楼上走去。   *   岑潇带着蒋元君上了别墅三楼,进了她和贺景胜的主卧。   方才的闹剧将所有人都吸引到了一楼,此刻楼上空无一人,岑潇仔细看了眼门外,再把房门关上。   蒋元君看了眼房门,确定没有人跟上来后,就连忙去看岑潇脸上的伤,嘴上还说:“我不是故意要打……”   岑潇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瞥了眼被她握在手里的手机。   那个手机顿时像个烫手山芋一样,被蒋元君一把扔在了沙发上。   难道她的手机被贺景胜监听了吗?怪不得她之前三番五次地想要逃跑,总能被贺景胜给抓回来。   蒋元君不由得感到后怕,整个人瑟瑟发抖。岑潇目光微敛,之前那股天真无害的气质悉数掩去。她走到沙发旁,捡起那部手机,在矮几上放好,又抬起下巴,点点化妆台:“媒体快要到了。元君姐,你快补妆呀。”   蒋元君知道这话是说给监听器那头的人听的,她没有接腔,只乖乖地坐在镜子前,开始补妆。   她方才大哭了一场,眼妆花了一塌糊涂,这会儿拿卸妆巾擦干净了,就开始补眼线,可她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紧张,右手抖得不停,一条眼线化得宛若虫爬。   岑潇见状,一屁/股倚在化妆台旁,左手掰过她的下巴,右手接过她的眼线笔,用眼神示意她冷静一些。   蒋元君深吸一口气,由着岑潇为自己补妆。一边眼线画完,她的情绪也平静下来,又听岑潇说:“元君姐,我真是羡慕你。虽然景胜哥嘴上说着爱我,却绝对不会和你离婚。”   “不过你也真是的,我这个‘真爱’都不计较一个名分了,你做大房的,又何苦天天和景胜哥做对呢?”她化完眼线,又开始给蒋元君化眉毛,“蒋贺两家强强联手,赚得盆满钵满。你是蒋家的小主公,又是贺家的少奶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景胜哥平时工作那么辛苦,多一个我来帮你照顾他,又有什么不好呢?”   岑潇边说边化,还时不时抬着蒋元君的下巴端详,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咱们女人嘛,就是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男人看着心情好,自己的日子过得也舒坦,你说是不是?”   眉毛补完了,岑潇松开手。蒋元君看向化妆镜里那个妆容精致、气质端庄的自己,只觉得那是个没有灵魂的陶器娃娃,目光空洞,了无生气。   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个无论自己怎么反对都无法摆脱的婚约,想起自己嫁进贺家后,经年累月遭受的毒打和冷暴力,想起了父母亲的那句“顾全大局”。   蒋元君抬头看向岑潇,美丽女孩正在低头把玩那只眉笔,眼角眉梢写满了漫不经心,仿佛方才的那番话,都是她胡诌的。   是,是她胡诌的,可蒋元君却还是点点头,应了句:“你说得对。”   若是楼下那群太太们在场,只怕要对蒋元君露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愤怒神情——就是有你这种任绿茶“小三”拿捏的原配,我们太太圈才会如坐针毡!   蒋元君的回应,叫岑潇听得一愣。她反应过来,又露出一个笑容:“元君姐,你长得真好看。一会儿媒体来拍照,你记得要拉着景胜哥多拍几张呀。”   她说完,冲蒋元君眨了眨眼睛,后者听懂了,明白岑潇这是要自己拖住贺景胜。   蒋元君的双手微微发抖,神情激动地冲岑潇点了点头。   岑潇还想交代些什么,卧室的门却被人突然推开了,贺景胜就站在门口,十分不耐烦地叫道:“妆化好了没有?媒体都到了!”   蒋元君被他这个声势吓得一抖,往后退了半步,撞到了梳妆台上。   “元君姐的妆可是我化的。”岑潇快人一步地挡在蒋元君身前,端出自己的招牌笑容,“景胜哥,你快看看美不美?”   蒋元君竟然同意让岑潇给自己化妆?这在贺景胜看来,实在稀奇。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就是原配和“小三”和睦相处的开端吗?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的男性雄风大展。   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才是男人魅力的最大证明!   这么想着,贺景胜看向蒋元君的表情都柔和了不少。他一边冲蒋元君伸出了手,一边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潇潇性格很好。她都愿意和你和平相处,你还闹什么离婚?”   这话实在刺耳,蒋元君却强忍着不做回应。她拿起矮几上的手机,像个牵线木偶似的走到贺景胜的身边,挽住了他的手。   出了这扇门,他们就要在记者面前扮演琴瑟和鸣的夫妻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蒋元君闭了闭眼,在心中默默说道。   贺景胜带着她往外走,在房门复又关上的那一刹那,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屋子里的岑潇。   美人就站在原地,袅袅娉娉,却强颜欢笑地冲贺景胜抛了一个飞吻。   *   贺景胜带着蒋元君走了,卧室里再次恢复安静。岑潇松了口气,面上的笑容也随之松懈下来。她蹙着眉头,满脸写着疲倦。   她转过身,一手撑着化妆台,仔细打量自己右脸上的那个巴掌印。   一会儿还是得找个冰块冰敷一下,要是这手指印消不下去,她回家之后,少不了被方倚梅念叨。   想到方倚梅,岑潇又开始端详镜子里那张脸。   从小到大,无数人说过她长得美,但只有她自己,对这幅皮囊不屑一顾。   她活了二十六年,没少因为这张脸吃苦,后来被方倚梅找到,带回了岑家,又无时无刻不在被耳提面命着,自己的这张脸有多么重要。   这张脸,是她在上流社会一步登天的筹码,这张脸,还能给岑家带来好资源,给方倚梅带来更为优渥的老年生活。   这张脸太像方倚梅了,像到让岑潇绝望。曾几何时,她多么希望自己不是方倚梅的亲生女儿,可一看到这张脸,她就认命了。   像到这种程度的,只能是母女了。   思绪翻腾间,岑潇想起自己此行还有任务,她强迫自己收起这自怨自艾的情绪,拿起手拿包,走到主卧门口。   *   楼下歌舞升平、其乐融融,没人再去关注楼上的岑潇。   她先是站在主卧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人了,便连忙打开自己的手拿包。   手拿包空间不大,里面却躺着几个针孔摄像头。她一抬手,动作迅速地在主卧的门框上方放了一个。   这个位置隐蔽,平时佣人打扫都不一定能注意到,但视角很好,应当能将房里的情景“尽收眼底”。   接着,岑潇又提着裙摆去了二楼,偷偷潜进了贺景胜的书房。   这里距离一楼的宴会厅更近了,管弦乐队的演奏声、宾客们的谈笑声,仿佛都在耳边。她平心静气,视线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最后在书架和会客桌的角落里分别装上一个摄像头。   手拿包里还剩最后一个针孔摄像头,岑潇站在书房门边,思考着该把这个装在哪儿。   她和贺景胜的交往有些时日了,知道他平时都住在市区,极少回这个别墅。可一有重要的事,他又习惯把人约到这里谈。   除了主卧和书房,他应该常在餐厅招待客人。这么想着,岑潇就想往一楼的餐厅去。可她一拉开房门,就与门口的陆平川打了个照面。   狭路相逢,岑潇始料未及,眼底的那一抹思虑还来不及收敛,便被陆平川尽收眼底。   “我就说嘛,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大方的女人?”他一侧身,走进书房,“岑小姐嘴上说得好听,其实还是一个人躲在这里伤心呢。”   岑潇抓紧那小巧的手拿包,不动声色间,眼底的思虑早已无疾而终。她转身,冲陆平川甜甜地笑道:“陆公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在书房门口的?有没有发现她在做什么?   岑潇问着,直勾勾地看着陆平川,后者迎着她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容我正式地做个自我介绍。”他在距离她半米开外的地方站定,伸出右手,“陆平川,一马平川的平川。”   岑潇歪着头看他,没有伸手与他交握,只说:“我叫岑潇,防火防盗防岑潇的岑潇。” 第03章 一马平川陆平川   她竟然介绍自己是“防火防盗防岑潇的岑潇”?可见她很了解自己的风评。   陆平川觉得有趣,一时间,也不介意她拒绝和自己握手的行为。   他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子,鼻尖停在距离岑潇右脸颊不足一厘米的地方,气息若有似无地抚过。   他在查看她的伤势,片刻之后说道:“都留手指印了,那巴掌一定很疼吧?”   男人声音低沉,犹如品质上乘的低音音响,发出的每个音节都能引起心脏的共振。这也是陆平川平日里撩妹,最有效的一套。   若是其他姑娘,此时估计已经羞得双手捂脸了,可岑潇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她维持着原有的姿势,脸不红心不跳地微微侧目,正好看清陆平川那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   陆平川的眼睛是内双,正眼看人的时候,双眼细长,目光锐利,可低头垂眸的时候,双眼皮就会微微露出,睫毛颤动,自带一股子深情劲儿。   这个男人很懂自己的优势,并且极其擅长挑逗。   “谢谢关心。”岑潇勾起唇角,伸出一根指头戳在他肩头,“陆公子是专门来找我的吗?有没有带些伤药上来给我?”   “没有,谁会带伤药参加宴会呢?”被推开的陆平川干脆后退一步,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毕竟谁也想不到,小三敢和原配出席同一个公开场合。”   他说完,顺手抄起矮几上的一本杂志看了起来,再也没有抬眼看过岑潇。   岑潇站着,他坐着,她一低头,就能看到杂志的内容。一篇讨论中美贸易的时评文章,陆平川正看得津津有味。   这男人,是来和她玩欲擒故纵的,还是来羞辱她的?   《兵法》有云:敌不动,我不动。岑潇进入 B 市的上流社交圈一年有余,今天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位陆平川。她对他知之甚少,纵使满心疑惑,还是决定遵循老祖宗留下的宝贵经验。   她又看了陆平川一眼,扬起一抹招牌笑容:“那陆公子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岑小姐想去哪里?”陆平川眼也不抬地问她,“楼下的媒体正在拍照,你小心被人发现。”   岑潇做贼心虚,只觉得他这话说得一语双关,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干脆坐在陆平川右侧的沙发上。   算了。反正最重要的书房已经搞定了,剩下最后一个摄像头,不装也罢。   她想着,开始低头玩手机。但说是玩手机,她其实是打开了一个阅后即焚的 APP,给里头昵称为“N”的人发了条消息。   她说:我在卧室和书房都装了摄像头,你检查一下。   过了半晌,那头回道:视角挺好,信号也稳定。   岑潇又问:我遇到一个叫陆平川的奇葩,他什么来头?   这一次,对方回得很快:陆建业的大公子,陆星河的哥哥。   这个陆建业,岑潇自然是知道。陆氏集团是全国最大的医药公司,业务范围不仅涵盖私立医院、新药研发和医疗器械制造,这几年还搭上国货兴起的风口,推出了几个口碑颇好的药妆品牌。   可岑潇以为,陆建业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陆星河。   这时,阅后即焚又来了信息,还是 N 发的:他前两年不在国内,据说不受宠。   岑潇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扫过,对话框上便闪过一个焚烧的动效,所有的信息即刻消失了。   方才在楼下,她听贺景胜说过一句,这个陆平川是好不容易才从东南亚回来的。这么一看,倒是和 N 的信息对上了。   陆建业的大儿子,按照豪门“重嫡重长”的传统,名声应当在陆星河之上。可为什么,陆平川这么没有存在感?   再看他这个人,却是高调得不得了。国际男模的长相身材,在穿衣打扮上也十分出位。这种宴会,一般男宾都是穿着西服三件套来的,年纪轻一些的或许会选些亮眼的颜色,但都老老实实地系好衬衫扣子,再搭配合适的领带或领结。只有这个陆平川,真空穿一件黑色的缎面西装外套,衣领处叠着豹纹丝巾,胸肌线条若隐若现,比那些穿性感礼服的女宾们还吸引眼球。   刚才两人离得那么近,岑潇一下就闻见了他身上的香水味,梅森·马吉拉的爵士酒廊,粉红胡椒的辛辣夹杂着朗姆酒的香甜,是明目张胆的渣男香。   这个男人明骚的,就差在头上顶个牌子,上面写着:别爱我,没结果。   真有意思,陆平川是拿了“爸爸不爱我,我就恃靓行凶流连花丛”的纨绔王爷剧本吗?   岑潇想着,忍不住用余光瞄他,视线一下就停在了他右手腕的那块名表上。   这是块复古的限量款,价格应该够买下二三线城市的一套高级公寓了。   看来这个“纨绔王爷”,虽然不受家族重视,但口袋里应当是不差钱的。   也是。能被温梓涵看上的男人,都不是囊中羞涩的主儿。   心里小算盘开始“噼啪”作响,岑潇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和这位陆平川有更深的交集。   “怎么?”感受到岑潇的目光,陆平川抖了抖手里的杂志,“对我的手表感兴趣?”   “哪有?”岑潇软着身子,挨过去,“陆公子的手真好看。”   她也不算说谎。陆平川的十指白皙匀称、骨节分明,此刻握着杂志微微弯曲,更显修长。   “岑小姐似乎很懂表。”陆平川对岑潇的话不置可否,只笑着解开表带,递到了她面前,“送你了。”   岑潇没料到陆平川这么大方,犹豫了一秒,还是伸手去接,只是才摸到表带,男人的手便一松一紧,将她的手握进了手心里。   这一握,岑潇才发觉他掌心宽厚,此刻正将她的手整个包住,微微摩挲。   而陆平川丝毫不觉得自己举止轻浮,只在心里感叹:这美人的一双手,不仅皮肤粗糙,怎么还有这么多茧?   “陆公子说是送表,”岑潇也不躲,只笑,“其实就是想占人家便宜。”   “这手表的价格,还不够咱们牵次手吗?”陆平川问着,松开她,“岑小姐还想要什么?”   岑潇没说话,只是拿着手表端详。她发现这表不仅是块年代久远的限量款,还有明显的使用痕迹,可见主人时常将它戴在身上。   过了半晌,她把手表放在矮几上:“我要什么,陆公子都送么?”   陆平川一听就笑了:“我比较信奉公平交易。”   岑潇正想回答,手机却振了一下。她滑开屏保,发现是贺景胜发来的微信,交代说媒体已经走了,他临时有事要回公司,留下司机送她回家。   这个安排正合岑潇的意,省得她再找理由说自己今晚必须回家了。   “媒体都走了,我也该回家了。”岑潇站起来,冲陆平川说道,“陆公子今晚玩得愉快。”   她说完,正要转身离开,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复又开口:“这表对陆公子来说,应该有特殊的意义。好好留着,别再随便拿它去试探别人了。”   她语气真诚,与那个时而卖乖,时而讨好的岑潇判若两人。陆平川闻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脚步一旋,向门口走去。   十、九、八、七、六……岑潇边走,边在心里倒数。果然,在她倒数到“三”的时候,陆平川叫住了她。   他说:“岑小姐,咱们今天也算认识了,不如加个微信吧。”   女人的嘴角弯起计谋得逞的笑容,可等她再转身的时候,又变成了羞涩和犹豫。岑潇迟疑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机:“那,好吧。”   *   岑潇走后,书房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香水味,是那种很甜的花果香。陆平川分辨了一会儿,心想这个味道一点儿都不适合她。   下次见面,或许可以挑一瓶香水送她。   今晚这个宴会,他本想和贺景胜搭个关系。贺家拿下老城区的那片地,计划开发成大型商住一体的高端社区。这个项目很有前景,陆平川想试着和贺氏合作,在社区里开几间整形医院。   可惜事与愿违,他不仅没能和贺景胜聊上天,还因为蒋元君和岑潇得罪了他。   这事要是传回陆家,不知道他那个继母和弟弟要怎么笑话他了。   陆平川思忖着,心情却很平静。他合上杂志,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的书架。   书架上整齐摆放着不少的文学巨作,还有不少外文书。   陆平川忍不住在想:这岑潇看起来也不像爱读书的样子,她躲在书房里干什么呢?   *   司机将岑潇送回公寓的时候,不过晚上九点多。岑潇谢过司机,便一个人上楼。   这是一层一户的高级公寓,算是方倚梅名下的房产,但平时都是岑潇一个人在住。   方倚梅陪着岑洋,大多时候都住在岑家的别墅里,只有偶尔想找岑潇麻烦的时候,才会到这间公寓来。   “叮咚”一声,电梯直达八楼,岑潇走出去,看到漆黑的玄关,立刻松了口气。   她刚才在车上打了一路的腹稿,就怕回来遇到方倚梅,要解释今天挨打的事情。   对着空无一人的公寓,岑潇心情好了不少。她换了拖鞋往里走,先是到冰箱拿了罐冰镇的啤酒,贴在右脸上,再走回客厅,一把瘫在沙发里。   她闭着眼睛小憩了一会儿,直到啤酒没有那么凉了,再从沙发里坐起来,给贺景胜发了两条微信。   景胜哥,我已经到家了,谢谢你让司机送我。   今晚发生的事,你千万不要怪元君姐哦,我们在休息室里已经讲和了。   她发完,又附上一个可爱的“mua”表情包,然后看着手机屏幕对自己说:岑潇,你今天的戏份终于杀青了。   这么想着,她甩开拖鞋,打开啤酒,猛灌一口,十分不淑女地发出一声“啊哈”的感叹。   微凉的液体,带着麦芽的甜味和澎湃的气泡,刷过她的喉咙,一路冲到胃里。岑潇放松下来,不由得想起了陆平川。   想起他丰神俊逸的外形,想起他贴在自己耳边喃喃细语的嗓音,想起了贺景胜要对蒋元君动手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站出来阻止的人。   岑潇复又拿起手机,直接跳过贺景胜回给她的信息,点开了陆平川的头像。   若是平时,有其他男人加上了岑潇的微信,总是会在第一时间给她发消息。可这个陆平川却十分沉得住气,过了这么久,连个 emoji 都没发给她。   岑潇觉得,自己在“不动声色”这件事上,遇到了强有劲的对手。   她又点进朋友圈,发现温梓涵发了今晚宴会的照片,热热闹闹地凑了个九宫格,每一张里都有陆平川。   九宫格下面已经累积了不少点赞和留言,几乎都是温梓涵的小姐妹,她们无一不是在夸温梓涵的新男友长得帅。   手机再往下滑,陆平川也发了条朋友圈,但配图只有一张,正是那块复古的限量版手表,文案很简单:终于有人识得你的价值。   岑潇咬着下嘴唇想了一会儿,最后,只给温梓涵的朋友圈点了赞。接着,她扭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夜景,突然觉得这个繁华却死寂的城市,终于没有那么无聊了。 第04章 人识不识货不重要,钱反正是识货的   陆平川再见岑潇,是几天后,在市中心的一间高端百货里。   他正陪着温梓涵在一家名牌店里买包。温梓涵在柜姐的陪同下,挑得不亦乐乎,而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滑手机,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娉婷的背影,拎着一个不起眼又有些突兀的编织袋,直奔斜对角的买手店去了。   出国前,陆平川常带女朋友们来这里购物,目之所及都是拎着购物袋,在各旗舰店里穿梭的女人,像岑潇这样拎着麻袋走进买手店的,还是头一次见。   “川少,”温梓涵在不远处叫他,“这两个包,哪个更好看?”   陆平川闻声回头,就见温梓涵左右开弓,两手各拎一只最新款的皮包,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这些名品店的柜姐都是火眼金睛,自打陆平川和温梓涵进店的那一刻起,她便看出来了谁才是买单的金主。这会儿,柜姐见陆平川不说话,立刻上前一步道:“这两只都是本店的最新款,温小姐背哪个都很好看。”   她说着,又对陆平川补充一句:“有这么好看的温小姐在侧,陆先生也很有面子的。”   陆平川一听就笑了,他定睛看着温梓涵——她今天穿了条鹅黄色的连身裙,衬得她容光焕发。而脸上的腮红,眼皮上的亮片,嘴上的唇釉都粉嘟嘟,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颗果冻,透着甜蜜却轻薄的糖精味。   一瞬间,陆平川觉得有些无趣。他伸手摸了摸下巴,直接对柜姐说:“两个都要了,刷我的卡。”   温梓涵挎包的双手一抖,要不是碍着陆平川还在场,她就要和柜姐击掌庆祝了。   陆平川掏出黑卡递给柜姐,又扭头去看那间买手店,心想就这么一会儿,不知道岑潇离开了没有?   温梓涵跟着柜姐结完账,拎着购物袋走回他身边时,就见他看着买手店出神。她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状似无意地说:“那间买手店还蛮有名的,里头有些中古款和限量款,都是市面上很难找的单品。”   既然难找,就说明价格不菲。   陆平川不在乎她的弦外之音,站起来就说:“走吧,咱们过去看看。”   温梓涵甜甜地应了一声,跟着陆平川就往买手店走去。她今天穿了双八公分高的细跟鞋,又双手拎满战利品,勉强才能跟上陆平川的脚步,但她也不在意,满心想的都是进了买手店,要怎么再敲陆平川一笔。   陆平川率先走进那间买手店,目光在店里巡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岑潇的身影,倒是注意到柜台后方的角落里摊着一个编织袋,正是岑潇方才背的那个。   “呀!这不是那只稀有皮限量款吗?”温梓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巴比脑子快,“全 B 市只有一个,据说被贺景胜买下来,送给岑潇了。”   “这位美女的眼光真好。”柜姐笑着,将稀有皮铂金包放在柜台上,“这是一个客人在我们店寄卖的,今天刚到。”   “寄卖?”温梓涵又问,“是岑潇吗?”   柜姐并不接茬,只把包递到温梓涵面前:“美女要上身试试吗?”   这只稀有皮铂金包价格不菲,方才那两只加起来,都不够这只十分之一的价钱。温梓涵有些拿不准,征求意见似的看了眼陆平川。   陆平川微微一笑,只说:“试试吧。”   温梓涵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利索地把铂金包挎到身上。   有句话说的好:人识不识货不重要,钱反正是识货的。这么贵的包背在身上,不会有人觉得不好看。温梓涵站在全身镜前摆了几个 pose,早就将才买的两只新包给抛到脑后了。   这一次,就连陆平川都很主动,他看着镜中的温梓涵说:“挺好看的,包起来吧。”   温梓涵欢呼一声,一回身就在陆平川的脸侧印了个香吻,可惜这雀跃只持续了几秒钟,她就听见陆平川说:“谢谢你,梓涵。这包我打算送给一个朋友,她身形和你差不多,你背着合适,她应该也会喜欢。”   *   第二天,岑潇依旧去了这间百货,可这一次她没去买手店,而是直接去了顶层。   和楼下的专柜、旗舰店不同,百货的顶层是休闲娱乐中心,有咖啡厅、甜品店、造型沙龙和书店。其中,有间美发沙龙格外惹眼,几乎占掉顶层一半的面积,装修是极其华丽的洛可可风格,如果不是门口挂着“NANA 美发沙龙”的招牌,路过的人还以为这是复刻的欧洲古堡。   午饭时间刚过,店里没什么客人。岑潇坐在休息区,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 iPad。此时,一旁的手机振了一下,她随便一瞥,见是买手店发来的信息:稀有皮昨天卖掉了,钱打到之前的那个账户上了。   “哟,谁这么大手笔?”毛娜端了杯咖啡,放在岑潇身侧的矮几上,“你那只铂金包得小几十万吧?”   岑潇笑着说:“这个城市的有钱人太多了,可稀有皮铂金包只有一个。有人抢着要,是很正常的。”   毛娜有些担心,连忙问:“既然这包只有一个,那贺景胜不是很容易就知道你把包卖了?”   转卖男人送自己的东西,是岑潇常干的事,但这铂金包毕竟稀有,贺景胜当时应该是花了大力气才买到的,他这个人又有些阴晴不定,如果知道岑潇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心意,说不定会怎么为难她。   “别担心,店长大人。”岑潇笑了笑,指了指手中的 iPad,“他快自身难保了,应该没精力找我麻烦。”   毛娜听着,也把注意力放到 iPad 上,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偷拍视频,岑潇关了静音,显得视频的内容更像一部默声恐怖片。   毛娜看了十几秒,就觉得头皮发麻,她撇开视线,小声说:“这个贺景胜……打老婆还真下得去手。”   岑潇表情平静,眸色却逐渐变冷:“不仅是打老婆,他在其他方面也挺狠的。”   毛娜顿时就有了不好的联想,她正要追问,又听岑潇说:“我过几天会把蒋元君约到店里来,到时候要好好招待她。”   “好。”毛娜知道岑潇是故意岔开话题,也就不多问了。她答应着,又递给岑潇一个 U 盘:“这是店里这个月收集的‘八卦’,你有时间看看吧。”   岑潇点点头,把 U 盘和 iPad 一起放进皮包里,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最近店里,有没有关于陆平川的消息?”   “陆平川?”毛娜疑惑着,问她,“你前两天遇到的那个陆家大公子?”   “对。”岑潇回答道,“陆建业的大公子。”   她和陆平川互加微信已经好几天了,可这个男人连一条信息都没给她发过。昨天晚上,她见温梓涵又发了朋友圈,晒的都是陆平川买给她的奢侈品,陆平川还在某张照片里露了半张脸,虽然笑着,但立体深邃的眉眼里写满了漫不经心。   岑潇觉得,那漫不经心是冲自己来的。   毛娜忍不住问她:“你好像对这个陆平川很感兴趣?”   “他出手很大方,应该挺有钱的。”岑潇解释着,只挑重点说,“温梓涵看上的男人,总不会太差。”   毛娜了然:“那要不让 N 深入查查他?”   “暂时还不用。”岑潇说,“我只是想在贺景胜出事之前,选好下一个目标。”   岑潇说话像打哑谜,但毛娜听懂了。她回忆了一会儿,说道:“确实有客人谈起这个陆平川,都是关于他的私生活,说他有钱,但都花在明星和嫩模身上了。哦对,还提起过他的外貌,据说他长得很帅?”   来 NANA 消费的客户,百分之九十都是贵妇,贵妇的主业就是社交和八卦,而她们八卦里,又藏着价值连城的细节,岑潇总是能从中窥得不小的“商机”。可这一次,她没有就毛娜的分享做分析,而是看着店门口说:“你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毛娜顺着岑潇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对男女走了进来。男士打头,身长如玉中又透着点吊儿郎当;女士同样出众,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一双招人的狐狸眼,一看就是张上镜的脸。   毛娜脱口而出:“那不是温梓涵吗?”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岑潇点头:“她旁边的就是陆平川。”   毛娜一愣,顿时觉得贵妇们形容他的用词,着实有些浅薄了。   温梓涵看起来心情很好,一进店就开始四处张望。店内客人寥寥,几个美发助理正在打扫,还有几个 Tony 老师聚在一起聊天。温梓涵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发现无论是助理,还是发型师,都是身高 180 以上的年轻帅哥。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衬衣,笼罩在午后阳光里,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叫人遐想。   这里到底是家美发店,还是家牛郎店啊?   她心中有些疑虑,就见一个女人迎了上来,笑着招呼他们:“温小姐?稀客呀。”   这……是个女人吧?   刚才叫住她的确实是一道女声,可面前的这个人,瘦高挺拔,穿着一身 oversize 的西服套装,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一双丹凤眼闪着精光,鼻梁又直又挺,乍一看,倒像个韩系帅哥。   “我是这家店的店长,毛娜。”毛娜冲温梓涵伸手,继续说,“我还是您的粉丝。”   温梓涵出道以后,拍过几部电视剧,上过几档综艺,不上不下的混了个三、四线,虽然也有粉丝,但还不到走在路上就能被人认出来的地步,一听毛娜是自己的粉丝,顿时心花怒放,连忙握住对方的手:“你好,你好。”   毛娜的目光又转到陆平川身上,试探地问:“这位是……”   “这位是陆氏集团的川少。”温梓涵说着,立刻挽住陆平川的手臂,“店长可要帮我们保密呀。”   温梓涵这话说得暧昧,直把人往“陆平川是她男朋友”的方向上引。毛娜看破不说破,只道:“原来是川少呀,久闻大名。两位今天来,是想剪发,还是做个造型。”   “做造型。”温梓涵说着,拨了拨自己的长发,“川少晚上要带我去个 party,你们可要帮我……”   “今晚哪里有 Party?陆公子不带上我吗?”   突然一道女声闯进来,打断了温梓涵,而后者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顿时炸毛了——   岑潇!怎么走到哪儿都能遇上她?!   陆平川闻声看过去,就见岑潇从毛娜身后走过来,她像看不见温梓涵一般,只冲着他笑。   陆平川嘴角上扬,抽出自己被温梓涵挽住的手,对岑潇说:“岑小姐,好巧。”   岑潇在他面前站定,软着身段说:“不巧,有缘罢了。”   “川少,你帮人家挑挑造型嘛。”温梓涵如临大敌,拉住陆平川的手就要往店里走,“人家有选择困难症……”   “可以让店长帮你推荐几个。”陆平川安抚着温梓涵,却也不等对方回应,一转身又对岑潇说道:“岑小姐这是要走?不如留下来,一起聊聊天吧。” 第05章 大猪蹄子,渣得坦坦荡荡   温梓涵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跌宕起伏。   昨日没拿到那款铂金包,她就有些心灰意冷。陆平川花名在外,她也知道自己绝不是他的“唯一”,可当对方当着自己的面,说要把铂金包送给另外一个“朋友”的时候,温梓涵还是觉得被打击到了。   可今天一早,她又接到了陆平川的电话,邀请她参加今晚的一个 party,还说带她去买礼服、做妆发。她在心中再次燃起希望的火花,结果在 NANA 美发沙龙,又被岑潇的出现浇了个透心凉。   这两年,她的戏约越来越少,就筹划着嫁个豪门,为后半生找个依靠。但她又知道,真正的“太子”只会娶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这才把心思放在陆平川这样有钱有闲的“王爷”身上。   可是眼下,她却连陆平川都抓不牢。   思绪纷乱间,温梓涵从镜子里去看陆平川——也不知毛娜是不是故意的,将她安排了一个距离休息区颇远的位置,她根本听不清陆平川和岑潇的谈话内容,只能通过镜子里的倒影去观望。   此刻,陆平川和岑潇对面而坐,膝盖挨着膝盖,岑潇不知说了什么,陆平川仰头就笑了。   汹涌的笑意从他那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眸里流露出来,是他从没有在温梓涵面前展现过的轻松自在。   温梓涵看着,就想起身过去,这时,一双手搭在她肩上,轻声问:“温小姐今晚的礼服是什么款式的?”   温梓涵一抬头,就和毛娜在镜中打了个照面,后者笑了笑,双手稍稍用力地扶住她的肩膀:“让我看看你的礼服好吗?这样好给你推荐合适的发型。”   毛娜长得纤细高挑,脸部线条分明,眉眼间颇有英气,可她的嗓子温柔知性,语气热情间又有几丝宠溺,一时间,温梓涵只觉得自己肩膀滚烫。   这种滚烫,顺着脖颈往上,她连脸颊都红了。   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她支吾道:“礼服……礼服在衣袋里。”   “我们有更衣室。”毛娜指了指沙龙深处,“不如咱们先穿上礼服看看?”   “好。”温梓涵点了点头,便站起来,跟着毛娜走了。   那边厢,岑潇余光间瞥见温梓涵跟着毛娜离开,便对陆平川道:“陆公子要去参加什么 party?”   “一个私享晚宴。”陆平川避重就轻地说,“我刚回国,需要在 B 市重新建立自己的社交圈,之后做生意才方便。”   “那陆公子可以找我呀,我认识不少老总,应该能帮上忙。”岑潇说着,又自觉失言一般地捂住嘴巴,“我这么说,梓涵姐该不会生气吧?”   陆平川挑眉:“你认识温梓涵?”   “她是我的大学学姐,我们还是一个社团的呢,但她还没毕业就出道了,之后就不怎么和我们联系了。”岑潇解释了两人的关系,又说:“我也只是想帮陆公子,想必梓涵姐不会在意的。”   这时,有店员给陆平川端来一杯绿茶,是今年新炒的龙井。嫩绿的叶片在金黄色的茶汤里飘荡,他就着玻璃杯品了一口,心想这绿茶的味道还真是不错。   他端着杯子,看向岑潇,只觉得面前的女人无一处不风情万种,也无一处不虚情假意,唯独那双手,此刻正交叠放在膝上,像铠甲上外翻的一道口子,露出主人的一点儿真实面目。   想到自己今天来 NANA 美发沙龙的真实目的,陆平川问岑潇:“我们梓涵高不高兴,我不确定,但贺景胜肯定是不高兴的。”   岑潇没料到陆平川会提到“贺景胜”,惊讶之余,又觉得那句“我们梓涵”颇为刺耳。   这个男人,真是渣得坦坦荡荡,如果手上有笔,她一定会在他的脸上写上“大猪蹄子”四个大字。   岑潇思绪翻涌,但表情依旧平和,只说:“城南的那个项目提上日程了,景胜哥忙得人影都见不着,我们已经好几天没联系了。”   “城南那个项目啊。”陆平川拖长了尾音,若有所思地说,“之前的贺家舞会,我本想和贺景胜好好聊聊的,可惜不小心得罪了他,连话都没说上。”   他说完,还颇为哀怨地看了一眼岑潇,好像他没搭上贺景胜,全是她的错。   岑潇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不是冲着她来的。   他的目标是贺景胜手上的项目。   想来有些荒谬,但仔细品,岑潇又觉得很有意思。她进入社交圈有段时间了,男人对她的图谋都是简单且粗鄙的,她没想到,除了这身皮囊,自己还有别的价值。   矮几上的咖啡没有那么烫了,她端起来啜了几口,没有立刻回应陆平川。   陆平川也不着急,开始欣赏店里的装修和陈设。这会儿,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或剪发或烫染,都和身侧的工作人员聊得热络。   陆平川的耳力不错,有那么一两句聊天内容飘到他耳中,说的都是自家的生意,或者分享社交圈里的八卦。   如果说台面上的信息池,像个情报网,那这间美发沙龙里的絮絮叨叨就像个满地滚的毛线球,只要你仔细看,总能揪出一两个线头来。   陆平川的表情变幻莫测,他问岑潇:“你和这间店什么关系?”   岑潇一怔,随即笑道:“我是这里的 SVIP。”   就这么简单?陆平川不置可否,还要说些什么,就见温梓涵提着礼服的裙摆走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个 iPad,几米开外就开始对他喊:“川少,你帮人家看看,这几个发型哪个好看?”   她这一喊,动静不小,许多客人都往休息区看过来。岑潇微站起来说:“我就不打扰陆公子和梓涵姐了,先走了。”   “岑潇,我说过我信奉公平交易。”陆平川叫住她,小声地说,“你不妨考虑看看。”   岑潇闻声低头,只见陆平川冲着温梓涵的方向露出一个笑容,一眼也没看她。   她朝陆平川俯下身,越过他去拎沙发另一侧的手提包,行动之间,发丝拂过他的鼻尖,一股幽香盖过了店里混杂的各种香味,钻进他的鼻孔。   这又和上次在贺家书房中察觉到香气,完全不同了。   他听见她说:“陆公子,我很期待你的报酬。”   *   出道以来,温梓涵一直走清纯路线,一头黑长直留了许多年。毛娜今天给她卷了个大波浪,还挑染了几簇红发,搭配陆平川给她买的黑色小礼服,反而多了几分成熟御姐的味道,整个人看起来生动了不少。   温梓涵很喜欢这个造型,喜不胜收地在镜子前来转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没想到,我还挺适合这种风格。”   毛娜站在她身后,很认真地看她:“温小姐很有风情,你比自己想得更有味道。”   作为女明星,夸奖的话温梓涵没少听,可毛娜说得极其真诚,她听着,脸一下子就红了。恰巧这时,陆平川走了过来,温梓涵连忙挽住他的手,问道:“川少,你看人家好看吗?”   陆平川的目光从镜子里随意掠过,点了点头:“好看。”   他的态度有些敷衍,但温梓涵习惯了,又说:“今天的 party,人家一定不会给你丢脸。”   “Party 取消了。”陆平川不胜在意地摸了摸鼻尖,只说, “我送你回家。”   其实,本来就没什么 party。   昨天买完那只稀有皮铂金包,陆平川便暗中派人调查了资金的走向,后来才得知买手店把钱转到了一个美发沙龙的账户上。   那间美发沙龙名叫“NANA”,是贵妇太太们都爱去的地方。陆平川决定拿温梓涵做幌子,一起来这店里探一探,运气好的话,或许能遇上岑潇。   还真叫他押对宝了。   可这一切,温梓涵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僵着脸,看着陆平川欲言又止。陆平川将她的不开心看在眼里,转身就对毛娜招了招手:“给温小姐办个 SVIP,刷我的卡。”   “好的,没问题。”毛娜答应着,立刻端出她招牌的店长笑容, “我们店里刚好进了几台新机器,都是日本进口的,温小姐可以经常过来做做保养。”   NANA 美发沙龙在 B 市社交圈里小有名气,除了帅哥店员,还有高昂的收费标准。温梓涵一听陆平川要给自己办 SVIP,顿时一扫阴霾,笑嘻嘻地跟着毛娜走了。   她忍不住在想:有了 SVIP,以后是不是就可以经常来见毛娜了呢?   *   没有晚宴,但也要找个地方吃晚饭。陆平川送完温梓涵以后,便直接开车回了陆家老宅。   他进门时,正好是开饭时间,餐厅的圆桌上坐着他的父亲陆建业,继母余香,还有同父异母的弟弟陆星河。   看到陆平川,陆建业显然有些吃惊,他语气不善地“哼”了一声:“平时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出现,你倒是会挑时间!”   陆平川从小被骂惯了,根本不把陆建业的怒气放在眼里,只大剌剌地往餐桌上一坐,说:“余阿姨特意打电话叫我回来吃饭,我怎么敢不来?”   他说着,又冲餐桌对面的余香笑道:“余阿姨还说了,今天特别给我炖了汤,对吧?”   余香当然没有叫陆平川回来,她正一头雾水,就见陆建业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于是连忙说:“对对对,汤在厨房里,我这就去端出来。”   陆建业虽然表面上不喜欢陆平川,但很热衷看他们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陆平川都把戏台子搭起来了,她自然得配合着演下去。   余香说着,便站起来往厨房走,管家跟在她身边,小声地说:“太太,那汤你不是特意为星河少爷……”   “张妈,”余香回头看了眼陆平川,制止管家继续往下说,“星河反正就住在家里,汤什么时候都能喝。陆平川那小子就是故意的,不能遭了他的道。” 第06章 家里有尊活菩萨   余香和张妈一边说话,一边走远了,陆平川看着她的背影,顿时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佣人们动作迅速地替他摆好碗筷,他用热毛巾擦了手,便开始吃饭。   他不常回老宅,但必须承认,余香把家里的厨子、佣人都调教得很好。一桌子八个菜,四凉四热,每一道都可口非常,却又与外头的美味不同,透着一股家常菜才有的爽口与鲜美。   余香还没把汤端出来,陆平川已经半碗米饭下肚。陆星河看不惯他这幅不等长辈到齐就大快朵颐的模样,阴阳怪气地开口了:“有段时间没看到大哥了,最近在忙什么?”   陆平川正要回答,又听陆星河说:“我听人说,大哥最近总是和一个小明星同进同出?好像……是叫温梓涵吧?”   这一次,陆平川并不急着回答陆星河,而是挑眉看了陆建业一眼,只见后者正低头喝茶,似乎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   霎时间,陆平川觉得这种微妙的氛围很有趣。他放下碗筷,对陆星河说:“没想到你还挺关心我的。”   “那个温梓涵就是个捞女。”陆星河微微皱眉,“嗤”了一声,“大哥今年有三十三了吧?到了要成家的年纪,就该找个正经女朋友交往。”   听听这训人的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陆星河才是他老子。但陆平川也不生气,只说:“这方面我还是有分寸的,如果是要娶回家做老婆,我当然不会考虑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戏子。”   这时,余香端着一盅汤走到桌边,恰好听见陆平川把“戏子”两个字咬得极重,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她忍气吞声,但陆星河年纪小,根本咽不下这口气,指着陆平川就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陆平川看着余香,后知后觉地说道:“我没别的意思,余阿姨,您别往心里去。”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陆星河显然不吃这一套,一下就站了起来,“你明知道我妈以前是个演员……”   “好了!”沉默许久的陆建业终于开口了,他面色不虞地看了眼陆平川与陆星河,“你们是不是吃太饱了?专挑吃饭的时候吵架?”   “你爸说得对,吃饭的时候不能吵架。”余香把汤盅放下,一把将陆星河按回椅子上,“平川只是一时嘴快,星河,你别太敏感了。”   陆星河气得七窍生烟,但碍着父母又不敢发作,只能黑着一张脸不说话。余香在他肩上揉了揉,暗示他冷静一些,又把汤盅推到陆平川面前,说:“平川,来,喝汤吧,别和你弟弟计较。”   “谢谢余阿姨。”陆平川揭开汤盅盖子,一时间,猪脑豆腐汤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汤养肝明目,一看就是为陆星河这种熬夜苦读的医学生准备的,陆平川心知肚明,可他才不会客气,拿起汤匙便喝了起来。   一碗热汤下肚,陆平川心情更好了,直冲余香笑:“余阿姨的手艺真好。”   “你喜欢喝,就常回家来。”余香说得真诚,演技半点不输他,“我换着花样给你做。”   这幅“家庭和睦”的画面,让陆建业很是满意。他一扫不快,对陆平川说:“你刚才还没回答星河的问题,最近在忙什么?”   原来他刚才有在听他们说话呀。陆平川嘴角噙笑,又答得恭敬:“南边老城区的项目已经启动了,我最近忙着和贺景胜搭线,想在他的高端社区里开几家医美机构。”   “医美?”陆建业有些意外,“你怎么想起做这个?”   “我做过调研,这两年,医美行业已经完成了市场教育,之后会进入稳步增长的阶段。”见陆建业感兴趣,陆平川趁热打铁道,“贺家的那个高端社区,面向的人群非富即贵。不管是名媛太太,还是金领女强人,早就把医美保养当做家常便饭。她们这群人不缺钱,就想找个技术过硬、服务周到、保密措施好的医院。而咱们有陆氏医院的老字号招牌,药妆品牌也风生水起,有这样的口碑做背书,一定会成为她们的首选。”   陆平川说得仔细,平时总是慵懒散漫的脸上透着几分难得的认真。陆建业正要发表些意见,就听餐桌另一头的陆星河开口:“怎么能开医美机构?要开也得开大型的综合医院。”   众人皆是一愣,余香还来不及制止他,他已经嘴比脑子快地往下说:“城南落后,都是城中村和老破小,也没有像样的医疗资源。如今好不容易要开发大型的高端商住社区,咱们陆氏就该在那里开一家综合医院,解决城南老百姓的看病问题。”   陆星河说得掷地有声,可惜四下皆静。陆平川毫不掩饰自己一脸的惊讶,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这两年不在国内,竟不知这家里什么时候有尊活菩萨了?   但他也明白了,刚进家门时,那股微妙的氛围究竟从何而来。   “星河长大了,明年就该硕士毕业了吧?”陆平川笑了笑,率先打破沉默,“爸爸一直对你寄予厚望,毕业以后可得进集团,多帮爸爸分忧。”   “硕士毕业以后,我还想读博。”陆星河放下碗筷,郑重其事地说,“我以后要当医生,我不经商。”   “陆星河!”这一次,余香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喝道,“你是陆家的儿子,你不经商,谁接你爸爸的班?!”   陆平川听着一挑眉——这女人还真当他是透明的?   可他自问没什么优点,就是比较沉得住气。他像没听见余香说的话,偷偷观察陆建业的反应——老爷子的脸色红了又白,最后倒也没发火,只对陆平川说:“医美机构这件事,我看行。你继续跟进,集团的资源随你用,有进展了就和我汇报。”   *   陆平川觉得,这是他这几年来,在老宅吃过的最舒心的一顿晚餐了。饭后,陆建业甚至把他单独叫进了书房,聊了聊和贺家合作医美机构的事。   他可忘不了自己进书房前,余香看他的眼神。果然,一盅猪脑豆腐汤她愿意让,但陆氏继承人的身份,她是万万不会让的。   想到这里,陆平川嗤笑一声,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他正要发动车子,就听见有人在远处喊他。   “川少,”张妈小步跑过来,“您的外套忘拿了。”   陆平川接过外套,道了声谢:“谢谢张妈。”   张妈又说:“早晚温差大,您可得当心,别感冒了。”   接收到老管家的关心,陆平川满眼都是笑意,他冲张妈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小时候,您都是喊我——大少爷的,怎么现在变成川少了?”   张妈听着,表情倏地变了,陆平川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问:“你是怎么喊星河的呢?难不成叫他河少?”   “河少”这个称呼,委实有些滑稽,陆平川被自己逗笑了,也不去管张妈青紫的脸色,留了句“夜里天凉,您回去吧”,便踩下油门走了。   车子开出去几公里,陆平川的嘴角还维持着上扬的角度,可眼睛里的温度却越来越冷。   川少?圈子里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叫他的?是母亲过世之后,还是余香带着陆星河进门之后?   像温梓涵那样的外人,这么称呼他也就算了,可现在,居然连老宅的管家都这么喊他了。   回忆的时光隧道太长,陆平川沉溺其中,一时间找不到方向。突然,一张明艳动人的脸闯进来,娇滴滴地喊了他一声“陆公子”。   是了,他和岑潇认识之后,她一直喊他“陆公子。”   想起在自己想在城南的社区开发中参一脚,还得通过岑潇去结识贺景胜,陆平川稍微收了神,慢慢加快车速,朝着他常住的酒店驶去。   车子快开到停车场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串虚拟号码,陆平川瞥了一眼,按下车载蓝牙,直截了当地问:“怎么了?”   “按照您的吩咐去查了,您给温小姐办 VIP 的那笔钱,划到的是 NANA 美发沙龙的另一个账户。”双方都没有寒暄,那头也很言简意赅,“和买铂金包的钱,不是同一个。”   陆平川将车子停稳,露出兴味的神色,问道:“能查到岑潇和美发沙龙,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明面上的实在查不出来。那间美发沙龙,纳税主体和实际受益人都是毛娜,岑潇好像只是个常客。”对方说着,顿了一下,“需要我们去深挖一下那个账户吗?”   “先不用。”陆平川思考了一会儿,回道,“岑潇的其他信息,你们收集好了吗?”   对方答:“收集好了,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   “知道了。先这样,你们等我下一步的指令吧。”   对方答应着,就挂了电话。陆平川下车,靠在驾驶座的车门上,点燃了一支香烟,吸了几口。   张妈说得没错,这天一到夜里就变凉了。一阵晚风吹过来,卷着烟草的味道,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清明了不少。   目前掌握的信息虽然不多,但足够佐证他心里的一些猜想,也足够他去“说服”岑潇,为他和贺景胜搭线。   可是搭上了以后,又要怎么做呢?他要怎么做,才能把医美机构的项目搅黄,好让陆氏集团损失惨重? 第07章 她不是绿茶,而是善解人意的好妹妹   城南高端社区的开发提上日程以后,贺景胜一天比一天忙,已经有好几天没联系岑潇了。她乐得清闲,离开 NANA 美发沙龙后,还在附近的公园里逛了逛,天黑了才回家。   钟点工做好晚餐后就离开了,岑潇一个人吃了饭。饭后,她粗略浏览了一遍毛娜给她的 U 盘资料,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商机”。   她百无聊赖地滑动着鼠标,脑子里想的都是陆平川下午说的话。   他想参与到城南高端社区的开发中来,但岑潇心里很清楚,如果她的计划顺利,那个项目很快就会折在贺景胜身上。   她还想在陆平川身上放长线钓大鱼,可不想因为这个项目得罪他。她思忖着,有些苦恼地瘫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点开了微信朋友圈,接着就看到温梓涵穿着新礼服、顶着新发型,和一群姐妹在夜店开趴的九宫格图片。   陆平川不是说今晚的 Party 是个私享晚宴吗?   还是说,他的私享晚宴就是和一群网红、小明星混在一起?   这还怎么结识生意伙伴?   就当岑潇满脑子问号的时候,家里的座机响了,她接起来,是楼下管理处的保安打来的,说有一个闪送给她的礼盒包裹。   岑潇愣了一下,心想或许是贺景胜送给她的礼物,便让保安送上来。   保安行动很快,没一会儿,礼盒就被送上来了,可当岑潇看到礼盒的时候,又愣住了。   礼盒体积不小,是需要用双手去抱的程度。可更夸张的是礼盒的包装,用的是缀着进口金箔的特级纸,上面还有个镶碎钻的丝带蝴蝶结。   贺景胜不是个浪漫的人,从来不会在礼盒、包装上费心思。而这种华丽的审美,让岑潇十分自然地想起了陆平川。   送走了保安,她动作麻利地拆开礼盒,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只稀有皮铂金包,旁边还躺着一瓶香水,拿起来一看,是梅森·马吉拉的绿茶逃逸。   同时间,陆平川的微信也随之而至,他问:这份报酬可以吗?岑小姐。   这礼盒,还真是陆平川送来的。   岑潇放下香水,开始在房里来回踱步。她也不去纠结陆平川是怎么知道她家的住址了,只聚精会神地分析眼下的情景——   如果没有这瓶香水和这条微信,她会把这只稀有皮铂金包当做一个巧合,可有了这两样东西,这只铂金包就成了个威胁。   陆平川显然知道这包是贺景胜送她,又被她卖了的。他用买下这只包,再送给她的方式,来威胁她引荐贺景胜。不仅如此,他还附赠一瓶香水,讽刺她是个“绿茶”。   想通以后,岑潇倏地一下笑了出来,她也分不清自己是觉得可气的,还是觉得滑稽。   不过几分钟前,她还在担心,陆平川会不会在城南高端社区的项目里有损失,结果对方倒好,阴阳怪气的,上赶子地想往这个项目里挤。   岑潇叉腰站在原地,打开即时消息 APP,给 N 发了条信息:帮我查一下陆平川,要详细版本。   接着,她又点开了微信,给贺景胜发了条消息:景胜哥,你最近是不是很辛苦?人家很久没见你了,明天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他陆平川不就是想和贺景胜搭线,想掺和城南的那个项目吗?   她会按照他的期待,介绍贺景胜给他;她也会让他知道,她可不是什么绿茶,而是善解人意的好妹妹。   *   陆平川收到岑潇的回信,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她的微信很简单,只有四个字:今晚七点。   随后,附上一个定位信息。   陆平川定睛一看,那是 B 市一家极负盛名的私厨餐厅,要进去,至少得提前两天预约。   岑潇这是给他出难题?可这点小事,又怎么能难倒他呢?   陆平川笑了笑,非常愉快地回复了一句:不见不散。   当晚七点,岑潇准时在私厨餐厅里“巧遇”了陆平川。   她当时正在给贺景胜挑鱼刺,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蕾丝小礼服,披着迪士尼公主一般的齐肩长发,却干着婢女丫头的活计。   贺景胜对她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很是喜欢,一边喝汤,一边说:“还是我们潇潇懂得疼人,知道我喜欢这家的鱼汤,还提前预约了。”   “那也是景胜哥愿意给我面子。”岑潇把挑好刺的鱼肉放在贺景胜面前,甜甜地说,“你这么忙,还愿意抽时间来和人家吃饭。你如果不来,那这位子我可是白预定了。”   岑潇这两句话,乍一听很是体贴周到,但仔细分辨,又藏着埋怨委屈。贺景胜微微一愣,反应过来,连忙说:“潇潇这是在怪我?”   “几天没见,景胜哥都忙瘦了。我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岑潇扑闪着自己的大眼睛,无辜地说,“男人嘛,当然是工作第一。景胜哥愿意抽时间关心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她这幅做派,最大限度地取悦了贺景胜的大男子主义。他心疼的不得了,拉着岑潇的手就说:“项目初期难免比较忙,等忙过这一阵,我带你出国去玩好不好?”   岑潇乖顺地点头,一副“听你安排”的模样。   私厨的占地面积不大,主厨的厨艺高超,但性格古怪,全店没有包厢,只有用屏风隔出来的卡座。陆平川刚进店里,就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见贺景胜和岑潇一副你侬我侬的模样。   他突然想起那晚宴会,蒋元君倒在地上痛哭的样子,又想起余香在陆家作威作福的情景,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可当他走过去,那丝厌恶又不见了,一双桃花眼里只剩下对“巧遇”的惊奇。他敲了敲屏风,对卡座里的两人打了个招呼:“景胜兄,好巧。”   贺景胜正在和岑潇浓情蜜意,突然被人打扰,本就十分恼怒,而当他抬头,发觉这人还是陆平川时,更是觉得火上浇油。   他一摔筷子,就要开口骂人,岑潇眼疾手快地拽住他,对陆平川回道:“原来是陆公子,好巧。”   岑潇对陆平川的态度,很是出乎贺景胜的意料。他一句脏话憋在嘴边,还来不及发作,又听岑潇说:“景胜哥,你不知道。陆公子的女朋友,是我大学时候的学姐呢。”   “是呀。”陆平川迎合着岑潇的眼色,走进卡座,“上次是我冒昧了,景胜兄还在生气?”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平川已经放低姿态了,贺景胜便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黑着一张脸不接腔。岑潇见势,连忙打圆场道:“上次都是误会,景胜哥才不会往心里去。陆公子这么想我们景胜哥,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岑潇的尾调微微上扬,一半调笑,一半嗔怪。贺景胜见她这么维护自己,也顾不上和陆平川计较了。他缓和了神色,问陆平川:“你怎么在这儿?一个人?”   见贺景胜松口,陆平川便知道机会来了,他颔首道:“我和这里的主厨是朋友,他们新研发了一款鱼子酱蛋糕,叫我过来试菜。”   他说完,又看了看岑潇:“两位感兴趣吗?不如一起。”   接收到陆平川的信号,岑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依偎在贺景胜的臂膀上,撒娇着说:“鱼子酱蛋糕诶!景胜哥,人家想吃。”   岑潇今天新换了一款香水,抹茶的青涩中带着几丝奶油的甜味。贺景胜笼罩其中,觉得浑身发软,只能顺着她说:“好好好,都依你。”   安抚完岑潇,他又冲陆平川比了比身旁的座位,说了声:“坐”   *   鱼子酱蛋糕很快送了上来,蛋糕胚里有松露巧克力,上面又铺着一层葡萄酒鱼子酱,甫一入口,便在口里刮起一阵鲜甜的海风,岑潇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她吃完一份蛋糕,立即表示要去感谢一下主厨。   贺景胜不置可否,说道:“把主厨叫到这里就好了,哪有客人去厨房的道理?”   “这里的主厨,脾气可大着呢。”岑潇站起来,揉了揉贺景胜的肩膀,“不过他厨艺这么好,脾气差一点也没关系啦。我去去就来,很快的。”   她说完,提着裙摆就走,离开之前,给了陆平川一个眼神暗示。   陆平川读懂了岑潇的意思——接下来这段时间,是她特意留给他和贺景胜私聊的。   虽然岑潇讨好贺景胜的姿态、手段,都让陆平川嗤之以鼻,但他不得不承认,她把贺景胜拿捏得死死的。   看着她走远的身影,陆平川勾了勾嘴角,对贺景胜说:“景胜兄,最近在忙城南的那个项目呢?”   大家都不是生意场上的“小白”,陆平川一开口,贺景胜就知道了他的用意,只说:“怎么?你也感兴趣?”   “当然感兴趣。”陆平川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形成一副极其郑重的谈判姿态,“那是个香饽饽,谁都想咬上一口。”   “你说的对。”贺景胜说着,叉下一口鱼子酱蛋糕,“可香饽饽不是鱼子酱蛋糕,不是和谁称兄道弟,就能吃上的。”   贺景胜话里有话,陆平川一听就笑了,他点了点头,决定开门见山:“我们陆家想在你的社区里开高端整形医院,连锁的,利润可谈。”   听到“陆家”二字,贺景胜愣了一下,他问陆平川:“你家老爷子,支持你干这个?”   陆平川说:“我敢端出陆家的名号,自然是和我爸商量过的。陆家的医疗资源和社会评价,景胜兄应当是了解的。至于美容整形这个赛道,我有完整的调研报告和项目策划书,可以发给你看看。”   他们混京圈的都知道,陆平川在陆家根本不受宠,前两年被打发到东南亚去,大家都当他被“流放”了,几乎没有回来的可能。可谁曾想,他不仅回来了,甚至还能拿“陆家”做筹码,和自己谈判。   “陆老大,”贺景胜试探性地问,“你……这是要回陆家夺权了?”   “我前两年也没闲着,在东南亚看了几块不错的地,本来是想拿回家和老爷子邀功的。”陆平川挑了挑眉,没有直接回答贺景胜的问题,“我不久前听说,你想在东南亚做海滨度假村,那几块地很合适,我可以让给你。”   贺氏发家以来,虽然在国内做到了房地产龙头的位置,但始终是在国门里打转。贺景胜当家以后,便想开拓海外的休闲度假产业,奈何贺家在海外没有根基,跨国拿地困难重重,他一直没找到突破口。   陆平川抛出的这个橄榄枝,可比在城南开医美机构有诱惑力多了,贺景胜不由得向前微倾着身子,问:“你那几块地靠谱吗?”   “那几块地的基本情况和估值报告,我会和医美项目的资料一起发到你的邮箱,你看看不就知道了?”陆平川说着,拿起酒杯碰了碰贺景胜的,“我才回 B 市没多久,往后还要请景胜兄多照顾。” 第08章 你们男人,不是最吃这一套吗?   贺景胜和陆平川相谈甚欢,就在他们约着这周末一起去打高尔夫的时候,贺景胜接到一个电话,对方三言两语,就让他脸色突变。   “陆老大,我先走了。”贺景胜挂了电话,对陆平川说道,“你把资料发过来,咱们再找时间详谈。”   贺景胜面带恼怒,一脸的不耐烦。陆平川不明所以,只能先答应着,和他一起站起来。两个人走出卡座,正好遇上回来的岑潇。   她一脸惊讶地问:“景胜哥,你们要去哪儿?”   贺景胜语速飞快地说:“公司临时出了点儿事,我得赶过去。你自己打车回家,可以吗?”   岑潇听着,连忙说:“那你赶紧去,别管我了。我到家以后,再给你发微信。”   她说完,注意到贺景胜脸色不对,又补充了一句:“景胜哥,你别着急,不管是什么问题,一定都可以解决的。”   在贺景胜看来,岑潇总是把他摆在自己前面,最是体贴可人。方才那个电话让他怒火中烧,可岑潇的几句安慰就像一股清泉,一下就帮他灭了火。他不由得心旌摇曳,一把揽过她的腰,低头就要吻她。   岑潇不慌不忙地躲开,用眼神瞟了瞟一旁,示意贺景胜旁边有人。   贺景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陆平川双手插兜地站在不远处,神色坦然地看着他们,没有一点儿要躲的意思。   贺景胜咳了一声,松开岑潇,说了句“那我走了”,便疾步离开了。   岑潇一直目送他走出餐厅,才施施然地转身,和身后的陆平川对视一眼。而陆平川正双手抱胸地倚在墙上,满脸兴味地看着她。   这个男人,真是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场合,都是一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样子。   “陆公子,”岑潇率先打破沉默,“这次交易的结果,你还满意吗?”   “自然是满意的不得了。”陆平川点点头,向岑潇走近一步,“不知道我的报酬,岑小姐还满意吗?”   “早知如此,陆公子直接给钱就好了。”岑潇微微一笑,直截了当地说,“这平白无故地让买手店抽了一笔,多少有些不划算。”   “怎么会不划算?”陆平川听着,也笑了,“从男人那里捞到好东西,再转手换钱,对你来说,应该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岑潇眉毛微挑——这个男人,是对她明褒暗贬上瘾了?   但她并不计较,只拨了拨头发,说了句:“陆公子,既然事情都办完了,我就先告辞了。”   她说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一桌残羹:“对了。这顿饭还没买单,有劳陆公子了。”   岑潇拎过皮包就要走,不想被陆平川捉住手腕,后者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拽了回来。   陆平川力气颇大,岑潇稍作挣扎,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考虑到这是公共场合,拉扯起来并不好看,她干脆由他牵制,只抬起一张脸,无辜又费解地看着他:“陆公子,还有赐教?”   两个人离的近了,陆平川终于闻见了岑潇身上的香水味,正是他送的那支“绿茶逃逸“。   “绿茶的味道……”陆平川说着低下头,鼻息若有似无地从她耳畔划过,“果然很适合你。”   男性灼热的气息就扑在颈侧,岑潇的脸倏地就红了——被气的。   陆平川三番两次的言语挑衅,她本不当回事,但他此刻用蛮力困住她,就为了说几句讽刺的话,委实有些过分了。   “陆公子,我没得罪你吧?”岑潇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抬眸看他,“你这又是‘捞女’,又是‘绿茶’的,有意思吗?”   陆平川嘴角微扬,抓起她的一缕发丝缠在指尖:“那岑小姐伏低做小、卖乖卖笑地讨好男人,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岑潇反应过来,不气反笑,她微微垫起脚尖,凑到陆平川面前,“你们男人,不是最吃这一套吗?”   你们渴望主宰世界,习惯操控,习惯玩弄。我用你们最满意的“顺从”做武器,反过来操控你们,怎么会没意思?   岑潇和陆平川此刻的距离很近,近到他稍微低头,就能吻上她的唇。女人貌美如花,吐气如兰,可陆平川只看到她一双美目里,盛满了冷意与嘲讽。   莫名的,他内心微动,松开了自己的手。   重获自由的岑潇,往后退了一步。两个人的距离远了,陆平川又觉得她脸上是一以贯之的娇俏与甜美,而那稍纵即逝的狠厉与冷漠,不过是他的错觉。   岑潇揉了揉自己被他抓疼的手腕,问道:“陆公子,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陆平川的眉头拢了又分开,最后说:“我送你吧,这里不好打车。”   岑潇可不想再和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纠缠下去,正想拒绝,手机突然响了,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 N 打来的电话。   她和 N 多是用即时消息的 APP 联系,这突然打电话,一定是有急事。   岑潇想着,也顾不上和陆平川周旋,接起电话就走到一边,问:“怎么了?”   手机那头传来一道经过技术处理的男声:“岑潇,城中村着火了。”   岑潇听着,顿时手脚冰凉,不可置信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机械男声平铺直叙,不带感情地重复道:“南边的城中村,着火了。”   *   限量版的 911 超跑在夜间公路上疾驰,岑潇坐在副驾上,一脸凝重地目视前方。   陆平川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打量岑潇,只觉得她脸色煞白,与身上的纯白衣裙连在一起,就像古旧的黑白挂历,精致却毫无生机,连带着车厢里的空气都变得压抑。   几分钟前,她才端出一副拒绝自己送她回家的姿态,可接了个电话,就又换了口风,问他可不可以送自己去城南的城中村。   他给岑潇送过“报酬”,知道她不住在城南,更不可能住在城中村。但他也看过下属收集的资料,知道在被方倚梅接回岑家之前,岑潇一直与一对原姓夫妇生活在一起,那是她的养父母,这些年都在城南的城中村里经营一家小吃店。   陆平川心中好奇,忍不住问她:“岑小姐,你去城南做什么?”   岑潇看起来十分紧张,一双手紧紧抓着膝上的裙摆,指关节都变成了青白色。她没有回答陆平川的问题,只说:“前面要上五环了,五环特别堵。陆公子,你想想办法。”   她故作镇定,但难掩声线中的颤抖,这口吻不似她平日里的拿腔作调,却透着诚挚的哀求,陆平川莫名心软,对她说:“坐稳了。”   岑潇闻言,立刻抓住车窗的边沿。陆平川一脚踩下油门,灵活甩动方向盘,硬是在拥挤的车流中开辟出一条前进的道路,不过眨眼间,911 已经驶下高架桥,拐进一条小路。   小路昏暗,但 911 的速度不减。岑潇认得这是通往城南的捷径,但这条小路到了夜间是不允许机动车通行的。   陆平川为了送她,已经违反了不少交规。   穿过小路,城中村近在眼前。他们透过挡风玻璃,将夜空中的浓烟尽收眼底。   不仅是浓烟,离城中村越近,低空中的火光就越明显。这火势可不小,连陆平川的心都揪了起来,而身侧的岑潇已经满眼水光。   如果陆平川没记错,这片城中村的所占地正是城南项目中的一部分。想起贺景胜着急离开的样子,他顿时明白了一些事。   “这是……放火强拆?”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陆平川话音刚落,911 便开到了城中村的一处入口。他刚将车子停稳,岑潇便解开安全带冲了下去。   副驾的车门大敞,车厢里即刻涌入明火燃烧的呛鼻气味。汹涌的火势近在眼前,岑潇作势就要往里冲。陆平川心惊肉跳,连忙下车阻止,可他还来不及喊住岑潇,就见一旁维持秩序的民警赶过来,一把拦住了她。   只见一个小民警紧紧拽住岑潇的双臂,十分严肃地劝道:“女士,你不能进去,火场很危险!”   “我有……我有家人在里面。”火光照亮了岑潇的脸,明艳动人的容貌上写满了慌乱,“求求你,让我进去!”   小民警说:“已经有两队消防官兵进去救援了,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出您的家人!”   小民警手劲未松,但语速飞快。但岑潇知道,城中村里多是违章建筑,家家户户像一个个鸡笼似的挨在一起,没有消防通道,也没有通风设施,不等消防队员赶到,人可能已经被浓烟呛死了。   她心中着急,可几次尝试,都挣脱不了对方的钳制,只能反手擒住小民警的手臂,一个转身,将他狠狠摔在地上,后者顿时就不能动了。   陆平川站在一米开外,将这个行云流水的过肩摔看了个清楚。   这个小民警一看就是派出所的片儿警,可他好歹是个男人,也接受过警校的专业训练。这眨眼间就被岑潇打趴下了,可见她方才这一摔,力道有多狠。   陆平川不禁瞪大了眼睛——这看似娇弱的岑大小姐,还是个柔道高手?   小民警伏在地上,不由得发出哀嚎。其他几个民警见势赶了过来,前后左右地将岑潇包围起来:“女士,袭警是严重的违法行为!你知不知道?!”   而岑潇丝毫不把他们的话放在眼里,即刻拉开架势,似乎做好了打上一架的准备。陆平川蹙紧眉头,正要出言劝阻,就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闯进来,身手敏捷地擒住了岑潇。   岑潇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正要反击,对方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将她双手反剪,稍一用力,她便吃痛地低呼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民警们松了口气,纷纷冲高大男子招呼道:“陈队。”   “陈献,你放开我!”岑潇低着头,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叫人看不清表情,“我爸妈在里面,我要进去!” 第09章 你这么快又换男朋友了?   岑潇挣扎着,整个人因为急切而颤抖,但被称作“陈献”的男子不但没松手,反而钳着她双手往前一步,逼迫着她整个人都快趴在地上了。   接着,他凑到岑潇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清的音量说:“你冷静一点,贺景胜的人搞不好还在附近。”   男性灼热的气息扑在脸侧,岑潇却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瞬间冷静下来——难道这场火是贺景胜放的?   “原叔原婶没事。”见岑潇不再挣扎,陈献又道,“他们已经从村子的另一个出口逃出去了。”   岑潇闻言,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彻底松懈下来。陈献见势,正拉岑潇站起来,就听一道男声传来:“这位警官,袭警固然不对,但你趁机揩油也太下作了吧?”   陈献一怔,转身去找说话的人,就见一个英挺俊秀的男人朝自己走过来,他一身华服,在自己面前站定后,便要去扶岑潇。   陈献眉头微蹙,拽着岑潇就是一个后退,陆平川也不客气,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岑潇才站起来没多久,双膝还在发软,被两个男人这么一拉扯,瞬时就像棵羸弱的小草,随风飘荡。   陈献不认识陆平川,看他非富即贵的衣着气场,很自然地将他当做了贺景胜留下的眼线;而陆平川也不认识陈献,只当他是个片警头头,方才那贴着岑潇说话的亲密模样,无疑就是在占小姑娘便宜。   两个身量相当的男人,就此形成一个对峙的局面。放松下来的岑潇,即刻弄明白了眼前的情况,连忙打圆场道:“都是误会。”   她拍了拍陈献的手臂,示意他松开自己,“这位是陆家大公子,陆平川,我们今晚在一起吃饭,是他开车送我过来的。”   安抚完陈献,她又对陆平川解释道:“这位是城南公安分局刑侦大队的队长,陈献。”   原来是刑侦大队的队长。陆平川闻言,重新打量陈献——对方比一米八四的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五官周正,轮廓刚毅,浑身上下散发着正气凛然的气质。再看岑潇和他说话的模样,两个人应当是认识的。   这么看,这个陈献……确实不像个坏人。   可陈献却不这么看他。陆平川今天穿了件黑金印花的真丝衬衫,扣子一直解到第三颗,露出胸前的一片古铜色,他发丝凌乱,眉低眼慢,乍一看,就是个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愤,陆平川率先放开了岑潇,他向陈献伸出右手,道:“原来是陈队长,失敬。”   可陈献并未与他握手,甚至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只趁机将岑潇往自己身边拽了几步,皱着眉问她:“你这么快又换男朋友了?”   岑潇一怔,还来不及解释,就听陆平川说:“潇潇,咱们该走了。”   陆平川这话,无疑坐实了陈献的猜疑。岑潇的额头上掉下来三根黑线,心想这陆大公子着实是个小肚鸡肠的主儿。   他一定以为陈献喜欢她,所以故意拿这话刺激陈献,作为对方不和自己握手的报复。   这两个男人才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就这么剑拔弩张?   岑潇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而陈献沉吟了几秒,便道:“她还不能走。她打了警察,得和我回去接受调查。”   陆平川抿着嘴,伸手就要去拉岑潇。眼看自己又要像个物件似的被两人拉来扯去的,岑潇忍无可忍地大喊一声:“停!”   陈献被她叫得一怔,岑潇趁机抽出自己被禁锢的那只手,往后退了一步,说道:“陈大哥,我和陆公子说两句话,说完我就和你回警局。”   她说着,也不给陈献反应的机会,拉住陆平川的小臂就往 911 走。两人在跑车前站定,岑潇松开了他,又扒了扒自己凌乱的长发,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   她说:“陆公子,谢谢你送你过来。”   陆平川挥了挥手,正要回她“小事一桩”,又听她说:“这比铂金包贵重多了。”   她语气郑重,引得陆平川也不由得地站直了身子,定睛看向她。   岑潇脸上的妆早已花了,白色的连衣裙上灰扑扑的,形容好不狼狈,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很清亮,不似往常那般掺杂着别样的目的,突然间就让陆平川的心口一阵发麻。   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他冲岑潇露出一个落拓不羁的笑,调侃道:“谢我?怎么谢?”   他说着,凑到岑潇跟前,道:“以身相许吗?”   岑潇向陆平川道谢,是感念他为了将她送到这里不惜违反交规,又想起贺宅晚宴上,他是唯一一个出来帮助蒋元君的人,所以决定对他客气一些。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犹豫着想告诉他,城南的高端社区就是一个大坑,他可千万别入局。但是,当他这么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她的犹豫便烟消云散了。   这个男人大概是习惯了向女人释放魅力,他把她送到这里,未必是心疼她,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飙车耍帅。   这么想着,岑潇敛去眼里的诚意,随便找了个话头:“高端社区的项目,陆公子日后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她说完,又道了声“再会”,转身就要走,陆平川将她一把搂进怀里,维持着一个交头接耳的姿势。   她衣料单薄,他掌心温热,就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僵直了身子,越发往他怀里靠去。   “不谈日后,”陆平川稳住岑潇的腰身,低声道,“我现在就要谢礼。”   岑潇犹豫了几秒,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就听陈献在远处喊她:“岑潇,走了!”   她闻声回头,看见不少消防队员陆续从村口 退了出来,想必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她知道陈献是要带她去见养父母,心中越发着急,只能挣开陆平川,说了句:“我赶时间,明天还你。”   “别着急,我要的也不过分。”陆平川松开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都叫你潇潇了,你就不用叫我陆公子了吧?”   只是要一个称呼吗?   岑潇微一怔愣,随即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平川哥哥,回去的路上,小心开车。”   *   见岑潇上了陈献的警车,陆平川也重新启动了 911,调头离开了城中村。   夜深了,B 市的道路终于不再拥堵。陆平川将车子开上五、六环之间的城市高速路,把油门踩到底,性能绝佳的超跑犹如驽箭离弦,在公路上化作一道闪电。   陆平川降下一半车窗,任由疾风吹乱自己的头发,而他姿态闲适地坐在驾驶座上,单手掌控方向盘,就这么疾驰了十几公里,最后一个甩尾,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极速体验带来了极致的放松,陆平川伸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将今晚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画面最终停在岑潇向陈献走去的背影上。   那个陈献,看起来和岑潇十分熟稔。两人相处的气氛也远超于普通朋友,看起来……更像家人。   陈献作为刑侦大队的队长,今晚会出现在火灾现场附近,要么是恰好在那儿调查什么案件,要么这场火警,就是他要调查的案件。   而岑潇和一个刑侦队长交好,可见除了“岑家大小姐”和“NANA 美发沙龙幕后老板”之外,她还有其他身份。   陆平川思忖片刻,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虚拟号码。   对方仿佛二十四小时 standby,很快接起电话:“少爷,什么吩咐?”   “城南今晚起了一场大火。”陆平川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无规律地敲打着,“你们查一下,和贺景胜有没有关系。”   对方答应着,恭敬地等待陆平川的下文。可是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任由通话两端陷入漫长的沉默。   对方等了一会儿,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少爷,还有其他吩咐吗?”   “嗯。”陆平川回过神来,又道,“城南刑侦大队的队长,那个叫陈献的,一并查一下。”   陆平川说完,也没有其他交代,就直接挂了电话。他拉开车门下了车,习惯性地给自己点了根烟。   烟雾卷着思绪,渐渐飘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嘀嘀嘀”的车鸣声唤起了陆平川的注意。   他闻声抬头,就见一辆红色的敞篷轿跑停在旁边,车上坐着一个美女,正连续按着喇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她兴奋的心情。   “帅哥,终于追上你了。”见陆平川看过来,美女扯了扯自己的连衣裙吊带,“你刚才飙车的技术太帅了,带带我呀!”   陆平川隐约记得,自己方才确实超过了一辆红色轿跑。他熄灭香烟,打量起对方——那是一张整形流水线上造出来的模具脸,但白色紧身裙包裹的身材还算玲珑有致。陆平川露出玩味的笑容,心想自己今晚,还真是和黑色长发、白色连衣裙的女士有缘。   他拉开车门,冲美女勾了勾手指,说:“上车,我教你。”   美女欢呼一声,姿态优雅地下了车,带着暧昧的笑,一步步朝陆平川走了过去。 第10章 豪门怨偶,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下去   岑潇上了陈献的车,直接被带到了受灾群众的临时安置点。   有关部门的动作很快,一边联系救护车集中救治和转运受伤的居民,一边安排临时住房和应急物资,正在组织没有受伤的居民集中登记,集中安置。   车子就停在居民队伍的十几米开外,陈献交代道:“看一眼就走,你还得和我回局里写检查。”   他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他下了车,站在车边接电话,岑潇则趴在副驾的车窗边向外张望。   眼前的情况,用满目疮痍来形容都不为过。大火发生在夜间,家家户户基本都是准备休息的状态。此刻,不少人都穿着短袖背心或者居家睡衣,唉声叹气地排着长队,还有一些幼儿受惊过度,正趴在父母的怀里大声哭着。   城中村里的住户本就是这个城市的底层居民,微薄的收入仅供维持日常的生活开销。头顶本还有篇遮雨的瓦棚,如今也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了。   这境遇,换谁谁不绝望?   岑潇的目光在长队里急切地搜寻着,终于在队末三分之一的位置,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   她的养父母年纪都大了,又因为经营小吃店而长年操劳,看起来比同龄人还要老态一些。原母的腿脚不太方便,此刻正由原父搀扶着,随着队伍慢慢前进。   他们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外伤,原母甚至还有精神,安抚着前面哭个不停的小男孩。   幸好,幸好。没有受伤,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岑潇松了口气,伸手抹了抹眼角的眼泪。   陈献挂了电话,再次上车,一身戾气地骂道:“靠,一个重伤的居民抢救无效,人……没了。”   岑潇被“没了”两字吓了一跳,扭头去看陈献,正好叫对方看见她通红的双眼。   “大火是东村口烧过去,好在原叔原婶的店在村西头,逃过一劫。”将她的担忧看在眼里,陈献叹了口气,“你这么担心,要不过去看看吧,看完咱就走。”   岑潇摇了摇头,说:“让方倚梅知道,就不好了。”   听到“方倚梅”三个字,陈献烦躁地耙了耙头发,他倏地想起陆平川,于是问道:“刚才那个……陆什么的,真不是你的新男友?”   “不是。”岑潇收回目光,在副驾上坐直身体,“本来是想把他发展成‘下一任’的,但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有点遗憾,不等陈献追问,她又说:“我往你卡里转点钱,你找个名目给我爸妈送去,好不好?”   “当然可以。”陈献答应着,又叹了口气,“明明就是父母子女,搞得和谍战片似的,离得这么近却不能见面。”   “他们的女儿叫原潇,不叫岑潇。我就不去他们面前讨嫌了。”岑潇笑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陈献知道她和养父母之间发生过什么,实在心疼她这幅模样,想说两句宽慰的话,又觉得人类的语言着实苍白。有些话在嘴里绕了一圈,出口时就变成了:“你之前说,你在贺景胜的书房里装了摄像头,有没有什么收获?”   “暂时还没有。”岑潇说着,反问道:“今晚这火,真的和贺景胜有关系?”   “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那附近?”陈献反问着,颇有些无奈,“这几天因为强拆,贺氏的拆迁队和城中村的居民冲突不断。派出所的同事隔三差五地就要去调解一次,然后就发现三合会的人也常在那附近行动。果然,今晚就出事了。”   “三合会?”岑潇连忙问,“贺景胜还和黑社会有勾结?”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只是拆迁队胆子再大,也不敢杀人放火。”陈献解释着,顿了一下,“虽然我不是很赞成我堂姐的一些经商手段,但今天这项目如果陈家负责,绝对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岑潇闻言,斜眤着他道:“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陈家的堂少爷呢?”   陈献轻咳一声,弯曲指节敲了下岑潇的额头,说:“怎么和你师父说话呢?没大没小。”   这个陈献,不过教了她一些柔道术,就天天以“师父”自居。但碍于武力值的差距,岑潇敢怒不敢言,只能捂着额头说:“我记得我和你堂姐的约定,再给我一点儿时间,一定能从贺景胜那里挖出点证据来。”   对于岑潇“豪门秘线”的生意,陈献一向有些不以为然,但他也懒得和她争论,只启动了车子,说道:“人你看过了,这下放心了吧?该和我回警局了吧?”   岑潇一愣,反问道:“我真的要写检查啊?”   “大小姐,你袭警诶!”陈献学着她的语调,提高了音量,“就算我面子再大,你也得给挨打的人一点儿交代吧?”   “好吧,是我错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岑潇碎碎念着,看向窗外。车子不断加速,她的目光从原氏夫妇身上匆匆掠过,眼底闪过一丝不舍。   *   城中村的那场大火造成一死十二伤,陈献以“故意纵火”为由,成立了专案小组。有了专案小组的干涉,贺氏对城中村的拆迁只能暂时停摆。   好在陆平川提出的东南亚度假村计划,分散了贺景胜的注意,两人就这个项目面谈了几次,而陆氏整形机构进驻城南高端社区的项目也正式提上日程,陆氏集团为此投入了巨大的财力和人力,一面申请医疗资质,一面采购进口仪器。   陆平川忙起来,有一个多星期没搭理温梓涵了。后者本就有些拿不准前者的态度,又听小姐妹说,看见一个蛇精脸的小模从陆平川的酒店套房里出来。她心急火燎、三催四请的,终于在一个休息日,把陆平川约了出来。   可温梓涵不知道的是,陆平川今天愿意来,其实是有他自己的计划。   “川少,人家好久没见你,都快想死你了。”一家高级西餐厅里,温梓涵与陆平川对面而坐,她满脸委屈,对她撒娇道。   “最近工作太忙了,实在抽不开身。”陆平川说着,把菜单推到温梓涵面前,“今天我给你赔罪,你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   “好。”温梓涵接过菜单,竖起来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借着菜单的遮挡,她看了眼手边琳琅满目的奢侈品购物袋,嘴角都快咧到耳边了。   温梓涵和陆平川相处也有些时日了。这个男人虽然常表现出心不在焉的样子,但总能说出女人们爱听的话,包括但不限于:“刷我的卡”“我买单”和“随便点”。   尽管他冷落了她一段时间,但今天对她依旧大方,温梓涵空悬几日的心终于落了地。   或许,陆平川真的是她的“救命稻草”。   给钱就能救命的那种。   这么想着,温梓涵的目光从菜单转移到陆平川身上,发现他正在看手机,也不知道在和谁发信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想要一个鹅肝套餐。”温梓涵说着放下菜单,看似无意地拉过陆平川的左手,打断了他发信息的动作。   一只手被人握住,信息是发不了了,但陆平川也不恼。他将手机屏幕向下扣在桌面上,隐去了上面的一条信息。   信息的内容是:少爷,蒋小姐已经在百货里逛了一下午,现在正往百货顶楼去。   陆平川唤来服务生,随意点了几道菜,余光里就瞥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偷偷摸摸地走进了餐厅对面的 NANA 美发沙龙。   对方穿得非常低调,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蒋元君。   服务生退下后,他问温梓涵:“你最近去过 NANA 吗?”   “去呀。”温梓涵握着陆平川的手,笑嘻嘻地说,“川少给人家办了 SVIP,那人家不得经常去,才能对得起你的这份心意呀。”   温梓涵的手长得小巧而温厚,又保养得极好,肉润骨细皮滑,握在手里,就像握着一个手感上乘的减压玩具。   可陆平川握着温梓涵,心里想的却是岑潇的手,想着那犹如雕塑作品的粗粝纹路和颗粒感,只不过轻轻触摸过一次,便像烙在肌肤上,叫人难忘。   这么些天过去了,他们没再联系。他也没在贺景胜那里见过她,不知道她的养父母安顿好了没有。   这么想着,陆平川又问温梓涵:“你在 NANA,遇到过岑潇吗?”   听到“岑潇”两个字,温梓涵的表情倏地就变了。但她好歹也是个女演员,立刻调整好状态,答道:“见过呀。”   “岑潇好像是 NANA 的常客,和那里的发型师、美发助理都可熟了。”她说着,眼珠转了转,“我也是才发现,除了各家公子、少爷,她还和这些人打得火热。”   温梓涵三言两语,就把岑潇形容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可她一心想在陆平川面前诋毁岑潇,却不知道,陆平川根本就不在意岑潇到底是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他在意的是岑潇的真实面目,以及这间 NANA 美发沙龙背后究竟做得是什么生意。   他这几日和贺景胜谈项目,除了那些业务细则和合同条款,贺景胜提的最多就是蒋元君要和他离婚的事情。   “要是没有我们贺家,他们蒋家的生意能有今天的规模吗? ”   “那个娘们最近也不知道被谁撺掇了,腰杆硬得不得了,一心只想离婚。”   这些都是贺景胜的原话。陆平川听着,不由得就想起那天的贺宅晚宴,他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就敢对蒋元君动手,可见平时在家,他也没少对蒋元君动粗。   陆平川见多了豪门怨偶,彼此多是因为家族利益被绑在一起,即便在婚姻里触及了原则问题,只要没闹出人命,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下去。而蒋元君嫁给贺景胜这几年,想来也不是最近才遭受家暴。可她既然已经忍了这些年,为什么又突然闹起来?   陆平川直觉,这事和岑潇有关系。   于是他派人跟着蒋元君,发现她这几天总是频繁出入 NANA 美发沙龙,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按照温梓涵的说法,岑潇是 NANA 美发沙龙的熟客,而蒋元君与岑潇又是水火不容的“原配”与“小三”,原配实在没理由总往小三常在的地方跑。   见陆平川沉默着,温梓涵只当自己的言语起了作用,她有些得意地把手指微微上移,摸着陆平川的手表道:“川少,这块表很特别吗?可不可以让我试试?”   比起珠宝首饰,温梓涵其实并不懂表。但她知道,穷玩车,富玩表。每次约会,陆平川戴的都是这块表,甚至还为这表发过朋友圈,想必是价值连城的。   而她一个女人,说要试他的男表,说白了就是要他送她。   温梓涵的心思,陆平川当然是懂的。他抬眼看了对方一眼,抽回自己的手放在桌面下,只说:“这表已经旧了,你戴不好看。楼上有好几个手表专柜,我一会儿带你去买块新的。”   他嘴里说着哄人的话,但看人的眼神却很冷。温梓涵立刻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端起水杯掩饰尴尬。 第11章 男人打女人,不能叫“家暴”   蒋元君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被人跟踪了,她步伐极快地进了 NANA 美发沙龙,对迎上来的帅哥店员说:“我找你们店长,毛娜。”   这段时间,蒋元君常来,店员们都认识她。小帅哥听着,就对着衬衫衣领上的对讲机说道:“蒋小姐到了……是,好的,我马上带她过去。”   对方似乎回复了什么,蒋元君只听到对讲机“嘶啦”的信号声。不一会儿,小帅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到:“蒋小姐,请和我来。”   小帅哥人高腿长,蒋元君快步跟上,两人在一扇木门前停住。木门上挂着“员工专属、非请勿入”的门牌,小帅哥轻轻敲了下门,门便自己开了。   蒋元君走进去,发现与外面全落地窗的设计不同,这里是间暗室。虽然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金碧辉煌,可还是给人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尤其是当小帅哥从外面关上门,蒋元君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梦游仙境的爱丽丝,无意中闯进了一个富丽堂皇又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之前,最多被请到 SVIP 的专属美容室,这个地方她还是第一次来。   而这间暗室,既然挂着“员工专属、非请勿入”的牌子,就应当是员工休息或者办公的地方,可蒋元君放眼看去,目之所及地却依旧是化妆台、洗头池和各式各样的美发器械。   心中的不安陡然升起,她正犹豫着该不该离开,又被一道女声叫住:“蒋小姐,抱歉让你久等了。”   她闻声望去,就见毛娜从幕帘后面走出来。   “毛……毛店长。”蒋元君冲她打了个招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毛娜微微一笑,非常自然地牵过她的小臂,把她带到一面化妆台前坐定:“蒋小姐,今天想做什么造型?还是想做保养?”   “我不做什么保养。”蒋元君想起自己今天找过来的目的,连忙说,“我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你们说今天就能给我……”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又沉默了。她十分不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不再说话。   “蒋小姐,你放心。”毛娜安慰道,“这间屋子是屏蔽一切信号的,您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蒋元君闻言一愣,又连忙点开自己的手机屏幕,发现顶端的信号标志确实全部变灰了。   她与镜中的毛娜对视一眼,露出一个惊讶又了然的表情。   “你是我们的贵客,我们势必要谨慎招待的。”毛娜说着,递给蒋元君一个 iPad,“如果蒋小姐还没想好,不妨看看 iPad 里的视频,再决定做什么发型。”   蒋元君心里急得不得了,正想强调自己今天不是来做头发的,却见毛娜把 iPad 往自己怀里一塞,就转身走了。   厚重的木门关上,屋里静得像一个真空世界。蒋元君有些不知所措,呆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既来之则安之,打开了 iPad。   许是得先消费,她才能拿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吧。   iPad 的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一个视频相册,蒋元君以为是发型展示视频,便随意滑动了一下屏幕,却在看到最后几个视频的缩略小图时,瞪大了眼睛。   她颤抖着双手,点开其中一个视频,iPad 里立刻传来女人凄惨的尖叫声。那叫声夹杂着男人的怒骂和金属器物打砸的声音,十分凄楚可怖。   那是贺景胜家暴她的视频。视频里的蒋元君蓬头垢面,一身青紫,丝毫没有 T 市第一名媛该有的风范。而她尖叫着向贺景胜求饶,对方不仅无动于衷,反而就着她的求饶声,一拳比一拳更用力。   蒋元君仿佛魔怔了一般,一个又一个地往下滑动着视频。很快,泪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落,一颗又一颗地砸在 iPad 屏幕上。   这时,木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女人走进来,就站在蒋元君身后,那只粗糙的、略带薄茧的手搭在蒋元君的肩上,柔声道:“元君姐,你想好了吗?”   蒋元君闻声抬头,泪眼婆娑中看到了岑潇。她今天穿了件白衬衫,搭配黑色阔腿裤,脚踩一双裸色高跟鞋,是难得的低调装扮。   见蒋元君抽噎着,一时半会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岑潇抽了张面巾纸,递给她:“没关系,元君姐,还没想好的话,可以慢慢想,我先给你洗头。”   她说完,也不等蒋元君反应,拿起喷水壶和洗发凝露就操作起来,手法行云流水,熟练得像个从业了许多年的美发助理。   洗发凝露散发着安定人心的薰衣草香气,岑潇的指腹温柔地滑过她的头皮,蒋元君渐渐放松下来。   她问岑潇:“偷拍这些视频的摄像头,是那天晚宴,你在贺宅装上的吧?”   贺景胜每次打她都特别隐蔽,连家里的佣人都不知道。可岑潇身为一个“外人”,竟然能拍到这样的视频,其画质清晰得甚至能看到贺景胜鬓角下的那颗痣。   岑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揉着蒋元君的头皮,又调整了一下蒋元君肩上的毛巾,接着便瞥见后者肩窝处的一块青紫。   岑潇叹了口气,小声说:“他下手可真狠。这些伤没个十天半个月的,都好不了。”   蒋元君垂下眼眸,卷翘的睫毛掩盖了情绪。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岑潇的场景——   NANA 美发沙龙在 B 市贵妇圈里颇有名气,她被几个相熟的太太拉着来过几次。店里一水的年轻帅哥,光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造型师的技术也确实专业,久而久之,她便成了常客。   直到有天,她独自前来,突然被请到了 SVIP 专用的美容室,招待她的是一位绰约多姿的妙龄女子。   她困于自己的婚姻,无心社交圈的八卦,并不知道这位貌若天仙的女人,正是令太太圈谈之色变的“防火防盗防岑潇”,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美发助理。   那天,岑潇也帮蒋元君洗了头发,做了保养,然后,小声地问道,身上的这些伤,痛不痛。   贺景胜最近打她的频率更高了,除了一张要见人的脸,她身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所以每次出门,她都很注意地穿了长袖长裙,还会特意挑选有领子的上衣,遮住肩膀周围的淤青。   她没想到,这样还能被岑潇发现。   “其实……”看着蒋元君慌张的神色,岑潇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蒋小姐身上的这些伤,我们留意很久了。”   蒋元君闻言,瞳孔微震了一下。她注意到岑潇说的是“我们”。   “男人打女人,不能叫‘家暴’,应该叫‘故意伤害’,甚至是‘杀人未遂‘。”岑潇说着,半蹲在蒋元君面前,“你想过离婚吧?是不是很难?”   岑潇有着宛若天使一般的面庞,半蹲的姿势更是显得她毫无攻击性。蒋元君放下戒心,神情里流露出一丝悲戚。   “元君姐。”岑潇拉过她的手,换了称呼,“让我来帮你,好不好?”   那天,NANA 美发沙龙在蒋元君的面前揭开了真面具。她才知道,原来这是间以岑潇为中心的“豪门信息贩卖机构”。   它能帮你解决一些上不了台面或者困扰你许久的问题,只有两个条件:给钱和保密。   “元君姐。”岑潇唤着,再次将蒋元君的思绪拉回当下,“iPad 里还有好多视频呢,不打开看看吗?”   蒋元君听从岑潇的建议,随手点开一个视频,看了起来。   比起上个视频,这个视频内容就显得平和许多:贺宅的书房里,贺景胜与一个陌生男人对桌而坐,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蒋元君定睛看着那个陌生男人——他留着平头,身形清癯,蜂目豺声中透着一股极其狠厉的气质。   她不由得放大屏幕,看清了男子的两只花臂。   这不是寻常的商人,贺、蒋两家没有这样的朋友。   蒋元君陷入沉默,岑潇的目光盯着 iPad 屏幕,解释道:“这是三合会的主事人。”   “三合会?那个黑社会吗?”蒋元君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白了,一连叠地问道,“贺景胜为什么和黑社会有来往?”   “还记得贺景胜拿下的那个城南高端项目吗?他以低价获得了土地开发权,又以极快的速度推进着城中村的拆迁。如果没有三合会,你觉得这些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吗?”岑潇说着,神情严肃,“几天前,城中村起了大火,死了个人,可是一篇新闻报道都没有,你以为又是因为什么呢?”   蒋元君听着,拿着 iPad 的双手微微发抖:“你把这些视频一起给我……为什么?”   岑潇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拿起喷壶,又往蒋元君头上“滋滋”喷了几下。这会儿,喷壶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凉水浇在头皮上的一瞬间,蒋元君被冻得一阵激灵。   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镜中,岑潇与她对视,又问了一遍:“元君姐,你想好了吗?” 第12章 岑潇在帮她,也在利用她   同样的问题,这一次蒋元君听懂了,岑潇是在问她:你想好怎么处理这些视频了吗?   气氛沉寂下来,甫一进门时的压迫感再次袭来,蒋元君沉默片刻后说:“按照你我一开始的约定,你帮我收集贺景胜家暴我的实证,帮我和他离婚,我给你一笔钱。”   “没错。”岑潇点头,“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我会把贺景胜家暴我的视频发给我父母。”蒋元君沉吟了一下,说道,“只要看过这些视频,他们就不会再阻止我和贺景胜离婚了。”   岑潇问她:“贺景胜最初几次打你,你有回蒋家告状吗?”   “我当然……”   蒋元君正要回答,又被岑潇打断了:“你的那些验伤报告,你父母肯定都看过吧?”   岑潇的语速很快,像连续发射的子弹,打得蒋元君乱了阵脚——   她最初几次挨打,自然是回家哭了,可当父母找到贺家对峙时,却总是能被贺景胜的三言两语说服。   她一开始就十分抗拒这个婚约,为了不嫁进贺家,和父母闹了许久别扭。所以,当贺景胜说她只是用自残栽赃他家暴,好解除贺、蒋两家的联姻时,父母很快就相信了。   蒋元君以为,父母始终认为是她自己在找借口离婚,所以不相信她被家暴的事实,可如今在岑潇淡漠又认真的追问下,蒋元君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如果令尊、令堂一开始就站在你这边,你又何必找我合作呢?你和贺景胜结婚以后,蒋家的股票涨了不少吧?如果你和贺景胜离婚了,蒋氏集团的财报会难看到什么地步?”   岑潇的反问句像锋利的刀刃,捅破了蒋元君与父母间的那层窗户纸。她慌乱地看向岑潇,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我爸妈……他们……只要他们看到这些视频,他们一定会……一定会……”   岑潇接过她的话头:“他们一定会劝你顾全大局,为蒋家、为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着想,好好地忍耐、讨好贺景胜,好让蒋氏抱紧贺家的大腿。”   蒋元君语无伦次,岑潇冷眼旁观,心里却忍不住在想:这个 T 市第一名媛,被教得端庄大方,却又单纯懦弱。   在豪门谈亲情,简直可笑。   蒋元君其实很清楚,岑潇说的都是事实。她背上仿佛有千万斤重担,消瘦的肩膀塌下来,她绝望地问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岑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洗头区,说:“元君姐,先把头上的泡沫冲干净吧。”   她说完,就率先往洗头区走去。蒋元君思绪纷扰,只能跟着岑潇一起走到洗头区,在沙发床上躺下。   花洒的流水轻柔又温热,蒋元君闭着眼睛,感觉岑潇的手拨弄着自己的发丝。她静默片刻后说道:“你是希望我把所有的视频,包括贺景胜和三合会接触的那些都捅出去,到时候贺家引火烧身,风光不再,我父母为了不受牵连,自然就会同意我和贺景胜离婚。”   岑潇闻言扬了扬眉毛,心想这个蒋家大小姐虽然单纯,但好在不算太笨。   “可是你把贺家想得太简单了。”蒋元君看不见岑潇的表情,自顾自地往下说,“他们既然敢和三合会合作,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毕竟贺氏集团发展几十年了,树大根深。这也许不是他们第一次和黑社会联手了,就算蒋元君把视频交给有关部门,也不见能起作用。   “你把所有的视频交给南城公安局的陈献,他有办法。”   流水声“哗哗”在响,岑潇认真地给蒋元君冲着头发,方才那句话轻飘飘的,仿佛是她随口一提。   “城南公安?”蒋元君瞪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你还和警察有来往?”   至于陈献这个名字,蒋元君总觉耳熟。她迅速回忆着,又听岑潇说:“陈队长是‘城中村火灾专案组’的组长,他非常需要贺景胜和三合会打交道的证据。”   岑潇话音刚落,蒋元君也终于抓到一丝头绪:“这个陈献……是不是陈泱泱的堂弟?”   岑潇关掉花洒,找了块大毛巾替蒋元君包好头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陈泱泱来自 G 市陈家,是陈家这一代的掌门人。陈家与贺家各自把持着南、北两方的房地产核心,分庭抗礼多年。没结婚之前,蒋元君常帮着父亲处理些生意上的事,曾和陈家打过交道。她在几个非正式场合见过陈献,对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有些印象。   而她嫁给贺景胜以后,便从蒋家的生意里慢慢退了出来。这两年,她隐约听说陈泱泱有意进军北方的房地产市场,但碍于贺家的势力,始终没有成功。   细枝末节逐渐编织成网,蒋元君一下子从沙发床上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岑潇:“你利用我?”   岑潇站在蒋元君的两步开外,正在用毛巾擦手。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只说:“按照你我一开始的约定,我帮你收集贺景胜家暴你的实证,帮你和他离婚,你给我一笔钱。现在证据给你了,我还没收到钱呢,怎么就说我利用你?”   见岑潇拿自己方才的话来堵自己,蒋元君哑口无言,只能红着一张脸看着她,心情说不上是气愤还是无奈。   “陈泱泱确实想要针对贺家,可我在帮他们收集证据的过程中,发现贺景胜总是打你。”岑潇擦干净手,把毛巾撇在一边,“元君姐,大家都是女人,我看不得你受这种苦,所以才会想要帮你离开贺景胜。”   最多,再赚点外快罢了。   这个女人,嘴里说着替她着想的话,脸上端着单纯可人的笑,蒋元君却如坐针毡,浑身颤抖。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岑潇,而圈子里关于她的传闻,也通通都是错的。   眼前的女人明艳美丽,可那明艳美丽中却掺着几丝算计、毒辣与阴狠。她手起刀落、云淡风轻,几个视频,几句话,就能让稳固了几十年的行业版图顷刻崩塌。   她不是普通的“绿茶”,更不是所谓的“三二代”。她可能比她那个名声在外的妈,更具破坏力。   “这些视频,你不交给陈献,我也会交给他的。到时候,你还来不及和贺景胜离婚,蒋氏就会被当做贺家的共犯。”此刻的岑潇已经没了耐心,她往椅子上一坐,语重心长道,“你不如主动上交这些视频,举报自己的丈夫涉黑,不仅可以和他离婚,还可以把蒋家撇干净。等贺家倒了,陈泱泱也不会亏待你。你们家后续还可以和陈家合作,你父母自然不会怪你。”   陈家也做房地产,没有了贺家,蒋氏的环保材料依靠着陈家的产业版图,一样能沾到好处。   蒋元君默然——被人算计的滋味并不好受,可岑潇早就替她算好了。眼下这种情况,只有按照岑潇说的去做,她和蒋家才能万无一失。   想起来有些讽刺:岑潇利用她,却也在帮她。   “我知道了。”蒋元君站起来,把 iPad 收进皮包里,她松开自己头上的毛巾,往化妆台前一坐,“你帮我把头发吹干吧。”   “那是当然。潇潇的服务,包您满意。”   岑潇说着,便拿起吹风机为蒋元君吹头发,还替她做了个造型。平时总是披散的头发,被束成一个高马尾,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清秀的眉眼,蒋元君整个人瞬间变得优雅、干练起来。   “这个发型很适合你。”岑潇拨弄着她的头发,笑道,“元君姐, 你平时看起来太‘良家’了 ,这世道,女人还是该‘强势’一点儿。”   强势一点儿?像你一样吗?蒋元君闻言,忍不住在心里问道。   岑潇的言行举止,实在无法令人将她和“强势”联系在一起,但经过这番接触,这确实是她在蒋元君心里的第一印象了。只是后者没有把心中的疑惑说出口,只是礼貌性地弯了弯嘴角,问:“哪里付款?”   这时,消失许久的毛娜再次出现了,她推门进来,拿着一个账单和收款机说道:“蒋小姐,付款请找我这个店长。”   蒋元君应着,瞥了一眼账单——自己不过是洗个头、做个造型而已,可这账单上的数字却足以再开一间“NANA 美发沙龙”了。   她心里明白,冲岑潇问道:“你帮我收集贺景胜家暴我的实证,帮我和他离婚,我给你一笔钱?”   岑潇回答:“这个数字不过分吧?”   “确实不过分。”蒋元君颔首,“不管怎么说,我还打了你一耳光,哪怕再多给一些,也是应该的。”   蒋元君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毛娜听着也不由得神色微动。她看向岑潇,却见后者面带微笑,眼睛里毫无情绪,就像一个被客人刁难却依旧毕恭毕敬的发廊小妹。   暗室里没有手机信号,蒋元君一边从皮包里掏出信用卡,一边说:“这手机被监听了,我用着实在不方便,你肯定有门路帮我处理一下吧?”   岑潇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道:“当然,您交给我,我来处理。”   蒋元君满意地点点头:“处理手机多少钱?我一并付了吧。”   她说完,就听毛娜接话道:“蒋小姐,您可是 NANA 的 SVIP,这就当我们送您的会员福利了。”   蒋元君闻言,没有再说话。她收好信用卡和票据,拎起包就要走,可刚到门口的时候,又被毛娜叫住:“蒋小姐,除了钱财交易,您应当还记得和岑潇的另一个约定吧?”   蒋元君一愣,随即看向岑潇,只见她安静地站在化妆台旁边,方才谈判时的犀利、机锋悉数隐去,只剩一脸乖巧,俨然变回了“防火防盗防岑潇”中的那个主角。   “我当然记得。”蒋元君开口道,“岑潇是贺景胜的情人,我和她是‘死对头’。除了那天的晚宴,我们从没有私下接触过。”   岑潇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说:“元君姐,你慢走。” 第13章 川少“开车”的技术,很不错   毛娜一直把蒋元君送到门口,见她走远了,才返回暗室去找岑潇。   她推开门进去,神色紧张地问:“蒋元君打你了?什么时候?”   岑潇正在喝水,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直到她“咕咚咕咚”地喝完了半杯水,才道:“就贺宅晚宴的那晚,我们是演给贺景胜看的。”   见毛娜一脸担心的神色,岑潇把自己的脸蛋凑到她跟前,说:“我真没事,不信你看,我的美貌丝毫不受影响。”   毛娜与岑潇从小一起长大,十分了解她的性格,她知道自己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叹了口气:“原叔原婶要是知道了,该心疼死了。”   “他们那里……最近应当是一团乱麻。”岑潇的眼神暗了又亮,“有些事,就别叫他们知道了。”   她说着,又觉得暗室里的气愤委实压抑,于是莞尔道:“哎呀,刚收了蒋元君的钱,我朝小海岛的目标又迈进了一步。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你别婆婆妈妈的。”   “行行行,你最厉害。”毛娜听着,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本来以为你得费些口舌才能说服这个蒋元君,没想到进展得还挺顺利。”   岑潇颔首道:“她虽然性格懦弱,但好在不傻。”   “其实……”毛娜看着她,问道,“就算蒋元君不答应,你也会把视频交给陈献,顺带交代他不要为难蒋家吧?”   岑潇露出一个深思熟虑的表情,片刻后才说:“不行,视频必须由蒋元君交给陈献。”   毛娜一愣:“为什么?”   “就算我是贺景胜的‘小三’,我在贺宅偷装摄像头也是违法的。”岑潇认真解释道,“这种违法偷拍的证据,争议很大,不一定会被采信。但蒋元君就不一样了,她是贺景胜的合法妻子,也是贺宅的女主人。为了收集自己被家暴的证据,她在自己家里装几个摄像头,却在无意中发现贺景胜涉黑……”   毛娜了然,接过她的话:“然后她向陈献举报贺景胜,这一切证据才能名正言顺。这么做,于她而言,可以和贺景胜离婚,于陈家而言,可以打击贺家,于你而言,不仅可以收陈、蒋两份钱,还能顺带甩开贺景胜,真是一箭三雕。”   毛娜说着,那中性英挺的脸上就差露出一个“啧啧啧”的表情——她刚才还心疼岑潇挨打呢,现在看来实在是没有必要。   这一局,她几乎把所有人都算进去了。有这心思的人,万万是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这么想着,毛娜又去看岑潇,只见她正在低头收拾蒋元君方才用过的东西,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脸的轻松自若。   可这轻松自若,毛娜又觉得是她装出来的。   毛娜想起小时候的岑潇,瘦瘦小小的,就已经顶着一张叫人看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的脸,却像个假小子一样,整日在胡同巷子里疯跑,看到她就大笑地打招呼,嚷一声“娜娜姐,我想吃冰淇淋”。   毛娜总觉得,那时候的岑潇才是真正高兴的。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没见岑潇那样爽朗地笑过了?   “对了,那个温梓涵这段时间来得挺勤的。”毛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她说陆平川和贺景胜建立了合作,在城南那个项目里花了不少时间精力。你把贺景胜送进监狱,那个陆平川……不会找你麻烦吧?”   “不会。”岑潇头也不抬地说道,“做生意嘛,总是有风险的。而且他怎么就能确定,这一切和我有关?”   她说得轻松,毛娜还是有些不放心:“总之你小心一点,这段时间尽量和他保持距离。”   岑潇听着,终于抬起头来,见毛娜一脸若有所思又苦大仇深的,她稍一怔愣,又笑了出来,朝对方伸出一只手。   毛娜不解,讶异道:“干什么?”   “我今天的上工费呀!钱都存在店里的户头,可我这也算给客人服务了吧?”岑潇摆了摆自己的两只手,又翻出一个特制的信号屏蔽袋,蒋元君的手机放进去,“这上工费你给我结一下,我还得去处理蒋元君的手机,我要打车去。”   毛娜知道她要去哪里处理蒋元君的手机,可眼下突然提起这茬,无非是在转移话题罢了。   毛娜眯着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掏出几张红票子递到她面前,佯装嫌弃地说:“现金就这些了,拿了快走。”   岑潇接过“毛爷爷”,飞快地说了句“谢谢娜娜姐”,随后便从暗门窜了出去。   唔,这小步快跑的身影,倒是有点小时候在胡同里穿来穿去的样子了。   毛娜看着关上的暗门,无声地笑了出来。   *   岑潇揣好毛娜给的钞票,换了身衣服,再从美发沙龙走出去,便隔着西餐厅的落地玻璃窗,看见了陆平川。   严格来说,是陆平川和温梓涵,还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这个女人有一张精雕细琢过的“模具脸”,每处五官都能找到原型,可给她操刀的医生估计技术不高。无论她做什么表情,脸上一丝褶皱都没有,像是一比一的仿真塑胶玩偶,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诡异。   而这个“塑胶玩偶”,此刻正向陆平川频频发射“秋波”,根本没把旁边的温梓涵放在眼里。岑潇的目光,从温梓涵一脸尴尬又略带薄怒的神情,滑到那陌生女子一脸的媚笑,接着又回到陆平川身上,最后脚步一旋,朝餐厅里走去。   她朝迎上来的服务生摆了摆手,便径直朝陆平川那桌走了过去,边走还边叫:“平川哥哥”。   直到她人在餐桌前站定,岑潇像才发现温梓涵一般惊讶道:“啊,原来梓涵学姐也在呀。”   温梓涵闻声抬头,脸色比土猪还难看——自己今天好不容易把陆平川约出来,结果半路杀出一个蛇精脸的“程咬金”还不够,这会儿竟又遇上了岑潇。   这些女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给她添堵?   这么想着,温梓涵一时气急攻心,直冲岑潇喊道:“我这么大个活人就坐在这里,你非要走近了才能看清吗?”   而且,她和陆平川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连“平川哥哥”都叫上了!   “温小姐,不要这么激动嘛。”陌生女子开口了,又冲陆平川问道:“这位小姐是……川少不给介绍介绍?”   “原来这儿还有一位,不好意思——”不等陆平川开口,岑潇便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地叫道,“刚才没看到你。”   岑潇的话音刚落,正在喝水的温梓涵就被呛了一口。   刚才,这岑潇至少还和自己打了招呼,可这个蛇精脸,她可是压根“没看到”。一时间,温梓涵觉岑潇顺眼了不少。   可陌生女子听着,却也不恼,只把眼神从陆平川身上收回来,向岑潇伸出一只手:“叫我 Maggie 就好。”   喜怒不形于色,敢情这是个段位高的?岑潇想着,伸手与她虚握一下:“Maggie 姐姐好,我叫岑潇。”   女人都是很在乎年龄的,这是 Maggie 与岑潇的第一次见面,看外形,一时也分不出谁更年长,岑潇却先把“姐姐”叫出了口,很明显是要踩 Maggie 一脚。   Maggie 的眼里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隐没于面具之下。她依旧端着笑脸,对岑潇说:“岑小姐吃午饭了吗?要不一起?”   听听这语气,可不就是做东招待客人的“女主人”口吻吗?   岑潇不答反问道:“我还是第一次见 Maggie 姐,不知道你和平川哥哥是……”   仅是短兵相接,Maggie 就已分辨出岑潇不是善茬,可比“温小姐”难对付多了,况且对方一口一个“平川哥哥”,叫得委实亲热,她一时间,竟也拿不准岑潇和陆平川到底是什么关系,只能打起精神,兵来将挡:“我和川少是跑山的时候认识的,他‘开车’的技术——很不错。”   Maggie 说着,故意把“开车”两个字咬得极其暧昧,一语双关下,温梓涵的脸色唰一下的就白了。   之前有小姐妹说,见过一个“蛇精脸”进出陆平川的酒店套房,该不会就是这个 Maggie 吧?   陆平川的品味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岑潇没再理会 Maggie,只看向陆平川:“平川哥哥,你们这是已经吃完了吗?”   陆平川闻言,终于迎向了岑潇的目光,那表情悠闲的,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扬了扬眉毛,看着她问道:“你没吃午饭?”   “嗯,没吃。”岑潇拉长了尾音,撒了一个好大的娇,“快饿死了。”   陆平川倏地就笑了,英气逼人的脸上顿时有了柔光。他对岑潇说:“想吃什么?我请客。”   这语气,听着无奈,实则宠溺得不行。   岑潇答应着,眼睛在四人座的桌面上环视了一圈——这是张四人座的方桌,温梓涵坐在陆平川对面,Maggie 坐在陆平川身侧,眼下只剩下陆平川斜对角的一个空位。   岑潇犹豫着没有入座,而是伸出食指,小弧度地戳着陆平川的肩膀,小声嘀咕道:“平川哥哥,人家要坐你旁边。”   温梓涵对岑潇的套路简直不要太熟悉,可此时此刻,她竟然觉得,岑潇的那些手段只要不用她身上,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她这么想着,就扭头去看 Maggie。后者果然一脸的晦暗不明,已然要坐不住了。   而岑潇呢,丝毫没有注意到 Maggie 一脸愤恨的神色,只咬了咬下嘴唇,将自己的整只手都搭在陆平川的肩膀上:“平川哥哥,行不行嘛?”   陆平川摸了摸鼻尖,颇为为难地看了 Maggie 一眼:“要不你……”   他话没说完,Maggie 已经十分“识时务者为俊杰”地站了起来。她拎起皮包,对陆平川说道:“今天本来是来办事的,没想到这么有缘分,偶遇了川少。川少,咱们再联络呀,上次你交我的那几招,还没完全学会呢。”   她说完,又冲岑潇、温梓涵微微一笑,扭着腰身就走了。   直到 Maggie 的身影走出了餐厅,岑潇才好似后知后觉地说道:“哎呀,我是不是惹 Maggie 姐不高兴了?”   陆平川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只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说:“坐下吧。”   岑潇“嘻嘻”一笑,一转身就坐在了陆平川旁边。而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则像条小蛇一般,从他的左肩滑到后背,再不动神色地落到他的右侧大腿上。   陆平川觉得自己的浑身骨头都麻了。   他微眯着眼睛,斜眤着岑潇,而后者则笑脸盈盈地看向温梓涵,说道:“梓涵学姐是这家店的常客吧?有什么推荐吗?” 第14章 他走肾,你呢,就走ATM机   岑潇又点了几道菜,陆平川说要到楼下抽根烟,便留下她和温梓涵,起身走了。   他身高腿长,几步就走出了餐厅,温梓涵终于支撑不住,肩膀垮了下来。   岑潇看着她一脸沮丧,问道:“那个 Maggie 都已经走了,你怎么还这个表情?”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也许是因为岑潇和 Maggie 才撕过,温梓涵这会儿对她也没脾气了,只是抬起眼皮,讪讪地看了她一眼:“如果刚才你说要坐陆平川对面,这会儿走的人,就是我了。”   她的语气多少有些心灰意冷,岑潇闻言一怔,还来不及说话,又听她说:“岑潇,你说从大学到现在,你抢过我多少个男朋友了?如今倒好,我不仅比不过你,就连 Maggie 那种级别的都比不过了。”   这时,正好有侍者过来上菜,卖相绝佳的菜色依次摆开。侍者退下后,有些话也在岑潇心中酝酿了一会儿,她对温梓涵说道:“陆平川……也没有那么好吧?值得你为他这么伤神?”   “他没有那么好?”温梓涵一听就笑了,“他不好,你一口一个平川哥哥的叫得那么亲热?”   啊这……还不是陆平川要求的嘛。   但这些就没必要和温梓涵分享了。岑潇揉了揉太阳穴,对温梓涵说道:“你大学时候的那些男朋友,不是我抢的。”   温梓涵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岑潇拿起刀叉,切了一块鱼肉,道:“是他们看到我以后,主动追的我。”   她说完,便将鱼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的,似乎在很认真地品味它的滋味。而温梓涵只觉得五雷轰顶,不由得伸手指着她,连指尖都在发抖:“岑潇,你要点脸吧。”   两个女人因为 Maggie 而建立的短暂同盟,即刻烟消云散。此时此刻,温梓涵只觉得眼前的岑潇恬不知耻、面目可憎。   岑潇吞下一口鱼肉,又拿餐巾擦了擦嘴角,接着对温梓涵说道:“那些男人只是见过我,就能放弃你,我这是替你检验他们的真心,你怎么记恨了这么久?”   在温梓涵看来,披着为别人着想的外衣,说着替自己辩解的话,是岑潇最拿手的“绿茶”做派。对方的语气越无辜,她听着就越生气——   是的,岑潇顶着这样一张脸,即便她三天不洗脸,也能给男人留下“天女下凡”的印象。当年在学校,不仅是温梓涵,其他同社团的女生,多多少少都被岑潇“抢”过男朋友。扪心自问,她们知道这不是岑潇的问题,可岑潇的可恨之处便在于,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长了这样一张脸,就该和异性,尤其是那些“名草有主”的异性保持距离!   曾经,温梓涵还抱着“孺子可教也”的期待,和岑潇聊过这个问题,希望她能有些“自知之明”,而岑潇就是端着这样一副无辜的表情,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男人的真心,男人的真心……呸!男人的真心,怎么可能经得起检验?!   温梓涵面色不虞,岑潇好似全然不觉,只继续道:“陆平川也一样。他花名在外,世家小姐、明星模特和网红外围,来者不拒。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可以靠傍上他来上岸吧?”   “傍上?上岸?”温梓涵被彻底气笑了,“岑潇,你说话别那么难听。你宁愿做小三也要跟着贺景胜,你又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听对方提到“贺景胜”,岑潇恍然记起自己还得去处理蒋元君的手机。她放下刀叉,正想通知 N 一声,就见即时消息的 APP 上有一条未读短信,恰巧是 N 发来的。   他说:陆平川的资料整理好了,情况有些复杂,最好面谈。   岑潇的面色倏地沉下去,揭下衣领上的餐巾,就要站起来。   温梓涵被她的动作惊扰,条件反射地看向她:“你去哪儿?还有这么多菜没吃呢。”   岑潇该不会是被她的话给气到了吧?可她这么一走,自己等会儿要怎么和陆平川解释?   “本来也不是来吃饭的。”岑潇解释着,戴上墨镜,“我隔着玻璃窗,就看见你坐在这儿受气,忍不住想进来看看。”   岑潇这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让温梓涵很是恼火,她连声叫道:“你是因为看到陆平川了吧?陆平川不好,陆平川花名在外,可你们一个、两个还不都是围着他转!”   而温梓涵的这个反应,超出了岑潇的预料,她有些不解地看向对方:“你就这么喜欢陆平川?”   温梓涵不答反问:“你呢?你喜不喜欢陆平川?”   岑潇听着一愣,不由得地开始思考,自己对陆平川……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开始,她是相中他有钱,可接触了几次,她便发现这个男人不仅对她没意思,还几次三番地出言不逊,把她当成自己和贺景胜结识的棋子。   而城中村的那一场大火,他很可能已经抓到了她全副武装下的一点儿破绽。   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有些危险。他和自己接触过的“二世祖”们都不一样——充满了神秘又复杂的气质,外表看似纨绔懒散,却又在细枝末节里藏着沉稳与算计。   可她方才为什么会忍不住走进餐厅里来?她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思绪纷乱,岑潇突然有些烦躁,她对温梓涵说道:“陆平川的真心,不需要我帮你检验。你应该很清楚,这个男人没有真心。他走肾,你呢,就走 ATM 机,从他那儿捞点钱得了。”   温梓涵听着,脸上闪过一丝惶恐,她正想开口接话,又听岑潇说:“可如果你把他当做目标,就打起精神来。如果你输给 Maggie,不仅是你没面子,我也会很没面子的。”   岑潇的这几句话信息量颇大,温梓涵听了个懵圈——   为什么自己输给 Maggie,岑潇会没面子?这是什么逻辑?   陆平川的真心不需要她来检验,意思是她对陆平川没兴趣?   温梓涵只觉得大脑宕机了,欲言又止地看着岑潇,而后者已经拎着包就走了。   不似来时的样子,此刻的岑潇脚步匆忙。她刚走到门口,就撞见回来的陆平川,他一把抓住她的小臂,连忙问道:“怎么就走了?要去哪儿?”   “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儿,得去处理。”岑潇扶了扶墨镜,偌大的镜片掩盖了她的情绪,“平川哥哥,今天谢谢你请我吃饭。”   “不用客气,说来也是缘分。”陆平川说着,状似无意地看了眼对面的 NANA 美发沙龙,“咱们总是在这一片遇到,你今天——是来做头发的吗?”   “嗯,过来做了个保养。”岑潇说着,一笔带过,“那我先走了。”   蒋元君刚离开没一会儿,岑潇就出现了——这原配和小三在同一时间段,选择了同一家美发沙龙,还先后脚离开,实在是有趣。   “那就再找时间。”陆平川琢磨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还想和你好好汇报一下,城南项目的合作进度呢。”   陆平川一笑,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便灿若星辉,很容易就让异性心花怒放。可岑潇没有,她隔着墨镜的镜片了他一会儿,然后抽回自己的手:“你和景胜哥都是人中龙凤,你们联手开发的项目想必会非常顺利。再说了,项目的进度,平川哥哥也没有必要和我汇报。”   这个女人,刚才还在餐厅里,为了他和 Maggie 争风吃醋,这会儿却用几句话,就把他推开了。   陆平川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又被岑潇打断:“梓涵学姐还在里面等着你呢,绅士不能让美女等太久。”   她说完,便脚步坚定地离开了。看着她慢慢走远,陆平川收敛了笑容,对着她的背影问道:岑潇,那个项目真的会顺利吗?   *   天黑了,整个城市从白天的喧嚣嘈杂中偃旗息鼓,在市中心工作的人们开始往城市边缘扩散。岑潇出了百货,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城南的一条商业街。   说是商业街,这里却根本不能和市中心的 CBD 比拟,不过是城南老城区最早规划的一条步行街,年代久远,门店狭小又拥挤,透露出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风格。   岑潇戴着墨镜和遮阳帽,七拐八绕,最后在一家“周周精品内衣”前停下了脚步。   整个内衣店只有四、五平米,三面墙的货架被塞得满满当当,花花绿绿的内衣裤产品摞在一起,摇摇欲坠。   而店主对这些毫不在意,他就坐在柜台后面的塑料椅上,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   岑潇站在柜台外面,喊了一声:“南哥,生意兴隆呀。”   听到这声招呼,被称作“南哥”的男人才抬起头来。他留着平头,皮肤蜡黄,细长的眉毛眼睛下面是不高不矮的鼻梁以及不薄不厚的嘴唇,最有特色的不过是岁月留下的两道法令纹。   可这位容貌普通的内衣店里老板,实际上是全名“周南”,网络代号 N,在全国范围内都能排得上名次的黑客。   在看到岑潇的那一瞬间,周南露出一个微笑:“你来了,我去给你拿陆平川的资料。”   “不急,”岑潇回应着他的笑容,走进店里,“先借你的工作室用一下。”   “行啊,等一下。”周南反应过来,便走到店门口张望了一下,随后挂上“今日休息”的牌子,再拉下卷帘门。   “好了。”他冲岑潇点了点头,又走回柜台后面,在一个货架边上摸索了一会儿,便听到“嗒”的一声,两个货架间的一小块白墙露出一条封,竟然是个暗门。   岑潇推开那道暗门,侧身走进去,嘴上还不忘调笑道:“南哥,你这门还真是检验身材的神器。我再胖个一两斤,恐怕就要进不来了。”   周南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工作室”。周南顺手开了灯,随之映入眼帘的便是几张工作台,上面摆着几台电脑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仪器,各色信号灯交错闪烁着,像个微观的霓虹世界。   岑潇从皮包里掏出蒋元君的手机,递给周南。周南会意,即刻将手机连上电脑,外打开一个软件,电脑屏幕上瞬间充满了密密麻麻的程序代码。 第15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   周南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冲手机点了点下巴:“蒋元君的手机?”   “对。”岑潇回答道,“不复杂吧?”   “再复杂的代码在我这都是小儿科。”周南轻笑一声,“别慌,南哥二十分钟就能给你搞定。”   岑潇“扑哧”一声笑出来:“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   周南挑眉道:“我要是不厉害,你能找上我合作?”   岑潇颇为认可地笑了笑,两人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脑屏幕上。没一会儿,屏幕上的代码终于停止跳动,显示“卸载成功”的对话框跳了出来。   “不错啊。”岑潇看了看挂钟,夸奖道,“不到二十分钟就搞定了。”   周南比了个“OK”的手势,道:“那还用说?你南哥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办到过?”   岑潇笑着冲他伸出一只手:“行啦,你把陆平川的资料给我吧。”   周南闻言起身,走到角落的一个文件柜前,从中抽了一个文件袋递给岑潇。   他一改方才的轻狂模样,有些严肃地说道:“大部分的资料都在这里,你拿回家慢慢看。但是有两点,我必须要提醒你。”   岑潇听着,兴奋的神情悉数隐去,她沉默地接过文件袋,等着周南的下文。   “我们都知道陆平川前两年在东南亚——可就是他在东南亚的那两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做了什么,和谁建立了联系,我都查不到。”周南坐回工作台前,话锋一转,“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叫你过来面聊了吧?”   岑潇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一个人只要活着,免不了要吃喝拉撒,只要吃喝拉撒,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可陆平川在东南亚的种种,若连周南这种级别的黑客都查不到,那就说明他身边也有同等级的专业人士,在保护他的行踪。   她摩挲着文件袋的表面,问道:“第二点呢?”   “陆平川的生母叫白锦曦,来自江城白家,二十年前就死了。你应该听过江城的白家吧?他们干的本来就是黑白通吃的生意,以江城为中心,向东南和西南边境蔓延,那我查不到陆平川的信息也就说得通了。”   周南说着,顿了一下,继续道:“白锦曦死了没多久,陆建业就娶了新欢,还带回来一个四岁的弟弟。他那个继母是个惯会上眼药的,特别能捅软刀子。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没过多久,陆建业就不怎么在乎这个大儿子了。但白家的亲戚长辈还在,想必是不会放任白锦曦的孩子受欺负。”   不知怎的,有些沉重的思虑倏地散开,岑潇的眼前闪过陆平川那雕塑一般的脸。待雕塑凑近了,轮廓渐去,只留下眼角眉梢里那一点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讥诮。   岑潇很不喜欢这份“讥诮”,她拉远自己的目光,雕塑的轮廓再次露出,可这一次,却变成她自己的脸。   岑潇皱了皱眉头,在心里“啧”了一声。   “潇潇,这个陆平川可不是一般的公子哥。”见岑潇出神,周南叫她,“如果他背靠的家族不是陆家,而是白家,那他反而不是咱们可以招惹的对象。”   岑潇听着,表情变幻莫测。她忍不住心想:今天这是刮了什么风?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她小心陆平川?   其实,陆平川这个人到底有多难缠,她比谁都清楚。她也无意给自己惹麻烦,可每当她看见陆平川,视线与思绪就会不受控制地受他影响。   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吧?那些男人一看到她就挪不开视线了,陆平川对她有着一样的吸引力。   周南见她若有所思,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忍不住强调道:“别去招惹陆平川,听到了吗?”   岑潇被他逗笑了,连说:“听到了,听到了,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她说着,见对方还不罢休,紧忙提起别的话头:“对了,之前在贺家书房里拍的那些视频,估计马上就会送到陈献手上,到时候,城南的那个项目就会彻底停摆。等陈泱泱的钱打过来,这个项目就算了结了。”   果然,周南的眼睛亮了一下,可这亮光却只维持了两秒,两秒过后,他像个操心的老哥哥一样絮叨道:“那接下来几天,估计要鸡飞狗跳了。你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就叫陈献去出头。那个三合会可是 B 市最大的黑社会组织,你不能不当回事……”   周南一啰嗦起来就没完,岑潇习以为常,却别无他法,只能将这些唠叨自动转化为背景音,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一面把手机和文件袋都塞进包里,然后在这绵绵不绝的“背景音”中找到一个气口,和周南道了句“再见”。   *   那边厢的陆平川,正陪着温梓涵买手表。   像往常一样,温梓涵和柜姐聊得热络,陆平川则意兴阑珊地坐在一旁滑手机,甚至还戴上了耳机。   温梓涵以为他在开什么电话会,一点儿都不敢上去打扰。可她不知道,陆平川其实是在听一段录音,一段在他抽烟期间,被他故意留在餐桌上的手机录下的对话。   “陆平川的真心,不需要我帮你检验。你应该很清楚,这个男人没有真心。”   修长的手指在录音进度条上滑动,陆平川已经将岑潇的这句话来回听了好几遍了。他摘下耳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脸上的神情看似苦恼,却又藏着微不可见的兴致盎然。   这个岑潇也真是的。他们才认识多久呀,她怎么就知道他没有真心?   况且,看她平日里的言行做派,她还在乎男人有没有真心?   陆平川正思考着,手机响了,他瞥了来电显示的虚拟号码,重新戴上耳机:“喂。”   “少爷,”听筒那头传来声音,“蒋小姐离开百货以后,把司机遣回了家,自己打车去了城南公安局。”   陆平川一听,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不顾温梓涵好奇的眼神,径直走到店外,不可思议地问道:“她去那里做什么?”   蒋元君如果想和贺景胜离婚,应当去律师楼呀。   “现在还不清楚,她进去快两个小时了。”那头说着,语气有些为难,“您也知道公安局那种地方,咱们的人没办法跟进去。”   城南公安局……陆平川将这几个字放在唇齿间品了品,又问:“之前让你们查的那个陈献,有进展吗?”   “有一些,还不全。目前可以确认的是,陈献来自 G 市陈家的旁支,但他好像和陈家并不亲近……”   “G 市陈家?”陆平川闻言,忍不住打断道,“陈泱泱的那个‘陈’吗?”   “是的,少爷。陈献是陈泱泱的堂弟。”   陆平川听着,没有说话,对方见势,连忙补充道:“还有一件事要和您汇报。今天在 NANA 美发沙龙,蒋小姐有一笔金额不小的消费,这笔钱划入的是他们之前收铂金包卖款的户头。”   贺家拿下城南的重头项目,岑潇作为“小三”出现在贺景胜身边,NANA 美发沙龙的神秘账户,蒋元君去往公安局的奇怪举动,以及岑潇与陈献的关系……一些看似无关的草蛇灰线串在一起,陆平川忽而笑了:“原来如此。”   “少爷,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赶着警察之前,你们先找人去贺家一趟。”陆平川转了转手上的腕表,说了两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咱们就帮一帮蒋小姐,哦不——准确的说,咱们就帮一帮陈泱泱和岑潇吧。” 第16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下)   告别了周南,岑潇径直回了家。一进家门,她便坐在书桌前,拆开了那个文件袋。   她将袋子里的文件抽出来,即刻就有几张照片落在桌面上。   那是不同年龄段的陆平川。他真是从小好看到大,只是十岁之前,照片里的他总是依偎着一个年轻女性,两人笑逐颜开;十岁到十三之间,合照里的两人依旧紧紧相依,可那位女性却风华不再,整个人形容枯槁,憔悴得厉害;而十三岁之后,女性消失了,就只剩下陆平川不苟言笑的单人证件照了。   陆平川和那位女性的眉眼有九分相似,想来这便是他早逝的母亲,白锦曦。   资料显示她是一名雕塑家,早期的作品风格甜美且柔和,后期的作品却大多线条粗粝,气场阴郁,据说和她罹患抑郁症有关。   岑潇看着照片里的陆平川,心想他的气质变化,还真是和他母亲的创作风格步调一致。   岑潇又翻了翻其他资料,发现除了陆平川在东南亚的那两年信息空白,其他资料还算详尽——   白锦曦死后不到一年,他的继母余香就进门了,没过多久,陆平川就被送进了贵族寄宿学校,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   这种寄宿学校,明面上是“培养第二代企业家的摇篮”,其实就是半个监狱,只有不被父母看重的孩子,才会被送到那里。   周南还查到,陆平川在寄宿学校的时候,余香只给他很少的零花钱。而他身边的同学非富即贵,校长老师也都拜高踩低,陆平川常因为捉襟见肘的经济情况,被老师同学嘲笑和排挤。而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敏感冲动的年纪,没少因为这些打架闹事。   可这些事再传进陆建业耳朵里,无非加深了他对大儿子“问题少年”的印象。   到了寒暑假,陆平川终于能回家了,余香就会为他准备各种“出国大礼包”:今年去地中海游轮博彩,明年到阿尔卑斯山滑雪消遣,后年再去环球看 F1……明面上是送继子去体验人生、拓宽眼界,实际上是放任他在不同的纸醉金迷里逐渐变成一个纨绔子弟。   再看看陆星河,那可是从小就被她妈塞进各种名校培优班,奥数、编程、外语和小提琴,一样都没落下,十几岁的时候又被送到欧洲著名的私立公学,最后进了世界 TOP 的名牌大学。   岑潇放下资料,表情沉重,脑中倏地就闪过周南的那些话:“他那个继母是个惯会上眼药的,特别能捅软刀子。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没过多久,陆建业就不怎么在乎这个大儿子了。”   难怪现在的陆平川,看起来总是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   那他之前费尽心思地想要搭上贺景胜,加入到城南开发的项目中去,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陆家挣回一些存在感吗?   岑潇想着,在心里叹了好长一口气。   她对这个余香略有了解,主要还是因为方倚梅。二十几年前,方倚梅是选美冠军,余香是知名影后,前者是艳冠群芳的名花旦,后者是演技过硬的大青衣,当时的媒体很喜欢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   岑潇刚到岑家的那几年,看了不少方倚梅的报道,几乎都会带上余香,余香的新闻亦是。二人的关系很玄妙,今天可以是因为收视率互掐的死对头,明天也可以是红毯上一起接受采访的好姐妹。   那时候的女明星,似乎都将嫁入豪门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方倚梅最终进了岑家这个小门户,而余香却嫁给了真正的医药巨子。但无论是什么级别的“豪门”,她们好像只是换了个圈子折腾。   莫名的,岑潇对陆平川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同情来。   就当她感慨的时候,手机响了。她瞥了眼来电显示,很快接了起来:“喂,陈献?”   “是我。”陈献的声音有些闷,好似处于一个安静封闭的环境里,“蒋元君来找我了,她在局里坐了三个多小时,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有用的线索。”   岑潇听着,心想这蒋元君的速度还挺快,傍晚才拿到视频,这会儿都已经和警方交代完了。   她正要追问陈献,打算什么时候去抓捕贺景胜,又想起这属于他们警方的内部机密,外人不好多问,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句简单的“那就好”。   陈献在电话那头应了一声,又说:“岑潇,半个小时前,有个小男孩往分局的接警大厅送了个 U 盘,是你安排的吗?”   岑潇彻底愣住:“什么 U 盘?我这儿所有和贺景胜有关的证据,都交给蒋元君了。”   “果然不是你。”陈献叹了口气,斟酌着说道,“U 盘里是一个视频,有人绑了三合会的几个喽啰,他们被折磨得不行,哭着喊着承认自己就是城中村放火的凶手,还指名道姓地说是贺景胜指使的。”   “到底是谁干的?”岑潇倒抽一口凉气,连声问道,“会不会是陈泱泱?”   “不是我堂姐,她不会这么早就把自己摆到台面上。”陈献说着,语气有些烦躁,“来送 U 盘的小男孩是个聋哑儿童,不会手语,也不会写字。我同事和他比划了半天,大致判断出他就是拿了陌生人的好处,单纯跑个腿。”   岑潇听着,单手扶住额头,听筒两边都陷入沉默——   岑潇在贺宅书房拍的视频,只能初步证明贺景胜与三合会有来往,至于贺景胜是否指使三合会在城中村放火,还需要警方去收集更直接的证据。   陈献原本的打算是,先以书房视频为由羁押了贺景胜,审讯之后再看看能不能挖出更深入的线索。可如今倒好,有人送来一个 U 盘,这个 U 盘里还装着一个直接得不能再直接的证据。   可送 U 盘的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   沉吟半晌,陈献问道:“这个贺景胜,有没有其他仇家?”   岑潇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将自己认识贺景胜之后的点点滴滴都回想了一遍,然后说道:“贺景胜这个人……怎么说呢……他的言行举止相当跋扈,平时肯定没少得罪人,但是贺家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摆在那里,就算有些人被他得罪了,也还是上赶子地巴结他。”   “再说了,”她站起来,在书桌前来回踱步,“那些可是三合会的人——这个人不仅得有本事针对贺景胜,他还得有胆量对付三合会……这么有能耐的人,全 B 市有几个?”   话音刚落,岑潇的余光便瞟到了书桌上的照片——少年时代的陆平川,正冷着一双眼看着她。   江城白家……江城白家也有黑色背景,该不会是……   “不可能。”岑潇自言自语着,快速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陆平川代表陆氏在城南项目里投了不少钱,贺景胜一旦出事,那些投入可就全部打水漂了。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快,岑潇只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些关键细节。陈献在电话那头还想说些什么,又被办公室外的同事打断:“陈队,局长叫你过去一下。”   陈献应着就站起来,他对岑潇说:“我接下来几天会非常忙,你要顾好自己。”   岑潇答应着,挂了电话,随即拿起陆平川的照片端详起来。   到底哪里不对?她忽略了什么?   她和陈泱泱约定好的计划,不会生出什么变故吧?   岑潇正一头乱麻,手机又振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手一抖,差点没拿住手机。   陆平川给她发了条微信,内容是:岑潇,你在干什么呢?   *   陆平川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十分钟,并没有等来岑潇的回音。   这丫头,干什么去了?   他收回思绪,重新将目光放回电脑屏幕上,上面是一份刚传回来的资料。他将这几页和之前调查岑潇的资料串在一起,来回看了几遍。   在被方倚梅找到之前,岑潇名唤“原潇”,一直生活在城南的一片城中村里,养父母经营一家小吃店。而她十四岁的时候,被方倚梅找到,改名“岑潇”,也就是那时起,圈子里开始有了“方倚梅私生女”的传闻。   可岑潇被接回岑家,这手续前前后后办了快一年。资料显示,手续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是因为岑潇当时卷进了一桩刑事案件,作为受害人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月。   而这个案件的经办警察,就是刚从警校毕业的陈献。   资料里还附了一张岑潇和方倚梅的 DNA 检测报告,结果显示两人有 99.9%的可能是亲子关系。   他的人办事,向来牢靠。但这些资料里,仍存两个信息盲点:一是岑潇和岑洋的亲子关系;二是岑潇当年卷入的,到底是一起什么样的刑事案件。   岑潇、方倚梅、G 市陈家……陆平川滑动着鼠标,突然想起一些关于方倚梅的传言——二十几年前,这位容貌惊人的选美冠军,曾和 G 市的地产大亨陈乐康有过一段风流韵事,当时她气势如虹,搅得陈家不得安宁,差一步就要上位成功。   如果不是陈乐康的女儿陈泱泱极力阻止,方倚梅很可能就是“陈太太”了。   所以,对陈泱泱而言,当年的方倚梅可是破坏她家庭的“小三”,岑潇则是“小三之子”,她们两人怎么可能合作?   这岑潇该不会是方倚梅和陈乐康的……   陆平川的心情有些复杂,他起身走到酒店客房的落地窗前。窗外的高楼大厦被霓虹灯的海洋笼罩,整个世界光彩照人,可他却无心欣赏。   玻璃窗上映着他的虚影,陆平川却突然看见了岑潇,她的眼神就像只表面温驯的猫,你以为她想撒娇,却没料到她会伸出爪子,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在皮肉上留下一道不轻不重的血印。   那血印不怎么疼,却足够令人印象深刻。   他摇了摇头,再次拿起手机,手机似乎和主人颇有心灵感应般地振动了一下,他连忙点开,行动间透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急切。   结果,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岑潇的回信,而是一张半裸照自拍。   照片里的 Maggie 轻解罗裳,露出精巧的肩膀和深邃的乳沟,白皙的皮肤上泛着红晕,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镜头。   可这不知所措里,又透着一股熟稔的谄媚。   她说:川少,咱们什么时候再去飙车呀?   陆平川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些索然无味。他指尖一划,发了个巨额红包,接着就把 Maggie 删了。 第17章 分手总要在雨天   岑潇醒来的时候,窗外有朦胧的雨声。这雨声搅得她一夜难眠,总是迷迷糊糊的,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她在昏暗的光线中努力睁大双眼,等到自己清醒一些了,才摸过床头的手机。   一看时间,刚过清晨六点。   岑潇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拨通了陈献的手机号码。等待音冰冷且漫长,直到听筒里传来“您所以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机械女声,她才挂了电话。   岑潇看着自动暗下去的屏幕,心想陈献应该是出任务去了。   至于这任务的内容……她思考了一会儿,又点开贺景胜的微信,编辑了一条信息:景胜哥早,我今天没安排,去找你吃早餐好不好?   涂着蔻丹的指尖轻点发送,信息“呜”的一声就传了出去,可岑潇知道,自己大概是不会收到贺景胜的回信了。   透过没拉紧的窗帘,岑潇看见细小的雨丝打在玻璃上。都说分手总要在雨天,她这也算卸下“贺景胜的小三”身份了。   可岑潇并没有感到轻松,她今天还有其他计划,只是现在就出发有些为时过早。她盘算着时间,重新躺回床上,意兴阑珊地刷起了微信朋友圈。   这会儿天还没亮透,朋友圈里多是昨日半夜里留下的“推杯换盏”和“深夜鸡汤”。而温梓涵从来都不会让岑潇失望,她照例晒了个九宫格,各种自拍中状似无意地露出一些奢侈品的包装盒和购物袋,这些都是岑潇昨天在西餐厅里见过的。   而九宫格里的第五张,是她嘟着嘴、捧着脸,看似在和镜头亲吻,实则是在秀手腕上的一块表。   岑潇认得这块表,上个月才上市,全国数量不过个位数,价格比她那只稀有皮铂金包高得多。   她认真端详着这张照片,像是在数表盘上有几颗钻石,实际心思早飘到了那日的贺家晚宴上。   在书房里,她和陆平川挨得那样近,他捉着她的手,说要把自己的腕表送给她。爵士酒廊的香水尾调浓郁悠长,缱绻又缠绵地萦绕在两人之间,钻进她的鼻腔,渗透她的皮肤,甚至穿越了虚无的时光隧道,激得此刻的岑潇打了个冷颤。   他买了一只她转卖的铂金包,威逼利诱她引荐贺景胜。那温梓涵又做了什么,足以换得一块名表?   岑潇退出朋友圈,一眼就看见了微信列表里陆平川的头像,那是一张黑白色的雕塑照片,年轻的哈姆雷特手捧骷髅,神情冷漠地与之对视。   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他的那一句:岑潇,你在干什么呢?   关你 P 事?岑潇在心里冷笑一声,将手机甩在一边,下床洗漱去了。   *   今天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一直没有要停的意思。岑潇梳洗打扮好,又吃了个早饭,便打着伞出门了。   小区外有一条僻静的长街,因为挨着高端住宅区,偶尔可见几辆名车经过,却少见行人。街道两侧种着几颗樱花树。春天接近尾声,樱花几乎谢完了,只留一地粉色花瓣,此刻全浸泡在雨水里。   岑潇走到小区门口,便看见长街的对面停着辆保时捷 911,陆平川正闲散地靠在车门上,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滑动手机。   她脚步一顿,心想要不要用雨伞遮住半张脸,假装没有看到他。可她还来不及行动,对方已经像有心灵感应一般的抬起头来,两个人就这么打了个照面。   烟雨濛濛中,陆平川冲她露出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一副“终于等到你”的得逞模样。   靠。岑潇看着,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随后,她便踩着雨水走到他面前,笑道:“平川哥哥,你是在等我吗?”   这女人线上对他不理不睬,线下一看到他,还是能把那句“平川哥哥”喊得娇媚入骨。   陆平川掐了香烟,对她说:“你昨晚没回我微信,我有点担心。”   “昨晚吗?”岑潇反问着,似乎是在回忆,最后又露出狡黠的笑容,“谁知道你昨晚是和梓涵姐在一起,还是和 Maggie 姐在一起呢?我怕打扰你呀!”   陆平川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先是一愣,随后便笑出声来。   他这笑很畅快,却让岑潇觉得莫名其妙。她正要开口询问,又听他说:“潇潇,你这话听起来……有点酸味。”   脸上的疑惑变成了怔愣,岑潇反应了一会儿,才歪着脑袋看着陆平川,道:“平川哥哥不要误会了。你英俊潇洒,招人喜欢是正常的,可是——我已经有景胜哥了。”   她说着,语气颇为惋惜,可陆平川看着,只觉得她演技高超。   还景胜哥呢?景胜哥不是被你送进公安局了吗?   岑潇才应该进娱乐圈,她肯定能比温梓涵混得好。   陆平川嘴角噙笑,正琢磨着该怎么接她的戏,对方已经向他走近一步,将自己埋进由他身形笼罩的阴影里。   她将雨伞分一半给他,心疼地说:“平川哥哥,你怎么都不打把伞?衣服都湿了。”   雨势并不大,可陆平川的衣服上却布满了细密的水珠,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似乎很喜欢穿真空西装。今天,他就真空穿了一件墨绿色西装,领口处叠着绛紫色的丝巾。裸露的胸肌上也有点点雨水,有几颗较大的水珠正沿着他的肌肉线条滚下去,更添几分暧昧的荷尔蒙味道。   岑潇一时没忍住,伸出食指摸了上去。   她的指尖有薄茧,此刻贴着他肌肤上的水迹,沿着线条慢慢游移,就像带着倒勾刺的小猫舌头,轻轻擦过。   陆平川觉得,自己左胸下的一块区域莫名地开始发酸发麻。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潇潇,下次吃醋,你可以直说的。”   这声音又低又轻,像年份绝佳的好酒。岑潇闻言侧头,霎时间撞进他的满目浓情里,两人气息交缠,有那么一秒钟,岑潇觉得陆平川的唇就要落下来。   她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而陆平川似乎早有预料,伸手抓住她撑伞的手,用力一握,便将她留在了原地。   又来?岑潇皱着眉头,正纠结着要不要在雨里给他来个过肩摔,就听到他说:“雨下大了,你过来一点,别淋湿了。”   他的手掌就这么覆在她撑伞的手上,牢牢扶住了伞柄。岑潇垂下眼眸,掩去自己的情绪,只说:“平川哥哥,我有点急事,我们改天再聊好不好?”   “好呀。”陆平川微微颔首,答应得干脆。他松开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又道:“这个送给你。”   岑潇看着表,表情终于不受控地变了。   这表,和温梓涵九宫格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陆平川什么毛病,送她和温梓涵一样的两只表?   他刚才还对她说:下次吃醋,你可以直说的。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前一刻还兜在心里的小鹿乱撞即刻烟消雨散。岑潇觉得,那只小鹿估计已经一头撞死了。   而陆平川好像没有注意到她僵硬的神情,只是牵起她的左手,将手表戴上去,再拉开两人间距离。   岑潇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看了看陆平川,好似被同时施了定身术与哑咒,一脸的欲语还休。   “你赶着去哪里?要我送你吗?”陆平川问着,已经拉开了身后的车门。   岑潇强行拉回一丝理智,快速说道:“不麻烦平川哥哥了,我自己去就好。”   这时,恰好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她连忙伸手拦下, 如蒙大赦般的拉开后座车门,一溜烟地坐进去。   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再见”,而那“一溜烟”里更是透出一股落荒而逃的慌张。   出租车绝尘而去,很快从陆平川的视线里消失了。   他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跟上她,我在手表里装了追踪器。   不到一分钟,长街的另一头便有一辆不起眼的黑色休旅车,追着出租车的方向开了出去。 第18章 我可没有不把男人放在眼里   出租车直奔市郊的别墅区,四十分钟后,停在贺家大宅前。   蒋元君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   岑潇下了车,走到蒋元君面前说:“你怎么在这里?要是被发现……”   “家里的佣人都遣走了。”蒋元君打断了岑潇,“就剩一个管家,去警局给贺景胜送东西了,还没回来。”   岑潇一边跟着蒋元君往里走,一边说:“警局?贺景胜真的被带走了?”   “嗯。”蒋元君说着,替岑潇拉开大门,“警察动作很快,昨天半夜就来了。”   岑潇走进大厅,她上次来这里,还是来参加晚宴的。   那一夜,这里宾客云集,觥筹交错,如今却冷冷清清,连半个佣人都看不到了。   她来不及唏嘘,就带着蒋元君就往楼上走。两人先是走到卧室,收走了门框上的针孔摄像头,又一起去了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岑潇吓了一跳——书架上的书悉数翻倒在地,桌上散乱着几张 A4 纸,一杯咖啡打翻了,褐色的水渍蔓延了全桌。   她绕着偌大的书房环视了一圈,又走到书架旁翻找起来。   她放书架上的那个针孔摄像头呢?去哪儿了?   岑潇心中生疑,又走到会客桌旁,结果发现原本安在那里的摄像头也不见了。   蒋元君见她神色着急,连忙问:“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   岑潇说:“我放在书房里的摄像头,不见了。”   蒋元君听着一愣,又说:“昨夜是陈献亲自带队搜的,是不是他拿走了?”   听到是陈献亲自带的队,岑潇松了口气,但又隐约觉得不对劲。   警方如果追求证据链完整,应当会将卧室的那个摄像头一起带走,没必要拿走一个,又留下一个。   想起那个不知来处的 U 盘,岑潇心中的不安莫名加剧了。她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找到陈献的微信,手速飞快地敲打着:贺宅书房的摄像头,是你拿走了吗?   蒋元君也不由得慌张起来:“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   岑潇看着手机屏幕,依旧没等来回复,只说:“警方应该还会传唤你去配合调查,这段时间,你要注意出入安全。”   蒋元君只觉得岑潇语气凝重,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岑潇又从包里拿出那个处理好的手机,递给她:“监听木马都处理好了,以后可以放心用了。”   蒋元君道了声谢,便伸手接过手机,然后视线一撇,又看到了岑潇戴在手上的腕表。   哪个贵妇、名媛在奢侈品专柜没有一、两个相熟的销售呢?蒋元君自然是认得这块腕表的。几个月前,她就在旗舰店登记排队来着,只是一直没货。可如今,这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戴在了岑潇的手上。   她下意识地牵过岑潇的手腕,仔细端详起来:“这表是陈泱泱送你的?是她给你的报酬吗?”   “不是。”岑潇言简意赅地否认着,就把手表脱了下来,和卧室的那个摄像头一起放进了包里。   这表太招摇了,戴在手上像块烙铁,就像某个男人的目光,叫岑潇无所适从。   岑潇拉好皮包的拉链,就要离开贺宅,又被蒋元君叫住:“岑小姐,贺景胜接下来会怎么样?”   “陈家的目标是要贺家翻不了身。就算不能一击即中,贺景胜至少也会被关上个几年。”岑潇解释着,脚步一顿,“再说了,这个贺景胜平时没少得罪人,如今树倒猢狲散,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元君姐就不要担心了。”   蒋元君听着,点了点头道:“你是没见到贺景胜被带走时的样子——表面上耀武扬威的,其实心里害怕得不得了。他冲着陈队大嚎大叫,最后直接被两个警察压在地上,还拷上了手铐。”   蒋元君说着,一扫从前的阴郁苦相,一脸的眉飞色舞。岑潇也觉得心中畅快,忍不住说:“元君姐,你的噩梦已经醒了,从今以后,好好生活吧。”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语重心长了,立刻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数,是我多言了。”   “你没有多言。”蒋元君并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她向岑潇走近一步,若有所思地说,“明明我还长你几岁,但你却比我清醒得多,也……心狠得多。”   她不是没见过岑潇陪在贺景胜身边的样子,那副小鸟依人、情意绵绵的模样,会让所有人相信,岑潇对贺景胜是有感情的。   可贺景胜大概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养在身边的金丝雀,就这么人畜无害、弱不禁风地杀他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里,蒋元君忍不住问她:“岑潇,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   岑潇一怔,反问道:“你说什么?”   蒋元君说:“像你一样,利用男人,玩弄男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岑潇反应过来,倏地就笑了,她心想:我可没有不把男人放在眼里。   可她没有这么回答蒋元君,只是说:“男人,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人,会习惯性地赋予女性不同的角色和功能。就拿贺景胜举例,你是他的正牌太太,是他用来巩固事业和联盟的定海神针;我是他的‘情妇’,是他用来耀武扬威,体现社会地位的小小招牌。”   岑潇解释着,耸了耸肩,“我们两个,他谁都不爱,却又都需要。如果有一天,你也能像他一样,赋予男人不同的定位,在他们身上明确目标和功能,你就会发现,他们也没那么复杂。”   她说完,冲满脸怔愣的蒋元君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道了声“保重”,转身走了。   蒋元君追上两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她目送岑潇离开,突然觉得,方才那个宽慰的微笑,是她认识岑潇以后,她笑得最真诚的模样。   *   岑潇离开贺宅,又给陈献发了条微信:知道你忙,得空了一定回我电话,急。   这一次,她也不等对方回信,退出微信就打开叫车 APP,想约一辆出租车。   但贺宅所在的这片别墅区实在偏远,雨天又增加了打车的难度。岑潇就这么等了十分钟,看着毫无应答的叫车软件,决定先走到山脚下再说。   她穿着中跟鞋,走得不快,而山上有风,吹得细密的雨水躲过雨伞的遮挡,淋在她脸上。岑潇停下脚步,想掏几张面巾纸擦擦脸,可就在她低头翻包的瞬间,一辆面包车呼啸而至,车门“哗啦”一声打开,她甚至来不及尖叫,就被人捂着嘴,拖进了车里。   *   岑潇不确定自己昏迷了多久,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车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她被人下了迷药,刚一醒来,头脑还有些昏沉。她试着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嘴上贴着胶布,还被缚住了手脚,连一个简单的呜咽都发不出来。   看来她确实是被绑架了。岑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着剧烈的头疼,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辆破旧的七人座面包车,此刻正疾驰在一条省际公路上。她看了看车窗外陌生的景色,知道这车大概是已经出城了。   劣质胶布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刺激着她的感官神经。岑潇忍无可忍,不自觉地甩动了一下头发,而这一动,引起了身旁人的注意。   一个陌生男人挨过来,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她:“哟,小美女醒了?”   他说着,健硕的身躯压过来,满脸横肉中堆出一个坏笑,在昏暗的光线中,更显得下流。   可岑潇没有躲闪,她迎合着男人的动作微微抬头,反而看清了他藏在肩窝处的一个刺青。   这个刺青她见过,在她偷拍的视频里,三合会老大的一只花臂中,就有这样一种形态介于蝎子和蜘蛛之间的奇怪虫类。   这是三合会的标志。   “这娘们有点意思。”岑潇的反应让男人大感意外,一瞬间,他打量岑潇的眼神多了几分兴趣,连语调都变了,“难怪能讨贺景胜喜欢。”   按理说,一般人发现自己被绑架了,难免会惊慌失措,哪怕无法高呼“救命”,也一定会下意识地反抗。而岑潇自清醒之后,不仅不挣扎,甚至连一点恐惧都没有表露出来。   雄性的征服欲别挑起,男人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在她面前晃了晃。   刀锋散发出阴冷的光,距离岑潇的脖子越来越近,就在最后两公分的时候,副驾上的男人说话了:“胖子,差不多得了。”   副驾上的男人没有回头,语气却不怒自威,听着就像个管事的。果然,胖子动作一顿,最后“啧”的一声,坐回岑潇身边的位置。   岑潇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她垂下眼眸,好似在躲避胖子的打量,实则是盘算自己的处境——   三合会派人抓她,想必与贺景胜相关。有人莫名其妙地往公安局送 U 盘,书房里的摄像头又不知所踪,她之前的所作所为,搞不好已经暴露了。   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副驾上的男人,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男人也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只觉得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倾诉的渴望,他下意识地问道:“岑小姐,有话要说?”   岑潇点了点头,每一道微表情里写满了无助与恳求。   男人思考了片刻,冲胖子说:“撕开她嘴上的胶布。”   “老齐,”胖子显然很不认同,“你鬼迷心窍了吧?”   “撕开她嘴上的胶布。”老齐根本不把胖子的话放在眼里,只冷着声音重复了一遍,“别让我说第三遍。” 第19章 这一次,终于有人来救她了吗?   三合会这样的组织,等级森严。胖子有点怕老齐,被他这么一呵斥,便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地撕开岑潇嘴上的胶布。   这胶布又厚又粘,胖子手起刀落,只听“嘶啦”一声,岑潇觉得自己的两片嘴唇都要被粘下来了。   她忍不住痛哼一声,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而她这幅双唇肿胀肿、眼眶含泪的模样,终于取悦了胖子,后者大笑道:“这娘们的反射弧也太长了?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岑潇在心里啐了一口,决定顺着杆子往上爬。只见她抬起被捆住的双手,姿态笨拙地擦了把眼泪,哑着嗓子问:“几位大哥,你们做这种事,想必是要求财,我有钱,我可以都给你们!”   她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别说有多可怜了,可胖子听着,却被激怒了:“这种事?这他妈的哪种事?!我们三……”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老齐一声喝住:“胖子!”   胖子红着一张脸,骂骂咧咧地住了嘴。   见胖子安分了,老齐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岑潇身上。他轻笑一声,对她说道:“岑小姐,我们不求财,也不要命,就是想请岑小姐去一个地方做客,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什么……什么问题?”岑潇抖着声音,十分害怕,“是不是景胜哥……”   她话还没说完,老齐就仿佛受刺激一般的转过头来,紧紧盯着岑潇。   省际公路上路灯昏暗,光影明灭中,岑潇看清了他的脸,顿时噤若寒蝉。   这位老齐长得十分消瘦,尖嘴猴腮的脸上却有一双极大的眼睛,但最吓人的还是他脸部中央的一道疤,从额头一路蜿蜒至下巴,像是楚河汉界一般地将他宛若 ET 的脸盘一分为二。   大概是习惯了他人看自己的眼神,老齐只是咧着一张嘴,语气严肃:“实不相瞒,岑小姐,贺景胜出事了,连带着我们几个弟兄下落不明。”   他说着,目光灼灼地盯住岑潇,“这些都是因为一个在贺家书房里偷拍到的视频。而在贺家舞会那一晚,有人看见你进出了贺家的书房。”   事情果然和她猜的差不多。岑潇听着,依旧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结结巴巴地说:“我和景胜哥,不过就是……哎,他请我去他家参加晚宴,可是他太太不喜欢我,我只能,只能躲在书房里……”   “臭娘们,你别和我们耍花招。”胖子倏地拔高了音量,“贺宅那么大,那么多个房间,你为什么偏偏躲在书房?!”   胖子越说越气,音量逐渐走高,仿佛是在气愤这世上,怎么就没人请他去豪宅做客。   岑潇被他这一顿怒吼吓得花容失色,眼泪乱飞:“我在书房里,真的只是看看书,打发时间,我今天都不知道他出事了,我给他发微信他都不回……这才去贺家找他。再说了,那个书房又不是只有我进去过。照你这么说,贺太太不是更有……”   “贺太太是有嫌疑,可你的嫌疑更大。”老齐打断她的话,“一个多月前,贺氏刚拿下城南的项目,你就突然出现在贺景胜身边。他带你进出贺家大宅,甚至为了你当众打老婆。岑小姐,你本事大得很。”   岑潇听着,不再接话,只是咬着下嘴唇,一脸的委屈与迟疑,可脑中想的却是出事前,自己和陈献发的那条微信。   她也不确定现在到底几点了,不知道陈献有没有联系她,有没有发现她失踪了?   “两位大哥,我今晚约了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她思忖着,决定以退为进,“他如果等不到我,想必会很担心,甚至会联系我的家人找我。要不……要不你们让我给他发个信息,就当报个平安。你们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多说的,我会乖乖和你们走的!”   只要能拿到手机,即便是发一句暗语,岑潇相信陈献也是看得懂的。   可惜老齐没有岑潇想得那么好忽悠。听岑潇说自己今晚约了人,他也不慌,只是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半晌没有回话。   车内陷入沉默,只剩下车辆疾驰而带来的风声。那些风从没关严的窗户里渗进来,像细小的皮鞭,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岑潇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岑潇以为他不会理会这个要求的时候,副驾上传来了声音:“岑小姐的手机密码是多少?不如我替你发一条朋友圈吧。”   他说着,回身冲岑潇笑道:“只给一个朋友发信息,到底不够周全。岑小姐可是要去好几天的,这中间若是有其他人联系不上你,确实会很麻烦啊。”   老齐说得语重心长,可岑潇听着,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附和:“大哥说的有道理,我不如发个朋友圈。”   “不劳岑小姐动手,我来帮你发。”老齐朝胖子勾了勾手指,后者很有默契地从后座上找到岑潇的皮包,往前倾着半个身子,就要把包递给他。   不可以!岑潇在心里叫喊道。那包里有她从贺家带出来的摄像头,千万不能叫三合会的人看见了!   这么想着,她也顾不上其他,只迅速站起来,半蹲着身子朝胖子撞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道:“怎么能麻烦大哥呢……”   装客气,谁还不会了?!   胖子没料到岑潇会突然撞过来,一时躲闪不及,被她撞了个满怀。他身宽体胖地朝后倒去,撞得面包车在公路上开出一个 S 型。   “臭娘们,你找死是不是?!”胖子的后脑勺磕在椅背上,一时间眼冒金星,手上一松,那个小小的手提包就不知被他甩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一撞,岑潇也内伤惨重,她龇牙咧嘴地还没想好说词,就听老齐发话了:“岑小姐,耍花招可是要吃苦头的。”   他说完,便语气阴狠地冲胖子喊道:“你一个大男人,力气还比不上女人!”   胖子一愣,倏地明白了老齐的暗示,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冒出绿光,一个翻身,登时就将岑潇压在了身下。   从这娘们上车开始,他便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得劲儿,好像每个细胞都在躁动,还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他的下半身,折磨得他坐立难安。   碍着老齐,他本不敢造次,可眼下连老齐都发话,他就没有再忍着的必要了。   胖子咧嘴笑了,这笑里带着澎湃且残忍的臭气,悉数喷在岑潇脸上:“臭娘们,咱就来比比看,谁的力气更大!”   又是“嘶啦”一声,这次是布帛碎裂的声音,前座的司机仿佛受到激励一般,踩下一脚油门,灌进来的风声更大了,从岑潇耳旁呼啸而过。   像是驶入了时光隧道,时间倒退回她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那个晚上,也是在一个昏暗逼仄的空间里,她被看不清脸的男人压在身下。   她记得,无论自己怎么呼喊,都没有人来救她,而她喊得越大声,那个男人就越兴奋。她像一个廉价的口袋,被人敞开,被人蹂躏,被人踩在脚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少女时期落下的阴影,胜过任何穷凶极恶的歹徒。逆光里,胖子的身形化作一团黑影,与那年的男人重合。岑潇只觉得浑身发抖,连心跳都快要停止了,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悬浮于黑暗的角落,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潇潇,潇潇。   突然,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她。   潇潇,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你要怎么做?   有,她当然有。在那些痛苦难眠的夜里,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如果还能有选择,她一定要和那个男人鱼死网破。   大声呼救有什么用?不如咬下他的皮肉!   黑暗中划出一道光来,岑潇张开双唇,就在胖子俯身压下来的一瞬间,瞄准了他下颌处皮肤最薄的位置。   只是这一口还没咬下去,面包车再次晃动起来。这次的 S 型的弧度颇大,晃得全车人东倒西歪,司机反应过来,连忙抓紧方向盘,可他还来不及回正车身,车子又被一个重撞推着往前滑了几步。   全车人都向前倒去,胖子首当其中,重心不稳地从岑潇身上滚了下去。   “老大,后面那车是故意的!”司机开口大喊,音量盖过了胖子的呼痛声。   而离开了胖子钳制的岑潇,好似从泥沼中抽身。她倒抽一口冷气,感觉灵肉再次合一,自己回到了人间。   这一次,终于有人来救她了吗?   岑潇迷惑着,车子再次晃动起来。她条件反射般地核心发力,尽全力地稳住自己的身子。可司机黔驴技穷,没能稳住车身,整辆面包车向着四十五度斜角的方向,撞上了路边的绿化带。   面包车的右前车头全部憋了进去,司机和老齐满脸是血,胖子的脑袋撞在右侧车门的门把手上,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过去。   而岑潇坐在面包的左后车尾,除了头晕恶心,倒没受什么外伤。   这车撞的,像在特别保护她一样。   胖子在她旁边“哎哟哟”地叫着,岑潇忍住想吐的冲动,用力咳了几声,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儿。   可是,她连半个音节都没发出来呢,车窗就被人敲响了。   僻静的省际公路上晚风徐徐,带着一股诡异的“渣男香”,钻进了她的鼻腔。   这“渣男香”却有奇效,岑潇倏地清醒过来,睁大一双眼睛,挣扎着在后座上坐起来。   她甩开满脸的长发,朝窗外看去。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她瞥见一个潇洒不羁的身影,正微微塌着腰,向面包车里打量。   不过半日没见,陆平川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黑色衬衣搭配及膝风衣,更衬得他肩宽腰窄,眉宇间是他招牌的七分散漫与三分不羁,但与她对视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他又敲了敲车窗玻璃,对她说:“潇潇,你下来。” 第20章 你半真半假撒谎的时候,最漂亮   陆平川敲了敲车窗玻璃,说道:“潇潇,你下来。”   岑潇冲他举了举自己被捆住的双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陆平川一把拉开这一侧的车门,就见她形容狼狈:被捆住了手脚不说,衣裳更像破布条一样挂在身上,露出大片的雪白色肌肤。   他的眸色深了几分,一边脱下风衣披在岑潇身上,一边观察面包车里的情况——前座两个瘦的,一个趴在方向盘上,一个靠在椅背上,还能喘气;后座这个胖的,卡在前后两排的座椅中间,正有一声没一声地哼唧着。   陆平川作势要将岑潇抱起来,胖子仰着头,努力伸出一只手,扯住了风衣的腰带:“这个……这个臭娘们,不能……走。”   这位三合会的兄弟,意志还挺坚定的。   陆平川感叹着,一把抱起岑潇,再微微一挣,就把腰带从胖子手里抽了出来。胖子还想去抓,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气得直骂:“操你妈,小白脸……你……你哪条道上的?敢坏我们三合会的事!”   岑潇靠在陆平川怀里,冲胖子说了句:“他是江城白家的人。”   陆平川动作一滞,正想发问,又听岑潇对自己说道:“我的皮包还在车上。”   看了眼她空荡荡的手腕,他心下了然。只能先收起心中的疑惑,将她抱进休旅车里,又走回面包车,冲胖子问道:“她的包呢?”   胖子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你……你真是白家人?”   陆平川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时,从休旅车后侧走过来一个黑衣人,将冰冷的金属制品抵在胖子的额头上,很不友好地说:“我们少爷问你话呢。”   胖子眼皮微抬,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大气都不敢出了。   这伙人,这伙人身上还有枪?   这世道,敢随身带枪走动的……或许真的是白家人!   恐惧击败了疼痛,胖子连滚带爬地在车里环视了一圈,接着从车座底下拎出来一个白色的手提包,哆哆嗦嗦地递过去:“包……包在这儿。”   陆平川接过包,走回岑潇身边,后者对他盈盈一笑:“谢谢。”   陆平川沉默着,替她拢了拢风衣的衣领,却发现她裸露的皮肤上有几道渗血的抓痕。   他绷紧了下颌线,问道:“那个胖子干的?”   岑潇听懂了,点了下头。   陆平川没再说话,只是替岑潇关上了车门。过了几秒,车外便传来胖子的尖叫声。他仿佛遭遇了什么非人的虐待,喊出来的阵势堪称惨绝人寰。哪怕隔着一道车门,岑潇都听得心惊胆战,不由得跟着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胖子的叫声终于停了,休旅车的车门复又打开,陆平川和黑衣人上了车,卷进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岑潇扭头去看,便见陆平川握着那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手背上还有几丝血迹。   “别怕。”注意到岑潇的目光,陆平川抽了几张湿巾擦手,“打废了他的一双手,死不了。”   他说完,又敲了敲前方的驾驶座:“K,开车。”   黑衣人应了一声,随即启动休旅车,往 B 市的方向开去。   比起面包车,这辆进口休旅车的密封性好多了,十分安静地行驶在公路上。陆平川擦干净手,便把枪随便一摆,开始处理岑潇手上的胶带。   他的动作很轻,鼻息若有似无地扑在岑潇的手背上,她犹豫着问道:“你们……就来了两个人?”   两个人,又是撞车,又是开枪的,搞出来的动静也忒大了。   “嗯,救你够了。”陆平川回答着,注意力都在她的手腕上。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担心力度太大,弄疼了她。   想起自己那两片差点就被胶带粘掉的嘴唇,岑潇的心软下去,暂时将关于陆平川的种种猜忌埋进心底,低声说了句:“谢谢。”   陆平川抬眼看她:“谢什么?”   岑潇如实回答:“当然是谢你来救我。”   “你就不奇怪,”陆平川问她,“我怎么知道你被绑了?”   “你送我的那块表,装了追踪器。”岑潇说着,顿了一下,“刚才撞车的地方,是这条公路车流量最小的地段,到了深夜,几乎不会有什么车子经过。你们跟我很久了吧?特意选在那个地方动手?”   久到陆大少爷都有时间,给自己换了身行头。   他对她的答案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和白家有关系?”   岑潇依旧诚实:“我找人查你。”   陆平川一听就笑了,夜色氤氲中,他的眼睛却灿若星子,亮得吓人。   岑潇迎着他的眸光看进去,说:“我不信你没查过我。”   如果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假名媛、真捞女,他不会在送她的手表里装追踪器。   此刻,陆平川正好将她手上的胶带扯干净。他将胶带撇到一边,再握住她手,没有松开。   岑潇的手是真的粗糙,就像他妈妈的手一样,因为常年雕塑,要握刀握笔,再泡在泥浆里,所以总有伤口和粗茧。   可小时候,他只要握着妈妈的手,就会觉得安心。   他忍不住说道:“岑潇,女人不能太聪明,太聪明了容易吃亏。”   岑潇一下就笑了:“蠢女人就不吃亏了?她们只是因为蠢,不知道自己吃亏罢了。”   陆平川被岑潇逗乐了。他松开了她的手,说道:“好。我查你,你查我,这方面咱俩算扯平了。可我救了你,作为报答,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三合会为什么要绑你?”   岑潇犹豫着,没有马上回答。她俯下身子,看似要处理自己脚踝上的胶布,其实是在快速地思考对策。   陆平川查过她,但具体查到了多少,她心里没数。   要是让他知道,贺景胜被捕和她脱不了关系,他还会不会对她这么客气?   脚上的胶布扯完了,岑潇在心里也做了决定。只见她把胶布卷了卷,对陆平川试探道:“他们绑我……好像和景胜哥有关系。平川哥哥,是不是城南那个项目出问题了?”   她这声“平川哥哥”叫得实在虚伪,一下子就打破了原本还算坦诚的交流氛围。   陆平川弯了弯嘴角,随即坐正了身体,解释道:“嗯,贺景胜被捕了。城南那个项目涉及黑社会纵火和非法拆迁,所有投资全部叫停,政府可能要把土地开发权收回去重新招标。”   他说着,目视前方,实则在用余光观察岑潇的微表情,只见后者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新闻,满脸震惊,但眼睛里却没半点情绪。   “先别担心贺景胜了。”陆平川说着,从后座的购物袋里翻出一盒饼干,“饿了吧?到 B 市还有一会儿,你先吃点儿这个垫垫肚子。”   岑潇确实饿了,她今天只吃了顿早饭,挨到这个时间,早就前胸贴后背了。见陆平川没有追问,她也稍微放了心,接过饼干就吃了起来。   可她没吃两口,又听陆平川问道:“岑潇,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漂亮吗?”   岑潇始料不及,下意识地回复了一个单音:“啊?”   陆平川说:“就是你半真半假撒谎的时候。”   岑潇心头一紧,倏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可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阵浓重的困倦感包围了。   手里的饼干盒“哐”的一声砸在地上,眼前的陆平川也开始变得模糊,在彻底昏过去的前一秒,岑潇忍不住在想:靠……我竟然在一天之内,被人迷晕了两次?   *   当岑潇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待遇比之前好了许多。   此刻,她正坐在酒店客房的沙发椅上,身上还穿着陆平川的风衣。尽管整个人都被捆在椅背上,但这次用的是上好的真丝布料。   岑潇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好像……是一条男式领带。   她再抬头,就见陆平川坐在对面,拿着一个六边形水晶杯,姿态悠闲地喝着威士忌。   “这就醒了?”见岑潇醒了,他甚至做了一个举杯的动作,“我还以为,你得再睡一会儿。”   “陆公子,”岑潇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陆平川听着,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怎么又变成‘陆公子’了?不是‘平川哥哥’吗?”   岑潇听着,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谁家哥哥给妹妹下迷药啊?   可心中再恼怒,此刻的岑潇也不敢发作。她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那个叫做“K”的黑衣人并不在,厚重的窗帘遮蔽了窗外的景致,水晶吊灯明晃晃地照着,直叫人生出一种“山中无日月”的错觉。   “这是什么情趣新玩法吗?”她试图挣脱手上的男士领带,委屈巴巴地问道,“平川哥哥,你能不能先把我松开?”   陆平川听着,起身走到岑潇身前,就坐在她面前的矮几上。   他放下酒杯,拿起岑潇的皮包,从里面掏出那个针孔摄像头,接着又从自己西裤口袋里摸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他在岑潇面前摊开手心,三枚摄像头并排躺在一起。   岑潇看着,头皮一阵发麻——原来书房里的摄像头,被陆平川拿走了。   “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你是在书房里偷装摄像头吧?”陆平川说着,见她微微吃惊的表情,又继续问道:“岑潇,敢不敢来一把坦白局?”   明白自己已经彻底暴露了,岑潇也懒得再装,只忍无可忍地叫道:“你先把我松开。”   “诶,你现在这个语气就很好。”陆平川微微俯下身子,与她平视,“为表公平,我可以先坦白一点——从小到大,我最烦‘绿茶’和‘白莲花’。所以,别拿你‘茶里茶气’的那一套来对付我。”   岑潇瞪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回些什么。   “我坦白完了,该轮到你了。”陆平川迎着她恼怒的目光,拿起手枪对着她虚点一下,“接下来我的问题,你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听明白了吗?” 第21章 坦白局与空白支票   岑潇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他十分陌生。   一开始,她只当他是个不受家族重视的“富贵闲人”,想从他这里捞点钱;后来他算计她,她也只是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有点儿利用价值,所以一边和他欲擒故纵,一面暗中观察;可今天,这个男人脱掉了层层伪装,展露出冷漠与疯狂的底色。   是她大意了。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如今也只能按照陆平川的游戏规则走。   这么折腾一天,精力再旺盛的人也到了体能的上限。岑潇觉得自己身心交瘁,也懒得和陆平川虚以为蛇,直接道:“你先帮我松开。你要问什么,我都回答你。”   “NO,NO。”陆平川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我一直都想和你聊聊,可你每次都有理由离开。我这个人吧,耳根子软,如果我把你松开,你又说自己有急事,我可留不住你。”   他松开岑潇的脸,不知从哪儿抽了块擦枪布,开始擦枪,“所以咱俩就这么坐着聊,挺好。”   岑潇看了眼他手里的枪,黑色的工程塑料反射着森然的光。她闭了闭眼睛,安慰自己道:只要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她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陆平川。   这么想着,她复又睁开眼睛,只道:“行,开始吧。”   “很好。”陆平川终于满意了,拍了拍她的脸颊,“先回答刚才的那个问题,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在贺景胜的书房里装了摄像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岑潇既在心里做了决定,索性就不挣扎了,老老实实地答道:“是。”   陆平川点点头,又问:“所以举报贺景胜涉黑的视频,是你让蒋元君交给警察的?”   岑潇依旧干脆:“是。”   陆平川继续问:“你这么做,是为了帮陈泱泱?贺家出了事,城南项目就会重新招标,陈家会是下一个中标者?”   这一次,岑潇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陆平川也有耐心,一边擦枪,一边等她,直到他心里的倒计时快要数到“一”的时候,岑潇终于开口了:“是,也不是。”   陆平川微一挑眉,道:“解释一下。”   “我的目标确实是要搞垮贺景胜,让城南项目重新进入招标程序。”岑潇说着,觉得有些口渴,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但我不是为了帮陈泱泱。或者说,‘帮’这个字有些言重了,我不过是拿了她的钱,替她办事罢了。”   陆平川听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 NANA 美发沙龙的老板其实是你,它表面上是个美发沙龙,但你们背地里干的是‘豪门秘线’的生意。你收富豪的钱,然后替他们办事?”   聊到这里,岑潇知道自己是彻底瞒不住了,只能轻轻叹口气,说:“是。”   这会儿,陆平川已经把枪擦干净了。他放下手枪,抓起岑潇的手腕,三下五除二地就扯开了那条领带。   双手重获自由,岑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就开始挣扎,可无论她怎么做,那些将她牢牢捆在椅背上的真丝布条,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这是白家自创的绳结,你挣不开的。”陆平川说着,给她递了杯水,“再说咱们还没聊完,别着急走。”   岑潇有些心灰意冷,连肩膀都塌了下去,只能望向陆平川手里的玻璃杯,表情十分警惕。   “放心,这杯水干净得很。”陆平川解释着,自己先喝了一口。   岑潇稍微放了心,曲着双手接过那个玻璃杯,也顾不上这算不算和陆平川“间接接吻”,便姿势别扭地喝了起来。   她渴了一整天,此刻的这杯温水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当甘甜的水顺着她干涸的咽喉往下,她像久旅沙漠的行者,终于遇到一片绿洲。   不过几口,玻璃杯便见了底,她也稍微有了点力气,冲陆平川反问道:“其实……你早就把我摸透了吧?之前又何必故弄玄虚地捉弄我?”   “捉弄?算不上捉弄吧。”陆平川接过那个空杯,瞥了眼岑潇水润的嘴唇,心情好了许多,“我说过,你半真半假撒谎的时候,最漂亮。”   岑潇颇为反感地皱了下眉头——漂亮?漂亮个屁!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刚才聊到哪儿了?哦,对,你帮富豪办事,赚他们的钱。”陆平川坐回矮几,重新提问:“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岑家养不起你?”   “养得起。”岑潇说着,面露嫌恶,“但我不想让他们养。”   陆平川闻言,定睛看住岑潇——此刻的她有些虚弱,可这种虚弱更反衬了她眼底的一抹倔强。   陆平川从小就和余香打交道,他太知道该如何看穿一个女人的“绿茶”面具。   第一次见岑潇,他就感受到了,这个女人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方倚梅嫁进岑家后,多年没有子嗣,所以突然想起这世间还有一个被自己抛弃的私生女。所以她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岑潇,将她带回岑家,冠上一个“岑大小姐”的身份,再让她在不同的公子哥中徘徊、攀枝。   岑潇是岑家向上攀登的“工具人”,也是方倚梅用来稳定“岑太太”头衔的筹码。   方倚梅是岑潇的生母,她手里应该还握着岑潇的其他把柄。岑潇需要足够多的钱,才能摆脱方倚梅和岑家的钳制。   陆平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处处受制于方倚梅,是因为养父母吧?你养母的那条腿,是方倚梅打瘸的?”   岑潇神色一凛,对陆平川露出一个防备又狠厉的表情。   他连忙说:“放心,我没查过他们,更不可能去动他们。我都是猜的。”   之前城中村大火,岑潇的反应,足以说明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在乎的是什么。   陆平川的语气还算诚恳,岑潇也就放低了戒备。她点了点头道:“他们都是勤勤恳恳的老实人,没必要因为我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   陆平川微微颔首,又问:“你要多少钱?NANA 美发沙龙开几年了吧,你现在还差多少?”   “游戏规则变了吗?”岑潇沉吟了一会儿,反问道,“不是只回答‘是’和‘不是’吗?”   其实,陆平川心里还有很多问题,例如“你是不是陈乐康的女儿”,以及“你当年到底卷入了什么刑事案件”。   但他此刻看着岑潇,却问不出来了。   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话锋一转道:“是,坦白局结束了,现在进入下一个环节——我们来谈交易。你知道,我一向信奉公平交易。”   “公平?你把我捆在这里,还谈公平交易?”岑潇嗤笑一声,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之前,你送来一个我自己卖掉的铂金包,我就得为你和贺景胜牵线搭桥;接着,你又送我一块限量名表,里头就装了追踪器;几个小时前,我吃了你两片饼干,结果就不省人事了。我觉得,和你做交易,我总是在吃亏。”   “吃亏?你哪里吃亏?”陆平川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如果我不在手表里装追踪器,怎么把你从三合会的手里救出来?再说了,你告诉三合会的那些人,我是江城白家的,又和我表现得那么亲密,不就是希望他们碍着白家的势力,别再找你麻烦吗?”   “潇潇,利用完就丢,可不是乖女孩儿该有的行为。”陆平川说着,凑到岑潇跟前,“你应该能猜到,我只要放话出去,说贺家书房的视频是你拍的,再撇清我和你的关系,不出半个小时,你就会再次被三合会带走。”   公平的谈判,讲究势均力敌、筹码相当。岑潇觉得自己在陆平川面前,毫无优势可言。   她在心里挣扎了一番,最后认命地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陆平川听着,露出一个“这就对了”的笑容:“我要你当我的女朋友,然后帮我一起毁掉陆氏。”   岑潇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被捆得太久而出现了幻听,连忙问道:“什么?你要毁掉陆氏?”   “对,毁掉陆氏。”陆平川重复着,语气坚定,“现在,城南项目全部叫停,陆氏前期的投入都打水漂了,但这一点正合我意。所以作为奖励,我不仅会保护你,事成之后我还会给你一张空白支票,金额随便你填。”   毁掉陆氏、正和我意、空白支票……这些词语在岑潇的大脑中串成一条线,她恍然大悟地看向陆平川:“所以,那个送到接警大厅的 U 盘,是你……”   陆平川颔首:“是我。这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岑潇没有接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向陆平川,看他那张犹如雕塑般完美的脸,也看他眼角眉梢的讥讽。突然间,她的视线越过陆平川的肩膀,将不远处的一尊小型雕塑收入眼帘。   那尊雕塑正是陆平川的微信头像——年轻的哈姆雷特穿着铠甲,一手拿剑,一手托着个骷髅,神情冷漠地与之对视。   陆平川不是什么“闲散王爷”,他和哈姆雷特一样,是来复仇的王子。   一切都说通了。   此刻的岑潇有些无语,她也不知道自己招惹上陆平川到底是运气不好,还是他们合该有段孽缘。可她知道,眼下的自己别无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先保住小命。   但妥协归妥协,她心中仍有疑惑,于是对陆平川问道:“为什么是我?” 第22章 同类就该待在一起   面对岑潇的问题,陆平川笑了,冷漠的眼底突然有了温度。他伸出手,微凉的指腹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岑潇,你很得我心意。”   他们是同类。同类就该待在一起,不是吗?   岑潇与他对视,在那双漆黑幽深的双瞳里,她好像看见了暗流涌动的深海。她知道,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有些认命地说道:“行。看在空白支票的份上,我答应你。”   “Deal。”陆平川说着,指尖拂过岑潇的下唇,接着走到她身后,轻轻一扯,那些布条便松开了。   岑潇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得每一寸肌肉都发出疼痛的叫嚣。她试着站起来,又浑身无力地跌回了椅子上。   陆平川看着她,说:“低血糖了?我叫两份早餐进来,你吃完再走吧。”   “你的东西,我哪还敢随便吃?”岑潇嗤笑一声,再一次努力站起来。   陆平川无所谓地笑了笑,从烟盒里抽出一只香烟,又拿起那把手枪。然后,他在岑潇震惊的目光中轻扣扳机,“啪嗒”一声,消音器的枪口窜出来一小簇温和的火苗,空气里顿时弥漫着烟草的气息。   *   岑潇在气急败坏的情绪中离开酒店,直到走出大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她脚步虚浮,只觉得自己大梦一场。   可无论岑潇想做梦的愿望有多么强烈,当她走出酒店大门,看见 K 等到那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愿望不过是天方夜谭。   K 依旧是一身黑,迎着她走过来:“岑小姐,少爷让我送你回家。”   岑潇有些木然地看着对方,然后鬼使神差地问道:“你们昨天,是怎么打废胖子一双手的?”   K 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答道:“就是用匕首……”   岑潇提高了音量:“不是用枪?”   “那枪是个打火机,少爷用来唬人用的。”K 说着,摇了摇头,“但确实仿得很逼真。”   岑潇哑口无言,只觉得自己一肚子的草泥马,但最后只能凝结成一个字:“哦。”   K 不明所以,只拉开休旅车的车门,岑潇顺着他的动作正要上车,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吉普车就这么停在了她面前。   陈献拉开车门冲了下来,急切地抓住岑潇的手腕:“终于找到你了!”   他说完,又十分警惕地看着 K,从警多年养成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黑衣人绝不是什么正面角色。   陈献微一用力,就把岑潇拉到了自己身后,又问她:“这人是谁?”   而岑潇看着陈献,心情复杂地想:这位大哥,你哪怕早来半小时都好呀。   但她转念一想,眼下是审讯贺景胜的关键时期,陈献作为刑侦队长,确实是分身乏术。   罢了罢了,都是命。   她无力地闭了闭眼睛,解释道:“K……这位先生,是陆平川的助理,陆平川让他送我回家。”   听到“陆平川”三个字,陈献眼前即刻浮现出一张玩世不恭的面容。他收敛心神去看岑潇,才发现她面色煞白,眼下青紫,身上还穿着一件男式风衣。   陈献心中疑窦丛生,连忙说道:“我看到留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后来打你的手机,也一直无人接听。我还是找技侦的同事帮忙,才通过你的手机信号定位到这里的。”   他说着,又上上下下地打量岑潇,“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好得很。”岑潇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只能本能地回答他,“既然你来了,那你就送我回家吧。”   她说完,转身就朝吉普车走去,又被 K 叫住:“岑小姐,你这样,我没办法和少爷交代。”   岑潇听着,立刻想起那把仿真的手枪打火机。她倏地生出一股愤怒来,一把扯着陈献就说:“他是警察,城南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队长。他送我回家,怎么不可以了?”   K 似乎被她的怒气震慑住了,犹豫着没再说话。岑潇见势,拉开吉普车的副驾车门,一屁股坐了上去,又冲陈献喊道:“走了。”   陈献反应过来,连忙上车,重新启动了车子往岑潇家开去。   就这么开了几公里,陈献看了眼后视镜,说:“有辆黑色的休旅车一直跟着我们。”   正在闭目养神的岑潇睁开眼睛,也看了眼后视镜,道:“陆平川的人,不用管他。”   陈献听着,扭头看了岑潇一眼,只见她整个人毫无生气地窝在副驾上,像棵蔫了吧唧的白菜。   他自警校毕业,经手的第一桩案件便是岑潇的。从那时算起,他们认识也有十几年了。他见过她身处深渊又咬牙爬上来的模样,那股子坚毅让他印象深刻。他知道,她不是那种小事化大、伤春悲秋的人。   她眼下这幅垂头丧气的做派,可见是真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问题了。   “你和那个陆平川……到底是怎么回事?”陈献问着,叹了口气,“还有,你在微信里说有着急的事,这会儿又没音了?”   岑潇了解陈献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职业病,只能揉了揉眉心,坐正了身子:“我昨晚被三合会的人绑架了。”   “什么?!”陈献惊叫一下,连带着吉普车在清晨的道路上打了个滑。   “你别担心,我没事。”岑潇连忙抓住车窗上的扶手,避重就轻地说道,“是陆平川救了我,所以我才会从他住的酒店里出来。”   陈献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有些不放心:“真的没事?我怎么感觉那个陆平川也不像个好人。”   不得不说,陈献作为警察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岑潇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附和,脑中却突然闪过自己离开时,陆平川交代的那句话。   他说: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交易,越少人知道越好。   算了,眼下和陈献说再多,也为时已晚。   岑潇耙了耙头发,决定转移话题:“贺景胜的案子怎么样了?”   “和贺景胜有关的部分都还算顺利。他勾结黑社会蓄意纵火、非法拆迁,这些都是证据确凿的。”说起案情,陈献的表情严肃不少,“但是三合会那边比较难办。我们抓到了纵火的那几个喽啰,他们对自己干的事供认不讳,但也一口咬定了都是个人行为,和组织没关系。”   岑潇不明所以,连问:“可是视频都拍到了,贺景胜和三合会的老大在一起。”   陈献蹙紧眉头,说:“三合会说那次会面,是容锦……也就是他们老大,上门去劝贺景胜,别干违法犯罪的勾当。”   这是什么离奇的都市传说?一个黑社会老大劝一个房地产巨头,别干违法犯罪的勾当?   岑潇被气笑了:“那贺景胜怎么说?”   陈献咬牙切齿地说:“贺景胜的口供,和三合会一致。”   岑潇听着,彻底沉默了。   难道这个贺景胜,还有什么把柄在三合会手里?   她原本还期待警方能借着这个机会,将三合会一锅端了,最多三、五个月,就能将三合会对她的威胁一并解除。可眼下……她好像只能接受陆平川的提议了。   陈献见她不说话,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要不我打个报告,派几个同事保护你吧。”   “不行,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证人。”岑潇摇了摇头,拒绝道,“再说了,NANA 美发沙龙的行为,本来就是台面下的事情。你这么一折腾,动静太大了,会曝光我的本职工作。”   见她冠冕堂皇地说着“本职工作”几个字,陈献觉得好气又好笑,正想说她几句,又被她的手机铃声打断。   岑潇从包里掏出手机,在看见来电显示的一瞬间,神色一顿。   她反应了几秒钟,才接起电话:“梓涵学姐?”   “岑潇!”只听温梓涵的怒吼从手机那头传来,“你这个贱人!”   温梓涵的声量骇人,岑潇觉得耳膜一阵刺痛,连忙将手机移到距离耳朵十几公分的位置。   这个温梓涵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一大早地打电话来骂她。   虽然手机离远了,但温梓涵的声音依旧清晰,连陈献都听见了:“岑潇,你个不要脸的死绿茶!说什么对陆平川不感兴趣,还不是一转身就和他上床了?!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我看中的男人你都要抢!你!都!要!抢!”   温梓涵骂得掷地有声,岑潇却彻底愣住了。她问:“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和陆平川……”   “这会儿再装就没意思了!”温梓涵冷笑一声,打断她,“陆平川都发朋友圈了,你还想狡辩?!”   朋友圈?陆平川发了什么朋友圈?   岑潇正一头雾水,又听温梓涵骂骂咧咧道:“岑潇,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她骂完,“啪嗒”一声挂了电话。岑潇一头雾水地盯着手机屏幕,反应过来又点进微信朋友圈,结果,界面显示的第一条内容就是陆平川发的。   发布时间不过十几分钟前,图片是他抱着岑潇,两个人靠在一起的亲密自拍。   岑潇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放大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她双目紧闭,披着陆平川的风衣,表情恬静地靠在他怀里,后者则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这不是……这不是她在休旅车里被陆平川迷晕的时候吗?   再看陆平川的朋友圈文案,是一个红心的 emoji 表情。   “陆平川,我去你大爷的!”岑潇忍着想把手机从车窗丢出去的冲动,飚了一句优美的中国话。   这时,前方恰好亮起红灯,陈献将车子停稳,连忙去看岑潇的手机,只一眼,他的表情就变了。   他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岑潇,问道:“你不是说,陆平川不是你男朋友吗?”   “呵呵。”岑潇捏着手机,咬牙切齿地说道,“现在是了。”   *   陈献把岑潇送到小区门口,就要赶去局里。临分别前,他对岑潇千叮咛万嘱咐道:“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和我说。”   岑潇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才终于把这个罗里吧嗦的刑侦队长送走。   吉普车开远了,岑潇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走。此刻,她只觉得自己一脑门的官司,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思考。   陆平川说,要她扮作他的女朋友,然后一起搞垮陆氏。但搞垮陆氏,谈何容易?那可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医疗集团,他们要从何下手?   再说了,搞垮陆氏集团,和他们假扮情侣又有什么关系?   岑潇像个溺水的人,深陷问题的漩涡而无法自拔。她耷拉个脑袋,搭乘电梯直达八楼,当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的手机又响了。   岑潇以为又是温梓涵打来发疯的,正要挂断,却在看到来显的时候动作一滞。   她快速接起来:“喂,陈总?”   “是我,”听筒那边传来一道干练的女声,“陈泱泱。” 第23章 当好我的女朋友   岑潇只在少女时代见过陈泱泱,之后再联系都是通过电话或者网络。但她对这个长自己十几岁的同性,总有种莫名的畏惧感。   那是个像鹰一样的女人——神形犀利,高瞻远瞩,不经意间就能啄瞎敌人的眼睛。   只听陈泱泱说道:“贺景胜的事你办的很好。答应你的费用我已经汇过去了,你记得查收。”   陈泱泱日理万机,说话的语速一向很快,还带着浓重的 G 市口音。岑潇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贺景胜的事也不算完全解决了,这次怎么汇得这么快?”   “因为有新的任务委托你去办。”陈泱泱说着,轻笑一声,“陆家的那个大公子叫什么来着……哦,陆平川对吧?你们俩谈恋爱了?”   岑潇神色一凛,心道:陈献不至于这么大嘴巴吧?   “我知道,你和陆平川是合约情侣。”不顾岑潇的沉默,陈泱泱继续说道,“正巧,我这个新任务也和陆家有关。你不是最喜欢一次赚两单吗?这是个好机会。”   *   合约情侣再见面是在四天后,陆平川要带岑潇出席晚宴,亲自来她的公寓接她。   岑潇在家休整了四天,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贺景胜被捕的消息传出来,以至于贺氏集团一片混乱,股票直接跌停;随后,陆氏集团受到牵连,不过两天时间,市值蒸发了十几个亿。   按体量来说,城南高端社区开发这样项目,贺家绝不可能只有陆家一个合作伙伴,可贺景胜倒台以后,只有陆氏的名誉受到波及,这属实有点儿奇怪。   但这陆平川看着,好像一点儿都不上火。   虽然他提过,城南项目的停摆正合他意,但那好歹是十几个亿的市值,陆氏集团里就没人找他麻烦?   他竟然还有心情要带她去参加宴会?   岑潇一边腹诽着,一边在衣帽间里选礼服。她对陆平川喊道:“今晚是什么宴会?”   陆平川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陆星河的生日宴。”   岑潇听着,看似闲聊地问道:“这个陆星河,是个什么样的人?”   “单纯,理想主义,还有点毫无意义的善良。”陆平川说着一顿,似乎是在思考措辞,“简而言之,就是大灰狼养出来的小白兔吧。”   小白兔?这个形容让岑潇微一怔愣。她随口应着陆平川,眼神却在一字排开的礼服中一扫而过,最后将手伸向最末尾的那件。   岑潇换着衣服,陆平川则在她的公寓里闲逛。走到书房的时候,他因为墙上的的一幅世界地图而停下了脚步。   这年头,不管是为了投资,还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品味,谁家里不是挂着几幅名画,而岑潇却在书房里挂幅世界地图,属实有些新鲜。   最惹眼的是,她还在夏威夷群岛的海域上插了面小旗子。   陆平川知道,那里不仅是旅游胜地,也是许多富豪购买私人岛屿的首选之地。   “你看什么呢?”岑潇扯着裙摆走出来的时候,就见陆平川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张世界地图。   陆平川闻身转头,眼神在触及岑潇的那一刻,亮起了赞叹的火苗。   她穿了件设计简单的无袖小礼服,纯白的颜色,公主裙的剪裁,没有任何印花与装饰,但越是这种简洁梦幻的风格,越将岑潇衬托得十分的清新动人。   此刻的她未施粉黛,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就已经很有清纯校花、知心学姐的味道。   陆平川缄默不语,但看过来的目光却热烈直接,岑潇稍微有些不自在,只能又问一遍:“你看什么呢?”   “刚才在看地图,”陆平川说着,弯了弯嘴角,“现在在看你。”   经过酒店那夜的交锋,陆平川在岑潇心中已经是个口腹蜜剑的伪君子了,以至于面对他的言语调情,如今的她毫无反应,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回卧室化妆去了。   陆平川叫她:“岑潇。”   岑潇闻声回头,就见他指着地图上的那面小旗子问道:“你是想去夏威夷旅游呢?还是想在那里买岛呢?”   岑潇神情一怔,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到,这位口腹蜜剑的陆家大公子确实很擅长洞悉人心。   “买岛。”岑潇想着,也不打算隐瞒,“所以,你可得对那张空白支票上的金额,有点儿心理准备。”   “买岛啊……”陆平川重复着,若有所思道,“既然答应了给你空白支票,金额当然随便你填。倒是你,准备好执行你的第一个任务了吗?”   岑潇停下脚步:“什么任务?”   陆平川微微一笑:“今天晚上,当好我的女朋友。”   *   911 开到陆家老宅门前的时候,晚宴已经开始了。庭院前停放着诸多豪车,隔着宴会厅的落地窗,岑潇还看见一座由礼物垒起来的“小山”,旁边立着个牌子,隐约可见“Happy Birthday”的字样。   岑潇看着,对陆平川说道:“你说的太临时了,我该准备礼物的。”   “不用你准备,我都准备好了。”陆平川锁好车子,就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礼盒,“就说是你挑的。”   “这是什么?”岑潇接过礼盒,只觉得沉甸甸,她差点没拿住。   陆平川回道:“一本医学教材。”   他说着,便带着岑潇穿过庭院,直抵宴会厅的侧门。   陆家在圈子里向来低调,若非必要,几乎不举办社交活动。但和陆平川这位“陆家隐形人”相比,陆星河在圈子里还算小有名气。   外界都在传,这位医学院在读的星河少爷是陆氏内定的继承人,只是作为学霸,目前的心思都扑在学业上。   隔着一扇门,岑潇已经听到里面觥筹交错的热闹。她忍不住问:“今晚是陆星河的社交首秀?”   “嗯。”陆平川应着,“前段时间他吵着要读博,说以后要当医生,他妈妈估计是着急了。”   一个外传的企业继承人,梦想竟然是做医生?岑潇看了眼手中的医学教材,心中顿时了然了。   她抬头看向陆平川,发现后者也在看她。他将手臂弯成一个弧度,说道:“开工了,潇潇。”   岑潇笑了。她整理好表情,再伸手搀住他的臂弯,两人推开宴会厅的大门,一同走了进去。   *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的宴会厅,因为一对年轻男女的入场而陷入短暂的沉默。   岑潇与陆平川并肩而立,太太团们看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位心直口快的直接叫道:“他们俩怎么搞到一块儿去的?”   这个“搞”字用的十分微妙,另一位太太立刻接腔:“贺景胜才出事没两天,这个岑潇就立刻就找下家了?还有这个陆平川是怎么回事,他这次不找小明星了?”   有人啧啧道:“哎呀,他们俩……不就是那什么配什么,天长地久嘛。”   就在太太们指指点点的时候,陆平川已经将岑潇带到了陆建业和余香面前。   “爸,余阿姨。”陆平川说着,将岑潇往前轻轻一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女朋友,岑潇。”   岑潇顺势打了招呼:“伯父伯母好。”   她笑得乖巧,可这乖巧背后是不露痕迹的打量——陆建业是她在各类商业新闻里常见的,本人比照片更显年轻,浓眉星目中自带一股子威严,因此更衬得他身边的女人和蔼可亲。   余香嫁给陆建业以后,就彻底退出娱乐圈,转而进入陆氏集团工作,这些年没怎么露过面。但她保养得极好,甚至比方倚梅还甚一筹,站在富丽堂皇的吊灯下,一颦一笑里是藏不住的贵气,乍一看,倒不像一个生过孩子的人。   “哟,这还是平川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呢。”迎着岑潇的目光,余香拉过她的手,“今晚好好玩,招待不周的地方,别往心里去。”   余香这话说得,恁是把“女主人”和“慈母”的姿态都端足了。岑潇客气应和着,又听陆平川说:“这位是陆星河,我弟弟,今天的寿星。”   顺着陆平川的手势,岑潇将目光转向余香身边的一位青年。青年看起来兴致不高,正满脸不耐烦地东张西望,丝毫没把陆平川和岑潇看在眼里。但岑潇并不介意,只将手中的礼物递出去,轻声道:“总听平川哥哥提起你,这是一份小礼物,祝你生日快乐,星河。”   和那些夸张虚伪的奉承不同,岑潇嗓音清甜,语气自然,说的是最普通的生日祝福,不耐烦的陆二公子终于转过头来,却在看在岑潇的那一刻,如同雷轰电掣一般地呆住了   只一眼,陆星河就对曹植的《洛神赋》生出许多同感来。   《洛神赋》里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而面前的女子黑发红唇,皮肤欺霜赛雪,一双杏仁美目看过来时,似有千言万语。   岑潇与洛神,似乎并无二致。   陆星河有些慌张地接过礼物,竟连道谢都忘了,满脑子只剩下岑洛神唤自己的那一声“星河”。   将对方的失态看在眼里,岑潇笑得更灿烂了。她仿佛在看一个单纯又有些呆萌的弟弟,轻声问道:“不拆开来看看吗?”   今夜的宾客络绎不绝,每个人都是带着厚礼而来,而陆星河对这些都不感冒,只叫佣人统一堆在宴会厅的角落里。可此刻,他手脚麻利地拆开岑潇的礼物,很快,一本厚重的原文医学教材映入眼帘。   陆星河抬头看向岑潇,十分兴奋地说:“这本教材我找了很久!”   接着,才后知后觉地说道:“谢谢你,有心了。”   慌张的眼神变得灼热,陆星河语气殷勤。陆平川将这些看在眼里,心想:岑潇如果生在商周,大概就没妲己什么事了。   他不动声色地揽住岑潇的腰,对陆星河说道:“怎么样,星河?这一次,你对我的女朋友满意了吗?”   岑潇不明所以地抬头,就见陆星河的表情倏地变了。他面红耳赤地看着陆平川,一脸的欲语还休。   兄弟俩一时无话,她只感觉陆平川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带着霸道的指令。她想起自己的身份,连忙说道:“平川哥哥,星河这是害羞了吗?真可爱。”   “我弟弟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学霸。”陆平川低头看她,笑着说,“他一心钻研医术,以后搞不好能拿个诺贝尔医学奖。”   岑潇正要接茬,却被余香打断了:“平川真是爱开玩笑,星河怎么可能拿诺贝尔?”她说完,又去看陆建业:“老爷,你说是吧?”   陆建业的心思似乎也不在这晚宴上,只淡淡应了一声。余香见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岑小姐,你别介意,我们老爷正和平川生气呢,不是针对你。”   她说着,又好似劝架一般地对陆建业说:“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你就不要和孩子置气了。”   岑潇微微一晒,心里却在想:陆夫人这几句话说得,还真是道行不浅。   陆星河不可能拿诺贝尔奖——因为他是要继承陆氏集团的。   老爷正和平川生气呢——这个大公子,在我们家是真的不受宠。   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看在陆星河的面子上,不要和陆平川计较了。   只言片语中,将敌我亲疏分了个干净。   有那么一瞬间,岑潇好似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和贺景胜有关的新闻里只提到陆氏了。   她保持着微笑,抬头看向陆平川,后者给了她一个看似委屈实则非常无所谓的眼神。   哎,我们这位平川哥哥,在陆家还真是水深火热啊。 第24章 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既然她今晚的任务是“当好他的女朋友”,那此时此刻,她应当和他站在统一战线上吧。   这么想着,岑潇握住陆平川的手,十分无奈地说:“要说城南那个项目,平川哥哥是真的运气不好。不过,就我所知,贺景胜还找了顾家、宋家入股,那些新闻不仅没点到宋、顾,就连贺家的姻亲蒋氏都未提及,怎么就偏偏提到了陆家?”   “如果不是新闻夸大,让一些散户急着抛售股票,陆氏的损失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岑潇说着,直接越过余香,看向陆建业,“这背后是不是有人故意搞鬼,陆伯父有没有找人查一查呀?”   岑潇的话音刚落,宴会厅里就响起了一片管弦乐演奏,悠扬的小提琴自耳边划过,余香第一次觉得,这些高贵的古典音乐听起来有些刺耳。   岑潇的提问转移了余香话里的重点,也引起了陆建业的注意。后者看向她,若有所思地说:“岑小姐说得很有道理……”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余香抢白道:“岑小姐说得很有道理,平川就是运气不好。他以前没有正儿八经地做过项目,谁能想到贺景胜是个定时炸弹呢?”   “谁说不是呢?贺景胜在 B 市向来是横着走,谁能想到他会出事?”岑潇连忙附和道,“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人,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平川哥哥当初能说服他一起合作,可见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她说着,眸光若有似无地从陆星河手中的书本滑过,“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如多给平川哥哥一些实践的机会?有伯父、伯母带路,他一定会让大家刮目相看的。”   岑潇语带娇嗔,仿佛是陆平川的头号粉丝,正四处安利他的优点。陆建业听着,露出一个十分兴味的表情,而余香脸上的笑容则快要绷不住了。   陆平川握着岑潇的手正在微微用力,他在想:自己带岑潇来刺激余香,还真是魔法打败魔法。   感受到了陆平川的力量,岑潇用余光去看他,发现他正憋笑憋得厉害。   难不成她戏过了?   迎向她迟疑的神情,陆平川说道:“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儿东西。”   岑潇微一点头,正要和他离开,就听陆星河急匆匆地说道:“我陪岑……你们一去吧,今天的厨师是妈妈特别从万星请来的,有几个招牌菜做得很不错。”   陆平川微一挑眉,余香已经轻声指责道:“星河,别胡闹了。今晚你是主角,是要留在这里招待客人的。”   岑潇盈盈一笑,状似无意地拍了拍陆星河的手臂:“伯母说的对。平川哥哥也不是客人,他第一次带我回家,我们四处逛逛,你不用分神招待我们。”   *   陆平川从自助台上选了些食物,便领着岑潇去了自己的卧室。   房间很大,还带了书房和浴室,装潢摆设上基本维持着陆平川少年时代的模样。沙发旁放着一把吉他,角落里堆着画架和颜料。这个房间看起来经常打扫,连床上用品都是新的,可生锈的吉他弦和干涸的颜料,都说明这个房间很久没人住过了。   陆平川将餐盘放在书桌上,转身去开窗户。等他回头,就见岑潇正四处打量屋子里的陈设。   她还从书桌上抽了只笔,行云流水地将头发绾起,露出天鹅般漂亮的脖颈。   这幅模样,没了方才的娇柔甜美,反倒多了些干净利落。   陆平川问她:“你——对陆星河感兴趣?”   岑潇动作一顿,有些警惕地看向他:“怎么这么问?”   没有直接否认,那就是间接承认了?   陆平川勾唇笑了笑:“感觉罢了,也可能我感觉错了吧。”   他走到她身边,转移话题道:“不是饿了吗?”   岑潇应着,在书桌一侧坐下,瞥见桌上的一个相框,下意识地多看了看两眼。   陆平川见状,告诉她:“这是我妈。”   岑潇点了点头。她见过白锦曦,但相框里的这张照片与她文件夹里的那些都不同。这似乎是少女时期的白锦曦,轮廓青涩,笑容开朗,穿着波点印花的连身裙,如瀑长发上系着同色系的丝巾,是兼具文艺与摩登气质的都市女郎。   岑潇感慨着,对陆平川说:“她很漂亮,你们长得很像。”   陆平川看向照片,眸光变得温柔:“你没见过她最后那几年,被折磨得都没有人样了。”   他语气平和,但岑潇还是听出了一丝隐忍,“被折磨”三个字尤其刺耳,让她不由得想起宴会厅里的余香和陆星河。   资料显示白锦曦是在二十年前,因为抑郁症而自杀的,而今天是陆星河二十四岁的生日。   有些腌臜藏在白驹过隙的年月里,有些人以为它会自动消失,可有些人对它念念不忘。   “万星的西餐确实做得不错。”陆平川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在餐桌另一侧坐下,“吃吧,这些东西里没下药。”   如果连工作餐都下药,那你的空白支票不赚也罢。   岑潇腹诽着,没有接腔,只拿起餐具,开始同他分享盘里的食物。   两人不再交谈,空气里只剩刀叉与碗碟相碰的声音。   许是觉得这种沉默实在有些压抑,陆平川的目光在母亲的照片与岑潇之间徘徊了一下,问出了他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岑潇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反问道:“手?”   陆平川说:“明明一张脸那么漂亮,手怎么会保养成这样?”   岑潇反应过来,心想这位陆大少爷的关注点还真是清奇,只斟酌着说道:“小时候,总在小吃店里帮忙,每天帮着爸爸妈妈洗菜洗碗,夏天长湿疹,冬天长冻疮,反反复复地就留下了病根。被方倚梅找到以后,她帮我根治了皮肤病,但皮肤状态是回不去了。再后来有了 NANA 美发沙龙,我也帮客人洗头染发,这手就一直这样了。”   她语气平静的像在说别人的事,可她没有提,之所以留着这样的一双手,是为了时常提醒自己:她从哪里来,该到哪里去。   上流社会一掷千金、声色犬马的生活,不是她的目的地。   就像此刻,她不是来体验什么豪门晚宴,再品尝美味西餐的。她是来上班,来搞钱的。   想起自己的任务,她问陆平川:“陆氏参与城南项目的消息,确实是余香放给媒体的,对吧?”   陆平川颔首道:“是。陆氏公关的负责人,是她的心腹。”   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岑潇蹙眉,又问:“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一眼就能看明白,你父亲不至于被蒙在鼓里吧?”   陆平川对岑潇眨了眨眼,很赞成她的猜测:“和老头子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他是这世上最自私冷漠的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别人斗个你死我活,他好渔翁得利。”   陆平川这话说得十分直白,倒让岑潇想起方才的场景——她和余香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陆建业都只在一旁看着。但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儿子和公司,也是一样的态度。   岑潇有些唏嘘,又听陆平川说:“老爷子也不是完全作壁上观。陆氏毕竟损失了十几个亿,他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眼下就是按兵不动,想看我和余香怎么斗下去。”   想起他那个“毁掉陆氏”的终极目标,岑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也给余香的项目使绊子吗?”   陆平川听着,眸光微动:“我们?”   岑潇一愣,忍不住在想:不是“我们”?陆平川这是在计较他们的雇佣关系?   可他开出空白支票的价码,确实有权利指使她干活。   “我,我,我是说我自己。”岑潇伸手指向自己,改了口风,“您是付钱的客户爸爸,想让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又不是“我们”了吗?陆平川敛去目光,再开口时已是风平浪静:“我要让余香和陆星河双双出局,获得老头子百分百的信任。毕竟只有把陆氏集团完全的握在手里,才能彻底将它毁掉。”   “至于你——”他不由得拉长尾调,“我对你的手段很有信心,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找到余香母子的把柄。”   岑潇闻言,直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位陆大少爷,难不成想做甩手掌柜?   但……也好。   岑潇默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卧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陆平川走过去开门,就见陆星河站端着盘蛋糕站在门外。   他不情愿地叫了声“大哥”,接着说:“我刚在楼下切蛋糕,没看到你们,问了佣人,说你们在这儿。”   他说着,又往卧室里探了探头,“岑小姐,来吃蛋糕吧。”   岑潇闻声走过来,接过盘子说道:“谢谢星河,这蛋糕看着就很好吃。还有,你别叫我岑小姐了。我比你大两岁,你叫我岑潇或者潇潇姐都可以。”   “潇潇姐。”陆星河叫道,语气有些局促。   岑潇听着,笑嘻嘻地用手指沾了奶油,一伸手就点在陆星河鼻尖上,道了声:“乖。”   陆星河始料未及,脸颊上立刻染上一层红晕。   陆平川双手抱胸地靠着门框上,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感到惊奇:一是为岑潇打闹的行为,二是为陆星河害羞的表情。   而岑潇好似没注意他高深莫测的表情,逗完陆星河,她迫不及待地就着盘子咬了一口蛋糕,唇边也沾了几点白色的奶油。   陆星河正要出声提醒,就见陆平川直接伸出手指,揩掉她唇边的奶油。   行动之间,十分的亲昵自然。   陆星河的脸色倏地由红转白。   “星河。”陆平川将指尖上的奶油舔入口中,开口道,“我和潇潇今晚要住在这里,你帮我和张妈说一声,送些洗漱用品上来。”   陆星河听着,微一怔愣:“那我叫张妈去收拾间客房……”   “不用,潇潇就住我房间。”陆平川打断他,继续说,“你交代完张妈,就去忙吧。宴会还没结束,余阿姨该到处找你了。”   他说完,轻轻推了下陆星河的后背,颇有些逐客的意思。陆星河被他推着,只能失魂落魄地往楼下走。   见陆星河消失在楼梯拐角,陆平川才把房门关上,一转头,就见岑潇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我今晚要住在这里?”   “嗯。”陆平川接过她手里的蛋糕,不打算多作解释,只说:“晚上吃这么多,你不怕胖?”   看着手里的蛋糕不翼而飞,岑潇嘀咕道:“加班,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第25章 你很介意和异性同床吗?   陆星河的生日宴一直开到十点多,才宾主尽欢,陆续散去。   岑潇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见陆平川坐在床尾玩手机。   他似乎在其他浴室洗过澡了,头发半湿,松垮的浴袍套在身上,露出凌厉的锁骨和肩颈线条。   岑潇紧了紧浴袍的衣领,非常自觉地走到几步外的沙发上坐下,问道:“今晚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过夜?你平时不都住酒店的吗?”   陆平川的注意力仍在手机上,头也没抬地说道:“都说你是我女朋友了,演戏总得演全套。”   岑潇觉得,陆平川的这句回答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经不起推敲。可他是那种心中算盘再响,也不会轻易叫外人察觉的个性。岑潇知道自己多问没用,随便应了一声,便躺在了沙发上。   美式沙发宽敞,她在上面并不拥挤,只是这沙发年代久远,睡起来不够松软。   岑潇翻了个身,沙发发出一声轻微的异响。   陆平川闻声,终于抬眼,拍了拍床说:“你睡这儿。”   岑潇犹豫着,极力打消了自己渴望睡床的念头,只说:“不好吧?你是老板,你睡床,让人再给我送床被子就好。”   陆平川皱了下眉头,直接站起来道:“我没有让女人睡沙发的习惯。”   他走过来拉住岑潇的小臂,轻轻一拉,就把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后者顺着他的动作,直接坐在了床上。   床果然比沙发舒服,岑潇不打算和他虚情假意地客气了,掀开一侧的被子就说:“那就辛苦老板睡……”   可她还没把“沙发”二字说出口,就见陆平川掀开另一侧的被角,和她一同躺进了被窝里。   岑潇直接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躺下,还是该下床。   将她的僵硬看在眼里,陆平川轻笑一声:“你……很介意和异性同床吗?我倒是习惯得很。”   他说着,将床头灯的亮度调到最低,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你安心睡吧,我不想和你滚床单。”   陆平川的语气实在促狭,突然就让岑潇想起,酒店那晚,他是怎么拿着一把仿真手枪的打火机捉弄自己的。   当时,若不是碍着他有枪,她或许会豁出去搏一搏,也不至于和他扯上这不情不愿的“雇佣关系”,这会儿还要听他阴阳怪气。   真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   岑潇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劲,掀开被子,一个翻身就骑在了陆平川身上。后者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一般地扶住了她的大腿。   灯光昏暗,岑潇的脸藏在阴影里,暧昧模糊,却更引人遐想。陆平川正要开口提问,就见她的掌心抚上自己的胸膛,再一寸寸往下。   浴袍的衣襟松开,岑潇的手停在他的腰腹上,轻轻摩挲,仿佛在数他有几块腹肌。   之前陆平川穿真空西装的时候,她只看过他若隐若现的胸肌,如今一探,才知道他的腹肌手感更好。   岑潇感叹着,指尖若有似无地滑到他的人鱼线,沿着那道浅浅的沟壑再往下,食指微曲地勾到他的内裤边缘,再往下用力。   陆平川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擒住她的手腕一个挺身,两人便换了位置。   男人眸色深沉,像深夜漆黑的夜空,又似有浓雾,将人淹没。   他呼吸粗重,她勾唇笑了:“巧了,我也不想和你滚床单。”   *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岑潇躺在床上认真地听了一会儿。   或者说,她很认真地回味了一会儿陆平川下床时,那恼羞成怒的表情。   岑潇觉得,心中的郁结终于松快一些。   放松下来,她也渐渐有了睡意,但她没有马上合眼,而是翻身下床,从自己的手拿包里翻出一个保鲜袋。   书桌上还有没来得及收拾的餐盘与刀叉。她捡起那把陆平川用过的叉子,小心地收进保鲜袋里。   接着,她把保鲜袋揣进包里,再动作麻利地回到床上,立刻闭上眼睛。   下一秒,陆平川打开浴室的门,带着一身冷水澡的凉意,踱到她床边。   这就睡着了?还真是把他当正人君子了。   他看着她,只觉得这一张睡颜是何其的单纯无辜,一点儿也不像那个心口不一、绵里藏针的岑潇。   可偏就是这样的岑潇,能对着陆建业说出“多给平川哥哥一些机会”的台词。   如果十几年前,就有人能为他这样说话,该有多好。   陆平川想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伸手替她掖好被角。   *   第二天一早,陆平川就要带岑潇离开。陆星河有些意外,挽留岑潇道:“潇潇姐,不吃个早饭再走吗?”   “不了,平川哥哥还有事要忙。”岑潇说着,似乎也有些惋惜,“我们以后再找机会一起吃饭吧。”   “好。”陆星河听着,连忙掏出手机,“那我们加个微信。”   “好呀。”岑潇答应着,非常爽快地点开了微信。   两人加了微信,陆星河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往车库的方向张望了一下,见陆平川还未将车子开过来,便犹豫着对岑潇说:“我大哥那个人……花心又轻浮。潇潇姐,如果他让你伤心了,你可以……可以来找我。”   找你?找你做什么?是告状还是疗情伤?   岑潇在心中打趣着,但脸上并未表现半分,只略带委屈地回道:“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接着,又加重了惆怅的语气,“但我就是很喜欢他呀。哎,感情这种事,总是让人身不由己。”   陆星河听着,心有戚戚焉——是的,感情这种事总是让人身不由己。就像昨晚宴会一结束,他就被余香拎进书房,后者直言不讳地警告他离岑潇远一些,但他听着,很是不以为然。   余香的原话是:“你平时不交际,没听过‘防火防盗防岑潇’。这个岑潇是出了名的‘假名媛’,为了上位,不惜做‘小三‘‘小四’地去拆散别人的家庭,这都不知道谈了多少个男朋友了。你别看她现在和陆平川搅在一起,搞不好她的目标是你。”   陆星河置若罔闻,一心反驳道:“大哥长得帅,不缺钱,也懂怎么讨女孩子欢心。潇潇姐……岑潇和他在一起很正常,她的目标怎么可能是我?”   他说着,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妈妈没资格嘲笑别人是“小三““小四”。   余香听不到他的腹诽,但还是被这个蠢儿子气到心梗,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该向他解释,岑潇很可能看中他的继承人身份,还是该反驳他对陆平川的评价。   最后,她只气势汹汹地留下一句:“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必须和那个岑潇保持距离,别她一出现,你那眼睛就像双面胶一样粘在她身上!”   母亲的话犹在耳边,可此刻的陆星河看着岑潇,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粘在了她身上。再听她方才说的话,他只觉得母亲的猜测都是错的——岑潇喜欢陆平川。只是她和陆平川在一起,属实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他还想说些什么来宽慰岑潇,陆平川就将车子开过来了。他按了下喇叭,将脑袋探出窗外:“潇潇,上车。”   岑潇连忙与陆星河道别,上了陆平川的副驾。直到车子开出几百米,陆平川还能从后视镜里看见陆星河的身影,正恋恋不舍地站在老宅的门口。   陆平川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陆星河还有恋姐情节?”   他仿佛自言自语,岑潇也就假装听不到,只拿着小镜子补妆。陆平川用余光瞥了她一眼,问道:“你对陆星河,怎么看?”   岑潇动作一滞,思考了半晌才说:“他……像一个豪门异类。”   她曾经以为,这世上的“豪门异类”就陈献一个,没想到如今又加上一个陆星河。他们明明一出生就在“罗马”,可偏要把“金汤匙”吐掉,去做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陆平川对她的这个形容非常意外,一脸玩味地追问:“怎么说?”   “如果不是在陆宅遇见他,我不会把他和‘陆家二公子’联想在一起。”岑潇说着,回忆了一会儿,“昨晚,那身限量西装穿在他身上,就跟带刺似的,扎得他浑身难受。再看他身上,也没什么名贵的装饰品,连块手表都不戴。”   而且,他的气质太清澈了,一看就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贵书生。   岑潇想着,没再继续说下去。陆平川也不急,只调侃道:“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世,光看他这幅模样,你是绝对不会把他划入‘狩猎名单’的,对吧?”   岑潇闻言一怔:原来陆大公子搁这儿等着她呢。   “确实,他一定都不像你。”她拿出接待 SVIP 客户的架势,接腔道,“我第一次在贺宅见你,不过匆匆扫了眼你的‘装备’,就知道你非富即贵、腰缠万贯,是个非常值得结交的‘富二代’。”   她这幅表面讨好、实则挖苦的姿态把陆平川逗笑了,他似乎对这个回答还挺满意,只专心开车,没再说话。   *   周末的清晨,道路通畅,陆平川很快就将岑潇送到小区门口,说:“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就不送你上去了。”   岑潇点点头正要下车,又被陆平川叫住:“这个给你。”   她一偏头,就见对方捧着一个黑丝绒盒子。她下意识地接过来:“这是什么?”   陆平川说:“昨天的加班费,打开看看。”   原来真有加班费。岑潇感慨着打开盒子,就见一条设计简洁的红宝石项链。宝石的克拉数不大,是很适合日常佩戴的款式。   陆平川说:“送你的手表,你不爱戴,就戴这条项链吧。”   岑潇迟疑着将项链抽出来,问道:“这里头也有追踪器?”   “嗯。”陆平川应了一声,“我们不可能每天都在一起,就算派人一天三班地跟着你,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你戴着它,以防万一。”   他说着,接过项链,想要为她戴上。岑潇见状正要转身,可陆平川的双手已经环了上来。   911 空间狭窄,岑潇只能微微低下头去迎合陆平川的动作,由着他以一个环抱的姿势为自己戴上项链。   扣好弹簧扣,陆平川将手搭在她肩上,脖颈交错间,气息交融,岑潇觉得他的唇好像贴着自己的下颌线滑过。   最后,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说了句:“嗯,好看。”   不知道是在夸她,还是在夸项链。   岑潇眯着眼,拉开了自己与他的距离,甜甜地道了句“谢谢平川哥哥”,便推开车门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区入口,陆平川心想:这还是两人合作以后,她第一次在私下喊他“平川哥哥”。   而且,她好像很习惯用撒娇来掩饰紧张。   陆平川收回目光,正要开车离开,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来自江城的电话号码。   只这一眼,他便不自觉地坐直身体,接起电话:“外公。”   “平川。”白斯年老当益壮,声音浑厚,“吃早饭了吗?”   陆平川微晒:“还没有呢,外公。”   “不吃早饭可不行,你不能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白斯年说得认真,语气里满是对小辈的关心,一点儿都不像在黑白两道上叱咤风云的枭雄。   “知道了。”陆平川说着,难得表现出一点小辈的恭顺来,“我等会儿到酒店了就吃。”   白斯年满意了,开始说正事:“对了,你之前交代我看空陆氏,我听你的,这一次可赚了不少。”他说着,话锋一转,“但我发现,除了我们,还有人在做空陆氏的股票。”   陆平川一愣:“谁?”   “G 市的陈家。”白斯年的语气有些凝重,“我听说陈泱泱已经到 B 市了,你找机会和她见一面吧。”   这个陈泱泱的存在感还真强。陆平川想着,回答道:“外公,我明白,我会安排好的。”   他答应着,便想和白斯年道声“再见”,可对方还有话说:“嗯,还有件事——听说,你最近谈恋爱了?”   陆平川听着,不由得感慨:他哪天不在谈恋爱?外公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那丫头我也了解过,是把称手的好刀。”白斯年笑道,“平川,你还记不记得,我是怎么教你用刀的?”   “记得。”陆平川迟疑了一秒,如实答道,“高手用刀,不仅要把它握在手里,还要让它依附于你,即便有一天你松手了,它也愿意你见血。”   “很好。”白斯年说道,“当年你和我说,要亲自给你妈妈报仇,希望我不要插手你和陆家的纷争,我就知道,你会把这件事安排得很好。”他说着,语气一顿,“如今看来,你确实没有让我失望。” 第26章 血缘关系与父母之爱,又有什么直接关系呢?   岑潇走进家门的时候,玄关处正摆着一双黑色的高跟踝靴。   这一看就是方倚梅的风格,她看着,不由得心思一沉,心想自己现在扭头就走,还来不来得及?   只是她还来不及行动,客厅里就传来方倚梅的声音:“站着干什么?还不进来?”   岑潇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换了拖鞋走进去,佯装惊喜地叫道:“妈咪,你怎么来了?”   方倚梅正坐在沙发上,对着落地窗外的风景喝茶。她听见岑潇的声音,扭过头来,目光像扫描仪似的将岑潇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女儿长得很像她,甚至比她年轻时候还要美。方倚梅的心里升起一股既骄傲又酸楚的情绪。   如果她没有变老,她就还是社交圈里的神话,哪儿还轮到岑潇?   “昨晚去哪儿了?”方倚梅问着,将手中的茶具往旁边的矮几上一放,陶瓷制品和玻璃台面相碰,放出“嗒”的轻响。   可这声轻响在岑潇听来非常刺耳,她知道这是方倚梅发难的前兆。   她收敛心神,不再往客厅的方向多走半步,只避重就轻地说:“昨晚陆家二公子办生日宴,我玩得晚一些,就在他们家留宿了。”   “陆家二公子?陆星河?”方倚梅起身,朝岑潇走过来,“可是,我怎么听说你在和陆平川谈恋爱?”   岑潇微微蹙眉,心道:该来的还真是躲不掉。   看着岑潇的微表情,方倚梅轻笑一声,随即捏住她的下巴,说道:“看来传闻都是真的。”   方倚梅的手劲儿很大,岑潇被她捏得生疼,可脸上不敢表露半分,只能说:“妈咪,你听我解释……”   可惜她话还没说完,方倚梅的便扬起了手。岑潇条件反射般地捉住了对方的手腕,嘴上求饶道:“妈咪,别打脸,还要见人。”   岑潇和方倚梅相处了十几年,深知这句话比任何软话都有用。果然,方倚梅收回了手,只气急败坏地骂道:“不成器的东西,白长了这样一张脸,一点儿都不像我!从小我就告诉你,要懂得看人,看人!那个陆平川是出了名的不受宠,你还选他?你脑袋是不是让驴给踢了?!”   她说着,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之前你跟着贺景胜,我还当你有点儿长进。想着你能把蒋元君挤下去,自己去做贺家的正牌太太。结果贺景胜倒了,你反倒傍上一个陆平川,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方倚梅越骂越生气,余光瞥见玄关处的一把长柄雨伞,下意识地伸手抄过来,照着岑潇的侧腰狠狠敲了下去。   这一次,岑潇没有躲闪,而是吃痛地叫了一声,直接跌坐在地板上。   看着岑潇一脸痛苦,方倚梅蹲在她面前,冷声道:“要不是我找不到你弟弟,现在这种灯红酒绿、穿金戴银的日子,哪里轮得到你来享受?”   雨伞的伞柄是由实心木制成的,方倚梅那一下用了全力,岑潇觉得脊椎往上,升起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可是,当她听到方倚梅的冷言冷语时,那些肉体上的疼痛又神奇地消失了。   她的内心早已是一片荒凉的无人之地,应当对外界的任何攻击都没有感知才对。   岑潇藏起嘴角的冷笑,只躺在地上发出哀嚎,希望自己这幅痛苦、无助的模样能让方倚梅满意。   果然,方倚梅的心情愉快多了,脸上甚至闪过一丝阴鸷的笑容。她对岑潇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已经和陆星河见过面了,就干脆把陆平川当块跳板,去勾引陆星河吧。我也是为你好。女人只有嫁的够好,后半辈子才有依靠。”   方倚梅说着一顿,又阴郁地补充道:“岑潇,你都二十六了,得加把劲儿,知道吗?如果你这次还不成功,就别怪我对那两个老东西动手。”   岑潇半趴在地上,长发掩去她的表情,她似是抽泣地应了句:“知道了,妈咪。”   方倚梅终于痛快了,冷笑一声便走到玄关。她一边换鞋,一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这些东西不错,我拿走了。”   岑潇微一仰头,就见她手里拿着陆平川送的那块表,小臂上还挎着那只稀有皮铂金包。接着,她听见方倚梅踩着高跟鞋离开,大门打开又关上。   岑潇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平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她忍不住在想:还好陆平川送她的项链足够低调,否则,方倚梅一定会从她的脖子上直接薅下来。   *   NANA 美发沙龙里,毛娜正在给岑潇上药。后者趴在洗头用的沙发床上,一脸的痛苦面具:“嘶……嘶……娜娜姐,你轻点儿。”   岑潇的皮肤很白,也就显得腰上的一片青紫格外的触目惊心。毛娜看着,于心不忍,可给她上药的手劲儿丝毫没松:“既然这么怕痛,当时干吗不躲?你的柔道白练了?”   岑潇苦着一张脸说道:“总得让方倚梅把气撒了,她才肯走。”   毛娜听着,有些无奈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去勾引陆星河?陆平川不会生气吗?”   毛娜听岑潇说过陆家的情况,只觉那里就像一潭黑水,深不见底,家族关系千丝万缕,比盘丝洞还要复杂。   听着毛娜的“夺命三连问”,岑潇头都大了。但她同毛娜一向没什么不能说的,只叹了口气:“是有点麻烦。但说来也奇怪,方倚梅的要求和陈泱泱的指令,不谋而合了。”   毛娜微一怔愣:“你说什么?”   “陈泱泱的指令。”岑潇回忆着,继续道,“她这次的指令很奇怪,一是要我勾引陆星河,而且光‘勾引’还不够,她要陆星河为我‘死去活来’。”   “死去活来?”毛娜问着,拧上药油,“这是陈泱泱的原话?”   “是。”岑潇应了一声,又挣扎着从沙发床上爬起来,开始给自己穿衣服。   因着岑潇的关系,毛娜对陈泱泱也算有所了解。这位陈大小姐说话办事向来干脆,从不打官腔,也不卖关子,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和事,值得她多费一份心神。   就拿贺景胜的那件事举例,她当时给岑潇的指令很直接:找到能让贺景胜一击毙命的证据,把贺家彻底踢出城南开发的项目。   “死去活来“这种词,实在不像陈泱泱的语言风格。   毛娜想着,又问:“有一就有二,她还有别的要求?”   “有。”岑潇说着,好不容易套上袖子,“她的第二要求是,查清陆平川和陆星河的血缘关系。”   毛娜听着更惊奇了:“他俩不是亲兄弟?”   岑潇蹙眉:“现在还不确定。我还差陆星河的 DNA 去做鉴定。”   “外头都传陆平川不受宠,”毛娜迟疑着问道,“该不会因为……他不是陆建业生的吧?”   其实,毛娜的猜测不无道理,如果陆氏兄弟里一定要有一个不是陆建业亲生的,多数人都会以为是陆平川。   可血缘关系与父母之爱又有什么直接关系呢?如果不是亲眼看过自己和方倚梅的亲子鉴定报告,岑潇也不相信她们是亲母女。   岑潇感慨着,正想提出第二种可能性,她的手机就响了,是陆平川发来的微信。   他问:你在 NANA 美发沙龙?   岑潇只能暂时放下话头,快速回了一个“是”。   陆平川的第二条信息紧接而来:手表丢了?那个追踪器的定位不在你家。   岑潇实话实说:手表和铂金包,都被方倚梅拿走了。   手机屏幕静默了半分钟,陆平川的第三条信息才姗姗来迟:算了,下次再给你买新的。   岑潇犹豫着,没有回复这条信息。毛娜就坐在她身侧,将屏幕上的聊天内容看了个清楚。她忍不住笑道:“这个陆平川入戏还挺深。要不是我知道内情,光看这信息,真以为你们就是男女朋友。”   “陆平川不是入戏深,他是习惯了逢场作戏。”岑潇放下手机,开始行动困难地系扣子。   毛娜见不得她这副半身不遂的样子,扯过她的衣摆就给她系扣子:“有时候,我希望方倚梅不要那么坏;可有时候,我又希望她再坏一点。要是她能坏到贺景胜那样,干脆干点儿违法乱纪的事,咱就有理由把她送进监狱了。”   岑潇听着,只觉得今天的毛娜被周南附身了,絮叨个没完。她扯好衣摆,对毛娜说道:“这都十几年了,如果能送她进监狱,我会等到现在吗?”   她说完,又手脚并用地从沙发床上爬下来。毛娜见状,连忙问:“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去哪儿?今天就留在店里休息吧。”   岑潇穿好鞋子,冲她摆了摆手:“送方倚梅进监狱是不可能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搞钱。”   搞够了,才能带着爸妈去夏威夷群岛晒太阳。   “你现在这个模样,要怎么搞钱?”毛娜气上心头,“去大马路上碰瓷吗?”   “Bingo!”岑潇冲毛娜竖起大拇指,“你还别说,我这模样不一定能碰瓷到多少钱。但去碰瓷一下陆星河的 DNA,还是有可能的。” 第27章 如果赚钱和救人起了冲突,他们一定选择前者   陆星河接到岑潇发来的微信时,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可置信。   他刚跟着导师做完手术,正准备回办公室写报告,一看到岑潇的微信,他换下白大褂就往一楼的接诊大厅赶去。   当他搭乘电梯抵达一楼的时候,就见岑潇穿着宽松的休闲衬衫和棉布长裙,倚靠在接诊台前。   陆氏医院是私立医院,每天的病人不算太多,但这个时间点正值下午就诊的高峰期,大厅里不乏人来人往,而岑潇姿态娴静地站在那里,堪比一抹别致的风景。   “潇潇姐,”陆星河有些紧张地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他们今天一早才加了微信,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能见到她。   “星河。”岑潇对着陆星河露出一个笑容,语带抱歉,“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   陆星河见她面色惨白,声音虚弱,连忙关心道:“这是怎么了?”   “腰受伤了,特别疼。”岑潇说着,面露难色,“我没什么跑医院的经验,你能不能帮帮我?”   原来是伤到腰了,难怪她方才一直倚着接诊台。   “别担心。”陆星河说着,伸手搀住岑潇的手臂,“骨伤科的医生是我师姐,我给她打个电话,看看她在不在。”   岑潇轻轻应了一声,便将自己的重量往陆星河的身上倚过去。后者正低头打电话,也十分自然地加重了搀扶她的力量。   从远处看,陆、岑两人彼此依偎,姿态十分亲密。而非常不巧的是,远处正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温梓涵。   这几天,她被经纪人丢到郊区的农家乐去做吃播,为了保持身材,她一下播就催吐,第二天再接着吃,结果这么反复折腾了几天,就折腾出了过敏性肠炎,不仅上吐下泻,还浑身起了红疹子,只能在晚春初夏的日头里,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再到医院来看病。   而她这会儿刚从肠胃科的门诊出来,就看见岑潇和一个清秀俊朗的年轻男人搂在一起。   温梓涵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一身疹子,简直就是老天爷的恩赐。   岑潇,你可让老娘给逮着了!   温梓涵得意着,手速极快地从包里掏出手机,像举枪一般地对准岑潇,“咔嚓”一声,拍下一张“罪证”。   但她没有立刻把这张照片发给陆平川。她了解岑潇,知道这种程度的照片,岑潇三言两语就能推脱个干净。所以,她决定跟上这对男女,看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温梓涵拿出拍谍战片的精神头,神色严肃地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只见那个男人挂了电话,便搀着岑潇往电梯间走。温梓涵又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上他们。   接着,她看见岑潇一手扶着自己的侧腰,一手由男人掺着,行动笨拙地走进了电梯间。   等等,这走路姿势……怎么这么像孕妇?   就在温梓涵狐疑的片刻,电梯门开了,岑潇和陆星河走进电梯,门又缓缓关上。   温梓涵在电梯前站定,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面板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只见那数字一路飙高,最后停在第五层,没再变过。   她抓住一个路过的小护士,问道:“你好,请问五层是什么科室?”   小护士下意识地回答:“妇产科……”   温梓涵顿时目露精光。正巧这时,另一侧的电梯门开了,她道了声谢,身法极快地闪了进去。   “……和骨伤科。”电梯门复又关上,小护士嗫喏着,也不确定自己的后半句,对方听见了没有。   *   在陆星河的安排下,岑潇顺利地挂上了骨伤科的号。   “是软组织挫伤,还好没伤到骨头。”医生查看了岑潇的伤势,便开始写病例,“但挫伤也可大可小的,你这伤的面积不小,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健身的时候,不小心被杠铃打到的。”岑潇笑着,随口说出自己一早准备好的理由。   “哎呦,那这杠铃上至少得挂着十公斤的铁片吧?”医生唏嘘着,又交代道:“给你开些药,一个星期以后来复查。这段时间要卧床休息,别干重活累活,别到处走动,忌油荤辛辣,记得了吗?”   岑潇听着,点头道:“记得,记得。”   大概是感受到岑潇的语气有些敷衍,医生把药单打印出来,递给一旁的陆星河,揶揄道:“病人大多不自觉,你得盯好你女朋友。”   陆星河有些不自在地接过药单,正想解释岑潇不是自己女朋友,就听岑潇对医生说道:“您放心,我从小到大,最听医生的话了。”   她说得娇俏讨好,听起来倒真像一个半大的小孩。陆星河觉得她实在可爱,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和师姐道了谢,便搀着岑潇站起来,两人一同去交钱、拿药。   缴费和取药的窗口不在同一层,岑潇行动不便,都是陆星河跑的。她就坐在接诊大厅的椅子上等他,不由地感慨:陆星河作为陆家的二公子,公认的继承人,但在这陆氏医院里,好像也没什么特权。   看病要通过师门关系,缴费、拿药也没什么特殊通道。   思忖间,岑潇就见陆星河拎着药袋朝自己走过来。他穿着平价的 T 恤和长裤,迎着她的目光,加快了步伐,额头上微微出汗,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医学生。   不像陆平川,哪怕只是站在发呆,都能散发出懒散又矜贵的公子哥气质。   他们两个,到底是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怎么这个表情?”陆星河在岑潇身边坐下,将药袋递给她,“是不是腰又痛了?”   “没有,腰没事。”岑潇应着,递给他一瓶水,“渴了吧?我在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的。”   陆星河正好觉得口渴,拧开瓶盖就喝了一大口,又听岑潇说:“星河,今天麻烦你了,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谢谢你。”   陆星河喝水的动作一滞,似乎有些纠结:“我今晚要去住院部值夜班。”   他解释着,又觉得很不好意思,“潇潇姐,对不起。我很想和你一起去吃饭,可我今晚……是真的走不开。”   陆星河的声音越来越小,岑潇一下就笑了出来:“为什么要道歉?你又没错,是我唐突了。反正 B 市的餐馆那么多,它们开在那儿又不会跑,咱们改天再约就好了。”   陆星河听着,松了一口气:“嗯,其实我还有好多报告没有写。”   他说着,神情苦恼却又有点儿乐在其中。看着这样的陆星河,岑潇顿时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抛开陆家二公子的身份,陆星河其实就是一个好学、刻苦的普通学生。   也许是见多了仗着出身横行霸道的二世祖,岑潇对这样的陆星河生出许多好感来。   她甚至忍不住在想,如果自己有一个这么上进的弟弟,应该会是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情。   那么陈泱泱,又为什么要针对这样的陆星河呢?   突然间,岑潇很想和陆星河谈谈心,于是收起一开始想靠病弱来博怜爱的打算,认真地问道:“星河,你真的打算读博吗?”   “读呀,”一说起读博,陆星河的表情立刻兴奋起来,“我计划出国读,连学校都选好了。”   岑潇点了点头,试探道:“那陆氏集团……你不想继承吗?伯父、伯母会同意吗?”   陆星河微一怔愣,又很快笑出来:“我只想当一个医生,去治病救人。至于经商,我实在是不在行。”   接着,他又笃定道:“我的成绩,出国读博应当是可以拿全奖的,我父母管不了我。”   原来他都已经打算到这一步了。岑潇斟酌着,又说:“可陆氏毕竟是医疗集团,等你当家了,一样可以治病救人。”   “不是的,陆氏集团才不是什么慈善机构。”陆星河反驳着,摇了摇头,“我的父母都是资本家,开公司的首要目的就是‘朝钱看‘。如果有一天,赚钱和救人起了冲突,我相信,他们一定选择前者的。”   陆星河说着,又觉得自己过于直接了,于是尴尬地笑了笑:“说来也奇怪。作为陆家的孩子,我其实对金钱没什么野心。但我从小就想当个医生,这个愿望从来都没变过。而且医生这个职业,就是一份苦读,一份收获,无论是问诊,还是手术,没有半点投机取巧的捷径可走。”   青年神情羞赧,语气坚定。岑潇听着,只觉得他在暗示什么,可她一时间也抓不住。   她怔愣着,不由得想起陆平川对陆星河的评价:单纯,理想主义,还有点毫无意义的善良。   如今看来,这个评价还算精确。只是陆星河的这股子“善良”,是不是真的“毫无意义”,还有待商榷。   岑潇感叹着,正想说些什么来转圜气氛,却见陆星河朝远处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他随即站了起来,对一个疾步而来的人影说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岑潇闻言一怔,一回头,刚好看到陆平川走到自己面前。   他问岑潇:“你伤到哪儿了?” 第28章 她怀的是我的孩子   因为陆平川的从天而降,岑潇与陆星河的交流只能戛然而止,后者乖乖地回办公室写报告去了,而岑潇被陆平川扶上了车。   在和陆星河告别的时候,她悄悄地将他喝过的那瓶水塞进了包里。   一上车,岑潇便给自己系着安全带,嘴上问着:“你怎么会来?是跟着追踪器的定位来的?”   她碍着腰伤,不方便转身,只能扭着脖子去扣安全带,可惜试了几次都失败了。陆平川将她这幅龇牙咧嘴的模样看在眼里,不由得倾身过来,一边替她扣上安全带,一边回:“不是,是温梓涵给我发了两张你的照片。”   岑潇听着,动作一滞,接着满脸疑惑地问道:“温梓涵?照片?”   “嗯。”陆平川应着,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岑潇接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左右滑动了一下,便将这两张照片看了个清楚:第一张是陆星河在接诊台搀住她的身影,第二张是他们并肩坐在候诊区的侧颜。   而这第二张照片的右上角,还有三个醒目的大字:妇产科。   岑潇看着,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因为骨伤科的候诊室都坐满了,陆星河怎么会扶她到旁边的妇产科休息呢?   她又退回陆平川与温梓涵的聊天界面,看见温梓涵给陆平川发的文字:川少,岑潇怎么能背着你,和其他男人去看妇产科?   接着,她还附上一张小白兔哭唧唧的表情包。   “哈哈哈。”岑潇忍俊不禁,大笑出声,但是这一笑又扯到了她腰上的伤,她冷不丁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嘶——”   陆平川侧目看她,问:“所以,你到底伤到哪儿了?”   “是腰,和妇产科没关系。”岑潇说着,把手机还给陆平川,转念一想,又道:“你别告诉我,你真是因为‘妇产科’三个字来的?”   “不是。”陆平川应着,接过手机,“我看你在医院,担心是三合会找你麻烦。”   他说得平静,但岑潇还是听得一愣。   陆平川这是关心她?   可就算她被三合会给找上了,他不也派人跟着她吗?没必要自己来一趟。   见她不说话,陆平川问道:“方倚梅打的?”   岑潇神情木然地点了点头,心想:这陆大少在东南亚那两年,会不会学了什么巫蛊之术?   算命的老神仙都没他这么准。   陆平川又问:“她为什么打你?”   岑潇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不满意我和你‘在一起’。在她眼里,我只能和真正的接班人谈恋爱。哪怕是做贺景胜的‘小三’,也强过做你的‘正室’。”   她说着,又故作轻松地补充道:“说起来,我这也算是工伤了。”   她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话里有话。陆平川听懂了,微微颔首道:“那我就勉为其难,放你几天带薪假吧。”   岑潇被他这幅资本家的嘴脸给噎到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干脆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说回温梓涵——她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自己看图说话就也就算了,竟然还惦记着给你发照片。”   她又用手指比了比陆平川的手机屏幕,强调道,“你看啊,这都是你欠下的风流债。我敢打包票,她肯定还把照片转发给了所有的姐妹群。这会儿,指不定有多少人在说我的是非呢。”   陆平川听着,知道她这是拿温梓涵当话头来埋怨自己,于是笑道:“那你想怎么样?要我载你去找温梓涵扯头花吗?”   “我才不去。”岑潇在低矮的超跑里找到个舒服的坐姿,嗤笑一声,“明明就是你们男人的问题,凭什么指望我们女人来解决?”   “男人的问题?”陆平川一怔,连车子都忘了发动。   “可不是吗?”岑潇说着,摊了摊手,“举个例子,我是说举个例子啊——如果你之前就和温梓涵把话说清楚了,她又怎么会拿着这两张照片来煽动你?”   陆平川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同她举的例子,嘴上却反问:“那你怎么解释‘防火防盗防岑潇’?别告诉我,你撬过的那些‘墙角’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但都是豆腐渣工程。”岑潇有感而发地解释道,“说白了,男人的立场只要够坚定,任凭我的‘挖掘机技术’再高超,也是撬不动这些‘墙角’的。只可惜女人好像更习惯找女人麻烦,丝毫不反思男人的问题。但她们只要试过几次就知道了,如果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今天防住了‘岑潇’,明天还有‘林潇’‘张潇’和‘刘潇’。”   “综上所述,”陆平川替她总结道,“问题的根源是‘男人’。”   “对。”岑潇应着,回归正题,“所以,你别指望我去和温梓涵扯头花。”   陆平川微微挑眉,露出兴味的表情。   此刻的岑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觉得,有些珍贵。   过去,她要么对他装腔作势,要么对他攻防兼备,又或者和他针锋相对,两人好像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入地探讨一个和价值观有关的问题。   陆平川没说话,而是再次掏出手机,点开了自己和温梓涵的聊天界面,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打了起来。   他一手掌着方向盘,身子微微地向右倾斜,仿佛是故意将手机送到岑潇面前,让她看清他的屏幕。   岑潇也很给面子,配合着他的动作侧过半张脸。接着,她就在他的屏幕上,看见了他给温梓涵回的信息。   他说:我知道。她怀的是我的孩子。   要不是被安全带箍着,岑潇觉得自己就要从副驾上摔下去了。她冲陆平川喊道:“你干什么?”   陆平川扬了扬手机,问:“我这样,算是和温梓涵把话说清楚了吗?”   岑潇目瞪口呆,只觉得,此刻的温梓涵大概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情。   那就是无语。   她将目光看向前方,姿态僵硬地说:“你……还是开车吧。”   陆平川轻笑了一声,终于启动了车子。   *   岑潇的公寓距离陆氏医院不算远,陆平川开着车,很快就到了。他刚把岑潇送进家门,便在玄关处看见了那把实木伞柄的雨伞。   他将伞拿起来,问道:“凶器?”   岑潇闻言,越发肯定了自己猜想:这个陆平川一定在东南亚学过巫蛊之术。   她点了点头,半开玩笑地对陆平川说道:“我真后悔买了这伞。结实是真的结实,但打人也是真的疼。”   陆平川听着,将伞握在手里掂了掂,发现它确实很有分量,又对岑潇说道:“我车上正好缺把伞,这一把不如给我?”   虽然岑潇有些疑惑,这位“日散斗金”的陆大少爷何至于会缺把伞,但她也不是小气的人,只顺水推舟地回道:“行呀,送你。”   陆平川点点头,又掏出手机,给岑潇发了个一块钱的微信红包。   岑潇不解地问道:“你做什么?”   陆平川说:“情侣之间,送伞不吉利,就当我一块钱买了。”   迎着岑潇呆滞的神情,他道了句“再见”,便转身离开了。看着他消失在电梯间的身影,岑潇才从他方才的调侃中一点点回过味来。   她发现自己离陆平川越近一些,就越不了解他。   她就这样出神了半分钟,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连忙从包里掏出那个陆星河喝过的矿泉水瓶,给周南发了条信息:十万火急,速来接头。   *   岑潇行动不便,老老实实在家躺了几天。这些天,陆星河时不时发来关心的微信,提醒她记得擦药、注意休息,比陆平川这位名义上的男朋友还要殷勤。   岑潇一边应付陆星河,一边请周南代为跑腿,找了一个信得过的鉴定机构,对陆平川与陆星河的 DNA 进行比对。   某天夜里,她坐在书桌前,打开了周南发来的检测报告。   结果不出预料,陆氏兄弟没有血缘关系。   她正看着电脑屏幕陷入了沉思,周南的消息就发过来了:余香嫁进陆家之前,陆二就和陆建业做过亲自鉴定,他们是父子关系。   岑潇微微扬眉——所以,陆平川真不是陆建业的孩子?   但她总有种直觉,这里头一定有些环节出错了。   岑潇思考了片刻,问道:既然陆建业以前就做过亲子鉴定,那应该能找到他的 DNA 信息吧?   周南回复:不难。   岑潇说:以防万一,把他俩的 DNA 和陆建业的都比对一下吧。   周南答应着,便下线了。岑潇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这份鉴定报告发给陈泱泱。   但她没想到的是,邮件刚发出去没多久,对方就回复了。陈泱泱在邮件里写道:再查一查陆星河和余香的血缘关系。   岑潇看着,一下就站了起来——还要查余香和陆星河的血缘关系?他们难道不是母子吗?   她一烦躁,就习惯在书桌前来回踱步,可如今碍着腰伤,只能思绪混沌地站在原地。她就这么思考了片刻,还没理清陈泱泱背后的目的,就又想起个新问题:自己要怎么拿到余香的 DNA? 第29章 她是一把称手的好刀   那边厢的陈泱泱放下手机,对陆平川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不好意思,陆总,有一封紧急的邮件需要回。”   陆平川晃着手里的红酒杯,笑道:“没关系,陈总日理万机,是我冒昧打扰了。”   他说得客气,但陈泱泱并不把这些场面功夫放在眼里,只开门见山地问道:“那陆总冒昧打扰,具体是为了什么事?”   陆平川微微一笑,心想这位陈家掌门人,还真是和传闻中描述的一样干脆、直接。   经验告诉他,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最忌拐弯抹角,于是他收敛心神道:“听说陈总最近在持续地做空陆氏,我觉得好奇,就想着来问一问。”   陈泱泱微微挑眉,道:“我还以为,你是对城南的那个项目不死心。原来是为了股价。”她说着,又轻抿一口红酒,“我感觉自己的行为不算激进,应该没有影响到白老的利益吧?”   陆平川听着,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果然,陈泱泱也注意着白家的一举一动。   “当年如果没有我外公,陆建业不可能以江城为踏板,快速地发展陆氏集团的海外业务。可惜,我母亲没在陆家获得一个好结果,他老人家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谋取一些回报。”   陆平川简明扼要地解释着,又说:“说白了,白家做空陆氏,是因为和陆建业有仇。可陈总,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陆平川,字里行间全是“白家”和“陆建业”,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陈泱泱想着,轻笑一声:“陆总,谁会嫌钱多呢?金融市场里的数字游戏,也是很有趣味的。”   “所以,”陆平川追问道,“陈总趁着我和岑潇假扮情侣,又让她去勾引陆星河,图的就是钱?”   这次换陈泱泱愣住了。但是她反应极快,不过半秒就笑了出来:“难怪在孙子辈中,白老最看重你,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陆总的眼睛。”   她也不等陆平川反应,只快人快语地补充道,“你们有你们的打算,我自然有我的目的。但我可以保证,我们的目标,绝对是不谋而合的。我不仅不会给你添麻烦,我还会助你一臂之力,就像你当初‘帮’我一样。”   陈泱泱将这个“帮”字咬得极重,陆平川一下就想起了,自己派人送去公安局的那个 U 盘。   眼下看来,他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陈泱泱是个盟友,但至少可以放心,她不是敌人。   陆平川放松了戒备,又问:“为什么一定是岑潇?”   如果陈泱泱对陆氏别有目的,岑潇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难道只是一个普通的“工具人”吗?   “岑潇?她是一把称手的好刀,也是一颗绝妙的棋子。陆总不也是因为这些,才和她合作的吗?”陈泱泱说着,若有所思,“还是说,陆总对她……有其他感情?”   陆平川听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抬眸,神情莫测地看了对方一眼。   好刀?陈泱泱对岑潇的评价,倒是和他外公如出一辙。   G 市和江城之间不过隔着一道海湾,陆平川在外公家时,就没少听说这位陈大小姐的丰功伟绩。如今的她年近四十,但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有着岭南人最具代表性的黑皮肤、高颧骨和深眼窝,加上高挑消瘦的身形与一头利落的短发,整个人就像一把上好的清代腰刀,散发出凌冽、锋利的冷光。   而这冷光,凝练着她在陈家这些年经受的委屈与磨砺。   陈乐康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可他与原配太太结婚多年,只得陈泱泱一个女儿,所以常年在外沾花惹草,“小三”“小四”不断的,就是图个儿子。据说,陈乐康的亲子鉴定业务养活了 G 市大大小小的鉴定机构。可就在他咽气之前,硬是一个儿子都没接回陈家,最后还是由陈泱泱这个女儿接管了家业。   而她接管家业以后,便把原名的“陈姎姎”改成了现在的“陈泱泱”。接收采访时,有记者问起原由,她只说,自己从小就讨厌原名里的“女”字旁。   至于陈乐康的那些“儿子”去哪儿了?恐怕也只有陈泱泱知道答案。   如果岑潇就是方倚梅与陈乐康的女儿,那么陈泱泱想用这把“刀”捅谁?   陆平川想着,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直截了当地说道:“陈总,我们不如再直接一些。”   “行。”陈泱泱答得干脆,“人活一世,不过衣食住行、生老病死。陈家深耕房地产多年,也只是占了个‘住’。但陆氏做医疗,却是把‘生老病死’都占了。”   她说着,不由得压低声音,“这么好的生意,全盘毁掉未免可惜。陆总不想要,不如给我?”   陆平川闻言,看向陈泱泱的眼神更复杂了。   外人只道这位陈大小姐,意图改写房地产的南北方格局,却不料她的胃口实则更大。   他沉吟片刻,说:“不是不行,但陈总总得拿些东西来换。”   陈泱泱双手一摊,只道:“陆总大可以开条件。”   陆平川思忖着,正要说话,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敲响。K 推门进来,语带歉意地说道:“少爷,有个情况得和您汇报。”   K 跟随陆平川多年,极少会在这种时候打扰他。陆平川心领神会,一边站起来,一边对陈泱泱说:“不好意思,陈总。看来咱们得改天再聊了。”   陈泱泱也不介意,微微颔首:“陆总先忙,我就不送了。”   *   离开了陈泱泱的住处,陆平川和 K 先后上了车,后者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副 B 市地图,上面有个小光点正在移动。   “方倚梅应当是很喜欢岑小姐的那块表,这几日都戴在身上。根据您的指令,我们一直在观察她的行踪,发现她……”   见 K 犹豫,陆平川道:“没关系,说下去。”   K 点了点头:“方倚梅的生活轨迹很简单,不过就是岑家别墅,高端百货和各色的会所餐厅。但奇怪的是,她今晚去了陆家老宅。”   陆平川微一挑眉,露出一个新奇的表情。   K 继续道:“所以我问了咱们留在老宅的眼线,都说她是去见余香的。”   陆平川闻言,不由得单手扶额,俨然一副头疼的样子——他今天接收的信息,好像有些过载了。   “陆老爷和陆星河今晚都不在家。据说方倚梅去了以后,和余香大吵了一架,待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被余香赶出来了。”K 补充着,又伸手指了指屏幕上的小光点,“她离开老宅没多久,看路线,这会儿应当是往岑小姐的公寓去了。”   方倚梅和余香?这两人的关系委实引人遐想。但陆平川此刻的思虑重点却不在这儿。   一听到方倚梅正去往岑潇的公寓,他就想起岑潇那因为腰伤而行动不便的样子。   “小朋友都知道,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他摸了摸下巴,对 K 说道,“我们去帮岑小姐把手表拿回来。”   *   方倚梅在余香那里受了一肚子的气,一离开陆宅,便驱车驶往岑潇的住处。   因为要去见余香,所以她没带司机,而是自己亲自开车。她这会儿坐在驾驶座上,目眦尽裂地黑着一张脸,双手紧握方向盘,关节泛青。   她将车载音乐的声量开到最大,却还是盖不过脑海中余香的声音。   “方姐,不是我不同意潇潇和星河在一起。你也知道这两年,潇潇的名声有多差,就算我愿意,我们老爷也是不愿意的。”   “要我说,你也太心急了。怎么说潇潇都是你的亲女儿,你把她物化成一件‘商品’,今天用来讨好这个,明天用来讨好那个。哪个正经人家敢要她?”   “女人的名节最重要。就像你,当年如果不是在陈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最后也不会只剩岑洋一个选择。”   余香这个不要脸的“白莲花”,不就是仗着自己生了陆建业的儿子,才能顺利嫁进陆家吗?   如果她当年也能找到自己和陈乐康的儿子,今天还至于受这份闲气?   可她费劲周折,只能找回来一个岑潇。这个女儿又偏偏不争气,这两年闹了不少的动静,却一个“金龟婿”都没捞着。   方倚梅越想越气,只觉得一腔怒气快要幻化成邪火,从自己的鼻腔、口腔里喷出来了。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岑潇勾上陆星河!   只要陆星河对岑潇言听计从,哪里还轮得到余香那个老贱人对着自己阴阳怪气?   这么想着,方倚梅调转车头,朝一条小路开去。那条路虽然偏僻,却是开往岑潇公寓的捷径。   车头挤进小路,四周黑漆,方倚梅眯着眼睛,却没想到降低车速。正当她要在一处逼仄的拐角转弯时,迎面撞上了一辆黑色休旅车。   她车速太快,根本来不及闪避,慌乱之中,连刹车都来不及踩,便听“嘭”的一声,两车直接对撞。   轿车的车头即刻憋了进去,安全气囊弹出来,方倚梅由着惯性拉扯,整个人狠狠地摔在了椅背上。 第30章 这么容易感动可不行   方倚梅头昏眼花,一时间竟不能视物,只感觉自己这一侧的车门被人强行撬开,然后有人将她拖下了车。   一个高大的身影蹲在她身前,伸手解下了她手腕上的名表。   意识模糊间,方倚梅惊觉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意外,对方看起来更像是来抢劫的。她心生惧意,立刻求饶道:“你们……别……别杀我。”   陆平川就坐在休旅车的阴影里,借着微弱的月光,将她惊恐的表情看进眼里——此时的方倚梅,早没了选美冠军的雍容华贵。她额头受了伤,鲜血流了一脸,左边眼角肿了起来,只能眯着,看起来十分滑稽。   但即便是这样,还是能看出她的容貌,与岑潇有九成相似。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不能好好做父母呢?   方倚梅的求饶断断续续的,听得陆平川头痛。K 将那块手表递过来,低声问了句:“少爷,接下来怎么办?”   陆平川接过手表,抻起西装袖口擦了擦,对 K 说:“把她给我套进麻袋里。”   K 神色一顿,反应过后便不敢怠慢,立刻从后备箱里翻出来一个麻袋,又身手麻利地将方倚梅套了进去。   感受到对方的动作,方倚梅的求饶声更大了,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劲儿,竟反抗起来。只是她还未将麻袋挣脱,便感到一记闷棍砸下来,狠狠地敲在了自己的腰上。   她哀嚎一声,躺在地上开始哼哼。   K 站在一旁,低着头,不去看陆平川。而后者心无旁骛,只挥起那把从岑潇公寓带走的雨伞,朝着麻袋又是几下。   他在白家受过训练,知道打在人体的哪些部位,不至于叫人丧命,却又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空气中飘荡着短促又密集的风声,那都是陆平川挥棍的声音。此刻,麻袋里的方倚梅好像不只是方倚梅,她有着模糊的面容与身份,投射着陆平川混沌的情绪,让他的手劲儿一下重过一下。   他也不知自己打了多久,直到感觉小臂酸了,才停了下来。   而地上的方倚梅已是满嘴的血腥味,甚至没有力气再求饶了。她只能通过大口喘气来缓解疼痛,脑中也渐渐反应过来:对方不像是单纯来抢劫的,这种打法,更像和她有私仇。   自己才从陆宅出来没多久,就发生了车祸,还叫人套住麻袋打了一顿……这一切,该不会都是余香安排的吧?   隔着透光的麻袋,她感觉那个人影终于不再动了,于是冷笑一声道:“你们……你们是余香派来的吧?”   她的声音很低,却还是让陆平川听清了。他脚步一顿,神色疑惑地看向麻袋里的人形。   “你们回去……告诉余香,别以为……她抓着我的把柄,就能为所欲为。大家都在……在一条船上,如果我出事了,她也别想……别想好过!”   方倚梅语气虚弱,却言辞阴狠,连 K 听着,都露出了吃惊的神情,不由得与陆平川对视了一眼。   陆平川思考了片刻,重新走回麻袋前。   感觉到眼前的人影又动了,方倚梅下意识地瑟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躲避对方的毒打。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只见麻袋的口子被人撑开,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探进来,抓起了她的左手。   这只手的温度颇低,带着刺骨的寒气。恐惧像是涨潮的海水,顷刻漫过方倚梅的理智,她使出最后的力气,尖叫着,挣扎着。突然,她觉得手腕一片冰凉,像是有什么金属物品贴了上来。接着,啪嗒一声,那块限量版名表复又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   岑潇是在后半夜接到医院电话的,当时,她正在梦中演练 101 种拿到余香 DNA 的方法,隐约中,只感觉手机嗡嗡振个不停。   她意识模糊地接起来,又意识模糊地听了半晌,才明白是方倚梅进医院了。   挂了手机,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祈求多年的愿望,终于叫神灵听见了?   她想着,在床上坐了片刻,确定方才那通电话并不是梦境,这才下床穿衣,又打开叫车软件。   待她赶到医院,方倚梅已经从急救室转入普通病房。岑潇看着她宛如木乃伊一般浑身缠满绷带的模样,委实吓了一大跳。   “别担心,没有生命危险。”医生对岑潇解释着,递给她几张单据,“她的伤都没有危及要害,就是看起来恐怖,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岑潇答应着,又问:“她怎么会搞成这样?”   “具体的你问警察吧。”医生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看,他们在那儿。”   顺着医生的手势,岑潇便见两个民警朝自己走了过来,又听医生冲他们说道:“病人家属在这儿,你们有什么问题先问她吧。”   医生说完便离开了,民警在岑潇面前站定,问道:“你和方倚梅是什么关系?”   “母女。”岑潇回答着,语气木然,“警察同志,她到底怎么了?”   其中一位民警解释着:“应该是发生了车祸,车子在小路里撞了,整个车头都瘪了进去。但还得等病人醒过来,我们做了笔录,才能确认。”   岑潇点点头,继续问道:“就她一个人受伤了吗?她的司机呢?   “是她自己开的车,现场只有她一个人。”另一位警察回答着,见她一脸凝重,还当她被吓到了,连忙劝慰:“你也别太担心了,医生说病人的情况还可以。她的车还在案发现场,我们的同事做完取证就会拖走,你们明天可以去交管所领。还有,等病人醒了,你可得转告她,大晚上的别走那么偏僻的小路,没灯没监控的,很容易出事故。”   他感叹着,又递给岑潇一个皮包,“这是病人的皮包,你看看少没少东西。”   岑潇接过皮包,粗略地翻了一下,发现手机和钱包都在,钱包里还有一沓厚厚的现金,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   “手机和钱包都在。”岑潇判断着,对警察说道,“应该是没少什么东西。”   “那就好。”警察答应着,又问:“病人平时有没有和人结仇?”   岑潇听着,神色一顿。警察见状,便说:“除了车祸造成的撞击,病人身上还有几处明显的淤青和软组织挫伤,尤其是腰,伤得比较严重,一看就是被人打的。可她没有丢失财物,应当不是遇上打劫。”   警察说到这里,岑潇便明白了——不是遇上打劫,那就是遇上寻仇的了。   方倚梅的为人……有那么几个仇家也正常,只是谁会用这种方式找她麻烦?一时间,岑潇还真是没有头绪。   她蹙着眉,对警察摇了摇头。   “那就等病人醒了再说。”警察也不纠结,递给岑潇一个单子,“家属把出警单签一下,今天先这样。”   岑潇答应着,便在出警单上签了字,再把两位警察送走。   警察走后,四周恢复了安静。医院长廊点着刺眼的白炽灯,照得岑潇有些发晕。   方倚梅每次出行都会带司机,可她今天却自己一个人出了门……她去了哪儿?又为什么要走小路?又为什么偏偏在小路里,叫仇家遇上,挨了顿打?   岑潇思考着,神情冷漠地打量病床上的方倚梅,目光扫过那些白色绷带,最后落在她手腕的名表上。   正是陆平川送给她的那只。   车祸、冲突、重伤……电光火石间,岑潇觉得这个流程十分熟悉。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给陆平川发了条微信:方倚梅住院了,被人打得挺惨。   她没想到这个时间点,对方竟还醒着,很快回复道:嗯,我知道。   岑潇微微挑眉,心想:自己的猜测该不会是真的吧?   可她还来不及发问,陆平川便十分给面子的印证了她的第六感。“哈姆雷特”的头像弹跳出来,补充道:我干的。   岑潇看着,连忙走到长廊尽头的楼梯间,再点开微信语音通话。   陆平川也接得很快,还语带笑意地说:“哟,这是咱们加上微信以后,你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岑潇闻言一怔,决定直入主题:“你打方倚梅做什么?”   她语气平静却充满不解,陆平川不答反问:“你知不知道,方倚梅和余香是什么关系?”   岑潇更疑惑了,下意识地说:“她们?隐退之前是同行,二十几年前还合作过,应该算朋友?”   陆平川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说:“你回岑家这些年,就没见她们来往过?”   岑潇蹙紧眉头,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后道:“没有。”她说完,又追问:“她们到底怎么了?”   陆平川将今晚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最后道:“方倚梅从陆宅出来以后,径直往你的公寓去了。我把她拦下来,一是不想她再去找你麻烦,二是想帮你把手表拿回来。”   夜深了,楼梯间里格外安静,显得陆平川的声音很近,似乎还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岑潇微微抬头,就感觉一阵穿堂风吹到脸上,带着她手里的单据沙沙作响。   原来,真的起风了。   “怎么,这就感动了?”见她不接话,陆平川在那头又笑了,“你这么容易感动可不行啊。我只是不希望,你的带薪假一直这么放下去。”   上一秒还酸胀的情绪顿时散去,岑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别诓我了,那手表明明还戴在她手上。”   “我本来都把手表取下来了,结果方倚梅以为我们是余香派来的。”陆平川说着,顿了一下,“我觉得这个信息实在有趣,就又把手表戴回她手上了。”   岑潇听懂了:手表里有追踪器,陆平川是想看看这之后,方倚梅和余香还会不会再来往。   可是,这两个女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岑潇思忖着,又问:“方倚梅当真以为,你们是余香派来的?”   “嗯。”陆平川淡淡应了一声,“她们在陆宅就大吵了一架,方倚梅说余香手上有她的把柄。”   那这当真是十分有趣了。岑潇想着,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手里的单据微微出神——   陆平川和她假扮情侣,要她找到能把余香母子赶出陆家的把柄。   陆星河与陆平川没有血缘关系,陈泱泱引导她,将调查重心放在余香身上。   方倚梅与余香在暗中往来,两人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   冥冥之中,好似有一只神秘的手,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余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陆平川说:“岑潇,天快亮了。你该回家休息了。”   如果不是你把方倚梅揍成这样,我又怎么会在医院里?岑潇暗暗吐槽,又抬头看向窗外,只见鱼肚白的天色中飘着几朵薄云,有几缕熹微的晨光从中漏了下来。   她的心平静下来,对陆平川说:“你……下次别这样了。”   陆平川微一怔愣,又听她补充道:“警察前脚刚走,之后还会来找方倚梅做笔录。B 市毕竟不是江城,以暴制暴也不是万全之策,你要保护好自己。”   陆平川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   岑潇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么郑重的语气说话,一下子就笑了出来:“怎么,这就感动了?你这么容易感动可不行啊。我只是希望,你答应我的空白支票,不要变成空头支票。”   陆平川被她这幅有样学样的语气逗笑了。他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岑潇,我们现在……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岑潇一愣,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又听他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大可以提出来。有些事,也没必要瞒我。”   陆平川的这些话意有所指,岑潇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他抓到了把柄。   不等她的回答,陆平川道了句“挂了”,便掐了电话,只留岑潇站在楼梯间里,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天色。 第31章 男人嘛,最抵挡不了就是枕边风   岑潇交了住院费和医药费,又给方倚梅找了个护工。忙完这些,天已经彻底亮了,马路上车来人往,B 市进入一天最拥堵的早高峰。   她走出医院,正盘算着是回家,还是干脆去趟 NANA 美发沙龙的时候,手机又嗡嗡振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见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发来的短信。   内容是:岑小姐,您好,冒昧打扰了。我是余总的秘书。余总想约您喝下午茶。时间:今天下午 3 点;地址:凯利大酒店二十三层,西点厅。谢谢。   岑潇举着手机,横看竖看了半晌,才逐渐消化了这条颐指气使的短信。   余总是谁?余香吗?   余香想约她一起喝下午茶,但是只派了个秘书来给她发短信。   这条短信看似措辞礼貌,可是从头到尾就没问过她今天下午有没有空,且愿不愿意去喝这个下午茶。   余香这是在干什么?给公司的员工发通知吗?   他们陆家人,是不是都这么喜欢自作主张?   不对,陆平川大概不愿意她把自己和余香之流放在一起。   岑潇腹诽不断,又对着手机发出一声冷笑。她思忖片刻,最后还是在屏幕上快速敲打道:好呢,不见不散。   *   离开医院以后,岑潇先回公寓补了个觉。睡醒之后,她又慢悠悠地吃了个午饭,化了个妆,待她抵达凯利大酒店西点厅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半了。   期间,余香的秘书给她发了好几条短信,又打了几个电话,岑潇权当手机坏掉了,一概无视。   所以,当她走进西点厅包厢的时候,不出所料地看见余香黑着一张脸,正要离开的模样。   “哎呀,陆伯母。”岑潇一个健步拦在余香面前,“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余香面色不虞,没有说话,她的秘书先开口了:“岑小姐,我们余总平时很忙,她从来没有这么等过人。”   秘书说得咄咄逼人,其中不乏轻蔑与傲慢。可岑潇听着,心道:既然余香这么忙,还愿意等她半小时,可见她要说的事情真的很重要。   这么想着,岑潇摘下了墨镜和遮阳帽,一脸歉意地看向余香:“今天是我做得不对,还希望陆伯母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潇潇计较了。”她说着,十分苦恼地揉揉了自己的晴明穴,“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妈咪昨晚出了意外,大半夜被警察送到医院。我一直在医院照顾她,这才耽误了。”   什么?方倚梅住院了?余香听着,终于用正眼去看岑潇,只是这一眼把她吓了一跳——   岑潇特意用了最白色号的粉底,又化了个八字眉,不打腮红,不擦口红,整张脸上毫无血色,看在外人眼里,是实打实的憔悴。   “怎么搞的?”余香下意识地问道,“方姐……我是说你妈咪,怎么突然就住院了?”   “她发生了车祸,又被人打成了重伤。”岑潇看了眼余香,说得小心翼翼,“她说……她昨晚去陆宅和您见过面,出来以后就被跟踪了。她还说,是您找人……”   “荒谬!”余香的神情在听到“陆宅”二字时就已经变了,她不等岑潇说完便大喝出声,把岑潇和秘书都吓了一跳。   岑潇悄悄打量余香,只见她面色潮红,额角青筋暴跳,已然一副气急攻心的模样。她连忙劝慰道:“我也觉得她胡说八道。陆伯母这么温柔和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她说着,又拉着余香在椅子上坐下,“不过,我妈咪怎么会突然去陆宅找您?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记得,你们年轻的时候好像是……朋友吧?”   余香听着,面色由红转白,她看了眼秘书,后者非常识相地退了出去。   这下,包房里只剩下岑潇和余香,两人一时无话,陷入沉默。   岑潇扫了眼桌面,发现上面空空如也,没有饮品,也没有点心。想起自己还有“拿到余香 DNA”的任务,她笑道:“陆伯母,您先消消气。想喝点什么?我叫服务生进来点单。”   余香摇了摇头,她起身坐到岑潇对面的位置上,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我身体不好,从来不吃外面的东西。你自己点吧,不用管我。”   她说着,拧开保温瓶喝了口水。   岑潇看着,心中的好奇更重了:什么人,能做到从来不在外用餐?   而且余香这幅模样,也不像生了什么大病的样子。   岑潇思考着,脸上依旧是乖巧的笑:“伯母不点,那我也不点了。今天已经耽误伯母不少时间了,咱们不如直奔主题吧。伯母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余香看了岑潇一眼,沉吟道:“其实,我找你,和你妈咪昨晚来找我有关。”   岑潇惊讶地睁大眼睛,安静地等余香说下去。   “你妈咪,非常反对你和平川在一起。在她看来,平川孤僻、散漫,每日在女人堆里打转,不务正业。”余香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推到岑潇面前,“她昨天来找我,就是希望我能和她一起劝劝你。”   岑潇闻言一怔——所以,余香这是要给她一张支票,让她离开陆平川?   这是什么古早的霸总小说剧情?   她想着,余光从支票上快速扫过,数了数有几个零。   五百万?这个金额……有点少啊。   岑潇腹诽着正要开口,又听余香说道:“可是我觉得,你妈咪的这个想法不对。”   岑潇神情一顿,脸上的惊讶是彻底藏不住了。她小口微张地看向余香,心想这位陆太太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余香似乎对她的表情很满意,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平川的妈妈很早就过世了,他从小缺乏生母的管教,性格有些乖张也很正常。我把他视为己出,但他对我很有敌意,不愿意和我亲近。”   她说着,十分无奈地笑了一下,“岑小姐,你也知道我们做继母的,对继子那是打不得、骂不得。话说得稍微重一点,都会被人编排‘黑心肝’‘没良心’。所以……哎,平川也就养成现在的个性。我看着现在的他,也常常觉得后悔。我总在想,如果我当年狠心一点,不要那么在乎外人对我的看法,或许今天的平川也能和星河一样优秀。”   余香说得语重心长,这语重心长中又夹杂着明显的愧疚,全然一副“天使后妈”的做派。   可岑潇听着,只想发出几声冷笑。   她终于明白,年轻时的余香为什么可以拿影后了。   此刻,她克制住自己想要嘲讽的念头,体谅地笑道:“陆伯母不用太愧疚。平川哥哥每次和我说起您,都是十分感激的。他总说,都是因为您,他才有了‘家’的感觉。”   这是句多么真诚的奉承话。可余香却愣住了,她将信将疑地看向岑潇,一点儿都无法想象,这是陆平川会说的话。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只笑:“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是个好女孩。”   她说着,又把支票往岑潇面前推了推,“外头有些关于你的传言,我和你陆伯父都是不信的。我了解你妈咪——有她那样一个亲妈,你还不如没有。这方面,你和平川一样可怜。你们两个能走到一起,或许是老天爷有意安排的。我看他对你挺上心的,你呢,乖巧懂事,说话也讨人喜欢。从今以后,有你管着平川,我和他爸爸就都放心了。”   余香这些话,说得实在动情。可岑潇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挤出两行热泪,只能佯装出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对余香说道:“伯母真是咽苦吐甘,您今天说的这些话,我一定会转告平川哥哥的。”她说着,又瞟了眼支票,“那这支票是……”   “平川很好,你跟着他不会受委屈,只有一点……”余香说着,叹了口气,“他和星河不一样,虽然手里有他妈妈留给他的股份,但毕竟不是继承人,以后大概也不会进董事会。这张支票,就当是我给你的补贴。”   岑潇瞪大了眼睛,看似在强忍眼泪,实则是在控制自己想翻白眼的欲望。   五百万?和陆氏集团的日进斗金相比,算个屁?   岑潇这么想,但她没有这么说。她挑了挑眉,只道:“其实,现在就说继承人的事……是不是有些言之过早了?我看星河一心想从医,好像对陆氏没什么想法。他如果不当继承人,那继承人自然就是平川哥哥了呀。”   她说着,神情坦荡地望向余香。而后者没有接话,只是定睛看住她。   “星河还是个孩子,对很多事都不懂。”余香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道,“未来要从事什么工作,和什么样的人结婚生子,才能保证他一生富贵、前程无忧,他又怎么会懂我们做父母的用心良苦?”她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岑潇脸上划过,“他年纪小,目光短浅,容易被那些徒有其表的美丽迷惑,我这个当妈的,肯定不会放任不管。”   岑潇闻言,面露难色,可心里却在想:这才哪儿到哪儿呀?您就演不下去了?   这个余香,不仅擅长捅软刀子,还喜欢说话只说一半——方倚梅反对岑潇与陆平川在一起,那是因为她的目标是陆星河;而余香把岑潇约到这儿,苦口婆心地要她和陆平川好好相处,无非就是怕她吃着碗里的,又看着锅里的,和陆星河牵扯不清。   她也是不容易,为了说这些,绕了这么大的弯子。   “这事……是不是轮不到我和您讨论?”岑潇说着,语带为难,“星河要不要当继承人,您能替他说了算,可平川哥哥要不要当继承人,我不能替他说了算呀。”   “你怎么不能替他说了算?”余香抢白道,“你很聪明,应当知道,男人嘛,最抵挡不了就是枕边风。”   岑潇听着也笑了——余香句句紧逼,她句句转圜,两个人还是把话题聊到了这儿。   再看此刻的余香,尽管脸上还有浅笑,可方才那幅慈母的模样已经不见了,眼角眉梢里都是收不住的老谋深算。   岑潇在心里叹了口气,拿起那张支票打量了一会儿,随后将它收进包里。余香看着,立刻露出一个“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可岑潇是“孺子”吗?她从来就不是。   只见她拉好皮包拉链,对余香盈盈一笑道:“为了开这张支票,您还特别找了个壳公司,财务章和法人章都有,也是十分用心了”   她说着,见余香的表情不出意料地变了,于是继续道:“可这区区五百万,实在是配不上您的用心。这张支票我先收下了,就当是个定金。伯母不妨再考虑考虑,自己的‘用心’到底值多少钱?然后,您准备好赠与合同,我带上律师,咱们再走一趟公证处,那才算皆大欢喜。” 第32章 你陪我们逍遥一晚上,要什么没有?   “你说什么?余香从来不吃外面的食物?”   毛娜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岑潇点了点头:“对,你说奇不奇怪?”   此刻,B 市的天已经全黑了,岑潇正坐在一家便利店的门口,她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两手忙着拆冰棍的包装。   毛娜沉吟片刻,然后说道:“这倒和店里打听到消息对上了。”   岑潇将冰棍抽出来舔了一口,又道:“展开说说。”   “我交代过店员,这几天特别注意和余香有关的消息,结果还真有。”毛娜说着,不自觉地压低音量,“据说这个余香嫁进陆家以后,就性情大变了。从前,她也算个爱出风头的女明星,可变成‘陆太太’后,就彻底淡出社交圈了。不仅拒绝参加社交活动,就连平时的头发养护、美容购物,都是请专人到陆宅去服务的。”   岑潇听着,咬了一大口冰棍在嘴里,冰凉的感觉刺激了牙口,也刺激了思绪。她龇牙咧嘴地嚼着冰棍,忍不住在想:女星嫁入豪门,淡出公众视野的不在少数。但余香的这些操作,是不是太夸张了?   她越是这么藏着掖着,就越说明她有问题——   除了最直观的血液,一个人的唾液、毛发和皮屑,都包含了 DNA 信息。   她不在外面用餐,甚至不在外面剪发,美容和购物,可见她非常在意自己的 DNA。   岑潇想了想,道:“看来得采取点儿非常手段,才能拿到她的 DNA 了。”   毛娜应了一声,又问:“你在吃什么?冰棍吗?”   “是啊,”岑潇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冰棍嚼碎了,才口齿不清地说,“这天越来越热了。”   “你还敢吃冰棍?你不是怀了陆平川的孩子?”毛娜在电话那头揶揄道,“孕妇要少吃凉的。”   什么鬼?岑潇一听就愣住了,反应过后问道:“温梓涵和你说的?”   “是啊。”毛娜说着,语气十分无奈,“她三天两头地往店里跑,哭哭啼啼地说你抢了她男朋友。这下好了,连孩子都怀上了。”   岑潇听着,满头黑线,她问毛娜:“你不会信了吧?”   “我当然不信。可你是没看到温梓涵那阵仗,我从来没见过那么能哭的女孩子。”毛娜说着,语气竟然有些担忧,“我总觉……她这么难过,并不是因为被你抢了男朋友,而更像遇上了什么过不去的难处。”   岑潇听着,微微蹙眉,又听毛娜补充道:“可我每次问她,她又不肯说。”   岑潇越听越疑惑,正想和毛娜多聊几句的时候,突然瞥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温梓涵是属“曹操”的吗?她才和毛娜说到她,她这就出现了。   可温梓涵显然不是来找自己的,她甚至都没看到岑潇。只见她被两个男人架着,正往凯利大酒店的一道侧门走去,而她扭动着身子奋力挣扎,显然很不情愿。   这幅境况似曾相识,岑潇看着,目光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见她半天没说话,毛娜在电话那头问道:“潇潇,怎么不说话?”   岑潇道:“遇到点状况,我先挂了。”   她说着,便挂了电话,再将手里那只没吃完的冰棍甩进垃圾桶,就往温梓涵那个方向追去。   这是条夹在凯利大酒店和某家高级会所之间的暗巷,除了巷子口的那间便利店,再没有其他门市;而那道侧门,除了凯利大酒店的员工偶尔通行,再没有其他行人。   那群人架着温梓涵走条路,可见别有预谋。   眼看温梓涵就要被人拽进侧门了,岑潇大声喊道:“温梓涵!”   “岑……呜!呜!”温梓涵闻声,终于发现了岑潇,可她还来不及回喊,就被一个男人捂住了嘴巴,他们甚至加快了拉拽的速度。   岑潇见状,忍着还未痊愈的腰伤,小步快跑起来。同时,脑中也有一些不明确的光点闪过——   要向陆平川求助吗?他派来保护她的人在这附近吗?如果她大喊几声,会有人出面帮忙吗?   眼看温梓涵已经被人拽进了侧门,岑潇来不及细想了。她一咬牙,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侧门处,就在侧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用力踹开了那扇铁门。   而那两个男人好不容易才把温梓涵拽进大门,三人正拉拉扯扯地在门后僵持,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岑潇踹开的铁门扇到了地上。   人仰马翻之际,温梓涵只觉得机不可失。她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几个快步地躲在了岑潇身后。   而岑潇也将两个男人看了个清楚——他们一身的名牌西服,还戴名表,一看就是有钱、有身份的人。   其中一个男人满脸醉意地爬起来,冲岑潇吼道:“你他妈的什么人?!敢坏本少爷的好事?”   岑潇回呛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和温梓涵什么关系?”   那个男人道:“她是我妹妹!哥哥带妹妹出来消遣,怎么了?犯法了?”   岑潇愣了一下,扭头看向温梓涵,后者立刻就哭道:“不是,不是,我和他们没关系。”   温梓涵脸上的妆早就哭花了,披头散发地冲着岑潇直摇头。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里充满恐惧,那股恐惧让岑潇非常熟悉。须臾间,她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十三岁的自己。   这时,另一个男人也爬了起来,对同伴嚷嚷道:“你和她们废话什么?!这个妞长得更好看,不如一起带走!”   话音刚落,两个男人就猥琐地笑了起来,他们似乎找到了更兴奋的目标,一步步地向温、岑两人靠近。   若是换做从前,岑潇或许还能和两个男人一较高下。可她如今身上有伤,身边还有一个战斗力为零的温梓涵,看着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电光火石之间,她扯过一旁的温梓涵,狠狠推搡了一把,骂道:“你个贱蹄子!之前找你讨债,你老说自己没钱!今天倒好,遇上你的两个哥哥,干脆让他们替你把钱还了!”   温梓涵被推着踉跄了一步,直接摔在了地上。她莫名其妙地看向岑潇,只见后者对自己挤眉弄眼的,也很快反应过来,动作迅速地抓住一个男人的裤腿,就道:“两位哥哥,这个女人是放高利贷的!我欠了她好多钱,要不……要不你们替我还了吧。我……我会乖乖和你们走的。”   两个男人一听就不动了。他们本就喝得半醉,眼下更是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弄傻了眼,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们打量着岑潇,只觉得眼前的女人虽然容貌出众,但言辞狠厉,举手投足间更是杀气腾腾。这么一看,美则美矣,但更像个母夜叉。   而且,如果她真是放高利贷的……B 市的高利贷或多或少都有背景,不是好惹的对象。   男人犹豫着,面露迟疑。岑潇见状,连忙掏出手机,对着他们“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张照片,又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冷笑道:“温梓涵的哥哥,是吧?来,哥哥替妹妹还债,合情合理。我已经把你们的照片发给公司的同事了,他们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你们就等着吧!”   “岑潇,你个黑心肝的女人!”温梓涵入戏很快,哭得更大声了,“我不就欠了你两千万吗?用得着这样赶尽杀绝?!”   两千万?两个男人一听头就更大了,他们对看了一眼,似乎在用眼神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其中一个男人突然反应过来,嗤笑道:“雕虫小技,还想糊弄我们。”   他说着,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心领神会,拽起地上的温梓涵就说:“两千万还不容易?你陪我们逍遥一晚上,要什么没有?”   男人笑着,神情越发下流,岑潇知道糊弄不过去了,干脆迎向对方的目光,镇定地说道:“其实,我是不是放高利贷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拍了你们的照片,已经转发出去了。如果我今晚出了事,你们绝对脱不了干系。”   她说着,又看了眼被男人箍住的温梓涵,“你们不就是出来找乐子吗?没必要为了女人,给自己惹麻烦。”   可岑潇的姿态越镇定,男人看着就越恼火。他们两个在声色场所出入惯了,看女人就跟看“玩具”似的。管她们愿意不愿意?反正惹了麻烦,再拿钱摆平就是了。   这个死丫头当自己是谁?还敢一本正经地在这里说教?   这么想着,他们一个牢牢抓住温梓涵,另一个上前一步,就要去扯住岑潇的衣领。可就在他试图将她扯过来的时候,却不想对方早有准备,一抬手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尖利的指甲倏地扎进他的肉里。   男人痛呼一声就想撒手,岑潇趁机矮下身子,一个扫堂腿就把他绊在了地上。   可她这一用力,也带动了腰上的肌肉,一瞬间,剧烈的疼痛顺着她的脊柱直窜脑门,她白着一张脸,立刻跪在了地上。   男人发现端倪,一个挺身飞扑过来,他压住岑潇,再下盘用力,整个人坐在了她的腰上。   妈的,太痛了。岑潇只觉得牙根都要被自己咬碎了,她努力不发出疼痛的呻吟,可汹涌的痛觉淹没了其他感官,她连温梓涵喊她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陆平川派来的人到底在不在这个附近?这两个男人不是三合会的,他们就不管她了?   可她不能折在这里,不仅如此,她还得带上温梓涵一起离开。这么想着,岑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陆平川!你的人他妈的在不在?!给老娘滚出来!”   这时,那扇铁门复又打开,三个身形高壮的黑衣人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个速度最快,不过几秒就冲到岑潇跟前。   他一抬脚就踢向男人的下巴,行动之间,岑潇好似听到骨裂的声音,而男人甚至来不及呼痛,便仰头摔了出去,口中飙出的鲜血在空中甩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重获自由的岑潇连忙翻身,便见 K 单膝跪在那个男人身上,一手反擒住他的两只手,一手压住他的头。   再看温梓涵那边,另一个男人早就被这个阵仗吓到。根本不需要黑衣人动手,他抛开温梓涵转身就跑,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同伴。   一瞬间,局势就扭转了。   岑潇忍住疼痛,冲 K 咬牙切齿地叫道:“陆平川不是派你们来保护我吗?刚才为什么不出现?”   “少爷交代了,我们只管看住三合会的人。”K 回着,顿了一下,“至于其他的闲事,我们不能管……除非……”   岑潇追问道:“除非什么?”   K 犹豫了几秒,还是老实回答:“除非,岑小姐主动求救。” 第33章 这次不靠男人,你就靠自己   岑潇将温梓涵带回自己的公寓。她打开所有的灯,直到温暖的灯光将室内填满,这才觉得周身血液开始回温,僵硬的四肢逐渐恢复了知觉。   她倒了两杯热水,把其中一杯递给沙发上的温梓涵,而后者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憋着嘴,往沙发的另一个方向挪了下屁股。   岑潇看着,不由得挑高眉毛——这女人真有意思。不顾及她的“救命之恩”也就罢了,怎么还和她摆起谱来?   爱喝不喝。岑潇想着,将马克杯往矮几上一放,然后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上。   只是这一坐,又牵动了她的腰伤,她终于忍不住“嘶——”的一声叫了出来。   温梓涵闻声看过来,犹豫了半晌才说:“你……你受伤了?”   “怎么?”岑潇抬眸看了她一眼,反问道,“这会儿知道愧疚、感恩了?”   “我又没让你来救我……”温梓涵嘟囔着,眼神扫过矮几,发现上面放着一些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和口服药,心里便有点明白了。   所以,她之前在医院看到岑潇,她其实是去看腰吗?   这么想着,温梓涵抄起一瓶药酒,对岑潇说:“你伤到哪儿了?我给你揉揉吧。”   岑潇实在是疼得有些受不了了。时间也晚了,她又不想去医院,于是乖乖趴在沙发上,对温梓涵说:“后腰,先用那瓶白色的喷一下,再用红色的揉。”   温梓涵点了点头,就坐到岑潇身侧。可当她掀开岑潇衣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如雪肌肤上,大片的瘀伤触目惊心。那些青紫的伤痕里甚至还有红褐色的出血点。   这并不是简单的磕碰就能造成的。   感受到温梓涵的沉默,岑潇只说:“没关系,我习惯了。你上药吧,我不怕疼。”   习惯了?岑潇为什么会习惯这种伤?温梓涵听着,不由得想起自己今夜所见的岑潇——她气势如虹,身手了得,在与那两个男人交谈的过程中,全然没有撒娇卖乖,反而句句机锋、游刃有余,丝毫不落下风。   这样的岑潇,让温梓涵觉得陌生,又莫名觉得安心。   她不做多想,开始给岑潇上药。   当温梓涵的手沾着活络油落下来的时候,刺痛感再次袭来,岑潇咬紧牙床,只等那一阵疼痛过去。   感受到她肌肉紧绷,温梓涵放轻了一些手劲儿。岑潇适应了一会儿,终于放松下来。   温梓涵沉吟着,冲岑潇问道:“其实,你……没怀孕,对不对?”   岑潇的下巴搭在沙发抱枕上,闷声回道:“废话,陆平川也就只能骗骗你了。”   “陆平川”三个字似乎牵动了温梓涵的某根神经,她的手抖了一下,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岑潇顿时就叫了出来:“温梓涵,你报私仇!”   “没有,没有!”温梓涵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我是不小心的。”   那道痛感激烈却短促,很快就过去了。岑潇吐着气问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陆平川?”   “我没有,我不喜欢他。”温梓涵条件反射般地回答着,又觉得自己的表达不够精准,于是补充道:“哎,我对他多少是有点‘好感’的。但肯定不到‘很喜欢’的程度。”   岑潇思忖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又问:“那今晚是怎么回事?你难道不是因为失恋去酒吧买醉,结果被无赖缠上?”   温梓涵摇了摇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端起矮几上的马克杯,喝了几口水。   水已经不烫了,带着妥帖的温度,沿着她的咽喉往下,淌过胸腔,流进胃里,安抚了她的焦虑。   或许是今晚的遭遇,拉近了她与岑潇的距离,又或许是她心中郁结已久,极需找人倾诉,温梓涵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今晚……我是被经纪人带去那个会所的。”   岑潇闻言一怔,等她继续说下去。   在温梓涵看来,话反正都说到这儿了,不如就豁出去。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和经纪公司的合约马上就要到期了,到期后应该是不会续约了。”   岑潇越听越疑惑,下意识地就问:“既然都快解约了,经纪人怎么还带你去参加酒局?”   而且还任由那两个男人,把温梓涵从酒局上带走。   “你不知道。从大三那年算起,我和这个公司签了七年的合约。”温梓涵叹了口气,忍住想哭的冲动,“这七年,我虽然不算大红大紫,但电视剧没少拍,商务也没少接,前段时间还被他们丢到乡下去做直播。可是……我还欠了公司八百万。”   八百万?岑潇微微蹙眉:“你没赚到钱,反而还欠公司的钱?怎么会欠这么多?”   温梓涵是吸毒了,还是赌博了?   “我当年太无知了。”温梓涵似是陷入了一种极度悔恨的情绪中,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无意识地揪扯自己的头发,“刚签约的时候,公司说我不是科班出身,出道之前要去指定的培训班里接受培训。可是培训班的费用非常高,公司又说可以帮我垫付,等我以后赚了钱,再慢慢还给公司就行。”   她说着,不由得回想起七年前的自己,仗着年轻貌美,又被星探的甜言蜜语洗脑,只觉得前方一定有一条康庄大道在等着自己。   可事到如今,她才明白:从天而降的大饼,不一定会将人喂饱,但一定能把人砸死。   话说到这里,温梓涵控制不住情绪地哭了起来。岑潇看着她,也将那些未尽的话语猜了个八九分。   温梓涵一定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签下一份充满陷阱的“不平等条约”。除非她大红大紫,否则她赚钱的速度绝对快不过利息翻滚的速度。   那她对陆平川百般讨好,而后又念念不忘,也就都说通了。   解约在即,她去哪里搞来八百万?只有将目标锁定在这些富家子弟身上。   岑潇叹了口气,将她的头发从双手中解救出来,只说:“你还不上这笔钱,所以经纪人才会带你出入那种酒局,对不对?”   温梓涵闻言,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看向岑潇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别害怕,”岑潇安抚着她,加重了语气,“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岑潇的掌心温热,看过来的眼神也很坚定,温梓涵似乎被她鼓舞着,止住了眼泪,哽咽道:“如果我还不上这笔钱,公司就会和我再签一个合同,但……就不是演艺经纪合同了,而是一种‘卖身契’。”   “岑潇,”她垮着一张脸,语调跟着肩膀一起塌下去,“公司每年都会有几个前辈消失。以前,我以为她们只是合约到期,隐退了,换个圈子生活。可今天我才知道,她们其实都被公司‘雪藏’了,没有戏拍,没有商演,可每天都要出入不同的酒店、会所,去和不同的男人……和他们……”   温梓涵说到这里,终于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那是什么样的酒局,又是什么样的男人,她今晚可都见识了。   那种工作和卖淫没有任何区别,是个一旦陷入就再也回不了头的风尘世界。   她光是用想的,就已经觉得十分绝望了,又怎会有能力用语言描述将它出来?   见温梓涵这幅模样,岑潇的心情更是五味杂陈。她想起方倚梅对自己的“期待”和“要求”,又想起自己这两年,总在不同的社交宴会上遇见温梓涵。她忍不住心想:为什么女子一定要攀附男人,才能获得更好的生活,又或是才能从泥沼里脱身?   “打官司呢?”她思忖片刻后说道,“那种合同多是霸王条款,咱们可以找个厉害的律师,帮你打解约官司。”   “没用的,”温梓涵解释着,摇了摇头,“培训这一块,他们当时特别找了个过桥公司,和我们单独签的培训协议。光看协议,就是我欠了笔巨额贷款,和经纪公司一点关系都没有。”   岑潇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她揉了揉眉心,问道:“那个过桥公司叫什么名字?”   温梓涵答道:“顶峰文化。”   岑潇一愣,想起那张五百万的支票,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温梓涵以为她没听清,只重复道:“顶峰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顶峰文化……余香给自己的那张支票,支付账户不就是顶峰文化吗?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余香找来的一个普通的走账公司。   难不成,这件事和余香也有关系?   此刻的岑潇,似是被一个巨雷击中。那巨雷引起一片大火,将她脑海中盘根错节的信息付之一炬,却也为她照亮了一条得以前进的道路。   她沉默了许久,就在温梓涵以为她彻底走神的时候,又听她突然说道:“梓涵姐,不如我帮你出这个八百万?”   这下换温梓涵愣住了,她像听天书似的反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你不是演员吗?你陪我演场戏,我给你八百万作为报酬。”岑潇说着,抓住温梓涵的手腕,“这次不靠男人,你就靠自己。” 第34章 咱俩的感情,只值五百万吗?   温梓涵累极了,简单梳洗后,就在岑潇的客房睡下了。岑潇替她关好门,便踱步去了书房,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呆。   书桌正对着那幅世界地图,她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夏威夷群岛的区域上,盯着那面小旗子微微出神。   从前,每当她感到疲倦、沮丧的时候,就会在这幅地图前坐上一会儿。看着那面小旗子,她就会想起自己的目标,然后慢慢振作起来。   可今天,她盯着这面旗子,脑海却一直飘荡着 K 的那句话。   除非,岑小姐主动求救。   鬼使神差的,岑潇拿起自己的手机,在自己尚未意识到的时候,拨通了微信语音。   通话很快接通,陆平川的声音传来:“岑潇?怎么还没睡?”   他的声线十分低迷沙哑。岑潇愣了一下,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针已经走过十二点。   这个时间点,他会不会正在哪个温柔乡里?   她犹豫着,没有说话,想着自己是找个理由假装打错了,还是直接挂断。   只是她尚未决定,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女声:“川少,谁呀?”   岑潇的心咯噔一下,又觉得,这才是陆平川的行事风格。   就像那块昂贵的手表,她有,温梓涵也有。而在他们假扮情侣的这段时间里,他看似无意地诱导自己多依赖他一些,但这也不影响他找其他女人上床。   这么想着,岑潇心中生起一股复杂却陌生的情绪。她还来不及分辨,嘴上便嘀咕道:“平川哥哥,我腰疼,睡不着。”   不等他的回答,她甚至加重了撒娇的语气,“你陪我聊聊天。”   而此刻的陆平川,正半躺在酒店的床上,身上坐着一个衣裳不整的女人。听到岑潇这么说,他略带惊讶,又倏地笑了。   女人也听见了岑潇的声音,十分怨怼地看了陆平川一眼,正想回呛些什么,就被他捂住了嘴。   陆平川用大拇指摁住她的人中,食指扣着她的下颌,带着威胁的力道,往外一推,便把女人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他翻身下床,一边勾起衬衫,一边走到客厅,对着手机揶揄道:“活该。明明有伤,还要去见义勇为,你不疼谁疼?”   察觉到他的声线清明起来,周遭也没有女人的声音,岑潇露出得逞的微笑,反驳道:“明知道我身上有伤,你的人都不出面。”   嗯,撒娇的语气变强烈了。   陆平川想着,轻笑一声。这笑声就像羽毛,穿过深夜的无线电网络,轻飘飘地落在岑潇的心上。   电话刚接通时的烦躁消失了,岑潇的心好像被人抛进深不可测的汪洋之中,又左右摆荡地漂浮起来。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你之前说过,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做的,我大可以提出来。有些事,也没必要瞒你。”   “嗯。怎么?”陆平川应着,瞥了眼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女人,“大晚上的,想和我分享你‘girls help girls’的英勇事迹吗?”   岑潇只说:“K 一定都和你汇报过了,我就不重复了。但我有一个新线索,或许和余香有关,你可以深入地查一查。”   女人不情不愿地走到门口,发现陆平川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压根就没回头找过她。她气急败坏,却也别无他法,只能一跺脚,啪的一声甩上了大门。   陆平川神色一凛,蹙眉道:“你说什么?什么‘峰’?”   岑潇被听筒里传来关门声吓了一跳,言语一顿,又重复道:“顶峰文化。有个公司叫‘顶峰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余香和他们或许有不见光的财务往来。”   顶峰文化?陆平川在脑中快速搜索着这个名字,问道:“这个线索,你从哪儿来的?”   “余香今天约我见面,给了我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支付账户就是这个公司。”岑潇言简意赅地答道,刻意避开了温梓涵与顶峰文化的纠葛。   “五百万?”陆平川挑了挑眉,“余香该不是给了你五百万,要你和我好好在一起吧?”   岑潇一听就笑了:“可不是。我还以为她要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你呢。”   陆平川又问:“那你怎么回的?”   “我就问她,我和平川哥哥的感情,难道只值五百万吗?我让她回去好好想想,再来找我。”   岑潇说着,带着邀功的语气。陆平川笑了:“知道了,我去查一查这个‘顶峰’。”   他说完,还想和岑潇聊点别的,结果她道了声“那就辛苦平川哥哥了”,便啪嗒撩了电话。   陆平川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套房,反应过来,颇为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忍不住在想,自己和岑潇的感情,确实不止五百万。   *   过了两天,岑潇还没等来陆平川的调查结果,却等到了周南的回信。   他在阅后即焚的 APP 里留言道:检测结果出来了,陆星河和陆建业没有血缘关系。   岑潇看着,目光一滞,周南又补充道:当年,陆星河用来做检测的 DNA 样本,应该是陆平川的。   焚烧效果稍纵即逝,对话框里空无一物,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岑潇盯着手机,却觉得思绪万千。   如今,她已经证实陆星河不是陆建业的儿子了,甚至知道了余香当年为了嫁给陆建业,还偷了陆平川的 DNA 样本。   有了这些,便意味着她已经掌握将余香母子赶出陆氏集团的证据。   可岑潇依旧觉得有些奇怪。她思忖着,又点开陈泱泱发给她的那封邮件。   再查一查陆星河和余香的血缘关系。   邮件里只有这一句话。岑潇反复看了几遍,都快把手机屏幕看出个窟窿来了,也依旧没明白陈泱泱背后的目的。   就她所认识的陈泱泱,绝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那么,她为什么关心陆星河和余香的血缘关系?   陆星河到底是谁的孩子?   这时,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岑潇的手机又响了一下。她瞥了一眼,是余香秘书发来的短信。   这短信的措辞风格一如既往,还是表面客气、实则强势地通知了岑潇见面的时间、地点,丝毫不考虑她是否有空,又是否方便。   岑潇盯着这条短信看了一会儿,随即回道:明天下午三点,文华酒店,Lounge Bar。   秘书也回得很快,只说:岑小姐,请按照余总定好的时间、地点来见面。   岑潇冷笑一声,回道:你们,爱来不来。   她点下“发送”键,就退出了短信界面。她压根不在乎秘书会回什么,只点开了陆星河的微信,发了语音:“星河,我明天上午要去医院复诊。你有空吗,能不能来陪我?”   发完这条语音,岑潇又等了十几分钟。这十几分钟里,她在脑中模拟了一遍明天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景。就当她把能预料到的情况都排练了一遍的时候,陆星河的回音便来了。   他说:“潇潇姐,我明天上午正好没有手术,报告也都写完。你几点来?我等你。”   青年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殷切,岑潇听着,露出运筹帷幄的微笑,回道:“那太好了,咱们十点,不见不散。”   她回完这条语音,又给温梓涵发了条微信。干完这些,她便把手机甩到一边,起身去了卧室。   今晚,她可得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怎么回事?你这腰伤更严重了。”第二日上午,岑潇趴在陆氏医院骨伤科的理疗床上,接收着主治医生的拷问。   她的半张脸都埋在抱枕里,正想开口回答,就听屏风外的陆星河问道:“什么?更严重了?”   “是啊,不是交代你看好你女朋友的吗?”医生对着外头的小师弟喊道,“她这一看就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啊。”   陆星河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抬起脚想往屏风里走,只是一脚还未踏出,便想起自己不能进去,于是又慌里慌张地把脚收了回去。   他在屏风外来回踱步,叫道:“师姐,你想想办法。”   “知道了。”医生安抚着陆星河,又交代道:“你老实待在外头,别进来啊。”   诊室里拉着遮光窗帘,没有一点儿日头。日光灯将陆星河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像只炸了毛的巨型缅因。   岑潇一抬头,就看见他的剪影。她说:“不怪星河,是我自己不小心……啊,痛痛痛痛!”   她本想扮演一个“温柔体贴”的知心姐姐,奈何一句台词还没说完,就被腰上的一阵刺痛打断了——只见医生掌根着力,在她的伤处不轻不重地揉了几下,疼得岑潇差点飚泪。   她在屏风这头咬牙吸气,陆星河在屏风那头又急了:“师姐,你轻点呀!”   “行了,行了!”医生收回手,朝屏风外走去,“你自己也是做医生的,怎么老在这里干扰我看诊呢?去,你去门外站着。”   接下来,岑潇便听到一阵推搡,没一会儿,那个炸毛的缅因剪影就从屏风后消失了。   医生带上门,重新回到理疗床前,对岑潇说道:“你这个伤势,我得给你上理疗了。之后你可千万不能再动到腰了,知道吗?”   岑潇点了点头,行动艰难地从理疗床上坐起来,一边扯衣摆,一边看医生开单子。后者开完理疗单,递到岑潇面前,交代道:“理疗科就在楼下,一周三次,你今天就可以先去做第一次。让星河带你去。”   她说着,又好似想起什么般地打趣道:“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星河对哪个异性这么上心。我从前还觉得,他这种不知情爱的性格,大概一辈子都要献给医疗事业了。”   医生的语气一半揶揄,一半郑重,听得岑潇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她接过理疗单,没有接话。   医生扶着她从床上下来,又说:“人呐,要为了在乎自己的人,好好保重身子。” 第35章 这是多少父母的口头禅,又是多少子女的紧箍咒?   岑潇拿着理疗单走出诊室的时候,陆星河正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看见岑潇出来,他一个箭步迎上来,语气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我师姐怎么说?”   岑潇扬了扬手里的理疗单,笑道:“先去缴费,然后去楼下做理疗。”   陆星河接过她手里的理疗单,看了一眼,然后道:“怎么会更严重了呢?咱们每次聊微信,你不是都说自己有好转吗?”   “那个……本来是有在好转的。”岑潇心虚地笑了笑,“但前两天,陆伯母突然约我见面,我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就……”   她犹豫着,没有把话说完,心里却在想:我可没说谎,这腰伤,确实是在见余香那天变重的。   而陆星河并不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此刻听岑潇这么说,他只当是自己的母亲找了岑潇的麻烦,以至于她的伤势更严重了。   他掏出手机就要给余香打电话,嘴里还念叨着:“我妈到底想干什么?我要和她说清楚。”   岑潇连忙伸手,作势要拦他:“伯母也是为了你好,你千万别因为我,和她闹矛盾。”   陆星河人高手长,他不置可否地躲开了岑潇的动作,接着手指轻点,电话很快拨了出去。   岑潇的手从他的手腕处虚晃而过,微一侧身,藏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   电话接通了,只听陆星河开门见山地问道:“妈,你去找潇潇姐麻烦了?”   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陆星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直接喝道:“我的事,你能不能别管?怎么?我连交朋友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哈……嘴上说着‘为我好’,其实是为谁好,你心里清楚!”   他说着,音量越来越高,引来不少行人侧目。岑潇在旁听了一会儿,微笑也渐渐消失了。   我都是为了你好。   这是多少父母的口头禅,又是多少子女的紧箍咒?   想想方倚梅用一把雨伞将她打趴在地的时候,也说过同样的话。   她抬手搭在陆星河的手臂上,后者看过来,见她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这摇头里带这一种“劝慰”,似在用眼神暗示他:多说无用。   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陆星河像个泄气的皮球,顿时垮了肩膀。他深呼吸几口气,冲电话那头撂了句狠话:“妈,我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奴隶。”接着一顿,“你别我了行吗?别管我干吗,也别管我和谁交朋友!就算你是我妈,也不可以!”   他发泄完,便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整个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岑潇的手,一直搭在他的小臂上。感受到他的轻颤,她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星河,你带我去做理疗吧,早点治疗,早点康复。”   “好。”陆星河应着,又尽力控制住情绪,带着岑潇一起往电梯间走去。   *   四十五分钟的理疗过程,因为疼痛而显得格外漫长。当岑潇拖着步子走出理疗室的时候,后背的衬衫都被汗洇湿了。   陆星河见状,早就把自己和余香的争执抛在脑后了。他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擦汗,连声安慰道:“一开始确实比较难受,等伤势好转了,就不会这么痛了。”   岑潇白着一张脸,笑道:“嗯,我知道。”   可她这幅强撑的模样实在可怜。陆星河忍不住揽过她的半个身子,想分担她站立时腰部的受力。   青年动作轻柔,体温温热,白体恤上散发着好闻的皂香。有那么一瞬间,岑潇在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我真不是个东西。   她三番两次地带着目的来接近陆星河,可对方却总是不图回报地真心待她。   岑潇觉得,这种真心特别可贵。   *   剩下的时间,岑潇变得有些寡言。陆星河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也就不刻意地寻找话题,只沉默地搀着她,慢慢走到医院门口。   他掏出手机,正要叫车送她回家,可连 APP 都没点开,手机就突然响了。   这次是实习科室打来的电话,师兄在那头说道:“星河,你在哪儿?科室刚转来一个特殊病例,现在要会诊。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主任叫你回来开会。”   “我就在医院门口。”陆星河说着,有些犹豫,“可是,我现在要送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比主任的指令还重要?”师兄劝着,语速飞快,“别忘了,主任有多看重你。你申请读博的推荐信,还是主任给你写的。”   陆星河听着,面露难色。岑潇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也猜了个八九分。   她拍了拍他的手,只说:“医院有事,你就去忙,我一个人可以的。”接着,又一脸轻松地扬了扬手机,“我也有打车软件,叫个车很容易,别担心。”   她说完,便打开 APP 叫车。陆星河迟疑了两秒,便对电话那头说道:“知道了,师兄,我这就上来。”   他挂了电话,对着岑潇欲言又止,后者被他逗笑了,只道:“快去吧。等我下次再来做理疗的时候,咱们再见。”   确定岑潇并无不快,陆星河松了口气。他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扭头朝科室跑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诊大厅,岑潇收敛了心神,复又低头,打开了手机的短信界面。   就在她做理疗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是:岑小姐,我是余香。今天下午三点,文华酒店的 lounge bar,请你准时赴约。   *   文华酒店的 lounge bar 位于酒店顶层,这里选址优越,视野绝佳,一抬头便能将繁华的 CBD 尽收眼底,也因此成了网红、游客的打卡胜地。   下午三点,正是它经营下午茶的时段,空气里流淌着高雅却晦涩的意大利歌剧,大大小小的卡座里坐满了客人,服务生们端着餐食穿梭其中,交织成一帧歌舞升平的画面。   如果一定要说缺点,那就是这里没有包厢,岑潇和余香只能坐在角落的一处卡座里。余香十分没有安全感,始终戴着一副超大的墨镜,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她想速战速决,于是将矮几上的一份赠予合同推向岑潇,言简意赅地说道:“岑小姐,你要的合同。”   岑潇靠在软垫上,瞥了眼矮几上的 A4 纸,只低头划着的手机,好像在和谁发信息。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余香败下阵来。她对秘书比了个手势,后者便拿起合同,双手递到岑潇面前。   岑潇接过来,神情讪讪地翻开,却一行行看得认真,直到目光扫到金额的时候,略有停顿。   两千万。余香把价格翻了四倍。   看来她上午找了趟陆星河,还是有效果的。   将岑潇的微表情看在眼里,余香清了清嗓子,问道:“岑小姐,你满意了?”   岑潇捻着 A4 纸的边缘轻轻摩挲,好似在数钞票。她沉吟片刻后说道:“陆伯母约得太急,我忘记带律师来了。要不,咱改天再聊?”   “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余香冷笑一声,不把她的惺惺作态放在眼里,“两千万,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别以为挑拨我和星河的关系,就能对我狮子大开口。”   “陆伯母给我这笔钱——”岑潇将合同甩回矮几,笑道,“不是要我和平川哥哥好好地在一起吗?怎么又扯上星河了?”   她说着,又恍然大悟一般的叫道,“哎呀,陆伯母该不会觉得,岑家门第一般,而我名声不好。平川哥哥娶了我,就不会再和家世显赫的大小姐联姻,也就不能获得岳家的支持。这样,星河就能在‘继承人’的位置上坐得更稳了?而我成了他的‘大嫂’,也能断了他的念想?”   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余香终于忍无可忍。她把墨镜一摘,对着岑潇怒目而视道:“岑潇,差不多得了,两千万还喂不饱你吗?不让你靠近星河,那是为了你们好,以后,你们会感激我的。”   余香这话说得抑扬顿挫的,岑潇一听就笑了,连说:“为我们好?陆伯母的‘好’,真深奥——深奥得让人不理解。”   她面带讥讽,油盐不进,余香被彻底激怒了,立刻骂道:“你不过就是一个私生女,连自己的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在岑家看人眼色而活。你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又能换到几个两千万?”   眼前的女人,终究是撕开了亲和伪善的面具。岑潇直视余香,只见她抬着下巴,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不屑,仿佛在看路边最落魄的流浪狗。   “私生女,亲爹?”岑潇不以为意,只反问道,“陆伯母,那星河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吗?”   她语气轻飘飘的,却犹如一把重锤砸在余香心上。后者直起身子,颤抖着骂道:“岑潇,你——”   “岑潇,你个贱人!”只可惜余香还没骂出口,就听到空气中飙出一道凄厉的女声,与自己的声音重叠了。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还来不及向秘书求证,便见一桶冰水,迎头泼了过来。 第36章 你就说,你爽不爽?   那是 lounge bar 里用来泡香槟的冰桶,平时里面都是冰块,这一桶许是放久了,一半冰块化成了水,悉数浇在了余香身上。   她不仅被浇了个透心凉,还被那些没化开的冰块砸得生疼。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直接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直到冰水顺着面部轮廓滑入嘴中,她尝到一丝说不清的诡异味道,才逐渐回过神来。   而岑潇早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只见她维持着一个躲闪的姿势,冲一个高举冰桶的女人叫道:“温梓涵,你发什么疯?!”   温梓涵穿着一身波西米亚风的及地长裙,面色蜡黄,形容枯槁,浑身散发着深闺怨妇的气质。她丝毫不在意被自己“误伤”的余香,只以力拔山河的气势冲岑潇骂道:“岑潇,你个贱人!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她扯着嗓子,引得不少客人与服务生都围了过来。岑潇见势,连忙往余香的方向走,嘴里还嚷道:“这可是陆氏集团的陆太太,知名影后,余香。你这泼了人家一身馊水,还不赶紧道歉?!”   虽说余香这几年颇为低调,但作为影后,江湖上始终流传着她的传说。岑潇这么一喊,围观的人群中便有人认出了她。大家开始交头接耳,还有一些人打开了手机录像。   此刻的余香外形狼狈,好不自在。她拿起墨镜就想重新戴上,可一个眼镜腿还没戴稳,便见一个铁桶飞了过来。她心有余悸,连忙甩头躲过,而那还没戴稳的墨镜也因为惯性一同飞了出去。   温梓涵入戏颇深,骂骂咧咧地叫道:“你少拿别人当挡箭牌!你这个‘知三当三’的贱货,就会抢别人的老公和男朋友!”   余香听着,只觉得这话十分刺耳。她还来不及反应,又听岑潇冷笑道:“梓涵姐,你是不是在这儿指桑骂槐呢?谁不知道余香当年为了上位,做了好几年的‘小三’,最后都把原配逼得自杀了,她才带着儿子嫁进了陆家!”   岑潇说得掷地有声,围观人群听得清楚,齐齐发出惊呼声。他们大概没料到,自己来喝个下午茶,竟然还能吃到娱乐圈的陈年旧瓜。   眼看对着自己的手机摄像头越来越多,余香终于意识到,自己大概是中了岑潇的圈套。   从她特别要求在这里见面,到她利用陆星河来刺激自己赴约,再到突然出现的温梓涵,这一切都环环相扣。   余香明白过来,不由得怒火中烧,但又碍着围观的人群不敢发作。此刻的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冲秘书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挡在她身前,护着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余香用皮包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正想往外走,又听有人在喊:“妈的,谁踩我脚了?!”   接着,另外一道声音响起:“靠,哪个王八蛋摸老娘屁股?!”   本就拥挤的人群突然推搡起来,余香只觉得一堵人墙向自己涌来。温梓涵觉得机不可失,直冲岑潇喊道:“狐狸精别跑!我今天和你鱼死网破!”   岑潇听着,躲过温梓涵扇过来的一个耳光,看似重心不稳地往余香身上倒去。而余香夹在人墙与岑潇之间,避无可避,一瞬间,她只觉得头皮传来一阵剧痛——有人抓住她的马尾,十分用力地向后拽去。   “啊——”这时,歌剧刚好唱到高潮,女高音的咏叹调极具穿透力,空气中似有无数水瓶破水浆迸,每个人都蹙紧了眉头。而余香用来固定马尾的发夹倏地崩开,她的尖叫声与女高音重叠在一起,披头散发地撞到了岑潇身上。   岑潇的指缝中,正夹着几缕余香的头发。她还来不及藏好,便失去了平衡,和余香双双滚在了地上。   为了保护后腰,她反应极快地抱住余香,一个翻身,把她当做肉垫一般的压在自己身下。而余香呢,像极了一只翻背乌龟,四仰八叉,面目朝天,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起身。   歌剧进入 B 段,女高音的唱腔变得短促而跳跃,搭配着余香的动作,和谐又滑稽。   秘书见势,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口。她一边拦着不断往前的吃瓜群众,一边去扶余香,嘴上还嚷着:“别挤了,别挤了!”   奈何秘书身形瘦弱,嚷得再大声也不起作用。而围观的人群越挪越近,岑潇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又被人群压着坐了回去。   眼看有些脚步就要踩到身上了,她终于忍不住叫出来:“陆平川,救我!”   就在她出声的同时,一个高大的人影挤了进来,将她护在了身下。   迎着突然出现在头顶的那片阴影,岑潇看见了陆平川藏在逆光里的脸。   来的不是 K?而是陆平川本人吗?   顾不上岑潇惊诧又迷惑的目光,陆平川将她拦腰抱起,并拿她探出来的尖头皮鞋做武器,就着这个姿势转了一圈,逼着围观人群往后退了几步。   “散了,散了,都散了!”接着,酒店的保安队姗姗来迟,拿着警棍又将人群往外推了几米。   岑潇靠在陆平川怀里,仰着头去找余香,只见后者依旧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可看向天花板的眼神已经不聚焦了。   再找温梓涵,早就不见了人影。   “别看了。”陆平川说着,想将她放下来,可就在岑潇双脚着地的那一瞬间,腰间倏地传来一阵刺痛。她膝盖一软,直接靠在他身上。   陆平川眼疾手快地抱住她,忙问:“怎么了?”   岑潇咬着后槽牙,吸气道:“腰疼,站不了。”   陆平川定睛一看,只见她的额头冒出细汗,心知她不是说谎,于是矮下半个身子,对她说道:“趴上来,我背你。”   *   陆平川就住在文华酒店的高层套房,他背着岑潇回到自己的房间,单脚踢开卧室的门,将她放在了床上。   岑潇有些别扭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最后认命地趴在了上面。   得,看来上午的理疗白做了。   她伸手抓住被单,因为疼痛,手背上青筋凸起。见她这幅模样,陆平川叹了口气,直接掀开了她衬衫的后摆。   伤势果然更重了,挫伤的位置青紫交加,甚至高高地肿了起来。   他进浴室找了条干净的毛巾,又从 mini bar 里翻出些冰块,包在毛巾里,覆在岑潇的腰上。随后,他打了个电话:“是我,叫彭医生过来……嗯,腰伤,催他快点。”   也许是冰敷起了作用,岑潇感觉腰上的痛感减轻了不少。她终于有力气抬头,对陆平川说道:“不用叫医生,我休息一会儿就回家了。”   陆平川用下巴点了点她的后腰,回道:“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回家?”接着,他坐在床沿,“还是你介意,这床上睡过其他女人?”   自己的心理活动一下就被拆穿了,岑潇有些无语。她将脸埋在枕头里,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避开这个话题,只说:“我上午才看过医生,你不用再叫其他医生过来了,太麻烦了。”   她说着,并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感到身边的床位陷下去,微一侧头,就见陆平川躺在她的身边。   为了方便和她说话,他也侧着身子,问道:“你闹这一出,就不麻烦?”   半个小时前,他收到岑潇发来的微信,内容是:你在酒店吗?快来 lounge bar 看戏。   当时,他正在和东南亚的生意伙伴开视频会议。待他草草结束会议,再赶到顶楼的时候,便见岑潇和温梓涵你追我赶,嘴里数落的却都是余香的“罪行”。   他将自己藏在一盆高大的绿植后面,本想静静地看出好戏。可最后情势失控,岑潇趴在地上起不了身,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挤进了人群里。   是的,在她出声喊他之前,他已经在人群里了。   此刻,两人躺在同一张大床上,彼此对视。她面容虚弱,被疼痛折磨着脸色煞白,却依旧倔强地反问道:“我哪里闹了?”   陆平川一听就笑了,伸手抚开她额前的一些碎发,又去拽她紧抓被单的手。岑潇如临大敌,试着挣脱了几下,奈何实在敌不过他的力量,最后只能由着他摊开自己的手,暴露出那些藏在她指缝间的头发。   岑潇有些丧气,但又好像习惯了陆平川这种“洞悉一切”的做派。最后,她只把手往他面前一伸,说道:“我们这种打工仔,有时候也是看不得老板受委屈的。我扯下余香的几缕头发,给你出气。”   陆平川捉着她的手掌,一直没有松开:“那你对着围观人群,披露余香‘知三当三’的往事,也是替我出气?”   岑潇的眼珠转了转,答道:“是。”   “上次在医院门口,”陆平川回忆着,说道,“你不是说,这种问题的根源在男人身上,你是不会去找女人扯头花的吗?”   靠。岑潇听着,在心里骂了句粗口。   骂完粗口,她又开始后悔——其实,她当时大可不必向他展示那部分真实的自己,以至于眼下破绽百出。   见她沉默,陆平川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岑潇避无可避,只能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小声叫道:“平川哥哥。”   又来了?陆平川挑挑眉,发觉自己已经非常习惯她的套路了。   “我敢打包票,肯定会有人把刚才发生的事,拍成视频发到网上。就算余香有本事把视频删干净,现场那些人口口相传,也够给她的‘江湖传说’添油加醋了。”岑潇解释着,又话锋一转,“今天先不管问题的根源,你就说,我这么一闹,你爽不爽?”   陆平川思忖片刻,回道:“爽。”   从小到大,每当他看着余香顶着“陆太太”的头衔,在里在外都高视阔步时,他便想把她的所作所为捅给全世界的人知道。   只是外公教育过他,消灭敌人,要一击即中。所以,从他决定亲自为母亲复仇的那天开始,他便常常告诉自己,大丈夫行事要不拘小节,更要按兵不动。   至于那些愤懑和恨意,一直堆在他内心的伤口上。等伤口结痂了,他再撕开一个口子,感受着鲜血直涌的痛意,以证明自己还有感知。   可直到今天,当他看见余香狼狈倒地,被众人围观议论时,他才发现,哪怕不是一击即中,哪怕只是微小的反击,也能让他畅快。   而这种畅快,对他来说,就像奢侈品一般珍贵。   这种畅快,是岑潇带给他的。   陆平川眸色深沉,里面似乎藏着一个深不可测的阿修罗道。岑潇看着,又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直到两人的鼻尖快要碰上的时候,她才说:“我是不是做了一件,你一直以来都很想做的事?那……我是不是可以要些奖励?”   她的声音很低,可一双眼睛又亮着,就像盛夏深夜的星子,闪着清冷却夺目的光。   明知她是故意做了局来给他看,又借着伤势扮柔弱,可气息交融间,陆平川还是觉得,胸腔深处那一道伤疤正在慢慢融化。   这一次没有鲜血,没有痛意,只有暖流淌过,留下的一股温柔。   他问她:“你想要什么?” 第37章 你要我这几天,都躺在你床上?   “那张空白支票,”岑潇笑了,连说,“可不可以先预付我八百万人民币?”   八百万?陆平川听着,立刻从感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蹙眉问道:“你真当我是 ATM?”   岑潇一愣,心想:他怎么知道,她之前说他是个 ATM?   陆平川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曾经偷偷录下了她和温梓涵的对话,只追问道:“你要八百万干什么?再说了,空白支票怎么预付?”   “你这空白支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我总得先要点零花钱吧。”岑潇说着,扁了扁嘴,“再说了,正因为它是空白支票,才能预付呀。反正最后一共要多少,还不是我说了算?”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陆平川却不敢苟同——说实在的,岑潇虽然爱钱,但看她平时的吃穿用度,并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她要这八百万,一定有特殊的原因,只是她眼下还不愿意说。   这么想着,陆平川用指尖抵住她的鼻尖。岑潇盯着这根食指,都快对眼了:“你干吗?”   陆平川说:“感受一下,看看你的鼻子有没有变长。”   知道他这是在暗示自己撒谎,岑潇一时语塞。她犹豫着,又听陆平川问道:“岑潇,你知道余香是怎么当这个‘小三’的吗?”   岑潇神情一滞,疑惑地看向他。   陆平川继续说:“你大概知道,我妈生前是个雕塑家。但你可能不知道,艺术文娱不分家,她和余香也是好朋友。”   他从床上坐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理智地描述往事:“陆氏发展最快的那几年,我爸忙得根本见不着人影。加之男人做生意,难免会出入一些声色场所。久而久之,就有一些风言风语和露骨照片传到我妈跟前。你猜,传信人是谁?”   岑潇拧着眉,下意识地回道:“该不会……是余香吧?”   陆平川点了点头,补充道:“不仅是照片和流言。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有不同的女人闯进我妈的工作室,说她们才是我爸的‘真爱’,要我妈认清实事,尽早让出‘陆太太’的位置。你再猜,这些女人又是怎么找到她工作室的?”   岑潇的眉头松开,可两颊的肌肉因为震惊而微微下垂,就连嘴都张成了 O 型。   陆平川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扯了扯嘴角,总结道:“余香就是这样,一边扮作我妈的好友,一边和我爸暗度陈仓,再放些‘烟雾弹’掩藏自己,不断地刺激我妈。”   岑潇接话道:“她该不会还以好朋友的身份,在你妈面前痛骂你爸,说他不是个好东西,要你妈趁早离开他吧?”   “你猜对了。”陆平川说着,语气嘲讽,“重点是,我妈得了抑郁症以后,余香依旧没放弃。她经常以探病做由头,话里有话地挑拨我爸妈的关系。”   有些往事在心里积压太久,就会变成了隐形但紧固的枷锁,你以为它不存在,可每走一步,却都能感受到它的重量。而岑潇在 lounge bar 闹得这一出,好似一把钥匙,误打误撞地解开了这道枷锁,也解开了陆平川渴望倾诉的闸口。   “我妈是我外公唯一的女儿,她出生没多久,白家就开始谋划转型。为了不把她扯进江城的恩怨里,外公就把她送到了新加坡生活。 也是在新加坡,她认识了我爸。 ”陆平川说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谁知道躲过了江城的风风雨雨,她反而养成了单纯无知的性格,又带着这样的性格嫁进了陆家。 或许她命中注定会有一劫,不是在江城,就是在陆家。”   即便是陆平川,说起宿命论来也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岑潇内心触动,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不是的,没有谁的命,注定会有一劫。”   她的手粗拙却温热,握过来的一瞬间充满力量,以至于陆平川生出一种错觉——这是妈妈在握着他的手。   “谁都不是生来受苦的。”岑潇加重了语气,“如果是天灾,那就该反思规避,如果是人祸,那救该想办法讨回公道。”她说着,又皱了皱鼻头,“我现在有点后悔,刚才只顾着扯余香的头发,没趁机打她几个耳光。”   她半开玩笑,却语带真诚。陆平川垂眸看向她,只觉得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像极了某种温顺伶俐的小动物。   他将手抽出来,情不自禁地想摸摸她的头顶,门外突然传来 K 的声音:“少爷,彭医生到了。”   *   彭医生给岑潇上了药,又做了加压包扎,对陆平川说道:“她这伤势得卧床休息几天,可不能伤筋动骨了。”   接着,他又凑到陆平川耳边,揶揄了一句:“你也要懂得怜香惜玉,怎么能把人折腾成这个样子?”   彭医生和陆平川算是朋友,之前也在他的朋友圈里见过岑潇的照片,如今只当他们年轻情侣,干柴烈火,在床笫之间行为过激,不小心伤成了这样。   陆平川抱着胸不解释,岑潇却听不下去了。她对彭医生说道:“医生,我这腰伤是被人打的,特别疼,你能不能给我打一针止痛针?”   彭医生闻言一怔,看向陆平川的眼神顿时复杂了许多,好像在说:你小子怎么还打女人?   彭医生的脑洞一开,十艘航空母舰都拉不回来。陆平川也懒得解释,只说:“看我干什么?没听到病号对你提要求吗?”   彭医生露出一副“好医生不和烂渣男计较”的表情,从药箱里翻出注射器,嘴上交代道:“岑小姐,我可以给你打针止痛剂。但这药效也就两、三个小时,想要好的快,还是得好好休养,知道吗?”   岑潇始终保持着趴卧的姿势,闷声回道:“知道。”   *   打完止痛剂 ,彭医生就告辞了。这药效来的也快,不到十分钟,岑潇便觉得疼痛缓解了不少。她尝试性地抻了抻腰,就想从床上坐起来。   突然,有只大手压在她背上,带着温热的体温:“老彭的话,你转头就忘了?不老实躺着,又想去哪儿?”   岑潇说:“我回家,回家躺着。”   陆平川挑眉,加了点儿不轻不重的手劲,将她按回床上:“你就在这儿躺着。”   “彭医生说了,我得卧床休息几天。”岑潇哭笑不得,连道,“所以我得回家去呀。难不成你要我这几天,都躺在你床上?”   “怎么不行?”陆平川顺势坐在床沿,“留着这里,更方便你了解顶峰的调查结果。”   岑潇听着,突然想起来:对了,自己还让他去查顶峰文化来着。   只是这话乍一听,是陆平川在用调查结果引诱她,可话里话外却又透着一股子威胁的味道,好似在说:如果你选择离开,那我就不履行“调查顶峰”的承诺了。   这个男人……明明半小时前,还在与她分享隐秘的陈年往事,现下却又回到一半利诱一半威逼的沟通方式了。   “我不是说过吗?你这带薪假不能无休止地放下去。”见她沉默,陆平川又说,“留在这里,我有事交代你。”   岑潇无奈地回道:“就算要我留在这里,也得让我回去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吧。”   “不用,”陆平川说着,打碎了她的挣扎,“缺什么,我给你买新的。”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岑潇听着,不由得记起,自己上一次光临这里,还是被他五花大绑在椅背上的时候。   她了解这个男人,一旦在心里做了决定,就算有所试探,也都不是商量。   她妥协了,只说:“那你让我翻个身子,我想躺的舒服点儿。”   她说完,便感觉陆平川松了手。紧接着,那双手又像软蛇一般穿过她的腰腹与膝下,再回拢小臂,将她揽进怀里,翻了个身。   陆平川把她平放在床上,冷不丁地来了句:“那晚之后,就没有女人来过了。”然后,语气一顿,“况且酒店的四件套每天都换,很干净。”   岑潇闻言一愣,心想:陆平川……这是在和她解释吗?   还是,他又在逗她玩?   她张了张嘴,把已到嘴边的那句“没关系”咽了回去,只说:“你有什么任务要交代我?”   陆平川抽出被子,给她盖好:“睡觉。”   岑潇不可置信地瞪向他,用他才说过的话怼回去:“老彭的话,你转头就忘了?”   “想哪儿去了?我是要你现在好好地睡上一觉。吃晚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陆平川说着,眼角眉梢满是玩味。岑潇反应过来,立刻窘迫地闭上眼睛,又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出来。   笑什么?当然是笑她自己。可能只有她自己,对躺在陆平川床上这件事,抱有一点儿无所适从的幻想。   她拉高被沿,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没一会儿,便呼吸绵长,身体放松,仿佛真的睡着了。   陆平川见状,抬脚离开,再替她关上房门。   岑潇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陆平川不会去而复返后,才又睁开眼睛。她动作小心地从床上爬下来,抽了张纸巾,将指缝间的头发包进去。   看着那包头发,岑潇不由得盘算:还是得想联系上周南或毛娜,让他们拿着余香的头发去做鉴定;还有答应给温梓涵的八百万,也不能拖太久。   只是刚才,陆平川并没有一口答应她八百万的要求,而是巧妙地岔开了话题。岑潇想着,又后悔自己没和他说实话——   温梓涵受制于顶峰文化,而余香又和这个公司有关系。如果真的就此抓住余香的把柄,那也是替陆平川出气了。   况且,他方才还把那些陈年往事讲给她听。   如果她坦然一点,把来龙去脉通通告诉他,他也是能够理解吧?   岑潇犹豫着,脑中又突然跳出另外一个声音,叫道:那可不一定,这个陆平川喜怒无常,心思深不可测,你怎么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心绪翻涌,各种想法来回拉扯,却不知陆平川就靠在卧室的门板上。   隔着这道门板,他一边分辨着屋里的动静,一边在想:他今天主动向岑潇吐露了一些心事。那她呢?什么时候,也愿意把秘密告诉他? 第38章 这是给你的零花钱   卧室里又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归于平静。   陆平川手掌向后地贴在门板上,仿佛在感受谁的心跳。过了一会儿,他的心绪平静下来,转身去了书房。   K 一直等在书房里,见他进来,连忙汇报道:“少爷,顶峰文化的调查有眉目了。”   陆平川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夹在指尖:“说。”   感受到陆平川兴致不高,K 只说重点:“这个顶峰文化的实际受益人,叫凌峰,是方倚梅隐退前的最后一任经纪人。”   陆平川正在点火的手一顿,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疑惑道:“方倚梅?”   怎么会是方倚梅,而不是余香?   “是,的确是方倚梅。”K 解释着,加重了语气,“方倚梅在嫁给岑洋之前,在娱乐圈的境遇每况愈下。没有好的资源,也没有好的公司、经纪人愿意签她,迫不得已才会和凌峰合作。至于这个凌峰,是个不入流的角色,表面上是个经纪人,其实……”   K 说到这里,就停住了。陆平川“啪嗒”一声点燃了香烟,在烟雾渺渺中斜眤过来,接腔道:“其实是个拉皮条的?”   “对。”K 点了点头,继续道,“方倚梅隐退以后,凌峰就注册了这家‘顶峰文化’。他在明,方倚梅在暗,他们会和一些三、四流的娱乐公司合作,专门欺骗练习生签下贷款培训的协议,等她们还不起的时候,再送她们到声色场所换钱。”   娱乐圈里一件上不了台面的勾当,就这么被 K 三言两语地说完了。陆平川坐在书桌前,指节无规律地敲打着桌面。思考片刻后,他问 K:“你觉得这事,和余香有什么关系?”   “岑小姐救温小姐的那个晚上,我们抓住了那个男人。他好像把我们误认成了什么人,一直嚷着要给凌峰打电话,不断强调自己是经人介绍来的,也给过钱了,完全符合流程。”   K 回忆完,又分析道:“做生意,有卖家,就有买家。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余香很可能和这个男人一样,是顶峰的‘买家’。”   难怪在那个漆黑的小巷里,方倚梅被揍得奄奄一息,却依旧强调自己和余香是一条船上的人。   陆平川用力吸了口香烟,猩红的烟头倏地亮起,就像他的眼眸一样灼人。   他吐出烟圈,开始回忆余香嫁入陆家后的事——她嫁给了陆建业,也从娱乐圈隐退了,在家带了两年孩子,最后终于说动陆建业同意她进陆氏集团工作。可惜陆建业疑心重,一开始只把她放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边缘部门里。那么,余香又是怎么一步步升到今天的高级董事的?   犹记得陆星河的生日宴,她还嘲讽他缺少做项目的经验。那她做项目的经验又是什么?是用吃喝玩乐打通某些利害关节,再把女明星送到他们的床上吗?   一支烟抽完,陆平川的面色已由阴转晴。他对 K 说:“所以这些事,还和温梓涵有关系。”   他们做下属的,都了解陆平川的脾性。这位少爷,是个外表大而化之,实则敏感多思的人,且尤为聪明。一些在旁人看来毫不相干的细枝末节,只要在陆平川面前悉数排开,便能组成清晰又合理的脉络。   陆平川说的是句陈述句,K 听着,便知道他心中都有数了,只简单地回道:“是,温小姐和顶峰签有贷款合同,这么多年利滚利,大概欠了八百万。”   陆平川闻言,顿时就笑了——八百万,他今天和这个数字还真是有缘。   此刻睡在他卧室里的某个女郎,才和他要了八百万的零花钱呢。   想起女郎的腰伤,他冲 K 说道:“想办法,端掉这个顶峰。”   K 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回道:“顶峰的客户大都非富即贵,端掉这个公司,很可能会牵扯到 B 市的其他势力,我们……估计得下点功夫。”   不顾 K 迟疑的脸色,陆平川颔首道:“那就下功夫。”   陆平川决定的事,基本没有转圜的余地。K 明白自己多劝无用,只应了句:“是。”   陆平川听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支票本,一边对 K 交代道:“晚餐时间快到了,你去和厨房打个招呼,准备些清淡的食物。还有,岑潇接下来几天都住在这里,你找个明白人,给她买些换洗衣物和日用品。”   K 答应着,很快退出了书房。陆平川摘下钢笔笔帽,对着支票本思考片刻,最后写下了一千万的金额。   *   岑潇重新躺回床上,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变成了一只小狐狸,坐卧在戈壁滩的残垣上看月亮。这时,残垣下窜出一只通体黑色的孤狼,毛色映着清冷的月光,隐隐生辉,气度非凡。小狐狸一时看痴了,只呆呆望着它。   突然,那只黑狼伏低前腿,呲出獠牙,眼看着就要扑过来。小狐狸条件反射般的竖起耳朵,噌的一下从残垣上飞了出去。   可它哪里是黑狼的对手,没跑出去几步,就被黑狼扑倒在地。一时间,飞扬的黄沙遮蔽了冷月,黑狼的眼睛成了视线所及之内最亮的光源,接着,黑狼……舔了小狐狸一口。   等等,是舔了一口吧?   岑潇倏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陆平川的一双黑瞳。   两张脸的距离不到几公分,他在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只说:“睡醒了?该吃饭了。”   接着,他便离开床沿去开灯。   几秒钟后,室内被暖色光线填满,岑潇盯着陆平川的背影,犹豫着想问:你刚才……是不是亲了我?   可直到陆平川转过身来,她都没问出口。   见她一脸纠结地偷瞄自己,陆平川调侃道:“怎么?是我的床太舒服,还是你腰疼得起不来了?”   那场梦的后劲儿犹在,岑潇懒得和他斗嘴,只慢慢地爬起来,掀开了被子。可她的双脚还没沾地,就有服务生端着小餐桌进来,在陆平川的示意下,直接将餐桌摆在了床上。   “止痛针的药效估计快过了,”陆平川竖起枕头,垫在岑潇腰后,“你就坐在床上吃,别来回走动。”   他说完,还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这一系列动作十分贴心,岑潇心如擂鼓,有些局促地移开目光。   目光落在餐桌上,她看清了上面的食物:一碗清粥和几样小菜,还有一份西冷牛排。   她拿起刀叉,就要伸向牛排,一只汤勺架过来,阻止了她的动作:“先喝粥。”   岑潇听着,突然很想回到那个梦里——叫小狐狸伸出爪子,抓花大黑狼的脸。   可现实中的她可不敢,只能气恼地放下刀叉,接过陆平川手里的汤勺,认命地喝粥。   但这碗清粥的味道却出乎意料地好,她胃口颇佳地喝了大半碗,随后,便见桌面上推过来一张支票。   岑潇动作一滞,看清了上面的金额,略带讶异地说道:“一千万?你给多了。”   陆平川开始切牛排,言简意赅地说道:“怕你不够花。”   他说着,又把切下来的一小块牛排放进岑潇碗里,补充道:“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这是给你的零花钱,你不能给别人。”   岑潇闻言,目光在支票、牛排和陆平川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问道:“你……都知道了?”   陆平川笑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岑潇狐疑地蹙眉:这个男人,换策略了。   她夹起牛排,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咀嚼的动作辅助了思考,她沉吟了一会儿,说:“好,缴枪不杀。我摊牌了,我要八百万,是为了帮温梓涵解约。”   陆平川十分配合地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等她继续说下去。   岑潇也拿不准他知道多少,干脆把前因后果都说了,最后道:“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陆平川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和温梓涵倒是姐妹情深。可……你们不是情敌吗?”   岑潇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谁要因为你,和温梓涵作情敌?   她腹诽着,没再接话,只是低头喝粥。将她这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看在眼里,陆平川笑了:“这笔钱你不用着急替她还,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顶峰文化。到时候,公司没了,温梓涵也就不用还钱了。”   岑潇惊诧地抬起头,便见陆平川慢条斯理地吃着牛排,姿态闲适地好像在谈论窗外的天气。   他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余香和这个公司有关吗?   似是猜到岑潇的疑问,陆平川问她:“你知道顶峰的幕后老板,是谁吗?”   岑潇回道:“谁?余香吗?”   陆平川摇了摇头:“是方倚梅。”   汤匙哐的一声砸进碗里,岑潇反应不及,一口粥直接呛进气管。   她抽张纸巾捂住嘴,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然后面红耳赤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陆平川伸手过去,一边替她顺气,一边说:“岑家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可方倚梅的日常开销只增不减,你猜为什么?”   在岑潇惊诧的眼神里,他复述了 K 查到的信息,又分享了自己的猜测,最后道:“端掉顶峰,可以同时打击方倚梅和余香,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岑潇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些信息。少时,她提出了和 K 一样的疑虑:“端掉顶峰,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晚,她打电话给他,提供了顶峰文化的线索,只是期待他查出一些和余香有关的蛛丝马迹,进而达到将余香赶出陆家的目的。   可端掉一间公司,那就是另一种量级的任务了。   “我知道。”相较岑潇的一脸凝重,陆平川很是轻松,“所以,我来找你商量,看看有什么办法。”   岑潇迎向他的目光——眼前的男人,嘴角勾着懒散的笑,眉目间却是十足的坦荡。在这坦荡里,她看到了温柔的信任。   一时间,她迷惑了。 第39章 我们这次,也试试这招吧   为了消解这股疑惑,岑潇选择转移话题。她思忖片刻,冲陆平川问道:“你觉得,余香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平川微一挑眉,正色道:“是一个巧言令色,善于做场面功夫的人。”   岑潇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有没有觉得……她最近有点沉不住气?”   先是私下约她见面,给了她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接着,又被她挑衅,着急忙慌地来文华酒店赴约。   “应该是星河要当医生的决心刺激到她了,而你的出现,又加剧了她的不安全感。”陆平川说着,看向岑潇的眼神高深莫测,“无论你是不是有意撩拨陆星河,他都对你十分动心。自己苦心培养多年的儿子,既不做接班人,又看上一个出身不显的女人,如果我是余香,我也沉不住气。”   见陆平川说得头头是道,岑潇连忙笑道:“我哪儿撩拨陆星河了?你看错了。”   此刻,小桌上的餐食已经半凉,热气稀薄,就像岑潇对陆平川的坦白:虽然有,但不多。   “不说这个了,”他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切牛排,“说回顶峰——你有什么办法?”   见陆平川不再追问陆星河的话题,岑潇松了口气。但她没有马上回答他,而从床头摸过自己的手机,点进了热搜榜。   距离 Lounge Bar 的闹剧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了,可热搜榜上却十分安静。就连 B 市的同城榜上,都没有半条和余香有关的消息。   “你之前说过,陆建业是个惯会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她蹙眉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不如这次,我们也试试这招吧?”   她说着,上身越过半张餐桌,探向陆平川。看着她略带雀跃的眼神,陆平川也不由得情绪上扬,冲她问道:“具体怎么做?”   “余香既然沉不住气,”岑潇说着,冲他比了比手机屏幕,“那我们就让她自己露出马脚。”   “所以,”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热搜界面,陆平川回道,“你想把今天在 Lounge Bar 发生的事情,顶上热搜?”   “对。”岑潇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但热搜上不能只有余香‘知三当三’的往事,还得有些捕风捉影的‘黑料’,暗指她行为不正,违法犯罪。”   她边说边思考,还不自知地歪着脑袋,眼神颇为狡黠。陆平川看着,忍不住食指弯曲,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头。   岑潇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半寸。   而陆平川的神态却很自然,只见他从善如流地拿出自己的手机,问她:“那我找个水军公司?”   说罢,他按下一串号码,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可是,我们如果想要坐收渔翁之利,那就得有两蚌相争。除了余香,另一‘蚌’是谁?”   “你先别着急打电话,”岑潇说着,捉住他的手腕,“我来安排。”   *   半个小时过去了,陆平川的酒店套房里,又多了一个男人。   陆平川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地打量着他——这个男人穿着普通,五官普通,身材普通,有着一旦置身人海,就绝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外形。   可就是这样普通的男人,此刻正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与岑潇脑袋挨脑袋地凑在一处,两人低声商量着什么,眼神交流中满是藏不住的默契。   这个岑潇,身边到底有多少个他不知道的男人?   陆平川斜眤着他们,轻咳一声:“潇潇,这位是?”   “啊?”岑潇抬眸,快速地回道,“你等一下。”   得,眼神和语气一样潦草。   陆平川站起来,踱步到两人身后。   周南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陆平川对自己微微一笑,嘴上却在问岑潇:“潇潇,你不打算介绍一下吗?”   岑潇的注意力都在电脑屏幕上,只蹙着眉,伸出手比了比周南:“这位,周南。”接着又比了比陆平川,“这位,陆平川。”   周南当然知道这是陆平川,只利落地伸出手,礼貌地说道:“你好,陆公子。”   陆平川与他双手交握,嘴上依旧在问岑潇:“潇潇,你这介绍未免也太不周到了。”   此时的岑潇,已经懒得去研究陆平川的怪诞言行了。她只希望,他不要再干扰自己和周南的讨论,于是十分配合地补了一句:“周南,我的合作伙伴;陆大公子,我的客户。”   她说完,也不管陆平川是否满意这个介绍,便和周南继续讨论起来,全程没再看过陆平川一眼。   陆平川后退一步,直接靠在了墙上。他神色莫测地瞥了眼周南的电脑,发现屏幕上是某个网上银行的界面。   再凝神一看,账户所有人的位置上,写着“方倚梅”三个字。   他沉吟了一会儿,问:“所以,另一‘蚌’是方倚梅?”   岑潇惊诧于陆平川的聪明才智,终于回头给他一个正眼,随即说道:“你告诉过我,方倚梅以为自己挨打这件事,是余香搞的鬼,我呢,也曾把这个信息说给余香听过。”   陆平川颔首,接过话头:“有了这个铺垫,她们已经在互相猜忌了。你们干脆用方倚梅的银行账户给水军公司下单,这样事情一闹大,余香自然就会查到方倚梅头上,她们的矛盾也会随之激化。”他说着,又指了指电脑屏幕,“方倚梅和余香,本就是‘顶峰’这潭黑水之下的两条大鱼。她俩一起内讧,那些沉在水底的污垢,便会自然而然地浮上水面。”   见陆平川三言两语地说破了自己的计划,岑潇霎时觉得后脖颈发凉。再看这个男人,身姿悠闲地靠在墙上,看过来的眼神却阴恻恻的。梦中那种被大黑狼追赶的压迫感再次袭来,岑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应道:“不愧是平川哥哥,一猜一个准。”   可惜这句恭维,没能讨好陆平川。他盯着周南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讪讪道:“你们这就商量好了,看来是用不上我了。”   他早就应该猜到,这位看似普通的周南,实则是位不普通的高级黑客。他能如此轻松地黑进银行的防火墙,那么操作一下热搜榜上的话题排名,想必更是轻而易举。   陆平川想着,抬脚就要走回沙发。可他这幅模样看在岑潇眼里,那就是货郎洗手——撂挑子了。   她不禁神情一凛,深刻反省自己:果然 SVIP 级别的客户,一时一刻都不能怠慢。   “用的上,用的上!”反省一结束,她便连忙拉住陆平川,将他拽到自己与周南中间,“虽然我们能用技术手段,把余香的话题顶到榜单第一,但这话题页里也得有内容呀!过气影后的桃色新闻维持不了多久的热度,想要逼着余香自曝其短,她退圈后的黑料才是关键。这么重要的部分,全得仰赖平川哥哥才行。”   岑潇说着,还拽着陆平川的袖口荡了荡。而陆平川胸中的不快,就这么被她荡没了。   说来也奇怪,他从小到大,明明最反感女人拿撒娇卖乖做武器,可他最近,好像越来越吃岑潇的这一套了。   他抿着唇,为自己的这个转变感到讶异。这时,周南开口了:“对,那些黑料最好虚虚实实,能够最大程度地刺激大众的情绪,让大家群情激奋,民意沸腾。这样咱们就不用买太多水军,话题自然而然就有流量了。”   岑潇的手还拽着陆平川的袖口,她一边加速了晃荡的力度,一边对周南说道:“平川哥哥和余香朝夕相处,哪怕是编的黑料,也一定都像真的。”   接着,她又朝陆平川露出谄媚的笑容:“平川哥哥,我说得对吧?”   陆平川终于笑了,他一反手就握住了岑潇晃荡的手:“嗯,你说得对。”   *   三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周南便告辞了。他收好电脑,正准备离开,就听岑潇喊道:“周南。”   自打两人认识那天起,岑潇便一直喊他“南哥”。这种连名带姓的叫法,更像他们之间的一种暗号。周南心领神会,转过身来:“怎么了?”   “我这几天不回家,要留在这里养伤。”岑潇说着,从包里翻出公寓的钥匙,“天气越来越热了,你能不能每天抽空去趟我家,给阳台上的绿植浇浇水?”   周南答应着,伸出手来。岑潇好似十分感激,在交递钥匙的一瞬间,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接着,周南便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塞进来一团纸巾触感的物什。在岑潇的眼神暗示下,他握紧拳头,把纸巾和钥匙都揣进了兜里,又冲岑潇点了点头,道了句“放心”。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陆平川叫住:“等等。”   周南脚步一顿,有些防备地看向陆平川。而后者盯着他,始终没说话,那双墨色的眼睛因为思虑而显得格外深邃,叫人摸不透情绪。   就这么过了片刻,就在岑潇想要出声转圜的时候,又听陆平川说道:“我刚才想了想,热搜这事不能着急,得缓几天。”   他说着,看了岑潇一眼,“你才和余香起了冲突,这时候闹出动静,很容易惹她怀疑。还有,既然要用方倚梅当枪,就得等她出院以后。”   岑潇与周南听着,都暗暗松了口气。两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有道理,我们听你的。” 第40章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单手解bra?   周南离开以后,又有人来给岑潇送了换洗衣物和日用品。东西都是新买的,她随手翻了翻,发现一应俱全,就连内衣都有。   碍着不能洗澡,岑潇想着简单擦洗一下,于是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这里的浴室与大多数酒店套房的设计类似:一道推拉门隔开了主卧和浴室,浴室里有按摩浴缸和淋浴间,中间是梳妆镜和洗漱台。   岑潇脱下衬衫,拧了条热毛巾,动作小心地坐在浴缸边伸出来的一截坐台上,开始漫不经心地擦洗。   说她漫不经心,是因为她手上虽有动作,但满脑子想的都是未来几天可能发生的事。   再过几天,方倚梅就会出院。她和陆平川的计划如若顺利,就能帮温梓涵逃离顶峰文化这个桎梏,同时,还能把方倚梅和余香送进监狱。   想想不久前,毛娜还遗憾她们没有证据送方倚梅去坐牢,她今天就抓到了方倚梅的把柄。   再看陆平川那边。余香锒铛入狱,他毁掉陆氏的目标便成功了百分之五十。至于陆星河,无论他是谁的孩子,最后都会去往国外读博,不会再和陆平川抢夺继承人的位置。   一切都在往他们期待的方向发展,可岑潇心中却充满不安:一是因为这里头巧合颇多,似乎有人在穿针引线;二便是陆星河的身世。   思绪到此卡住,岑潇手中的毛巾也凉了。她轻叹一声,将毛巾扔进脏衣篓,再捞过一旁的新内衣换上。   许是思考得太投入,她一时忘了自己有伤。这件新买的内衣的尺寸有点小,她下意识地就想弯腰调整,可这一弯腰便扯到了痛处,她像个被人压下又突然松开的弹簧,倏地向后倒去。   陆平川正站在卧室另一头的阳台上抽烟,突然听见浴室传来“啊”的一声尖叫,接着就是乒铃乓啷的声音。   这声响颇为激烈,他紧忙掐灭烟头,走到浴室门口:“岑潇,你怎么了?”   里头半晌没动静,陆平川正要拉开门进去,就听岑潇喊道:“你……你别进来!”   他听着,动作一滞,紧接着,浴室里又是哐当一声。   这一次,陆平川没再犹豫。他动作利落地拉开门,大步一迈,走了进去。   这一迈,他便看见岑潇跪坐在浴缸里,浴缸周围散落着衣物毛巾,还有瓶瓶罐罐的洗浴用品。而她背对着自己,裸露着雪白的肩背,腰部的绷带缠出婀娜的腰线,连着臀部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她肩上还挂着一件没来得及扣上的内衣,而她双手紧抱胸部,堪堪阻止肩带滑落。   陆平川就这么停在原地,没再往里走一步。   过了片刻,岑潇才道:“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滑进浴缸了,一时没站起来。”她解释着,又结巴道:“你,你出去吧,我自己能行。”   眼前的画面不可谓不香艳。陆平川抿紧下颌,忽略脑中一闪而过的旖旎遐想,只说:“你自己能行,就不会滑倒两次了。”   他说完,也不管岑潇反对,径直走到浴缸旁,单手揽住她的腰,尽量轻柔地将她捞了出来。   岑潇惊呼一声,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才发现陆平川闭着眼睛。   可黑暗放大了其他的感官。一时间,陆平川只觉得一双玉臂缠上自己的脖颈,还有绵软贴上胸膛。他忽而有些渴,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待他再睁眼,岑潇已将自己紧紧地藏在他怀里。他看向那敞开的排扣,另一只手从她腋下穿过,五指捻起那两片布料,一勾一放,勉强帮她扣上了。   “平川哥哥真是与众不同……”岑潇将下巴搭在他肩窝,试图用打趣缓解尴尬,“别人都是单手解 bra,你是单手扣 bra。”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单手解 bra?”陆平川反问着,再次摸上排扣,“要我试给你看吗?”   “别别别,我错了。”岑潇连声求饶,紧忙转移话题:“那边有睡衣,你帮我拿一下。”   陆平川就这么单手抱着她,往洗漱台挪了两步,捞起一件短袖上衣,套在她头上。   这次不用他帮忙,岑潇蒙着脸,三下五除二地穿好了衣服,接着迟疑几秒,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两人对视,陆平川在她的眼底,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不合时宜地在想:这算不算报了陆星河生日宴那晚,她对自己的调戏之仇了?   他垂眸看她,长长的眼睫覆下来,遮蔽了眼里的情绪。岑潇收敛心神,拍了拍他:“你放我下来。”   她说完,便挪开眼睛看向别处,接着,又听陆平川道:“你搂得这么紧,我怎么放?”   岑潇头皮一紧,就要松手,陆平川见势,连忙护住她的腰:“小心点,你可不能再摔倒了。”   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关怀和轻微的呵斥,岑潇不敢回嘴,由着他将自己放回坐台上。   “你看,还好你留下了吧?”确定她坐稳了,陆平川才敢松开手,“这要是一个人在家摔倒了,谁来救你?”   他说完,看似无意地理了理她的长发,接着捡起散落一地的物件,一一放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他才往外走,离开浴室时,还十分贴心地拉上了门。   浴室再次恢复安静,空气里飘浮着陆平川那标志性的“渣男香”。岑潇抽了下鼻子,又抬起两只手,只觉得上面还有他残留的体温。   她快速地甩动起头发,好像这样,就能把脑中的一些黄色废料给甩出去。直到大脑有些发昏,她才停了下来,只是一偏头,又在梳妆镜里看到了一个发丝凌乱、面色潮红的女人。   也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因为害羞。   *   岑潇就这么留在了陆平川身边,养了几天伤。他嘴上说着有事交代她,其实就是盯着她定点吃饭、按量吃药,以及乖乖地卧床休息。   彭医生每隔一天都会来,有几次还带来了理疗仪器,直接在酒店帮她做治疗。   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岑潇也得以近距离地接触了陆平川的生活,才发现,他并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荒悖、懒散。   他几乎每天都会早起,在健身房跑完步后,再回书房办公。有时,他也会消失上几个小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到了晚上,他一般会去顶楼的 lounge bar 喝几杯。有一次,岑潇实在是躺烦了,便央着他带自己一起上去散散心。   陆平川答应得很爽快,但只给她点了气泡水。岑潇也不在意,只咬着吸管,半靠在沙发上,欣赏 CBD 的夜景。   期间,不乏各色美女来找陆平川搭讪,他都会指指岑潇,笑道:“床上有人了,挤不下。”   岑潇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心想:他们这几日明明就没有睡在一起,陆平川真是爱拿她当挡箭牌。   日子慢下来,岑潇的伤却好得很快,而方倚梅出院的日子也到了。   “我去接方倚梅出院。”她对陆平川说道,“看看她是什么情况,也好方便咱们接下来的行动。”   陆平川见她康复得不错,便同意了。   岑潇赶到医院的时候,方倚梅正从住院部的大门出来,出乎意料地,她身边跟着岑家的佣人和司机,两人大包、小包地拎着不少东西。   “妈咪!”岑潇十分热情地走上前,递上一大把花束,“恭喜您出院。”   许是因为刚出院,方倚梅看起来有点没精神。她接过花束,怪声怪气道:“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妈?”   “我这不是忙着和陆星河互动吗?”岑潇嘻嘻一笑,挨到她身边小声道,“不是故意冷落您的。”   “你和他怎么样了?”听到“陆星河”三个字,方倚梅顿时有了精神头,“你最好给我一点好消息。”   “其实还算顺利,就是……”岑潇迟疑着,偷偷看了方倚梅一眼。   她这幅神态,可不像“顺利”的样子。方倚梅厉声道:“就是什么?”   “就是,陆伯母不同意我们来往。”岑潇叹了口气,“她还给了我一张支票,要我和星河保持距离。”   方倚梅听着,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她也顾不得旁边还有佣人和司机,只对岑潇说道:“你只管和陆星河来往,我来解决这个余香。”   她说完,便带着佣人、司机上了车,那背影气势汹汹,好像要去上阵杀敌。   岑潇站在原地,目送车子开出医院。她心想:方倚梅脾气暴,最经不起挑拨。虽然自己只说了两句,但足以刺激她去找余香麻烦了。   岑潇掏出手机,想给陆平川发个微信,结果发现“阅后即焚”的 APP 上有个未读标志。她连忙点开,看到周南的一条留言:陆星河和余香没有亲子关系。   有时候,有些事你心里明明有了答案,可当真相揭开的那一刻,你还是会不由得感到惊慌、唏嘘。   岑潇握紧手机,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信息。正当她想给周南回点什么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潇潇姐?”   岑潇始料未及,差点将手机扔出去。 第41章 日子终归是你自己的,你要过自己的人生   “潇潇姐,”陆星河走到她面前,连声道,“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他说着,又见她一脸慌乱,顿时起了担忧,“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不去陆氏医院找我?”   对啊,这里不是陆氏医院。   岑潇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放回包里,对陆星河招呼道:“星河,原来是你。”接着又说,“我来看个朋友。你呢?怎么也在这里?”   陆星河指了指身后的住院部,道:“我来送个转院的病人。”   岑潇点了点头,一心都在周南的那条信息上——也不知道陆星河在她身后站了多久,看到了没有?   见她沉默,陆星河往前一步:“你脸色好难看,真的没事?你好几天都没去做理疗了,腰伤怎么样了?”   见他神情如常,一心一意地关心自己,岑潇放松下来,解释道:“我这几天有些事,就没去做理疗。你别担心,我大概是没吃早饭,这会儿有点低血糖。”   陆星河闻言,又想起两人有个始终未践行的“饭约”,于是对岑潇说道:“我不着急回医院。潇潇姐,我们一起去吃早饭,怎么样?”他语气中全是藏不住的雀跃,“之前就听师兄说过,这附近开了间很好吃的小吃店,我早就想去尝尝了。”   岑潇被他的雀跃感染了,暂时收起烦扰的思绪,对他比了一个 OK 的手势:“走吧,我请你。”   *   可当陆星河把她带到那家小吃店门口的时候,岑潇又觉得,这一切非常不 OK。   看着招牌上“原家小吃店”几个大字,她想扭头就跑。   “听说这家店新开不久。”陆星河说着,没注意她为难的神色,“东西便宜又好吃,口碑都传到我们医院了。”他拉住玻璃门的把手,回头冲岑潇喊道:“潇潇姐,进来呀。”   而岑潇像是没听见似的,只由着吵闹的人声与勾人的饭香,从半开的玻璃门里飘出来,交织成一双隐形的手,将她扯进了回忆的轨道。   “我们潇潇回来了!先写作业,写完作业来帮妈妈洗菜。”   “潇潇,快来尝尝这个小笼包,你爸刚做的。”   “哎哟,我们潇潇又考 100 分了,真棒!”   慢慢的,有更多的人事物挤进来,回忆的轨道开始扭曲,变形……   “潇潇,岑家条件好,你回去了,就不用跟着我们吃苦了。”   “你现在叫岑潇,不叫原潇了,不要再给我们找麻烦了!”   “我们没养过你这样的女儿!滚出去!”   “星河,说好了我请客。”岑潇眼睫微动,对陆星河说道,“咱们找间高档一些的餐厅吧。”   陆星河正要回答,玻璃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妇人迎出来:“小伙子,怎么站在门口?进来呀!”   一时间,那些盘旋在回忆轨道里人脸、声音都具象起来。岑潇像被雷劈中一般,愣在当场。   而原母的目光越过陆星河,看到了他身后的岑潇。岑潇与她对视一眼,迅速挪开了视线。   原母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离得近了,才敢确认眼前的女孩确实是岑潇。她努力克制住想打招呼的冲动,嗫嚅着重复道:“别在门口站着,进来吃饭。”   陆星河正要应和,就被岑潇打断了:“星河,我们换一家吧。”   她说着,还背过半个身子,躲开了原母的目光。   陆星河不明就里,只觉得岑潇这股抗拒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又想她是不是嫌弃这个小吃店简陋,于是劝道:“潇潇姐,你别看这里不上档次,但东西真的很好吃。”   “小伙子说的对,我们东西很好吃的。”原母附和着,紧忙搀住岑潇的手臂,“有新出炉的小笼包,我再给你做一碗蛋花汤。”   原母说着,不自觉地流露出她从前哄女儿的语气,“丫头,我不能久站,你陪我进去,好不好?”   岑潇一惊,终于回头去看原母。后者本就生得娇小,后来因为跛脚,身形更是矮下去一截,此刻站在岑潇身边,需要仰头看她。但她捉住岑潇的手又十分用力,仿佛担心自己一松手,许久未见的养女便会消失。   碍着她的跛脚,岑潇不敢挣扎,只好心软地应了声:“好。”   原母的脸一下亮了,她拉着岑潇,又招呼陆星河,一起走进店里。   玻璃门再次被推开,原父正好在给客人上菜,听到动静,扭过头来就问:“老婆子,你怎么去这么久……”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岑潇震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抓住围裙的一角,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原婶见状,连忙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收拾张桌子出来!”   旁边正好有张空桌,上一桌食客刚走,桌上摆着几个来不及收拾的空碗。原父反应过来,转身就去收拾。   陆星河和岑潇一一落座,父女离得近了,岑潇才将原父脸上的皱纹看得仔细,还有鬓角的头发,全白了。   感受到她的打量,原爸有些局促地别过脸,不看她。   岑潇见状,一颗心抽痛起来。她木着一张脸,想起上一次见面的场景——她拎着大大小小的礼品来探望,可原父扬着巴掌把她赶了出去。   那还是因为她从岑家逃跑,方倚梅叫人打断了原母的一条腿……   见父女间气愤尴尬,原母立刻打圆场道:“想吃什么?有你喜欢的小笼包,还有新鲜的茶叶蛋。”   岑潇微微颔首,轻声答道:“那就小笼包,还有蛋花汤。”   陆星河在旁听着,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他问岑潇:“潇潇姐,你来过这家店吗?老板娘怎么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原母听着,一时语塞。岑潇沉吟片刻,笑道:“这家店原来开在城南,我小时候总去。后来我住得远了,就没怎么去了。我都不知道,老板把店搬到这里来了。”   她言简意赅地说了原由,陆星河听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你看起来和老板娘很熟。”   “熟的熟的,她和我们两口子都熟。”原母应着,扯了扯原父的围裙,“有段时间没见,丫头又瘦了。”   原父听着,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原母的手,转身就进了厨房。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岑潇的表情更落寞了。   原母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问陆星河:“小伙子,你想吃什么?”   此刻的陆星河饥肠辘辘,并没有注意到岑潇和原父之间的诡异氛围,只是看了眼菜单,道:“我也要一屉小笼包,再来一碗甜豆浆。”   “好,马上来。”原母说着,也进了厨房。   *   餐食很快摆上桌,陆星河看着两屉小笼包,用筷子尖点了点,对岑潇问道:“潇潇姐,为什么你的包子,比我的多?”   岑潇正在喝汤,听到这一句,差点被呛到。她抬眼看向陆星河,反问道:“要不,咱俩换一下?”   “不用,不用。”陆星河说着,嘿嘿一笑,“你这想必是熟客福利。我以后也经常来,应该就能享受到了吧?”   “当然可以。”原母应着,又端出来两碗绿豆汤,“夏天天气热了,再送你们两碗绿豆汤,清凉解暑。”原母放下碗,眼神殷切地在陆星河与岑潇间徘徊一圈,“小伙子,你以后带着女朋友常来,阿姨给你们打折。”   陆星河正要应和,就被岑潇打端了:“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她说着,又对陆星河笑了一下,“我们是好朋友。”   陆星河顿时觉得心灰意冷——之前在骨伤科,岑潇明明是不否认的。   原母也对这个回答感到出乎意料,她将陆星河失望的神情看在眼里,转圜道:“朋友也能一起来,我一样打折。”   这时又有新客进门,原母转身就去招呼了。岑潇夹了两个小笼包,放进陆星河的碗里:“你不是嚷着说这家店好吃吗?尝尝。”   美食可以治愈烦恼。原家小笼包皮薄肉多,咬下去还有汤水,陆星河吞了两个,就把方才的失落抛在脑后了。   看着这样简单的陆星河,岑潇顿时想起周南发来的留言。她在心里叹了口起,试探地问道:“星河,你出国读博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刚给美国那边发了申请材料,现在只要等回音就行了。”陆星河说着,喝了口豆浆,“顺利的话,能赶上明年春季开学。”   这么看来,距离他出国读书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岑潇盘算着,又说:“这些,陆伯母知道吗?”   陆星河放下筷子,坚定道:“我心意已决,管她知不知道。”   “可那毕竟是你妈妈。”岑潇继续试探,“我听平川哥哥说,她从小培养你,用了不少心思。”   陆星河闻言,目光忽而沉寂下去。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常常觉得很困惑:她在我身上花心思,真的是因为爱我吗?”   岑潇听着,心往下一沉,略带惊讶地看向陆星河。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不知好歹。但我到陆家的时候,已经四岁了。那时候,距离白阿姨……我是说大哥的妈妈,去世还不满一年。”陆星河说着,自嘲地笑了下,“到了陆家以后,大哥有事没事就骂我是个‘野种’,是我妈用来攀龙附凤的‘工具’。我小时候不服气,老因为这个和他打架。可后来长大了,我又觉得他骂得有道理。如果我不是男孩子,我妈大抵不会生下我,我也不会回陆家,挤占了原本属于大哥的资源。”   陆星河语气平静,却透着微不可闻的无奈,“一个母亲如果真爱她的孩子,应该为他争取优渥的物质条件,也应该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支持他追求自己的目标——我妈反对我当医生,不是因为医生不好,而是因为我不做继承人,她这几年打压大哥的功夫就白费了,等到大哥掌权的那一天,她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陆星河说完,复又低头去喝豆浆。而岑潇看着他,心中是说不出的惆怅。   这些话,也不知道他淤积在心里多久了?   原来他只是看起来单纯,家族里的纷杂烦扰,其实他全都知道。   岑潇没有接话,低头吃了几口包子。此刻的包子凉了,内馅的汤汁显得有些油腻。她端起绿豆汤想漱漱口,可看着碧绿清澈的汤水,又突然想起原母说过的话:“潇潇,不管你以后姓原,还是姓岑,日子终归是你自己的,你要过自己的人生。”   再看眼前的青年,身世未明,囚于陆家的纷纷扰扰,却也想努力地闯荡出一条只属于自己的路。   “星河,世间凡事都是好坏各半的。如果你不是陆家二公子,也许就不会想要当医生,我和你也不会认识。”岑潇说着,冲陆星河温柔一笑,“我们或许没办法选择出身,但日子终归是自己的。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要坚定地去过自己的人生。”她端起那碗绿豆汤,“我以绿豆汤代酒,敬你一杯。等你成为大医生的那天,我们再喝酒庆祝。”   小吃店的电视正放着热闹的综艺,隔壁桌有小孩在哭闹。而岑潇嗓音轻柔,带着坚忍如冰、剔透如璃的力量,击中了陆星河内心最鲜为人知的一个角落。   他看着对方,端起自己那碗绿豆汤,郑重道:“好,一言为定。” 第42章 以后少哭,太丑   一顿早餐吃完,陆星河就要回医院了。岑潇与他在路边道别,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地铁站的方向。   她正准备叫车离开,身后突然传来原母的声音:“潇潇,这就要走呀?”   岑潇闻声回头,就见原母拎着一个布袋,里面是两个大餐盒,“这里头,都是你爸包的小笼包和水饺,你拿回去做着吃。”她说着,也不等岑潇反应,便一把递到她手里,“你太瘦了,平时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岑潇被接到岑家以后,方倚梅不允许她的体重超过九十斤。尤其是她十六、七岁,身体正发育的时候,方倚梅对她进行了严格的饮食控制与体重管理,以至于她得了严重的厌食症。   后来厌食症治好了,岑潇也伤了脾胃,大多时候都没什么胃口。于她而言,吃饭就和呼吸一样,单纯就是为了活下去,不饿死就好。   而方倚梅每次见她,只会在意她的三围和体重有没有变化,不像原母,一眼便瞧出来她瘦了。   手里的布袋沉甸甸的,拽着岑潇的心一同坠下去。她嗫嚅了着嘴唇,还是没把那声“妈”叫出口,只半开玩笑地说:“瘦一点,穿衣服才好看嘛。”   原母听着,叹气道:“你已经很好看了,还是健康更重要。”她说着,握住岑潇的手,“丫头,以后想吃什么就来店里,我给你做。”   那是一双被生活磨糙的手,此刻覆在岑潇的手背上,传来粗糙温厚的触感。岑潇倏地想到:虽然自己的一张脸像方倚梅,但至少这双手,是像养母的。   岑潇反手握住她的手,笑道:“知道了。”   见岑潇露出笑容,原母的面色也终于放松下来。她往前走了一步,问道:“刚才那个,真的不是你男朋友吗?”   岑潇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这样啊。”原母说着,露出惋惜的神色,“他虽然打扮普通,但看起来很精神,像个乖孩子。我还以为……还以为……”   原母犹豫着没说下去,但岑潇听懂了:养母还以为,她终于可以和一个普通人恋爱结婚,去过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日日周旋于富家子弟之间。   岑潇自嘲地撇了撇嘴角,想说两句来安慰养母,又听对方说道:“都是我们不好。要是当年,我们不同意方倚梅把你接走就好了。”她说着,声音带着哭腔,“ 如果你没去岑家,现在也就是个普通上班族,哪怕日子辛苦一点,也不至于被人利用,还要被人说三道四。”   人在过苦日子的时候,难免向往更富足的生活。养父母不过是底层的劳动人民,哪里能料到,金山银山也可能是虎窟龙潭。   “别难过了。”岑潇收敛心神,劝慰道,“您放心,我一直记得您的话,会努力地去过我自己想要的人生。”   原母闻言,抬头看向岑潇,只见她目光清澈,语气坚定,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赖在她怀里撒娇的孩童,也不是那个一脸浓妆,质问她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少女。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岑潇,原母觉得难过又欣慰,她抹了把眼泪,应道:“那就好,那就好。”   惦记着养母的的腿不能久站,岑潇说:“您快回店里吧,平时要注意休息,别太辛苦。”   “好好好。”原母答应着,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你别再托陈献、毛娜送钱回来了,我们的钱够花。还有你爸那个人,就是嘴硬,你别看他那个德行,其实想你想得不行。这些包子、水饺,都是他打包好,叫我送出来给你的。”   眼眶终于不受控地红了,岑潇克制着想哭的冲动,只道:“妈妈,我知道了。”   *   原母又絮叨了一些日常,便回店里了。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岑潇积蓄在眼角多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可就在她翻包找纸巾的时候,瞥见了街对角的保时捷 911。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男人抽烟的手就这么搭在窗框上,那姿态神情,就和车身颜色一样骚气。   许是感受到她了的视线,陆平川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他从车窗里探出头,冲她招了招手。   岑潇吸了下鼻子,朝他走过去,从善如流地坐上了副驾。   她问陆平川:“你怎么来了?”   “一上午都没等到你的消息,有点不放心,就来了。”陆平川说着,扭头看向她,“没想到你在路边哭鼻子,怕打扰你,就只能在路边等着了。”   岑潇用力擤了把鼻涕,下意识得反驳道:“我才没有哭鼻子。”   “对对对,你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睛。”陆平川附和着,勾了勾唇角,“而且,这沙子还挺大颗。”   B 市已经进入夏天,正是艳阳高照、万里无风的天气,哪来的沙子?   陆平川这台阶找得毫不走心,岑潇觉得感动又好笑,顿时就把酸胀的情绪忘在脑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幅又哭又笑的模样,也感染了陆平川。后者抚过她的脸盘,直接用指腹抹掉她眼角的泪珠,佯装嫌弃地说:“以后少哭,太丑。”   岑潇也不生气,干脆把脸凑到他跟前:“我这幅模样很少见的,便宜你了。”   陆平川闻言,凝神看向对方,调侃的表情慢慢褪去,只剩探究。   是了,她这幅模样确实少见。被三合会绑架的时候没哭;被他捆在椅背上的时候没哭;治疗腰伤的过程那么疼,她也没哭。   可就和养母在路边说了几句话,她却哭成了这样。   还有那个陆星河,两人在小吃店坐了那么久,也不知道聊了什么。   眼看着他的视线从冷静变得灼热,岑潇突然有些不自在。她别过脸道:“那个,方倚梅出院了,我稍微挑拨了一下她和余香的关系,她应该很快就会去找余香麻烦。”说着,又清了清嗓子,“你叫人盯着点儿,我们的计划也该启动了。”   “知道了。”陆平川应着,似乎对这件事不太上心。   不满他敷衍的态度,岑潇又想强调两句,就见他瞟着自己提溜的布袋,问道:“这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答道:“小笼包和水饺。”说着一顿,“我爸包的。”   “哦——”陆平川应着,拖长了声调,“我赶着来找你,连早饭都没吃。”   这话里的暗示属实有点明显。岑潇迟疑了一秒,又想:大少爷难道是因为饿肚子,所以才没心思去管方倚梅和余香?   反正这些东西她一个人也吃不完。她想着,索性应道:“要不去我的公寓?厨房有蒸屉,我蒸两笼包子给你做早饭。”   “行。”陆平川嘴角带笑,踩下油门,朝岑潇的公寓开去。   *   周五晚上,微博上突然出现了一段视频。   视频画面集中在一位气质出众的贵妇身上,可这位贵妇的却衣襟全湿,发型凌乱,额前的发丝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还在往下滴水。   她手足无措地看向镜头,又快速挪开,接着慌乱地起身,却被人群团团围住。   视频还搭配了一段被处理过的画外音,不仅点明了这位贵妇正是二十多年前隐退的的知名演影后余香,还指出她现在虽然贵为“陆太太”,当年却是知三当三、逼死原配才上位成功的。   整个视频都被剪成了鬼畜风,剪辑师甚至还选了一段节奏感极强的 BGM。衬着画外音里的那句“余香为了上位,做了好几年的‘小三’,最后都把原配逼得自杀”像极了一段 rap,洗脑又搞笑。   这会儿已是下班时间,正是全城人民准备欢天喜地过周末的时候,大家要么是在回家的路上,要么是在赶往聚会的途中,几乎都在交通工具上,选择打开社交软件打发时间。这则视频很快引起关注,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用户转发和点赞这支视频,#影后余香 知三当三#的话题迅速爬上热搜,甚至还有不少自媒体将其转到了其他社交平台上。   此时,岑潇就坐在陆平川的酒店套房里。她将视频来回看了几遍,忍不住赞道:“没想到梓涵姐这么厉害,这剪辑水平都快赶上专业的了。”   陆平川闻言,看过来:“温梓涵还会剪视频?”   “对,她大学读的可是新闻专业。”   岑潇答着,又打开微信,给温梓涵发了段文字表达自己的赞赏,对方很快回复了一个“小 case”的动图表情包。   岑潇情绪高涨,又道:“如果梓涵姐不做演员,去做个短视频的自媒体也挺好。”   陆平川摇了摇头:“不如直播来钱快。”   岑潇被他一句话噎回来,正想反驳两句,周南的电话就来了。   她打开功放,一道经过技术处理的机械化男音传来:“话题爬得比咱们想象中要快,我还没用什么技术手段,这都已经热搜第五了。”   他说着,又问:“要不要现在就联系水军公司,发布余香的其他黑料?”   岑潇听着,将目光投向了陆平川。   与她兴高采烈的状态不同,此刻的陆平川正坐在单人沙发上,一手端着威士忌,一手拿着手机,面无表情地关注着纳斯达克的指数变化。   感受到岑潇的目光,他掀起眼眸,懒懒地道了句:“发。” 第43章 外界应该传她“克夫“才对   不过十几分钟,话题页的舆论风向就变了。   除了抨击余香“知三当三”的那条视频,越来越多的“知情人爆料”涌了出来,有些是披露余香在陆氏集团任职期间,吃供应商回扣的;有些是指责余香 PUA 下属员工,手段恶劣的;还有些是暗指余香参与的新药研发,原料来源不明的。   一时间,这位退圈二十几年的实力派影后再次登上流量高位,可惜引发的全是负面评价。   “吃供应商回扣?我看刑!”   “亲眼见识过陆太的 PUA 手段,直接把我同事逼成了重度抑郁。”   “难怪我女儿吃了新药以后,副作用那么大!”   “一个靠当小三上位的女人,能指望她有高尚的情操?!”   “纯路人吃瓜,这些料可不可拷?”   岑潇拿着手机,看着这些内容几乎是以每秒一条的速度往外跳着,手指在屏幕划了划,对陆平川问道:“这些料都是真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陆平川应着,知道岑潇在关心什么,“不过哪怕是真料,也都不痛不痒,还不至于把余香踢出陆氏。”   岑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在想:其实,眼下能把余香踢出陆氏的证据已经有了——陆星河并不是她和陆建业的儿子。   可她又有一股莫名的直觉:暂时不能把这个信息告诉陆平川。   岑潇抬头看了眼陆平川,不料他也在看自己。两人目光相撞,她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视线,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么躲,不就显得她做贼心虚了吗?   这么想着,她复又看回去,结果陆大少早就低下头,重新去关注他的股票大盘了。   岑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了,她低头看了眼来显,竟是久未联系的陈献。   她没有马上接,而是走到阳台外面,再带上门,这才按下了接听键。   “岑潇。”电话接通后,陈献直奔主题,“那个视频怎么回事?”   岑潇一怔:“什么视频?”   “热搜上的那个啊。”陈献说着,语气急迫,“那个坐在余香身上的人,是你吧?就算你的脸被马赛克了,但那个身形轮廓一看就是你。”   岑潇听着,只觉得头顶有一片乌鸦飞过。不得不说,陈献确实是她的“好师父”,能在一堆马赛克中将她迅速认出来。   “是我。”她摸了摸鼻子,回道,“您老人家真是火眼金睛。”   “我教你柔道,”陈献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地说道,“不是让你去和别人打架的。”   霎时间,岑潇觉得那群乌鸦又从反方向飞了回来。   “我没打架。余香不是陆平川的继母吗?我这段时间和陆平川在一起,难免和她有接触。”岑潇避重就轻地解释道,“那天,她约我出来喝下午茶,我也没想到会发生后续那些事。”   她说着,又拨了拨自己额前的碎发,“你不都忙得屁股冒烟了,怎么还有时间刷微博?陈大队长,你工作不饱和啊。”   陈献在那头冷笑一声,说:“要不是我们接到陆氏集团的报案,你以为我愿意逛什么微博?”   岑潇闻言,是彻底愣住了。她消化了一会儿,才追问道:“报案,他们报什么案?”   “来报案的是陆氏公关部的负责人。”陈献解释道,“人可说了,网上的那些爆料可全是谣传,已经严重侵害了陆氏集团的名誉。你说他们报什么案?自然是诽谤了。”   岑潇听着,倏地被气笑了——那些负面信息,字字句句都是冲着余香去的,她倒好,直接把陆氏集团搬出来,竟然还报了警。   而余香敢这么做,无非是仗着自己在陆氏集团“树大根深”。   难怪陆平川说,那些不痛不痒的真料,不足以把她赶出陆氏。   她感慨着,又听陈献问道:“岑潇,你和我说实话,这事和你没关系吧?”   岑潇闻言,本还愤慨的情绪变成了心慌,颇有一种小朋友干坏事被家长抓包的感觉。   “当然没有。”她干笑了两声,“能有什么关系?”   “你确定?”陈献狐疑着问道,“每次你和哪个豪门走得近了,那个豪门就没好事。”   岑潇一时语塞——那外界不应该传她“防火防盗防岑潇”,应该传她“克夫”才对。   两人一时无话,最后还是陈献率先开口:“丫头,如果这些事真和你有关系,你得告诉我。”   “丫头”这个叫法,原本是养父母用来叫岑潇的。后来,陈献和他们走得近了,又自诩是岑潇的半个师父,便也有样学样地叫了起来。   此时,他叫她“丫头”,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倏地就让岑潇想起了几天前见过的养父母。   “我确实是想针对余香。”她思忖片刻,决定坦白一部分实话,“但是她和顶峰文化勾结,卖淫嫖娼,难道不应该被针对一下吗?”   “什么?顶峰文化?”陈献一下拔高了音量,“老板是凌峰的那个顶峰文化吗?”   “你知道这个顶峰文化?”岑潇连声问道,“还是,你认识这个凌峰?”   听筒那头陷入漫长的沉默,就在岑潇怀疑陈献是不是掉线的时候,便听他道:“不算认识,之前办其他案子的时候,和他接触过。”   他说着,又追问道:“余香勾结顶峰文化,卖淫嫖娼,真的假的?”   岑潇道:“真的,只是我还没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听岑潇这么说,陈献便明白今晚的热搜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他叹了口气,像做了个重要决定: “我知道,就算我劝你别去搅和顶峰的烂摊子, 你也是不会听的。但你要答应我,凡事点到为止,不能有过激的行为。”接着,语气一顿,“这个顶峰很复杂,很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   他的语气颇为郑重,岑潇直觉他知道什么内幕,却又不方便告诉自己,只好回道:“好,我答应你。”   *   挂了陈献的电话,岑潇又在阳台吹了会儿风。当她想回房的时候,一转身,就见陆平川正隔着一道玻璃门,看向自己。   他指间夹了只未点的烟,见岑潇回头,还冲她举了举,露出着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我没锁门。”岑潇说着,一把拉开玻璃门,“你想抽烟,可以直接出来。”   “你关的门,当然要你来开。”陆平川走进阳台,踱步到一张双人藤椅上坐下。   他点燃香烟,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   一吞一吐间,他喉结滚动,而烟圈层层交叠,本就立体的五官笼罩在渺渺白烟中,更添几丝朦胧的性感。似是感受到她打量的目光,男人看过来,光线昏暗中,他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   岑潇觉得,陆平川在勾引她。   她本欲离开,可脚步仿佛不受控制,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在了陆平川的身边。   哎……女人也是会被美色诱惑的。   她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刚才是陈献打电话来……”   可她话说一半,就被陆平川抢白了:“不用和我解释,我又没问。”他说着,将燃尽的烟头怼到花盆的边缘,“毕竟,你只是‘这段时间’和我在一起。”   他说完,拍了拍衬衫上的烟灰,姿态从容,又有些漫不经心。   岑潇挑了挑眉,觉得他这漫不经心得有些刻意了——上次周南来,他也是这样阴阳怪气、话里有话。   她凑他跟前,轻笑道:“你……吃醋啦?”   她语气捉弄,看过来的目光也颇为玩味。陆平川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反应过度了。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道:他确实越来越在意她了,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岑潇呢?又是如何看待他的这份在意?   好似为了求证,他看进她的眼睛里,直言不讳地应道:“嗯,吃醋了。”   岑潇被这个回答吓了一跳,神色一顿,进而讪笑道:“那个,我开玩笑的……”   陆平川打断她:“我没开玩笑。”   如果在意就是吃醋,那我确实是吃醋了。可我并不是吃醋你和其他男人走得近,而是吃醋你和他们在一起时,那种放松自在、无所不谈的状态。   陆平川腹诽着,心中顿时生起一股气恼。   气什么?当然是气他自己——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那般开局?   他眉目深远,陷入沉思,可岑潇只觉得,身旁的男人看起来有些气馁。   陆大少爷的逢场作戏,连“吃醋”都演吗?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老实说道:“我不是要和你解释。我只是想告诉你,余香已经报警了,用的是陆氏集团的名义。这个就算你不问,我也是要说的。”   她说着,挨到他身旁,为了转圜气氛,还伸出一只食指戳了戳他的腰。   不料陆平川一把抓住她手指,攥在手心里,答非所问道:“我的腰,不能乱摸。”   嗯?虽然这个回应看起来像在转移话题,但他的表情至少没那么阴沉了。   岑潇想着,又伸出另一只手,一边戳,一边笑:“难不成我们平川哥哥,还怕痒不成?”   陆平川躲闪不及,条件反射般的擒住她的两只手,再揽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岑潇几乎是跌坐在他的大腿上,略做挣扎,便察觉到他的胯间似有硬物,顿时一怔,不敢动了。 第44章 #陆氏儿子非亲生#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起,自己有次在 NANA 美发沙龙,听到理发师和美发助理们聊闲天,说有些男人的敏感带就在腰上。   难怪星河生日宴那晚,她摸他的人鱼线和腹肌,他反应那么大……   岑潇面红耳赤地就想从他怀里挣出来,不料后者不仅没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   “怕什么?”陆平川的声音自耳后传来,“皮带的金属扣罢了。”   “谁怕了?”岑潇分辨不清,又挣脱不得,只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是你身上的烟味太重了,连香水味都盖过了。”   陆平川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神情一滞,随后笑了出来。两人胸膛相贴,岑潇只觉得那笑声自他胸腔深处震荡而出,连她的心都一起颤动起来。   她恍若进入一个真空世界。在这世界里,所有喧嚣通通匿迹,只有一只手摸上她的头顶,讨好道:“那我以后少抽点。”   只这一下,她便像一只被顺毛的小动物,不自觉地将脸颊搭在他的肩窝处。   感受到她的放松,陆平川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他沉吟片刻后,说道:“报警是余香的常规操作,我早就料到了。她最多能查到水军公司和下单的银行账户,查不到我们身上。”   岑潇闻言,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时间,她似是忘记了这亲昵的姿势有何不妥,只顾着追问道:“常规操作?怎么说?”   “给你举个例子。她第一次以‘陆太太’的身份参加社交宴请,我故意在她包里放了只仿真蛇的玩具,其实就是想吓唬她,好让她在公开场合出丑。可惜我当时的手段太拙劣了,一下就被我爸发现了。”陆平川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我爸当场就要教训我,但被余香劝住了。她说我是小孩子,顽皮,不懂事,让我爸不要和我生气。宴会一结束,我爸就直奔机场,出差去了。然后,余香就说她放在包里的钻石戒指不见了。”   岑潇听着,头皮一紧,对着陆平川露出一个“不会吧”的表情。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那戒指价值近千万,她说我爸不在家,没人能做主,所以直接报了警。她还告诉警察,我翻过她的包。”陆平川说着,语气一顿,“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   岑潇张了张嘴,想问问他,最后戒指找到了吗?   可她迟疑了几秒,还是决定不问了。   这件事,最重要的根本就不是那枚戒指。   岑潇唏嘘不已,陆平川却不以为意。他松开自己的怀抱,将她放下来:“今晚应该差不多了,走吧,我带你去 lounge bar 喝气泡水。”   *   第二天是周六,时近中午,疲惫一周的男男女女基本都睡醒了。就在他们捧着手机等外卖的间隙里,余香的话题再次冲上热搜榜高位。   这都归功于陆平川找来的水军公司。他们趁着这个流量高峰期,又发布了几篇和余香有关的黑料,甚至还找了文笔过硬的写手,对这些黑料进行了适度“包装”。有了言语上的添油加醋,和余香有关的桩桩件件,皆精准地踩在了大众的痛点上,惹得群情激愤,民意翻涌。   当然,余香也没有坐以待毙。每当话题排名爬进榜单前十的时候,就会快速地降下来,一看就是有心人在背后操作。   岑潇吃过午饭,便坐在酒店书房的沙发上刷手机,眼看着热搜话题降下来,又被顶了上去,就这么上上下下了好几个回合,末了,陆氏集团的官微像是忍无可忍般的发了个声明,不仅斥责了热搜上的以讹传讹,还强调集团已经报警,待有了调查结果,会还大众一个真相。   “舆论战”似乎陷入了一种不痛不痒的境地,就在岑潇疑惑这样焦灼的阵势能否刺激余香的时候,热搜榜单又出现了一个新话题:#陆氏儿子非亲生#。   她甩了甩头,确定自己并未出现幻觉。她立刻点进话题页里,迎面而来的第一条内容就是陆平川与陆星河的 DNA 鉴定报告,配文言之凿凿道:陆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陆建业有两个儿子,可这两兄弟并没有血缘关系。   岑潇看着,一阵心颤——这 DNA 鉴定报告,正是她发给陈泱泱的那份。   她有些心虚地去看陆平川。后者正坐在书桌前,和电脑主机下中国象棋,感受到岑潇的目光,他看过来,可来不及发问,手机便响了。   他看了眼来显,很快接起来:“对,是我……什么?”   他似有疑惑,又点了几下鼠标,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最后道:“嗯,我知道……没事,就先这样。”   随后,他挂了电话,对岑潇说道:“热搜榜上出现了一个新话题,水军公司问,是不是我们安排的。”   “我看到了。“她低头看向手机,状似无意地躲开了他的视线,“难道不是你安排的?”   陆平川回道:“如果是我,那话题就该是#陆星河非亲生#。”   也对。如果真是陆平川,怎么会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表达?   再说了,他应当没见过这份鉴定报告才对。   “如果不是你,”岑潇整理好情绪,复又抬头,“那还会是谁?”   陆平川沉吟片刻,最后只摸了摸下巴,点进了话题页。   奇怪的是,除了这份鉴定报告,话题页里再也没有其他佐证,甚至没有言明,两个儿子里究竟谁不是陆建业亲生的。   比起过气影后的道德问题,豪门秘辛似乎更吸引大众的注意力。只这一会儿,舆论便分为两派,有所谓的知情人说,陆平川在陆家一直不受宠,年过三十了,家里的产业是半点也没摸到,他一定不是陆建业亲生的;也有人说,余香为进豪门无所不用其极,这个陆星河搞不好是她和“隔壁老王”生的,再拿来讹陆建业的。   几亿网民的想象力聚在一起,比狗血电视剧的情节还精彩。陆平川滑动着鼠标,像在看小说一般的看着网友们的评论。他兴致盎然地冲岑潇问道:“诶,你说,我爸要是看到这个热搜,该作何感想?”   岑潇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颇为头疼地滑着手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这份报告也就她、周南、陈泱泱和负责鉴定的机构见过,谁会把它发到网上去?她和周南是绝无可能的,鉴定机构签过保密协议,实在没必要为了凑热闹,赔个倾家荡产。   那么,结果很显然就只剩下……   岑潇正为这个答案感到心惊肉跳,就见 K 拿着平板电脑进了书房。他对陆平川说道:“少爷,追踪器显示,方倚梅五分钟前离开了岑家别墅。”   岑潇听着,一下在沙发上坐直了,又听 K 补充道:“陆宅的眼线也发来消息,说余香也出门了。”   陆平川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眼神带笑:“她们的动作,倒比我想的要快。”末了,又问,“车修好了?”   K 回道:“修好了,就停在酒店车库里。”   陆平川颔首道:“你去把车开出来,我们跟着方倚梅走一趟。”   然后,他又冲岑潇勾了勾手指:“先别管微博了,走,去干正事。”   *   上了休旅车,岑潇只觉得心中的不安在逐渐扩大。   若是从前,她在暗中行事露出马脚,一定不会像此刻这样紧张,可如今面对陆平川,她的心态就没有这么稳健了。   不仅是因为他料事如神,更是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已经对陈泱泱的指令充满了不安全感。   岑潇明白,陈泱泱向来都只把自己当做一枚棋子在驱使,而她也从不在意。毕竟只要钱给到位了,她什么都干。   可这一次……陈泱泱的指令暧昧不明,却又丝丝入扣,犹如潜伏于黑暗中的猎豹,试图将自己的猎物驱于一处,再一网打尽。   她自己受伤也就算了,如果不小心连累到陆平川,要怎么办?   她要不要……把陈泱泱的所作所为告诉陆平川?   岑潇想着,转头看向陆平川,而后者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平板电脑,认真观察方倚梅的移动路线。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抬眼看过来,把平板递到她眼前:“她这是去哪儿,你能认出来吗?”   接过平板,岑潇收敛心神地看了一会儿,只见平板上的那个小光点上了五环,直奔东南方向的郊区去了。   她说:“这个方向,是去往南山的度假村……岑家在那边有个小庄园,但很久都没人打理了。”   陆平川点了点头,又问:“你知道那个庄园的具体地址吗?”   “知道。”岑潇顿了一下,还是报出一串地址。   没有发觉她的迟疑,陆平川只对 K 说道:“不用跟着方倚梅了,咱们直接去这个庄园。”   K 答应着,立刻调转车头上了高速。而陆平川低头滑开手机,不知道给谁发了条微信。   *   四十分钟过去,休旅车距离庄园大门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岑潇便看到停车场里并排停着两辆车。   一辆是方倚梅的,另一辆想必就是余香的了。   K 将车子停在一个隐蔽处,回头问道:“少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先等等。”陆平川对 K 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问岑潇:“你对这个庄园了解吗?她们大概会在哪里见面?”   方、余二人见面,势必是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谈些私密事的。可这庄园安静隐蔽,又荒废许久,似乎每一处都符合她们的要求。   只是这两位都是养尊处优的贵太太,在这个没有佣人的庄园里,她们一定会选一个待起来稍微舒服些的地方。   这么想着,岑潇问道:“车上有纸笔吗?”   K 反应极快地在手套箱里翻了一会儿,然后递过来几张白纸和一支水性笔,连说:“这里有。”   岑潇接过纸笔,一边回忆,一边画了起来。不消多时,一幅庄园的平面图便出现在了纸上。   她又在平面图上画了两个圈,用笔尖指着:“这里是地下酒窖,这里是餐厅。这两处都是有酒水、有沙发的地方,她们应该会选在这里见面。”   陆平川颔首,接过这幅简易地图便端详起来。突然,车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敲打声,将车里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K 降下车窗,便见温梓涵站在外面。她举着一只已经架好手机的自拍杆,气喘吁吁地问道:“我来迟了吗?”   “梓涵姐,”岑潇惊诧道,“你怎么在这里?”   “川少叫我来的。”温梓涵拉开副驾的车门,一屁股坐上去,“他说今天有事要我帮忙。”   岑潇的目光在陆平川和温梓涵之间徘徊了一下,又问:“那你带自拍杆做什么?”   岑家庄园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了,放眼望去,形容破败,荒草丛生,门口还挂着“好价待售”的牌子。   温梓涵该不会想在这儿拍照吧?   “来直播呀。”温梓涵应着,又从包里掏出一架云台,架上手机,“川少说,让我来直播一场好戏,搞不好还能给我的账号涨粉。”   听到“好戏”两字,岑潇便懂了——陆平川计划利用温梓涵的直播间,曝光方倚梅和余香的谈话。   可这也太刺激了吧?毕竟谁都无法预料方、余二人会谈些什么。   岑潇面露难色地看向陆平川,后者则不以为然,只对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随后,他将那张简易地图递给 K,交代道:“你和温小姐一组,去餐厅,我和岑潇去酒窖。”   他说着,又转向温梓涵,“不管看到什么,你只管拍就行了。我的下属会保护你。”   “明白,A 组和 B 组嘛,这个我熟。”温梓涵应着,又将那个架好手机的云台递给岑潇,“我在两个平台都有账号,你拿着这个直播,比较稳。”   岑潇接过云台,只见手机上的账号早已登录,各项参数也都设置好了,只要点击“播放”键,便可以开始直播。   她张了张嘴,正想问 A 组和 B 组可不可以换换,温梓涵已经举着自拍杆下车了。   她将手机镜头对准岑家庄园,迅速进入状态:“家人们,下午好!咱们今天不做吃播,一起来个庄园探险,怎么样?” 第45章 酒窖(上)   K 跟着温梓涵,很快走进了岑家庄园。陆平川看着他们渐行渐远,也拉开车门,对岑潇说道:“咱们也出发吧,你带路,去酒窖。”   意识到酒窖之行无法避免,岑潇闭了闭眼睛,竭力调整好自己情绪。随后,她举着云台下了车,同陆平川一起窜进岑家庄园的后门。   想要抵达酒窖,他们必须穿过一片高度及腰的芦苇荡。碍着腰伤,岑潇近日出门都穿浅口的平底鞋。可这平底鞋的鞋底很薄,此时踩在泥泞的草地里,反倒有些不方便了。   陆平川走了几步,发觉岑潇没跟上来,一回头,便见她一手举着云台,一手向外张开,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而露在裙摆外的小腿被芦苇剐蹭着,已经开始泛红。   他眼睫微动,向她伸出了手:“我帮你。”   岑潇踉跄两步,将自己空着的那只手递給他,只是还没握紧,就听他笑道:“我是说,我帮你拿云台。”   她面上一热,正要把手抽回来,又被他一把握住了。陆平川带着笃定的力道,笑意更浓:“这样也行。你慢慢走,不着急。”   不着急?怎么能不着急!等他们慢悠悠地找到地方,方、余二人怕是把秘密都说完了。   岑潇腹诽着,又很快反应过来。她将云台往前一递,说道:“那行,你用这只手牵我,那只手拿云台。”   她开着玩笑,语带娇嗔,陆平川却当了真。只见他从善如流地接过云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抓紧我,别摔倒了。”   *   有了陆平川的帮助,岑潇的速度果然快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臂膀挨着臂膀,从远处看,倒像一对出门踏青的小情侣。   不过片刻,这对“小情侣”便穿过芦苇荡,走到一道被铁锁拴住的木门前。   陆平川在门前站定,问她:“下面是酒窖?”   “对。”岑潇点点头,解释道,“这是后门。”   陆平川闻言,又道:“你对这个庄园,还真挺熟悉的。”   岑潇听着,面色一滞。她下意识地绷紧了下颌线,就连脸色都变得灰白。   陆平川看着,心想她是不是又腰疼了,正要开口询问,就见她深吸一口气,从头上拆下一个黑色的 U 型发卡。   岑潇找准角度,将发卡怼起铁锁里,左右摆弄了一下,啪嗒一声,铁锁便开了。   陆平川薄唇微张地看向岑潇,而后者早就恢复如常,只冲他笑道:“当然熟,熟得知道这里的门,哪些是防盗锁,哪些是简易锁。”   “美发、柔道、开锁。“陆平川对她的技能如数家珍,“你还会什么?”   “放心,我会的可多了,绝对值一张空白支票。”   岑潇说完,还不忘拍拍陆平川的肩膀。接着,她推开那道木门,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一道窄小、漆黑的楼梯就这么出现在他们眼前。   借着微弱的光,陆平川率先走进去,他往下踏了两步,再次回头,冲岑潇伸出了手。   而岑潇盯着那道向下蜿蜒的楼梯,似是盯着一个深渊。方才那稍纵即逝的灰白神情,再次出现在她脸上,只是这一次更明显、更阴鸷——她没有告诉陆平川,这个酒窖里,有她少女时期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潇潇,怎么了?”陆平川见状,面露担忧。   岑潇听着,朝他看去——男人站在黑暗里,微扬着头,门外的阳光照亮了他的上半张脸,那双总是漆黑如墨的双瞳里,透露着迟疑与关切。   就是这股关切,给了她力量和信心。   岑潇握住他的手,一起走进黑暗里。   *   两人小心谨慎地走下逼仄的楼梯,又在黑暗中绕过几个酒架。   凭着记忆和直觉,岑潇附在陆平川耳边轻声道:“前面应该就是品酒区了,咱们动作轻一些。”   陆平川闻言,点了点头,又往前半步,将她完全藏在身后。   突然,前方有灯亮起,岑潇吓了一跳,拽着陆平川就往两排酒架间的窄道里躲。后者始料未及,被拽着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撞上酒架,岑潇又眼疾手快地抱紧他,两个人就地转了个圈,堪堪稳住。   岑潇喘着大气,仰起头就想说话,却错估了自己与陆平川之间的距离。须臾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嘴唇于无意中滑过了他的下颌与下唇,肌肤相亲带来的雷击感让她浑身酥麻,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却不料身前的男人倏地低下头,捉住了她的唇。   气息交融间,他的唇似有吸力,衔住她的,再轻轻一嘬,岑潇觉得自己从耳根到脖颈全红了。   她不敢弄出其他声响,只能用手捶了一下他的后背,轻飘飘的,不似责怪,反像娇嗔。   陆平川将她按在怀里,轻笑道:“不害怕了?”   岑潇闻言一愣,反应过来——陆平川是在用这种方式,缓解她的恐惧吗?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她的胆怯?   同样都是心跳加速,岑潇只觉得初入地窖时的紧张已逐渐淡去,此刻更多的是微妙的悸动。   感受到她呼吸急促,陆平川抚了抚她的背,再拉着她在一处阴影里站好,自己往前酒架的缝隙间看出去。   这时,恰好有说话声传来,陆平川回头与岑潇对视一眼,两人十分默契地屏气敛息,凝神听着。   一道女声率先扬起:“方姐,你确定这里安全吧?”   接着,另一道女声回道:“破成这样,还有谁来?况且这庄园的钥匙都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   陆平川闻声,将云台摆在酒架的一个空位上,又调整了一下手机的角度,屏幕上即刻出现了两个身影。   虽然还有段距离,但好在这手机的像素够高。焦距拉近后,就能看清画面里的两个女人分别是方倚梅和余香。   岑潇冲陆平川点点头,指尖轻触屏幕下方的一个圆形按钮,直播正式开始。   而余香和方倚梅,自是不知道几米开外,有个手机正对着自己,都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方姐,你这次过分了。”只听余香语气微愠地说道,“你对我有不满,大可以当面说清楚,没必要去买热搜。”   方倚梅往沙发上一坐,气笑了:“我买热搜?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那些陈年破事被人扒出来,可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别往我身上泼脏水。”   接着,她又露出嘲讽的表情,“你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什么‘陆氏儿子非亲生’?这就开始质疑陆平川的身世了,你的吃相也太着急了。”   余香的脸色忽红忽白,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回呛道:“你出院没两天,就来找我吵架,我不过顶了你两句,你就扬言要搞我。”她说着,语气一顿,“热搜闹成这样,我怎么可能不怀疑你?”   “我去找你吵架,那是因为你阻止潇潇和星河在一起。”方倚梅说着,翻了个白眼,“我们本来就是一条船上的,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   “方姐!”余香叫出来,“我和你说了无数遍了!潇潇和星河不能在一起!”   余香这幅不耐烦的模样,彻底激怒了方倚梅。她站起来,冲对方嚷道:“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凭什么不同意?就因为潇潇是个私生女?白锦曦没死之前,陆星河不也是个私生子吗?!”   听见“白锦曦”三个字,酒架后的陆平川皱了皱眉头。他瞥了眼手机屏幕,发现温梓涵还挺有号召力的,不过开播几分钟,直播间里已经有上千个观众了。   那边的余香,正被方倚梅的连珠炮轰得头疼。她十分无奈地摆了摆手,直说:“方姐,我今天不是来找你谈这件事的。”然后,话锋一转,“我给你透个底。热搜的事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也查过了,那个给水军公司下单的银行账户,是你的。”   方倚梅闻言,顿时怔住了。她直愣愣地看向余香,嗫嚅了下嘴唇:“不可能。”   “你自己看。”余香说着,把手机放到方倚梅面前,“这是警方查到的证据,如果不是我压着,你现在已经被传唤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水军公司的订单截图,上面标明了攻击余香的黑料细节,而付款账户一栏,赫然写着方倚梅的名字。   方倚梅将那串数字反复看了几遍,忽而记起,这还真是一个她不常用的银行账户。   她往后一步,跌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地为自己辩白道:“不是我。”   她说着,又反应过来,一下提高了音量:“余香,你还真是蠢笨如猪啊!我去爆你的黑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如果被人顺藤摸瓜地挖出顶峰的事,我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顶峰”二字,余香的眉头倏地拧起来,但更让她恼怒的还是方倚梅的态度——这个女人,年轻时恃靓行凶惯了,以至于年纪大了,依旧是副炮仗脾性,一点就着。   “我都说了,如果不是我压着,你早就被警察带走了。”她耐着性子,希望方倚梅也能冷静下来,“我约你出来,就是希望咱俩能把话说开。到底是不是你,解释清楚就好了。”   “不是我干的,我要解释什么?”可方倚梅听着,气焰反而更嚣张了,“再说你压着,还不是因为你没有真凭实据?这个账户我很久没用了,被谁盗走了也说不定。一张订单,就想拿捏住我?呵,我看你就是想借题发挥!”   方倚梅说着,目眦欲裂地瞪着余香,“要说拿捏,我还怕你不成?拉皮条可比诽谤严重多了,大不了我们一起去坐牢!”   方倚梅一声高过一声,余香终于忍无可忍,指着她的鼻子发飙道:“你才蠢笨如猪!还不给老娘闭嘴!”   余香这一喝,把架子后的陆平川、岑潇都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又一起松了口气,心道:这两人,总算说到正题了。   他们看了眼手机屏幕,直播间的观看人数正在快速攀升,已经有人在发弹幕了:   温梓涵直播间双开!   这是什么诡异的偷拍视角……   这不是热搜上的那个余香吗?另一个人又是谁?   她们在吵什么?顶峰是啥?   ……   似是为了回答网友的提问,余香继续喝道:“顶峰,顶峰,顶峰!顶峰的事,也是你能挂在嘴边随便说的吗?!”她骂着,已近歇斯底里,“你他妈的不怕坐牢,老娘怕!”   “你胆子也太小了。”方倚梅应着,面露嘲讽,“那群姑娘可都签了卖身契,除了靠卖肉来替自己还债,她们还能怎么办?那些嫖客就更不用怕了,事情一旦败露,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明知方倚梅说的都是实话,可每当听到“卖肉”“嫖客”这样的词汇时,余香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她好似喘不上气一般的摸了摸胸口,小声怄道:“就你这德性,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女儿?还天天指着她嫁豪门?做梦!”   可她声音再小,还是叫方倚梅听见了,后者一下跳起来,嚷道:“你少在这里五十步笑百步了!当年白锦曦跳楼,你敢说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接着,又嗤笑一声,“‘天使后妈’演久了,你还真当自己是朵‘白莲花’?别忘了,你和我一样,都是不知廉耻的‘小三’。要不是你的肚皮争气,能生个儿子,陆建业会让你进门?!”   余香听着,只觉得心口似有火苗,正一簇簇往外涌。   她气得两眼发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直播弹幕再次炸了,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   哇,她们自爆了!   这女人真可怕,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歪日。这是什么老鸨与拉皮条的激情对线?   温梓涵是不是也身陷魔窟?5555555 保护我家姐姐!   ……   方倚梅骂爽了,陷入极度亢奋后的极度空虚。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下瘫坐在沙发里:“要不是因为找不到儿子,我也不至于把希望都放在女儿身上。更不至于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庄园里,和你吵架。”   余香缓过劲来,终于找到反击的切口。只听她道:“都说父母德行败坏,恶果就会报应在子女身上。”她勾起嘴角,笑容阴毒,“你这么恶毒,你的儿子搞不好早就死了!”   “我恶毒?”余香的话,重重刺激了方倚梅,“我只是想过好日子,我有什么错?!”   “你还不恶毒?岑潇还没成年,就被你送到了男人的床上。你还骗警察,说她是被陌生人给强奸了!”余香瞪着方倚梅,大声笑道,“要不要我提醒你——那件事,就发生在这个酒窖里!” 第46章 酒窖(中)   余香的话犹如锋利的尖刀,在刺痛方倚梅的同时,也刺痛了陆平川。   他不可置信地去看岑潇,只见她整个人卷缩在墙根,双眼紧闭,再用攥成拳头的手捂住耳朵,好似这样,就能将自己隔绝起来。   可即便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里,陆平川也能看清她的浑身颤抖。   轻吻带来的魔法已经失效,恐惧与胆怯再次席卷而来。只是这一次,陆平川知道了原因。   他迅速关闭直播,接着半跪在地上,将岑潇搂进怀里。   “别怕。”他附在她耳畔,低声安抚道,“走,我们离开这里。”   可岑潇仿若被铁钉钉住,寸步不移。她张开眼睛,眼神空洞地看向陆平川,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与此同时,她的大脑里似有飓风飚过,交织着女孩的哭喊和男性的粗喘,还有方倚梅指责警方办案不力的大喊大叫。   所以,方倚梅都是装的吗?当年,她不是在酒窖偶遇了陌生男人……而是在被方倚梅故意引到这里,再被她卖给了某个客户?   为什么她的亲妈要这样对她?   回忆如海水一般,一点点吞没了岑潇的意识,再从她的身体里翻涌而出,泪水如滚珠般落下。   陆平川心惊肉跳,也不等她反应,一把搀起她就往外走。   可两人还未走远,余香和方倚梅的争吵声便再次传来。   余香的笑声,冲破了方倚梅最后的精神堤坝。只听后者发疯一般地吼道:“我有什么办法?那时岑家的生意就要垮了!那个人如果不帮忙,我这些年的苦心就都白费了!”   “我的儿子,你到底在哪儿?”她哀号着,似是陷入魔怔,“如果我当年能嫁到陈家,现在就不用跟着岑洋吃苦!”   争执到这个地步,余香已不在乎热搜上的种种到底是不是方倚梅所为了。此刻的她头痛欲裂,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充满霉味的地下酒窖。   她抓过一旁的皮包,起身就要离开,却被方倚梅一把扯住衣袖:“你不能走!你这个泼妇,你竟敢诅咒我儿子!”   她说着,与余香拉扯起来,“他失踪的前一天,你还来看过他!那是你抱过的孩子,你怎么忍心诅咒他?!”   余香不堪其扰,又摆脱不了,只能和方倚梅扭打起来。两人动静颇大,但陆平川已顾不上欣赏,拉着岑潇就往外走。   岑潇靠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他清晰的心跳和有力的臂膀。她仿佛于沉浮的黑水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顿时找到了生机。   意识回笼后,理智与情感开始拉扯,五感于此时一分为二——身侧是男人温热的体温,眼前是昏暗的光线,耳朵却听到了时空交错的词句。   方倚梅的哭喊盖过了小女孩的惊叫、男人的狞笑……她说自己儿子失踪的前一天,余香还抱过他……   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犹如燃煤爆出的点点火花,在岑潇脑中迸裂:陈泱泱为什么要她去查陆家的血缘关系,又为什么要陆星河对她“死去活来”,以及突然出现的#陆氏儿子非亲生#……这些信息通通被炸成碎片,再重新组合,编绘成全新的内容。   岑潇僵在原地,不动了。   察觉到她的异样,陆平川低头看去,只见她身体僵直,小口微张,似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岑潇没事吧?”温梓涵坐在酒店客厅的沙发上,神情紧张地看向卧室的房门。   两个小时前,她和 K 在庄园餐厅里逛了一圈,结果什么都没拍到,于是两人合计一番,决定去酒窖找岑、陆二人。   可他们才走到酒窖后门,就见陆平川抱着岑潇走了出来,后者眼神失焦,失魂落魄,看到他们也毫无反应。   陆平川只沉着一张脸,指挥 K 把车开过来。随后,他们一行人回到文华酒店,岑潇被陆平川抱进卧室,没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也进了卧室。   他们三人在卧室里待了许久,直到这会儿都没动静。   趁着这个时间,她进后台看了眼直播回放,顿时就明白了岑潇为何会如此。   顺着温梓涵的目光,K 也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他同样担忧,只是不习惯在背后谈论和陆平川有关的事,于是对温梓涵说道:“直播结束也有一会儿了,温小姐要不看看数据吧。”   这话成功地转移了温梓涵的注意力,她立刻拿出两部手机,再次登录了直播账号。   下午的直播可谓十分成功:直播餐厅的账号,因为有温梓涵本人出镜,收获了不少打赏;而直播酒窖的账号,因为偷拍内容过于劲爆,观看人数和涨粉数量都高得吓人。   温梓涵被这个数据吓到了,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点开微博,就见#温梓涵直播#的话题高高地挂在热搜榜的首位,后面还跟着一个“爆”字。   她将手机举过头顶,盯着手机屏幕看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出道七年,她终于火了!   她倏地从沙发上蹦起来,将手机怼到 K 的面前:“你看到没有?我热搜第一了,我要红了!”   K 被她这欢呼雀跃的阵势吓了一跳,正想说声“恭喜”,卧室那头终于传来动静。   只见房门打开,陆平川和彭医生先后走了出来,前者对 K 说道:“你送老彭下去。”   K 不敢怠慢,领着彭医生就往外走。   温梓涵急于分享自己的喜悦,K 一走,她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机递给陆平川,却在看清对方脸色的一瞬间,噤了声。   陆平川不以为意,直接抽过她的手机看了几眼。接着,他走到沙发处坐下,随口问道:“很开心?”   温梓涵不明所以,本能地点了点头。   陆平川将手机还给她,又问:“听过乐极生悲吗?”   温梓涵顺势坐在他对面,刚想点头,又觉得他语气不对,正想摇头,看他的脸色更不对了。   她纠结片刻,最后不说话了。   按理说,自己与陆平川也算有过一段亲密关系,可此时二人对面而坐,温梓涵只觉的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男人。   她认识的陆平川,总是一副游戏人间、笑脸迎人的模样,不像眼前的男人,眉头紧锁,神情严肃,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从他抱着岑潇走出酒窖的那一刻开始,这黑脸好像就没放下来过。   温梓涵知道自己不如岑潇机灵,干脆就不猜了。她坐直身子,反问道:“今天是我出道这么多年来,流量最高的一天……开心一下怎么了?”   这话里藏着小心翼翼的怨怼,陆平川一听便笑了:“你的直播间,拍到了方倚梅和余香的对话,现在,你该知道顶峰的背后究竟是谁了吧?”   温梓涵神色一顿,应道:“知道。”   “当时的直播间里有上万人,可都听到她们的谈话了,也知道她们是如何威逼女明星卖身的。”陆平川说着,眼底浮上一层冷意,“哪怕不坐牢,方倚梅和余香也已经社死了——你猜,她们会不会放过你?”   温梓涵听着,顿时觉得脊背发凉,立刻就从热搜首位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是了,她怎么就忘了,是她的直播间拍到了方、余二人的对话。   她正襟危坐,双唇抖动,又听陆平川继续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保护你。但需要你再做一件事。”   温梓涵立刻前倾着身子,回道:“你说。”   “虽然直播曝光了方倚梅和余香的恶行,但算不上什么有力的证据。如果想把她们送进监狱,警方还缺一个有力的证人。”陆平川目光如隼地看着她,“这个证人,最好还是个受害人。”   温梓涵听懂了,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这……可行吗?”   “警方有责任保护受害人和证人。”陆平川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无论结果如何,总强过你一个人待着。”   他语气平静,却又透着笃定的力量,温梓涵受到了鼓舞,犹豫就此松动。   她沉吟半晌,问道:“那……我直接去报警,就可以了吗?”   听她这么说,陆平川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他打开微信,给温梓涵发了个手机号码,又道:“你可以去找城南公安局的刑侦大队长,他叫陈献,这是他的手机号。”说着一顿,“联系上陈献之后不用提我,就说是岑潇让你去的,他会帮你。”   温梓涵看着那串号码,点了点头,正起身要走,又紧忙问道:“岑潇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没事,就是在酒窖里受刺激了。”温梓涵对岑潇的关切,打动了陆平川,“医生给她打过镇定剂了,睡一觉或许就好了。”   酒窖、刺激……听到这个描述,温梓涵想起了自己才看过的直播回放。   方、余对话的最后,提到了岑潇还未成年,就被亲妈送给了男人……   温梓涵唏嘘着,一下就想起了那个夜晚——当时的她绝望无助,被两个男人拽着往酒店走去,是从天而降的岑潇救了自己。   她与岑潇素来是针尖对麦芒,岑潇会来救自己,是因为感同身受、物伤其类吗?   而顶峰的魔窟里,还有许许多多像她们一样,有着类似遭遇的女子。   如果她也能像岑潇一样勇敢地站出来,配合警方调查,彻底端掉顶峰……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解救更多的“岑潇”和“温梓涵”?   这么想着,温梓涵突然觉得心潮澎湃。她握着手机,神情激动地对陆平川说道:“川少,我这就去找那个陈大队长。岑潇就交给你照顾了。”   陆平川定睛看住她,只觉得这张年轻漂亮的脸蛋,抹去了从前的肤浅无趣,多了几丝不一样的光彩。   他对她点了点头,正色道:“好,我找人送你。”   *   温梓涵离开没一会儿,K 便回来了。他一进客厅,就见陆平川坐在沙发上抽烟。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也不知道他手里的是第几根了。   但更令 K 诧异的,是陆平川此刻的状态——身体前倾,腰背连着肩膀一起塌下去,不拿烟的手时不时揉着鼻梁,浑身散发着焦躁、愤怒和颓唐的气息。   他不敢打扰这样的陆平川,只安静地站在一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平川才发现几步开外的 K。他将早就燃尽的烟头捻进烟灰缸里,淡淡道:“你回来了。”   “是,少爷。”K 颔首应道。   “之前让你派人跟着凌峰,怎么样了?”   “今天凌峰一直待在他的办公室里,直到温小姐的直播上了热搜,他才开车回家,到现在都没出来。”K 说着,语气严肃,“我猜他是回家收拾行李,估计要跑,所以又多派了几个兄弟盯着他。”   都已经火烧眉毛了,还想着收拾行李?陆平川腹诽着,交代道:“你亲自跑一趟,把凌峰带回来。”   “是,我这就去办。” 第47章 酒窖(下)   岑潇陷入了幽深又漫长的梦境。   这一次,梦中没有小狐狸,只有一个梳马尾辫的小女孩,正襟危坐于岑家庄园的宴客厅里。   “哟。”一个陌生女子走到她面前,打量着说道,“这就是方姐领回来的女儿吧?和方姐长得还真挺像的。”   “可不是?”立刻有人接腔道,“你看这小脸蛋,才十四岁就这么漂亮,长大以后还得了?”   接着,第三人加入讨论:“我之前还奇怪,方姐为什么要接一个女孩子进岑家,今天看到这张脸,就明白了。”   说罢,众人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岑潇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话。   她本想解释明天才是她的十四岁生日,可她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沉默地看向了自己的蕾丝裙摆。   她自懂事开始,便在小吃店里帮忙,每天会接触许多客人,也常听人夸自己漂亮,却极少遇到这种语气。   这些陌生人,嘴上说着夸她的话,可话里话外都透着轻佻与轻蔑,就像在看一个廉价的芭比娃娃——美则美矣,却上不了台面。   妈妈交代过她,到了新环境要多听多看少说话。岑潇极力忍耐着心中的不适,只将注意力放在衣服和吃食上。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穿布料如此柔软的公主裙,第一次见造型如此可爱的小蛋糕。   岑潇被这香甜的气息吸引,伸出手就想拿一块小兔子造型的甜点。可她还没碰到蛋糕,就听有人笑道:“哎呀,怎么直接用手拿?”接着,一个叉子丢过来,“用这个呀。”   少女白皙的脸庞倏地染上一片红晕,小手僵在空中,不知该如何进退。   好在这时,方倚梅出声救了她。只听她在门外喊道:“潇潇,你来一下。”   岑潇一听,即刻朝这位“新妈妈”跑去。两人在长廊里打了个照面,方倚梅说道:“马上就要吃晚餐了,你帮妈咪去酒窖里拿几瓶葡萄酒,好不好?”   她说着,见岑潇一脸懵懂,于是将她领到窗边,“看到那棵大树没有?后头有个小房子,你顺着小房子的楼梯下去,就是地下酒窖。”   岑潇听着,心想只要不和那群讨人厌的“客人”待在一起,叫她去干什么都行。于是,她探着脑袋张望了一下方向,问道:“要拿什么酒?”   方倚梅露出一个极其慈爱的表情,说了个英文名,岑潇一怔,勉强记住了发音。   她张腿就要往酒窖去,又被方倚梅叫住了。   “是橄榄绿的瓶身,贴着白色的标签。”如葱玉手伸过来,替她理了理裙摆,“潇潇,你一定要拿到酒以后再回来,记住了吗?”   *   可当岑潇走进酒窖之后,便后悔了——这里太暗了,半地下室的设计只容一点儿天光漏进来,她在墙上摸索了好一阵,都没找到电灯的开关。   她喊了一声,稚气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来回飘荡。这回声帮她壮了胆,光线昏暗中,她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开始快速地寻找方倚梅要的葡萄酒。   因为紧张,岑潇早就将那个英文名字忘在脑后了,只记得要找贴着白色标签的橄榄绿酒瓶。可是,她几乎找遍了酒架上所有的藏酒,都没发现同时符合这两个特征的葡萄酒。   这时,太阳落山了,仅有的那一点儿天光也消失殆尽,黑暗犹如涨潮,从酒窖更深处漫了出来,岑潇打了个寒颤,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僵着脖子,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看向身后,只觉得那糊成一片的黑暗里,似有一个影子盯住自己。   少女特有的直觉,提醒她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可脚步才迈出去,她便想起了方倚梅的交代。   潇潇,你一定要拿到酒以后再回来,记住了吗?   岑潇与方倚梅相认还没多久,她一直都想和这位“生母”更亲近一些,是以十分听对方的话。   一想到自己若两手空空地回去,方倚梅会露出怎样失望的神情,岑潇便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收回了脚步。   再找一遍吧,或许她方才看漏了呢?   这么想着,岑潇便又将目光投向酒架。几乎是在同时,一双枯瘦的手探了出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将她扯进了黑暗里。   少女失声尖叫,离地的双脚在空中胡乱踢着,掀翻了酒架上的几瓶红酒。   酒瓶应声而碎,绛红色的酒液四散开了,恍若血液一般溅到了她的公主裙上。这景象加倍刺激了那道黑影的兽欲,空气中响起布帛碎裂的声音,漂亮的公主裙倏地变成了碎片。   但最可怕的是无论岑潇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黑影的钳制——这是一个非常瘦的男人,一举一动中却极具力量。他将岑潇压在一张宽大的木桌上,那枯枝般的手折起她的双腿,污秽寒冷的气息扑在她裸露的大腿上,她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有那么一瞬间,求生的欲望盖过了恐惧,岑潇张开双手在桌上寻找着什么,当指尖触摸到某个金属制品时,她毫不犹豫地抓过,朝男人的后背扎了下去,   男人吃痛,条件反射地扬起上半身,这一动作导致金属制品直接在他的后背划拉出一道窄长的伤口。温热的液体落到岑潇脸上,重获自由的她翻身就想跑,却被男人抓住脚腕,拖了回去。   接着,他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呼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几乎用了全力,岑潇只觉得双耳轰鸣,呼吸困难。突然,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地晃动起来,整个酒窖天旋地转,她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停顿片刻后,终于瞥见一点光源。   那是从酒店窗帘缝中透进来的阳光。   有人跪在她身侧,轻晃着她的身子:“潇潇,醒一醒。”   岑潇闻声看过去,目光触及陆平川的那一刻,郁积于心的惊恐倏地散去,她清醒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朝陆平川欺身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身。   “做噩梦了?”陆平川顺势将她搂进怀里,摸了摸她的长发,“不怕,我在这里。”   岑潇从他怀中抬头,只觉得他的情况好不到哪儿去——发型凌乱,胡子拉碴,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眼窝下的青紫清晰可见。   难道他一直守在床边,照顾了她一夜?   见她的眼神逐渐聚焦,陆平川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面颊,问道:“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接着一顿,“做什么梦了?把你吓成这样。”   岑潇闻言,看进陆平川的黑瞳里。他目光担忧,却也夹杂着一丝探究,仿佛急于进入她的梦境,窥探她的回忆。   心底倏地升起一股抗拒,她对陆平川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不到七点。”陆平川看了眼手机,说道,“你也没睡多久,差不多十六个小时吧。”   十六个小时还不久?岑潇想着,坐直了身体:“难怪我这么饿。这会儿能叫早餐吗?我想吃皮蛋瘦肉粥,茶叶蛋和葱油饼。”   她这点餐的阵势,明显是想支开他。陆平川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我去打电话,叫他们送过来。”   *   陆平川打完电话再回来,床上已没了岑潇的身影。   浴室里传来淅沥的水声,他看了眼那道推拉门,一屁股坐在了床尾。   他昨夜睡得很不安稳,后脑一直有根神经在一抽一抽地发疼。他揉了揉太阳穴,正想躺一会儿,床上突然传来一阵手机的振动声,他偏头找了找,发现是岑潇的手机在响。   手机振了一会儿便停了,不过几秒,又再次响了起来。   它就这么停了又响、响了又停了好几回,陆平川不胜其烦地拿过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着陈献的名字。   他迟疑了一秒钟,按下了接听键。   “姑奶奶,你终于接电话了。”陈献的声音传来,火急火燎,“我问你,昨晚有个叫温梓涵的女明星来找我报案,说是你朋友,真的假的?”   陆平川听着一怔,几秒后回道:“岑潇在洗澡,不方便接你的电话。”   听见手机里传来男声,陈献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手机。   确定自己并未打错电话,他快速问道:“你是……陆平川?”   不愧是刑侦大队长,陈献仅凭一面之缘就记住了他的声音。陆平川想着,翻身下床,快步走到了阳台:“是我。”   陈献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问道:“岑潇和你在一起?”   而且还在洗澡。   “嗯。你找她有什么急事?”阳台的轻风吹散了陆平川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没有的话,我让她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陈献对陆平川的印象本来就不好,此刻听他说话的语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岑潇在洗澡,如果你没急事,先别来打扰她。   这是什么亲密爱人间的专属台词?岑潇和这个男人,该不会假戏真做了吧?   但陈献毕竟是一名成熟的人民警察,此刻再生气,也依旧记得自己打这个电话的初衷。   只听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算急事,就是接到了相关的报案,又在微博上看了段直播录屏,所以想确认一下岑潇的安全。”   陆平川答道:“放心,她没事。”   陈献听着,挑高了眉毛——陆平川的第一反应,不是和他确认直播的具体内容,也不是质疑他为什么会担心岑潇的安全,而是语气平静地告知了她的状态。   可见,他很清楚那是什么直播,也明白他打这个电话的原因。   “那个直播,是你们安排的。”陈献反应过来,说了句陈述句,“温梓涵是你们的帮手。”   大家都是聪明人,陆平川也不打算和他兜圈子,直言道:“不是刻意安排的。我陪潇潇去岑家庄园办点儿事,无意中拍到的。”   听着他避实就虚地回答,陈献一下就笑了:“岑潇怎么可能会去岑家庄园办点事?”接着,语气森然起来,“陆平川,你知道对人民警察说谎,会有什么后果吗?”   见陈献将“岑家庄园”几个字咬得很重,陆平川倏地记起来:岑潇卷入的那桩刑事案件,就是陈献经办的。   看来,他很了解当年发生了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后,陆平川便想追问案件的情况。只是他还来不及提问,又听陈献道:“我向来不干涉岑潇的私生活,哪怕她躲在 NANA 背后,当什么‘豪门秘线’来谋财,只要不危及安全、不触及底线就好。”   “所以,我不管你给了她多少钱,对她存了什么意思,我只管她和你在一起,会不会有麻烦——就说直播这事,你知道她在岑家庄园遭遇过什么吗?你怎么能带她去那个地方?!”陈献越说越急,一时忘了自己刑侦队长的身份,“陆平川,岑潇是我妹妹,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陆平川闻言,颇为烦躁地回道:“我没想要伤害她……”   “我也是在陈家长大的,会不了解这个圈子吗?”陈献嗤笑一声,打断他,“你们这些公子哥,表面上光鲜亮丽、风度翩翩,其实就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为达目的,你就没做过任何一件伤害岑潇的事?”   陈献冷嘲热讽,用词激烈,却把陆平川问了个哑口无言。   见对方沉默,陈献反而觉得气顺了一些。他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用……”   只是他还没说完,就被陆平川打算了:“那个人,抓到了没有?”   陈献一怔,下意识地回道:“没有……”   陆平川又问:“为什么会没抓到?是线索不足?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陈献听着,思忖半晌后才道:“岑潇当年还是未成年,未成年案件的细节是不能公开传播的。作为经办警察,我有责任保护她的隐私。”他说着,又变回了那个公事公办的陈大队长,“如果你真想知道,大可以去问岑潇。只要她把你当自己人,自然会把详情都告诉你。”   阳台外的朝霞层层叠叠,就像一幅泼墨山水画,可惜陆平川无心欣赏。此刻的他,被陈献怼得心火旺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他今天总算见识了,原来正直刚毅的人,也会阴阳怪气地说话。   什么叫“只要她把你当自己人”?   这话就像子弹,一枪崩在了陆平川的心口上。 第48章 他捉住了他的答案   岑潇洗完澡出来,早餐也送来了。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餐厅走。   经过客厅的时候,岑潇注意到那个堆满烟蒂的烟灰缸。她略一怔愣,再看陆平川,还穿着那件皱巴巴的衬衫,站在餐桌旁为她布碗筷。   他可是一天之内换两身行头的男人,可眼下这气馁颓唐的形象,仿佛昨天深受打击的人是他。   悬浮的心变成了气球,有人拉住那根线轻轻往下拽。她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我没事了。”接着一顿,“你别担心。”   陆平川回头看她——此刻的岑潇,面色被浴室里热气蒸红了,一扫初醒时的苍白,恢复了不少元气。   两厢对比,昨天那个失魂落魄、惶恐不安的岑潇,倒像另外一个人了。   可他还是不能放心。毕竟几十分钟前,他才见过她被梦魇折磨得又哭又喊的样子。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岑潇牵过他的手,将食指抵在自己的鼻头上:“你看,我没有说谎。”   她说着,勾了勾嘴角,只是这笑意并没抵达眼睛。   一时间,陆平川拿不准她是想让自己放心,还是想用这种方式掩饰,纠结片刻后,只能手掌一翻,又气又无奈地扯了扯她的脸蛋。   岑潇被他扯得龇牙咧嘴,还来不及反抗,就见 K 走了进来。   K 大概没料到自己会撞见着这样打情骂俏的场面,微一怔愣,连忙将手中的一个男士背包藏在了身后。   迎着陆平川审视的目光,他打了个招呼:“少爷,岑小姐,早。”   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陆平川顿时就了然了——他们昨天去追凌峰,大概不太顺利。   他思忖着,给 K 递了个眼色,主仆二人便一同朝书房走去。   岑潇见状,连忙叫住他:“不吃早饭吗?一会儿就凉了。”   “你先吃,我和 K 说点事。”陆平川说着,脚步一顿,“等你吃完,咱们再好好聊聊。”   *   “对不起,少爷。”一进书房,K 立刻道歉道,“我们办事不利,让凌峰跑了。”   陆平川不以为意,只问:“你手上拿的什么?”   “这是凌峰的包。大概是被我们追急了,落在半路上。”K 解释着,将包放在书桌上,“我想着可能有用,就带回了。”   陆平川点点头,打开背包,翻出一台轻型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移动硬盘。他率先打开电脑,发现需要密码才能登录。   “你和 Q 兵分两路。”他将电脑推到 K 面前,交代道,“让 Q 破解密码,再把电脑和硬盘里的内容好好过一遍;你呢,盯紧余香和方倚梅,看她们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K 答应着,却没有马上行动,只是垂着脑袋站在一旁,俨然一副等着挨罚的模样。   “凌峰跑了就跑了,会有警察去追他。”陆平川见状,对 K 挥了挥手,“当下的重中之重,是我刚才交代的两件事,别再办砸了。”   K 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由地惊诧道:少爷竟然不罚他?少爷变得心软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偷偷打量眼前的男人,以确认对方确是自己跟了好几年的陆平川。   将 K 的反应看见眼里,陆平川终于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还杵着不动?就这么想挨打?”   K 反应过来,立马回道:“没有,没有,不想挨打。”随即将电脑和硬盘装回包里,“我这就去找 Q。”   他说完,拎起男包就要走,又被陆平川叫住:“等一下。”   K 不明所以地回头,等着他的后话。   只见陆平川站在书桌前,一手撑着书桌,一手揉着后脖颈,眼角眉梢皆是困顿。接着,他眼皮微抬地看过来:“你让 Q 看看网上还有多少和昨天直播有关的内容,把提及岑潇的部分都删了。”   这工作量属实不小,但 K 不敢怠慢,点着头就答应了,因为他明白,少爷这是担心那些内容持续扩散,对岑小姐造成二次伤害。   他在心里,给自己的发现加了个下划线:真的,少爷变得心软了。   *   K 离开后,陆平川又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他下意识地想要抽支烟,才想起来自己把烟盒放在了客厅。   他走出书房,就见岑潇吃完了早饭,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再看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被她收拾干净了。   听见动静,她朝他看过来:“你昨天到底抽了多少?茶几上都是烟灰。”   陆平川并未回答,只是坐在了她身侧。岑潇一怔,便将手机屏幕向下地扣在了沙发上。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从那手机滑过,最后挨到岑潇身侧道:“我有点焦虑,抽烟才能缓解。”   他说得煞有介事,岑潇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于是避重就轻道:“睡觉和饮食也能缓解焦虑。”接着,她站起来,“你的那份早餐已经凉了,我帮你重新叫一份吧。吃完早餐,你再好好补一觉。”   她说完,就往餐桌那头的座机走去,接着抄起话筒,开始打叫餐电话,纤细挺直的背影里充满了倔强的抗拒。   有那么一瞬间,陆平川甚至开始想念那个戴着“绿茶面具”的岑潇——他宁愿她用撒娇卖乖来应付自己,也好过这样的顾左右而言他。   似是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岑潇挂了电话,在原地踟蹰了片刻,一转身又去收拾餐桌了。陆平川见状,忍不住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   急于了解当年发生了什么,以求获得更多信息,好找到那个“强奸犯”。   也急于求证,她有没有把他当做了自己人。   可是,他又为何如此在乎这个“自己人”的身份呢?   难道是因为外公教过他,用刀的最高境界是要“刀”对自己死心塌地吗?   不,不是的。心里有个声音否决了这个回答。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些积压许久的情愫渐渐凝聚在一起,犹如烈日蒸腾下的水汽不断上升,突破了玩世不恭的“大气层”,凝结成洁白的心型云团。可每当他想要伸手去触摸的时候,云团便被风吹走了。   感受着风的方向,那只手突然急起来,就连双脚也有了自己的意识。   陆平川站起来,踱步到了岑潇身后。   许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岑潇回过身来,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张开双手,抱住了她。   他捉住了那片云团,也捉住了他的答案。   岑潇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顿时愣住了。   厚实的胸膛包裹住她,线条精壮的小臂揽在腰上。男人将她紧紧扣在怀中,肌肤相亲中,香水后调里的安息香混合着清冽的烟草味一起扑上来,那颗被人拉着往下拽的气球终于落了地。   她叹了口气,对自己的软弱妥协了——张开双手,回抱住了陆平川。   “是我不好。”陆平川的声音里充满着歉意与安抚,“如果我早知道那件事,我绝不会带你去酒窖,更不会用直播去曝光她们的对话。”   岑潇感受着他的心跳,不由得在想:原来陆大公子也会道歉。   一种难言的情绪漫延开来,她抬头看向他。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眼前的陆平川不修边幅,看起来蔫儿吧唧的,实在是没什么吸引力。   想起梦中的那只大黑狼,英姿勃发、气势逼人,岑潇喟叹一声:“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她说着,攀住他的小臂,“只是那件事过去十多年了——我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该从哪个节点开始说,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才合适,也担心你知道了以后,会不会对我有其他看法。   岑潇心绪翻涌,挣扎片刻后说道:“但你相信我,我真的没事了。”   陆平川自是不了解她的心理活动,但又觉得她能对自己说这些,也已经足够了。   他心旌摇曳,用手抚过她的长发:“方倚梅当年那么下作,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他言之凿凿,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之势。岑潇听着,笑了出来:“干什么?你也想把她迷晕,然后捆在椅背上吗?”   见他欲语还休的模样,她继续劝道:“你别冲动,这件事还没定论,等警察调查清楚再说。”   听她提起警察,陆平川当即就想起了陈献,更想起他在电话里阴阳怪气的语气,心中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又腾的一下升了起来。   “我听说当年那个,那个欺负你的人,至今都没抓到。”他说着,斟酌着措辞,“警察?我看他们就是群蠢……”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倏地打断了陆平川对人民警察的批评。   他拢着眉头,面色阴沉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只箍着岑潇,丝毫没有要接电话的意思。   岑潇被他这情绪化的反应逗乐了,干脆自己动手,从他的裤兜里摸出手机。   来电显示上跳动着一长串的虚拟号码,她将手机递到他面前,问道:“不接吗?”   陆平川瞥了一眼,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绪。他松开岑潇,按下了接听键。   “少爷,”K 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急躁,“我们刚得到消息,余香十分钟前离开了陆宅,据说是去警察局自首了。” 第49章 股票跌成这样,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K 的电话才挂没多久,陆平川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陆建业打来的。他并没有马上接听,只见铃声响满一分钟后自动挂断,接着停顿两秒,再次响起。   要知道他这位亲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眼下这样一个接一个的,可见是真有什么急事。   眼看手机就要响满第三个一分钟了,陆平川终于按下接听键,又点开功放,道了句:“爸?”   “平川,”陆建业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直截了当的命令,“你现在赶紧回家一趟。”   陆平川坐在沙发上,看了眼身侧的岑潇,回道:“可是我现在有点不方……”   “陆平川。”陆建业耐心有限,音量陡然走高,“你现在、立刻、马上回陆宅来!”   他吼完,也不等陆平川反应,啪的一声就撂了电话。   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陆平川挑了挑眉,心想:看来余香去自首这事,对老头子刺激很大啊。   他又与岑潇对视一眼,说道:“这位余阿姨,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昨天那样的直播曝出来,做贼心虚的人要么像凌峰一样选择跑路,要么就想尽办法湮灭证据,为自己准备好说辞。像余香这样主动去自首的,还真是出人意料。   岑潇将方才的通话听在耳里,也惊诧于余香的决定。她思考片刻后问道:“余香去自首,那方倚梅呢?”   她想给方倚梅打个电话,探探口风,只是号码还没拨出去,便被陆平川阻止了:“方倚梅戴着那块手表,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下,如果她也去警局了,我们不会不知道。”   岑潇听着,放下手机:“要不……你还是回陆宅一趟,看看什么情况。”   “本来就是要回的。”陆平川看着她,放软了语气,“你呢?和我一起去?”   岑潇偏头看向他,目光柔顺中夹杂着一丝打量。片刻之后,她凑到他跟前,笑道:“你回家挨骂就别拉上我作陪了吧——我们今天不适合黏在一起。况且,我也很久没去 NANA 了,打算一会儿过去看看。”她说着,伸出手指抵住他的眉心,“我说第三遍,我真的没事了。”   她语气坚决,陆平川终于妥协,回了句:“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岑潇点点头,便推他回房里换衣服去了。   *   说是换衣服,陆平川实则是冲了个澡,仔细刮了胡子,又挑了身衣服,收拾妥当后往镜前一站,倒不像要回家挨训,更像要去走红毯。   当他慢悠悠地抵达陆宅的时候,便见陆星河站在车库门口。   “星河。”陆平川将车子停好,打了个招呼,“你怎么站在这里?”   与陆平川神采奕奕的外形不同,陆星河穿着件家居服,凌乱的头发像鸟窝般顶在头上,满眼的红血丝,一看就是没睡好。   “大哥来得太晚了,又不接电话。”他看着陆平川下车,抱怨道,“爸爸叫我在这里等着你。”   陆平川轻笑一声,并不接话。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主楼,径直往陆建业的书房走去。   陆星河步伐匆忙,十分不满陆平川悠闲的姿态,忍不住再次嚷起来:“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大哥就该动作麻利点,别叫爸爸久等。”   “哦?”锃亮的皮鞋一顿,陆平川终于给了陆星河一个正眼,“家里出什么大事了?”   陆星河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瞪大了眼睛,又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昨天的热搜,大哥没看吗?”   “什么热搜?”长腿再次迈开,陆平川继续往前走,“哦——你是指温梓涵的直播?在岑家庄园里,拍到了余阿姨那个直播?”   你果然知道。陆星河想着,几个快步追上:“这一切不都你安排的吗?装什么傻……”   “陆星河。如果你也看过那个直播,就该知道直播的最后,余阿姨提到了岑潇。”   陆平川在书房前站定,目光如隼地看着陆星河 ,“你不是喜欢她吗?那从昨天到现在,你有主动关心过她吗?哪怕是发一条微信?”   陆平川一连抛出几个问题,将陆星河怼得无言以对。后者一脸懊恼地张了张嘴,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陆平川见状,不禁冷笑出声。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门后传来一声呵斥:“好了!都别吵了,你们两个给我进来!”   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陆平川握住门把,率先推开门,走了进去。   *   陆建业的书房很大,采光也好,只是这里没有几本书,反而堆满了不少古董摆件和名家画作。   此刻,他正站在一片阴影里,擦拭着一尊金漆罗汉相。他生得高大魁梧,即便年过六十,身姿依旧挺拔,即便双鬓斑白,但丝毫不影响他矍铄威严的气势。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偏头看过来,目光犹如钝器般砸在两个儿子身上。   陆星河从小就有些畏惧父亲,只这一眼,便习惯性地低头,躲开了他的打量。   反倒是陆平川,迎着他的视线笑道:“爸,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说罢,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   神情、姿态都很随意,一点儿歉意、担忧都没有。   陆建业心中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放下手中的罗汉,冲陆星河叫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过来!”   陆星河应了一声,便坐在了陆平川右手的单人椅上。接着陆建业落座,父子三人总算凑在了一处。   三人一时无话,任由沉默弥漫。在这压抑的气氛中,陆星河只觉得烦躁、窒息,可陆平川却老神在在地看着书桌上的两只威士忌酒杯。   流云波纹的杯壁上挂着新鲜的琥珀色液体,闻香气,似乎是苏格兰产的。   陆星河滴酒不沾,这书房有别人来过。   “平川。”陆建业将酒杯挪至一旁,率先开口,“你刚才说,昨天的那个直播,不是你安排的?”   陆平川一听就笑了:“爸爸为什么会觉得,那是我安排的?”   陆建业还未回答,就听陆星河抢白道:“你和我妈相来不合,你那么讨厌她……”   “星河!”陆建业叫着,打断了陆星河的指控,后者十分不甘心地闭了嘴,双手抱胸地背过半个身子。   见他安静了,陆建业才又把目光放在陆平川身上:“昨天的事,就发生在岑家庄园,还是在温梓涵的直播间曝出来的。”眼皮下耷的双目里,满是冷漠的探究,“岑潇和温梓涵,一个是你现女友,一个是你前女友,怎么会和你没关系?”   陆平川闻言,嘴角的笑意更甚:“要这么说,那方倚梅还是我未来岳母。我为了打击余阿姨,把我未来岳母拖下水,图什么?”   他说着,又打开手机上的股票软件,往桌上一放,“昨天到现在,陆氏的股票都快跌停了。我在陆氏没有职位,没有工资,靠妈妈留给我的股份拿分红。股票跌成这样,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手机屏幕亮得刺眼,看着那断崖式下跌的绿线,陆建业满目寒光,不说话了。   再看眼前的陆平川,穿限量款西装,戴限量款手表,开限量版超跑,自己花钱大手大脚也就算了,每天砸在女人身上的钱更是不计其数。   陆氏股票跳水,对他来说,确实一点好处都没有。   眼看陆建业陷入沉默,陆星河坐不住了。他前倾着身子,哑声问道:“那妈妈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去坐牢吧?”   陆建业揉了揉眉心,劝道:“你妈和那个方倚梅算是旧友,旧友生活困难,找她诉苦,她看不过去才会给她介绍客人,一两个罢了,算不上太严重。”他说着,对陆星河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她去自首,就能减刑,我们再想办法疏通关系,找好的律师,先争取保释,后争取缓刑,不会是什么难事。”   陆平川在一旁听得认真,也明白了:原来余香敢去自首,是因为陆建业愿意给她兜底。   可她和方倚梅的交易,真的只是“一两个罢了”?   如果真的只是“一两个”,那方倚梅为什么敢口口声声地说余香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   陆平川想着,又去看陆建业,只觉得他面色不虞,但语气郑重,俨然一副被蒙在鼓里的样子。   感受到陆平川的目光,陆建业也看了过来,父子俩一对视,暗流涌动中夹杂着无声的博弈。   少时,陆建业对陆星河说道:“星河,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你大哥说。”   陆星河听着,神情一滞,接着乖乖退出书房。   房门打开又关上,陆平川明白,陆建业叫他回家的真正目的,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第50章 妈妈,等等我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陆平川和陆建业了。   他抬眸看向父亲,听对方说道:“平川,你余阿姨这件事,要疏通的关系实在太多。陆家虽然不缺关系,但舆论已经闹大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那些人大概不会出手。”   陆建业略有停顿,话锋一转,““可政法委的副秘是从江城升上来的。他在江城的时候,受过你外公的恩惠,你出面,叫你外公帮个忙。”   他语重心长,父亲的威严中又带了点讨好,可陆平川却觉得,这些话里没一个字是中听的。   余香出事了,要他外公出面?   这是什么异想天开的解决方案?   只是他在陆建业这里,早已习惯了装浪荡,装无能。哪怕心中愤懑肆意,面上也绝不表现半分。   他眼眸微抬,说出实情:“可我们和外公,不是好多年都不来往了吗?”他有些尴尬地看向陆建业,“就连妈妈火化,你都没有通知他。”   陆建业闻言,眸色微闪,但只这一秒,便恢复如常了。   “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只要你出面,你外公一定会心软的。”他说着,端出慈父的姿态,“为了你余阿姨,也为了我们陆家,你跑一趟江城吧。”   陆平川闻言,再次垂下眼眸,心里却在想:原来,你还记得我妈长什么样。   那你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将她偷偷下葬,连个葬礼都没有的?又记不记得,自己为了阻止外公见我一面,使过多少手段?   要不是当年的白斯年千方百计地联系上他,又趁着余香送他出国的寒暑假,偷偷将他接到江城教养,他可能早就是废人了。哪还能坐在这里,和陆建业上演父子情深的戏码?   陆平川在陆家蛰伏多年,大可以先应下这个要求,事后再找理由搪塞过去。可是此时,他回忆翻涌,手脚泛冷,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   这么想着,他压着火气说道:“之前我在城南开发的项目里栽了跟头,余阿姨落井下石,害得陆氏蒸发了十七亿的市值。”接着,又将手机推到陆建业面前,“今天因为她,公司股票再次跳水。这样的女人——你确定要救?”   陆建业神情一怔,似是没想到陆平川会这么问。他沉吟片刻后,回道:“她是我的太太,也是星河的母亲,我当然要管。”   呵,那你有没有因为白锦曦是你的太太,我的母亲,就管过她?   陆平川收拾起心中的不满,再次看向陆建业。面前的男人,神色忧虑,仿佛每道皱纹里都夹着担心,但一双眼睛却幽若深潭,波澜不惊。   一瞬间,陆平川想通了——他的父亲圆滑狡诈、善于算计,绝不会因为什么鸳俦凤侣、老牛舐犊的情感,就大费周章地去救余香。   思绪纷繁间,他又瞥见那两个威士忌酒杯。接着,他敛去浑身利刺,只道:“我考虑一下。”   *   陆平川离开书房,走到车库,毫不意外地看见陆星河等在那里。   他踱步到车门旁,揶揄道:“等我来,又送我走?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陆星河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想起余香,他又把这股羞愤忘在脑后,只说:“爸爸都和你说什么了?”   “他要我去说服我外公,出面疏通关系,好把你妈捞出来。”陆平川凑到陆星河跟前,“我外公,去救你妈,你说好不好笑?”   陆星河听着,攥紧了拳头,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那你答应了没有?”   他问完,却一直没等到陆平川的回答。几分钟过后,他急不可耐地抬头,就见对方嘴角带笑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却异常狠厉。   迫于这种压力,陆星河顿时噤声。少时,才听陆平川问道:“除了你和我,今天上午还有谁进过爸爸的书房?”   “今天上午?”没料他会这么问,陆星河一怔,本能地回道,“文叔来过。”   “文叔?”陆平川疑惑道,“哪个文叔?”   “沈学文。”陆星河答着,心想这位大哥还真是不关心集团事务,“他和我妈一样,都是陆氏集团的高级董事,也算爸爸的左膀右臂。”   听陆星河这么说,陆平川便记起来了。他小时候,与这位沈学文有过几面之缘,印象里是个瘦瘦高高、温和儒雅的斯文君子。白锦曦病重的时候,他还代表陆氏集团的高层来探望过。   如果是这位沈学文……他思忖着,问道:“我听说,这位文叔,和你妈不和?”   这一问把陆星河噎住了,他又想:这位大哥,其实还是挺关心集团事务的。   “文叔是和我妈不和,但他今天是来劝说爸爸帮帮我妈的。”陆星河收起尴尬的神色,解释道,“他说,我妈去自首,大家再想办法帮她把量刑降到最低,这样才能阻止陆氏的股价继续下跌。”   他说着,将“大家”二字咬得极重,仿佛在说:你看,连和我妈不和的文叔都知道顾全大局,你出份力怎么了?   这样的弦外之音,陆平川自然是听懂了。但沈学文的介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懒得和陆星河斗嘴,只摸了摸自己的西裤口袋,就要回书房去。   陆星河急了,拉住他的西服后摆就问:“你去哪儿?”接着,语气开始迟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会不会去江城?”   陆平川听着,不耐烦起来——对于他去求白斯年出面这事,每个人都表现得小心翼翼,可每个人又都表现得理所当然。   深邃的眼眸骤然缩紧,他驱散眼底的恨意,只吊儿郎当地说道:“星河,其实要我说,你妈被抓,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他说着,很满意陆星河的脸色,“没了她,你想去哪儿读博就去哪儿读博,想读几年就读几年。你这么执着于救她,又是何必?”   “我就知道!”陆星河目眦欲裂,扯过陆平川的衣领,“爸爸还说你嘴硬心软,一定会出手帮忙。他当真是看错你了!”   陆平川也不反抗,只垂眸看了看他的拳头,那眼神像带着刀子似的,剜得陆星河倏地松开了手。   陆平川嗤笑一声,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领,推开陆星河,复又朝书房走去。   陆星河手足无措,在他身后大喊道:“大哥,我知道我妈对不起你!但是你能不能帮她一次?就这一次!”   陆平川不胜其烦地抠了抠耳朵,强忍着要回嘴的冲动,快步进入主楼。   好在陆星河的的声音越来越远,并没有跟上来。   他再次回到书房门口,屏心敛气地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声音,他等了十几秒,见有佣人经过,问道:“我爸呢?不在书房里?”   佣人回答:“老爷回卧室了,少爷去楼上找他吧。”   陆平川摆了摆手,只说:“我手机落书房了,我进去拿。”   说罢,他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佣人不疑有他,张望了一下便离开了。   偌大的书房里空无一人,他径直走向自己坐过的那张沙发椅,从坐垫缝隙里摸出一部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出手机录音的波纹图案。   陆平川退出录音软件,神色自然地离开书房。   *   出了陆宅,陆平川调转车头,开往西山。   他降下车窗,沿着盘山公路跑了十几公里,任由山风吹乱自己的发型与思绪。   直到心情好一些了,他才把车子停在半山腰的一个停车坪上。   此时已近正午,烈日当空,阳光火辣辣地晒在身上,却丝毫不影响人们周末出游的热情。   陆平川在车里坐着,陆续有车开进停车坪,基本都是一家几口来露营、野餐的。   有个小男孩拎着野餐篮,亦步亦趋地跟在家长身后。当他从 911 旁经过的时候,对陆平川露出羡慕的表情:“叔叔,你的车好帅啊!”   陆平川听着,正想还以得意的笑容,又听小男孩喊着“妈妈,等等我”,接着小步跑开了。   妈妈,你陪我去南山走玻璃栈道好不好?   可是平川,妈妈恐高诶。   那妈妈,我们去西山,看看果树开花了没有。   好呀,这就走。   妈妈,等等我。   又是一阵山风,将这些回忆吹散了,笑意就这么停在了陆平川的嘴角。   他揉了揉鼻梁,再摸出蓝牙耳机戴上,点开那段录音。   录音不长,前两分钟皆是沉默,陆平川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才听陆建业的声音传来。   他好像在打电话,声音断断续续:“是我……嗯,我和平川谈完了,他说要考虑一下……哎,这个余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不是你劝我,我是真不想管她…… 不仅是因为股价,有一点你说的很对——平川因为他妈妈的事,早就和我离心了,如果把陆氏交到他手里,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星河是我唯一的继承人,只能是为了他,尽力保住余香……”   录音里又传来陆建业喝水的声音,没一会儿,他继续说道:“平川会不会因为这个事更生气?这个不重要。这一次,他如果愿意帮忙,那就说明他和白家,对我们来说还有点用,如果他不愿意,刚好也佐证了我的猜测——他早就不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了,我还在乎他做什么……”   录音还没放完,陆平川就退出了播放器,刚摘下蓝牙耳机,就有条微信跳了出来。   他点进去,发现是岑潇发来的。   她说:我留在 NANA 吃午饭。   接着又来一条:你也要记得吃饭,别随便对付。   本还堵在胸口的烦闷顿时散去,陆平川手指轻点,回了一个“知道”。   接着,指腹在手机边缘上轻轻摩挲,仿佛那是某人的脸盘。   他又沉思片刻,拨通了 K 的号码。   “少爷?”K 的声音自听筒那头传来,有些闷,似是处于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陆平川问他:“你盯着方倚梅吗?”   “盯着呢。”K 有条不紊地汇报道,“她昨天回到岑家别墅后,就没再出来。”   “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去过?”   “没有,进出的都是岑家的佣人和司机。”   陆平川闻言,挑眉道:“连警察都没有?”   K 老实回答:“没有。”   这个陈献慢吞吞的,是在 cos 乌龟吗?陆平川腹诽着,又对 K 交代道:“你想个办法,把余香自首的消息递给方倚梅。”他说着,加重了语气,“再告诉她,余香为了脱罪,把所有的锅都推到她身上了。”   两蚌相争,渔翁得利。既然方倚梅与余香的关系已经破裂,那他就干脆把这个“渔翁”当到底。   陆建业不是希望,他和白斯年能把余香捞出来吗?他会好好向他解释,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第51章 想做陈家的孩子,心狠就够了   岑潇放下手机,就夹起饭盒里的一块排骨,大快朵颐起来。   毛娜在旁看着,只觉得她神色如常,胃口不错,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接着,她打开自己的盒饭,又给岑潇夹了两块排骨。   岑潇鼓着腮帮子,对毛娜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接着又道:“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温梓涵去警局报案。”毛娜说着,掰开自己的一次性筷子,“她昨天在警局里待了一夜,给我发了好多微信。”   毛娜咬着筷子,将自己的手机推到岑潇面前,后者定睛一看,上面全是温梓涵和毛娜一来一回的聊天记录。   “呜呜呜呜呜,娜娜姐,警局的空调好冷。”   “速溶咖啡也不好喝。”   “我到底要在这里待多久。”   “也不知道岑潇怎么样了,我走的时候她刚睡着。”   ……   感念于温梓涵的关心,岑潇把眼睛笑成月牙。她一边将手机还给毛娜,一边问道:“最近有陈泱泱的消息吗?据说她到 B 市有段时间了。”   “有,但很模糊,毕竟她不太和太太圈来往。”毛娜说着,咽下一口米饭,“城南的项目重新开标后,陈泱泱果然是最后的中标者。她最近成了城中权贵讨好的新对象,各行各业的酒会、宴请都有她的身影。”   各个行业?难道这位陈总,不仅志在拓展陈家的房地产业版图,还想把手伸到其他领域?   她眉头紧蹙,突然听到一个美发助理在喊:“潇潇姐,你定的外卖到了!”   岑潇与毛娜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排骨盒饭,双双起身往外走去。   她们刚走到员工休息室,就见茶几上摆着一艘巨大的海鲜床,甜虾、北极贝、帝王蟹和各色鱼生琳琅满目,接着,两个厨师装扮的人又摆上来几盘寿司卷,光看模样就让人直流口水。   “这位想必就是岑小姐了。”一个男人上前,递给岑潇一张名片,“我是樱酒屋的经理,这是川少为您点的外卖,已经全部上齐了。”   “樱酒屋诶。”岑潇身后的小助理率先声道,“不就是那个哪怕提前好几天,都约不上的网红日料店吗?”   岑潇听着,连忙接过名片,和经理寒暄了两句,便目送他们离开了。   看着对方的背影,毛娜用手肘顶了顶她,怄道:“把我刚才夹给你的两块排骨还我。”   岑潇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又对店员们说道:“大家一起吃吧!”   众人发出一阵欢呼,一边念叨着“谢谢潇潇姐,谢谢川少”,一边端着碗筷一拥而上。   岑潇退到一边,给陆平川发了微信:你点的也太多了。   陆平川很快回道:我怕你不好好吃饭。樱酒屋的食材都很新鲜,对你的胃口。   “你总说人家是逢场作戏。”毛娜夹着一片三文鱼,瞟了眼她的手机屏幕,“老实说,作戏到如此程度,大概早就是戏中人了。”   她揶揄着,只觉得岑潇一脸茫然,似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她又看了眼手里的三文鱼,想到:算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于是,毛娜吞下三文鱼后继续说道:“你今天还没刷微博吧?要不你上去看看?”   微博?微博有什么好看的?   昨天的直播上了热搜,全国人民都知道她的“陈年旧事”。岑潇本想眼不见为净,但见毛娜亮着一双眼睛,一脸打趣地看着她,倒像那微博上有什么大奖等着她去领。   岑潇犹豫片刻,还是划开自己的手机,点进微博。   #温梓涵直播间#的话题已经从热搜榜上退了下来,但依旧有不少营销号在转发那个直播录屏。   她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这些录屏经过重新剪辑,和她有关的信息基本都删掉了。   如果是方倚梅或余香找人删的视频,势必会将所有内容一并删除。可这些营销号唯独删掉了和她有关的部分……岑潇凝神一想,便知道是谁所为。   她心旌摇曳,握着手机迟疑片刻,复又点进微信。   她正想和陆平川说些什么,手机却突然就响了。   看着来电显示上的“陈泱泱”,她微一怔愣,手指在接听键上停顿片刻,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去。   换做从前,这个电话她绝对秒接。可是,酒窖里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想着方倚梅和余香的对话,她犹豫了。   铃声响了一阵,便自动停了。不消片刻,陈泱泱发来一条短信:在忙?余香和陆星河的血缘关系,有结果了吗?   看着这条短信,岑潇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   陆星河就是方倚梅那个失踪多年的儿子,是她的亲弟弟。   而陈泱泱很可能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她心潮起伏,不由得想起自己和陈泱泱见过的唯一一面。   那年她十六岁,好不容易存了点零花钱,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背着方倚梅,买了张去 G 市的机票。   她看过不少新闻报道,都在传陈乐康病入膏肓,如果不尽快进行骨髓移植,就算陈氏倾家荡产,也无力回天。   而这位桃色绯闻缠身的地产大亨,有着不计其数的私生子,却没有一个人能与他配型成功。   岑潇不是没听过那些和自己身世有关的传言。她知道,陈大亨的桃色绯闻里,有一桩就是方倚梅。而她,很可能就是方倚梅与陈乐康的私生女。   如果她能和陈乐康配型成功,或许,她就能进入陈家,从此摆脱方倚梅的控制。   抱着这样的期待,她在陈氏大楼的门口蹲了好几天。期间,她不敢联系 B 市的任何一位亲朋好友,就怕被方倚梅抓回去。   她住在几十块一晚的黑旅馆,饿了就买点小面包,渴了就喝自来水。就在她即将“弹尽粮绝”的时候,终于在陈氏大楼的入口等到了陈泱泱。   对于这个可能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女性,岑潇也只在杂志上看过照片。她凭着一点儿不确定的联想,躲过几个保安,冲到陈泱泱面前。   可她还来不及自我介绍,便听对方问道:“你……是方倚梅的女儿?”   岑潇一下愣住,木讷地点了点头。   接着,陈泱泱屏退了保安和秘书,将她带进自己的办公室,还让人送来了热乎的汤面和干净的衣物。   看着岑潇那对秀气精巧却过于突出的锁骨,陈泱泱问道:“你怎么瘦成这样?方倚梅虐待你吗?”   这语气稀疏平常,却叫岑潇红了眼眶。她强忍着泪意,对陈泱泱说道:“外界……外界都在传,我是陈乐康的女儿。”   “所以呢?”陈泱泱往自己的大班椅上一靠,挑眉笑道。   “我知道他病重,只有骨髓移植才能活命。”岑潇推开面碗,走到陈泱泱面前,“我可以和他做骨髓配型。”   眼前的少女,满脸写着小心翼翼,可仔细看,那精雕玉琢的五官里也有不甘与坚毅。尽管她有着一张极度肖像方倚梅的脸,可陈泱泱看着,却不觉得厌恶。   相反,她在这张脸上,窥见了一只幼兽绝处求生的韧劲。   有美貌,有胆色,只要多加锤炼,未来不可限量。   这么想着,她问岑潇:“如果配对成功了呢?”   陈泱泱的语气充满玩味,岑潇听着一怔,再看对方的表情,一脸的气定神闲、怡然自得,根本就没把陈乐康的死活放在心上。   她迟疑着,还是道出自己的打算:“如果配型成功,我也算对陈家有功。你可不可以把我接到陈家?”她说着,又快速地补充一句:“我可以做帮佣,做下人,或者自己打工赚生活费。只要……只要,你别让方倚梅把我接走。”   她说着,音量越来越小,却取悦了陈泱泱。后者用下巴点了点茶几上的那碗面,问道:“吃饱了吗?”   岑潇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行。”陈泱泱应着,站了起来,“那你现在和我去医院。”   岑潇以为这就要去做配型,紧忙抓起书包,跟了上去。可到了医院,陈泱泱并没有带她去抽血,而是直接将她带到了陈乐康的病房。   VIP 病房自是空间宽敞,装修豪华,可若不是房门上写着陈乐康的名字,岑潇根本不敢相信,病床上躺的是什么“G 市首富”和“南方地产大亨”。   眼前的老人瘦若枯柴,浑身上下都插满管子,整个人已经没有意识了,只能依赖呼吸机而活。   即便心电仪上还显示着脉搏和血压,可他和死人几乎没什么分别了。   岑潇看着,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恐慌,往后退了半步。   陈泱泱问她:“你叫岑潇,今年十六,对吧?”   岑潇闻言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自见面起,她还没做过自我介绍。   所以,陈泱泱早就知道她的存在?   岑潇神色不定地看向对方——眼前的女人不到三十岁,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鸷、沧桑的气质,有时即便在笑,眼底也是一片青灰。   手脚心开始冒汗,岑潇想着离开这里,又听陈泱泱说道:“其实,想做陈家的孩子,有没有血缘关系并不重要。”接着,冰冷的视线看过来,“只要心狠就够了。”   岑潇顿时绷直了身子,没有接话。   “老实说,他就算活下来,也没什么生活质量可言。与其这么痛苦,不如给他个痛快。”陈泱泱说着,对岑潇比了比那台呼吸机,“拔了这根吸氧管,他就解脱了。你呢,也能进陈家。不用做帮佣,也不用做下人,只要我在陈家掌舵一天,你就是陈家的二小姐。”   她一把箍住岑潇的手腕,将她拽到病床前,“别怕,你不满十八,就算杀人,也不会被判死刑的。”   *   岑潇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她只记得当天下午,她被 G 市的警方找到,直接送回了 B 市。   第二天,她就在电视里看到了陈乐康去世的消息。   看着电视上的黑白照片,岑潇闪过一个念头:在她离开病房以后,陈泱泱亲手拔了陈乐康的氧气管。   打从那时起,她便对这个女人有了阴影。偶尔午夜梦回,她还会想起那句:想做陈家的孩子,有没有血缘关系并不重要,只要心狠就够了。   如今想来,陈乐康究竟有多少私生子,陈泱泱其实都心中有数。就像当年的岑潇无需自我介绍,陈泱泱便知道她姓甚名谁,年岁几何,更能在她和毛娜、周南成立 NANA 美发沙龙的第一时间,准确地找上门来。   所以,如果陆星河真的是方倚梅与陈乐康的孩子,陈泱泱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要自己去查陆星河的身世,又要陆星河对自己死去活来——她做的一切安排,都是冲着方倚梅的子女来的。   岑潇眉头紧锁,再次点开那条短信,手指在键盘上迟疑半晌,最后敲打道:余香和陆星河的 DNA 鉴定结果还没出来。等有消息了,我一定立刻通知您。   陈泱泱没有回复这条短信,也没再打电话来追问。岑潇只觉自己暂时蒙混过关,松了口气。 第52章 你是小狐狸,我就是当代纣王   午饭过后,岑潇便钻进毛娜的店长办公室,开始浏览店里近期收集到的信息。   正如毛娜所言,陈泱泱近来的存在感确实不弱。许多富太名媛都在聊天中提到了她,只可惜全都语焉不详、言辞含糊。   这种含糊加剧了岑潇的不安,好不容易放下的一颗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心绪难宁地坐在电脑前,将这些聊天记录来回看了几遍,却拼凑不出一条完整有用的信息。   正当她迁思回虑的时候,手机突然振了一下。她滑开屏幕,见是陆平川发来的微信:我在百货正门,要不要搭顺风车?   岑潇眼神一亮,忧思尽散,只快速地回复了一个“要”字。   随后,关机,拎包,起身,动作一气呵成,透着不自知的雀跃与急切。   当她经过前台的时候,毛娜正在教新来的员工用系统,后者顿觉得眼前一道倩影闪过,再抬头,岑潇已经走出 NANA 的大门。   “诶,你去哪儿?”毛娜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岑潇闻言转身,一头长发随着身姿甩出漂亮的弧度,她脚步未停, 对着毛娜比了个口型。   凭借多年的默契,毛娜认出那是“陆平川”三字。   岑潇将那三个字轻含齿间,带着笑意与珍重,可最让毛娜意外的,是她脸上的表情——巧笑嫣然,人面桃花,恍惚间,还能看到她小时候在胡同里穿来穿去的爽朗。   真好,又能看到她这样笑了。   *   岑潇搭乘着直梯抵达一楼,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出了百货。   CBD 车水马龙,无数打扮精致的俊男靓女从身边经过,可岑潇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陆平川。   他就站在夏季傍晚的余晖里,身姿随意地靠在车门上,衬衫袖子卷上去,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臂,正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远方出神。   桀骜懒散中,透着几丝烦躁。   岑潇的脚步慢了下来,直到两人仍有三五步距离的时候,陆平川才发觉她的靠近,一抬头,便把还剩半截的香烟怼到了一旁的垃圾桶上。   岑潇见状,凑到他跟前闻了闻,顿时皱起鼻头。   陆平川见状,连笑:“你是小狗吗?”   “不是。”岑潇摇了摇头,“是小狐狸。”   无论是样貌,还是心思,她确实更像小狐狸。陆平川被她的比喻逗笑了,眉眼间的疲倦即刻散去,一双黑瞳染上晚霞,光彩夺目。   他把指间抵在岑潇的鼻尖上,停顿片刻后认证道:“嗯,火红皮的九尾狐,确实是四海八荒的第一美人。”   接着,他又把那根食指抵在自己的鼻尖上,“你是小狐狸,我就是当代纣王。”   他说得暧昧又逗趣,岑潇听着,只觉得心神荡漾,一伸手就握住他的手指,攥在手心里。   陆平川习惯性地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反握住她的手,刚想为她打开副驾的车门,手机就响了。   还是那一长串的的虚拟号码,陆平川接通以后,便听到 K 喊道:“少爷!不好了!”   K 极少会如此失态,陆平川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怎么了?”   “我们照您的吩咐,把余香去自首的消息递给了方倚梅。然后她就开车出门了。”K 说着,极力克制自己慌乱的语气,“我们以为她也是去警局自首,可她开到半路,突然换了辆车,现在,那车开到一家小吃店附近。”   “小吃店?”陆平川反问着,下意识地看了身旁人一眼,“什么小吃店?”   迎着他的目光,岑潇的右眼皮不受控地抖了一下,心中倏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接着,她的手机也响了。   看着屏幕上的“方倚梅”三字,她故作镇定地按下接听键:“喂,妈咪。”   可惜她的殷勤并没有换来对方的好言好语,只听方倚梅的冷声道:“岑潇,你不用再惺惺作态了。”咬牙切齿间,语气阴狠,“我限你半小时内到原家小吃店来,要不就等着给这两个老家伙收尸吧。”   *   医院周日不设门诊,周遭的客流量也因此减少。考虑到原母的身体,原家小吃店每周日下午都会闭店,休息半日。   此刻,店铺的卷帘门紧闭,室内昏暗无光,只留后厨的一炉明火发着红光,一桶深锅架在上面,大豚骨浓汤咕噜咕噜沸腾着,香气四溢。   可这氲氤渺渺的景象,一点也不温馨,只见原父原母被人捆住手脚,堵住嘴巴,蹲坐在灶台的一隅,满脸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   方倚梅正在喝茶,直接用的店里的塑料水杯与茶叶,茶沫子浮在水面上,入口又沙又涩,她喝一口茶水,啐一口茶叶,一脸的不耐烦。   虽然她无比想念岑宅里的西湖龙井和金镶玉盖碗,可心中仍有一道声音在提醒她:再不想办法,以后或许连这样的廉价茶叶都喝不到了。   一个人男人站在她身边,身材魁梧,却腆着个啤酒肚,硬是将限量款 T 恤穿出了街边货的风格。他举着匕首,朝方倚梅叫道:“你这方法到底行不行?半个小时过去了,岑潇怎么还没来?”   “凌峰,你别急。岑潇最在意的就是这两个老东西,她一定会来。”方倚梅说着,阴恻恻地剜了原母一眼,“这个死丫头狼心狗肺,也不知道谁才是她的亲妈。”   凌峰捏了捏手中的匕首,正想应和,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他警觉地看了眼声音的来源,又看了看方倚梅。   小吃店的后厨有一道铁门,与后方的居民小区相通。为了消防安全,这道铁门平日里都是关着的,左右的街坊也都知道这是底商的后门,无事不会叨扰。   方倚梅走到门后,便听门外人有人在喊:“妈咪,是我呀。”   那声音娇俏甜美,原父率先反应过来,发出一阵激烈的支吾声:“唔……唔……潇,别……进……”   他吐字不清,却语气急迫,凌峰烦躁起来,直接重他脸上挥了一拳,原父顿时眼冒金星,无法言语了。   方倚梅冲凌峰使了个眼神,后者又扯过原母站到一旁,直接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接着,方倚梅拉开一道门缝,就见岑潇站在门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妈咪。”   方倚梅看了她一眼,又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直到确定外面没有其他人之后,才拉开大门道:“滚进来。”   岑潇点点头,一脚踏进门框,再用膝盖顶开铁门,扭头说道:“平川哥哥,快进来。”   方倚梅闻言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陆平川满手购物袋的,从她方才的视觉盲区里走了出来。   他和岑潇一同走了后厨,明显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连忙问:“这是怎么了?”接着,又瞥了眼凌峰手里的匕首,“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岑潇的目光在养父母身上匆匆扫过,尽力掩去眼底的急色和不忍,只把陆平川往方倚梅面前一推,说道:“妈咪,这位就是陆平川,我和您提过好几次了。”   “伯母好。”陆平川面带谦和,又往前走了一步。   “喂!你耍什么花样?!”凌峰见势,拉着原母往后退了两步。而陆平川好似看不见他一样,只将手中的购物袋都放在方倚梅面前。   十几个购物袋堆在一起,花花绿绿的,定睛一看,通通印着大牌 logo。   “伯母,这是我给您准备的见面礼。”陆平川说着,欠了欠身子,“就是准备得有些着急,不周到的地方,您多见谅。”   方倚梅被这阵势搞懵了,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购物袋,第一反应竟是:如果这些还不够周到,那什么样的见面礼才算周到?   她当年无所不用其极地跻身上流社会,渴望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双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方倚梅弯下腰就想去拆包装,凌峰被她这幅轻重不分的模样气到,大声喝道:“方姐!”   方倚梅如梦初醒,慌乱间一脚踢开购物袋:“你们以为拿这些就能糊弄我?太天真了!”   “妈咪。”岑潇说着,委屈巴巴,“潇潇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最近犯了什么错?惹你这样生气?”   “是啊。”陆平川附和着,又将岑潇藏在身后,“如果是因为我,那伯母大可以把气撒在我身上,没必要为难外人。”   他说着,看了眼凌峰手中的原母,试图用言语定义将他们撇出去。   可凌峰并不好糊弄,只听他冷笑道:“你们没必要在这里一唱一和。”   接着,他便将匕首比在原母的大动脉处,厉声喝道:“说!昨天在岑家庄园的那个直播,是不是你们搞得鬼?!”   这下,换岑潇和陆平川愣住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得在想:他们怎么会知道?   “果然是你们。”将他们的动作表情看在眼里,方倚梅坐实了心中的猜想,她气急败坏地走到原母面前,扬起右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记耳光又重又响,原母被打得偏过头去,不过几秒,左脸便高高地肿了起来。   岑潇见势,迈开步子就想上前阻拦,却被陆平川拽住了。   他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腕,带着安抚的意味,片刻过后才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发现了。” 第53章 我的计划成功了   陆平川说罢,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几双眼睛一起看过来,好像都在说:你这就承认了?   他屏声静气,加重了自己握着岑潇的力道,解释道:“但我的本意,没想要连累伯母。”   他这“认罪”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方倚梅和凌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听他继续说下去:“我在陆家,受了余香不少气,本来就想报复她。”接着,露出苦恼的表情,“后来,我听说伯母因为我不是继承人,不同意我和潇潇在一起……我就更想找到余香的把柄。如果能把余香送进牢里,星河或许也会受到牵连,我就有机会继承陆氏。”   他目光真挚,言辞恳切,可岑潇却明白了:陆平川这是以退为进。   “妈咪,平川哥哥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好。”她反应过来,立刻帮腔道,“你看这些见面礼,都是他用心挑的。有你喜欢的珠宝和皮包,全是最新款。”   “是啊,伯母,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要伤和气。” 陆平川附和着,又试探道,“直播那事……您要不也去自首?我会去求我爸,把你和余阿姨一起捞出来。”   方倚梅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神不自觉开始松动。凌峰见状,再次叫道:“方姐,别被他们骗了!最重要的证据丢了,搞不好已经在警察的手里了!”   他说着,又把原母往后一勒,冲岑、陆二人威胁道:“你们也别在这里拖延时间。想要这两个老家伙活命,你们现在就去找警察,要么给我们顶罪,要么说这一切都是你们的栽赃陷害,和我们没关系!”   此刻的凌峰,就像一条穷途末路的疯狗,思路混乱、语无伦次。陆平川看着他,做出既害怕又为难的表情,大脑却在极速运转——   他方才说“最重要的证据的已经丢了”,难不成是 K 捡回来的那个男士背包吗?   为了求证,陆平川又道:“刚才一进门,我就觉得这位大哥有点眼熟。现在想起来了——你昨天是不是丢了个包?”   眼看对方露出惊讶的眼神,他紧忙接上:“被我的人捡到了。”   凌峰听着,反应过来:“追我的人不是警察?是你的人?!”   他瞪圆了眼睛,将匕首从原母脖子上移开,比向陆平川:“你为什么派人追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哥,大哥,别激动。”陆平川连忙安抚道,“都说了是误会。那包就在我身上,我现在就还给你。”   陆平川说着,眼睛牢牢盯着凌峰手里的匕首,俯身探向那堆购物袋。只见他拎起其中最大的一个,在凌峰半信半疑的目光中递过去:“就在这里。”   “平川哥哥!”岑潇在他身后叫出来,“那个包很重要,你不能还给他!”   岑潇这一喊,本还犹豫的凌峰顿时加快了动作。他一个健步向前,就要去抢那个购物袋,几乎是在同时,陆平川手腕一翻,将购物袋整个倒置过来,里头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砸在凌峰脸上,他始料未及,又被购物袋套住了脑袋。   他一时间无法视物,动作慌乱起来。陆平川抓住时机,一脚踹在他的腹部,趁着他身形不稳,再使出一记擒拿,将其双手往身后一別,凌峰吃痛一声,匕首应声而落。   陆平川一膝盖顶向他的腘窝,他立刻跪趴在了地上。   岑潇趁机踩住那把匕首,一脚踢了出去,接着拉过原母,只是还未扶着她站稳,便听她发出一阵急切的支吾声。   她顺着原母惊恐的视线看过去,便见陆平川半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压制住凌峰,可脖颈处却架着一把菜刀。   那是把厚重的砍骨刀,刀柄油腻,刀刃锋利。方倚梅举着菜刀往前一步,陆平川的后脖颈便显出一道血印。   此刻的陆平川,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凌峰这个胖子,根本分不出精力应对方倚梅,只能忍着伤口的疼痛,发出“嘶——”的声音。   岑潇见状,大喊道:“妈咪,不要!”   “妈咪?”方倚梅扭过头,瞥见岑潇与原母紧握的双手,“岑潇,这么多年了,你只肯叫我‘妈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说着,再次将目光放回陆平川身上,“差点被你这个臭小子给混过去了——你恨余香,岑潇就不恨我了吗?你们做这个局,就是想把我和余香双双送进监狱!”   岑潇听着,慌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原来你都知道,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会给我带来多么痛苦的折磨,也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会激起我多少的怨怼、愤怒和仇恨。   可是,你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这么做了。   岑潇五内俱焚,正想开口,却被陆平川打断了:“潇潇,你别管我,带着叔叔阿姨快走。”   “闭嘴!”方倚梅怒喝一声,手上不自觉用力,陆平川后颈上的伤口倏地加深,一道血迹就这么淌了下来。   许是被鲜血的颜色刺激了神经,方倚梅发狂一般地笑道:“陆平川,你昨天也听到了。岑潇还没成年的时候就被男人睡过了,她后来还交了那么多男朋友,早就不干净了!你为了一个‘破鞋’,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   她面目狰狞,口不择言,大脑中似乎有个老旧的唱机正在倒带,将她这些年听过的流言蜚语一一重现——   方倚梅可是个“惯三”啊。   娱乐圈没有比方倚梅更贱的了。   选美冠军?她就是个不要脸的荡妇!   ……   这些难听刺耳的声音,凭什么只骂她一个人?   岑潇是她的女儿,和她有着同样的血脉,同样的面容。凭什么她要被千夫所指,可岑潇就能有人疼,有人爱?   方倚梅满腔愤慨,鼻孔因为激动而一张一翕。就在她冲冠眦裂的时候,传来一道平静的男声:“我不在乎。”   许是因为疼痛,陆平川的声音微微发抖,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在说话:“先不论当年,潇潇是被强迫的,就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贞节牌坊那一套?”   他抬眸看向岑潇,在她百感交集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反正在我眼里,她就是最聪明,最坚强,最有正义感的……”   “你给我闭嘴!”陆平川的回应刺激了方倚梅,她扬起菜刀,就要往他身上劈去。   “方倚梅!”岑潇大喝一声,声嘶力竭,“陆平川如果出事,陆建业不会放过你的!”   “你还想再骗我?”方倚梅斜眤过来,嗤笑道,“这臭小子在陆家根本不受宠,陆建业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岑潇努力按下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掏出手机轻点两下,再怼到方倚梅眼前:“你看,这是陆星河和陆建业的 DNA 鉴定报告。”她说着,控制自己不去在意陆平川的目光,“陆星河根本就不是陆建业的儿子,陆平川才是陆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方倚梅看向岑潇的手机屏幕,神色有片刻的怔愣。岑潇抓住机会往下说:“昨天的热搜话题你看到了吧?陆氏儿子非亲生——非亲生的从来就不是陆平川,而是陆星河。”她说着,放缓了语气,“这个消息,陆建业暂时还不知道。你放了陆平川,去警局自首,去找余香对质。我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陆建业,再说服他放弃余香来保你,今天的这一切都当没有发生过。”   “自首”二字似是一把尖刀,一下扎到了方倚梅的心窝上。她龇牙咧嘴地瞪过来,正想说些什么,空气里再次响起敲门声。   “店里有人吗?”这敲门声缓慢却沉重,还伴有一道男声,“我们是消防大队的,来做消防安全检查。”   岑潇认出那是 K 的声音,倏地一怔,就听凌峰说道:“消防检查为什么不敲前门?要敲后门?”   他仰着头,极力与陆平川的力量对抗,“方姐,这一定是他们的帮手!”   方倚梅听着,咬紧牙关,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将陆平川扯起来:“自首?我哪怕死在这里,都不会去自首的!我今天就拉你们给我陪葬!”   岑潇听着,顿时不敢动了。她看向陆平川,只见他的额头和鼻尖已经沁出汗珠,不知是因为力竭,还是因为疼痛。   “方倚梅,你有没有想过,”陆平川说着,回给岑潇一个安抚的眼神,“如果……如果我们今天都死在了这里,那余香想给你泼脏水不就更容易了?我爸也永远不会知道陆星河的身世,他一定会尽全力将余香保出来。出来以后,她还是陆太太,有儿子撑腰,她还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你呢?只能是孤坟野冢,逢年过节都没人给你烧纸。你真的甘心?”   方倚梅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圆滚的眼睛里浮出泪水。她再次看向那些大大小小的名牌购物袋,不由得想到:是啊,我难道真的就要死在这里?留余香那个贱人,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她想得出神,外面再次传来男声:“喂!里面到底有没有人?配合消防大队的安全检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男人喊完,似是不耐烦地加重了敲门的力度,只是那阵势之大,感觉不是用手在敲,而是用脚在踹。   方倚梅被这个阵势吓到,手一抖,刀锋又深了一些。陆平川脖颈上涌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多,浸湿了他的衣领,也刺痛了岑潇的眼睛。   她松开原母,决定冲上去夺刀,却被陆平川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姿态别扭地看过来,泛白的嘴唇竟还对她勾出一丝笑意,好像在说:别担心,我没事。   这时,门外的人越踹越用力,年代久远的门锁倏地脱落。千钧一发之际,陆平川拎着凌峰的后衣领迅速挺腰,将对方往满是锅碗瓢盆的铁架上甩去。而他的后颈却也因为这个动作,撞进了刀锋的更深处。   方倚梅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一直趴伏在灶台边的原父倏地站起,他扬起自己被捆住的双手,推翻那口热锅,骨头汤就这么浇在了方倚梅的脸上和手上。   沸腾的汤汁犹如烈火,烧透了她的皮肤和血肉。方倚梅发出“啊——”的尖叫,菜刀倏地脱手,咣当一声砸在地上。与此同时,K 一脚踹开松动的铁门,一队人冲了进来,瞬间控制住了局面。   后厨里人头窜动,一片混乱,可岑潇的眼睛只看得见陆平川——平日里桀骜骄矜的大少爷,此刻正仰躺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衣领处全是血迹,与他惨白的面色形成鲜明对比。   “陆平川!”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将他的脑袋抱至自己的大腿上,又扯过几条干净的擦碗布,紧紧按住他的伤口。   “你忍一会儿……忍一会儿……救护车马上就到了……”她双手用力,声音却不自觉地开始发抖,泪珠顺着脸颊,一颗颗地往下砸。   “别哭……”陆平川发现自己竟还有力气抬手,去帮她擦眼泪,“我……我的计划……成功了。” 第54章 你离我近一点   岑潇从小就不喜欢医院,这里处处都透着冰冷、沉闷与苦腥的气息。置身其中,恍若置身于斗兽场,人好似只剩下生与死两种选择。   此刻,她身体僵硬地坐在手术室外的塑料椅上,双手和衣裙上全是血迹。她神情恍惚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起陆平川被推进手术室前的样子。   他双目紧闭地躺在平板车上,惨白着一张脸,俊朗的五官里毫无生机。   岑潇被这个画面刺痛,抽了下鼻子,强忍着想哭的冲动。   这时,有一瓶热饮递到面前,她一抬头,就见陈献站在自己面前。   他的状态看起来也不太好,一头乱发不知几天没洗,像杂草一般歪七扭八,牛仔衬衫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堪比咸干菜。   岑潇接过他手里的饮料,叫了声:“师父。”   陈献揉了揉她的头顶,说道:“原叔原婶的检查都做完了,没什么大碍,分局的同事先带他们回去做笔录了。”   岑潇听着,稍微放了心,略显呆滞地点了点头。   看她红着眼眶和鼻头,陈献坐在她身边:“之前的那些话,真是白说了。要你别搅进顶峰的烂摊子,要你遇上什么事记得和我说,你全当耳旁风了。”   他说着,又佯装吃味地问道:“怎么?难不成现在在你心里,陆平川比我更可靠了?”   他语气责怪,却也轻柔,像一个充满威严但又宠爱妹妹的大哥。有了大哥在侧,岑潇只觉得忧虑与委屈通通翻倍。她不自觉地靠在他的手臂上,没一会儿,陈献就觉得自己的袖管湿了。   陈大队长的心咯噔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岑潇不是被自己的玩笑话给气哭的,她纯粹就是担心陆平川。   “那小子就是伤口深了点,没伤到大动脉,不会有事的。”陈献抹了抹她的眼泪,安慰道,“况且,都说祸害遗千年,他的命肯定很长。”   他言简意赅,却语气笃定,岑潇被安抚了,揉了揉眼角,止住了眼泪。   许是觉得自己哭鼻子有些丢人,她半开玩笑地冲陈献问道:“那我呢?算不算祸害?会不会长命百岁?”   “怎么?”陈献嗤笑一声,“他人还在手术室里躺着,你就想着和他长相厮守了?”   岑潇被他一句话噎住,张嘴就想反驳,却差点咬到舌头,只能快速闭上嘴。   见她龇牙咧嘴的,终于有了点活力,陈献收敛心神,正色道:“这个陆平川,是不是故意的?”   岑潇一怔,不解地看向他:“什么故意的?”   “如果只是组织卖淫罪,那量刑的弹性很大。方倚梅找个好律师,或许只用蹲个三五年,就能出来。”陈献耐着性子解释道,“但有了今天这一出,性质可就大不一样了——非法拘禁加上杀人未遂,数罪并罚,方倚梅不被判个无期,也至少是二十年往上。”   岑潇听着,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她倏地明白过来:为什么陆平川会轻易地被方倚梅胁迫;为什么 K 偏偏选方倚梅的气头上来破门;为什么陆平川最后的那个动作,看起来就像他自己主动往刀口上撞……   这一切,就是为了再给方倚梅按一个“杀人未遂”的罪名。   而方倚梅一旦重刑加身,她这辈子最大的威胁便会自此解除,她不用再担惊受怕。   岑潇喟叹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陈献见状,才明白这丫头也被陆平川蒙在鼓里。   察觉自己可能在无意中做了回助攻,陈献的心情有些复杂。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个了,我问你,凌峰说他有个包被陆平川捡走了,有没有这回事?”   岑潇闻言一愣,倏地从感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想起陆平川与凌峰的对话,又想起之前确实看到 K 拿了个男式背包回了酒店。   她嗫嚅了下嘴唇,还没回答,手术室的大门从里面推开,医生走出来:“谁是陆平川的家属?”   岑潇倏地站起来,快步迎向医生:“我,我是他的……”微有一顿,“女朋友。”   “病人没什么大碍了,血都止住了,各项指标也正常。”医生摘下口罩,冲她颔首道,“在 ICU 观察一晚上,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一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空悬半日的心终于放下,岑潇冲医生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   医生摆了摆手,正要离开,又被陈献叫住:“大夫,我是主办这个案子的警察。能不能麻烦您配合我们,给病人开个伤情报告?”   医生回道:“没问题,走,去我办公室。”   医生说着,就往办公室走去,陈献正想跟上他的脚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对岑潇说道:“对了,那个……方倚梅也在这家医院。你如果想见她,我让同事帮你安排。”   岑潇的神色沉下来,冲他点了点头。   *   陆平川很久不做梦了,这次,他却被沉重的梦境压得喘不过气。   梦中的他身陷黑潮,几乎是用尽全力一挣,才堪堪扒牢一根浮木。那浮木粗粝又温润,他下意识地就喊了声:“妈妈。”   岑潇一愣,刚想把手抽走,就听陆平川低声喊道:“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轻,还有些口齿不清,可岑潇听清了,不由得挨到床边,将自己的整只手贴在他脸上。   陆平川几乎是下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眉眼舒展开来,紧抿的下颌线也逐渐放松。   岑潇只觉得自己的心落在棉花上,被洁白蓬松的温柔包裹。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抚了抚陆平川的额头。   天光明亮,透过病房的薄纱窗帘照进来,笼罩在他们身上。陆平川觉得梦中似有一缕白光劈开黑水,将自己托起来。他睁开眼睛,又觉得刺眼,停了几秒,才认出眼前的人是岑潇。   只这一眼,他便笑了出来,苍白的嘴唇弯出漂亮的弧度,一双桃花眼却透着清澈明晰的破碎感。岑潇心旌一动,又摸了摸他的脸。   接着,她想起身离开,却被陆平川一把握住:“别走。”   这用词和语气,与他的梦呓时一模一样,但此刻的他清醒着,看过来的眼神带有明确的不舍,更叫人于心不忍。   岑潇凑到他跟前,轻声道:“你醒了,我得按呼叫铃,叫医生护士过来。”   接着,她又就像哄小朋友一样补充道:“我不走,就在你床边。”   陆平川闻言,好像放心了。他一松开手,岑潇便直起身子,按动了墙上的一个按钮。   陆平川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偏,只见她还穿着昨天的连衣裙,腰身与裙摆处有大片的血迹,再看床头的电子钟,已经快要上午九点了。   她是留在这里,照顾了他一夜吗?   陆平川想仰头问她,可才一动作,便觉得后颈处传来一阵刺痛,他咬着后槽牙想忍,却在岑潇看过来的一瞬间,改变了注意。   英俊的眉眼紧紧蹙在一起,他一连发出好几声吸气声。   岑潇连忙俯身下来,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痛?”   说罢,她又看了眼呼叫铃,似乎是嫌医生来得太慢,起身就要往病房门口走去。   这言行举止中全是担忧。陆平川看着,只道自己的猜想果然没错。   心中倏地生起一股雀跃与愧疚,他对岑潇安抚道:“我只是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不要紧。”   他说着,见岑潇脚步未停,又一把抓住她的手:“我逗你的。”   岑潇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嗔怪道:“你就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她说完,又觉得不对——陆平川不就是那只狼吗?   岑潇被自己的联想能力逗笑了,再次坐回病床前,对他轻叹道:“以后不许这么傻。”   陆平川迎着她的目光,只这只言片语,便明白了这位漂亮聪明的女郎,早已洞悉一切。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避重就轻道:“不是傻,是舍不得你受欺负。方倚梅总拿你的养父母威胁你,这下一劳永逸,省的你总是担惊受怕。”   “那能比你的命更重要?”岑潇的语气十分急切,“你差点就要去当‘无头鬼’了,你知不知道?”   “那我没有头以后,你还能认出我吗?”陆平川应着,似是十分苦恼,“要是实在认不出,你就摸我腹肌吧,我相信你能摸出来。”   这都是什么不着边的阴间笑话?岑潇被他这没轻没重的回答气到了,也顾不得他还是伤患,抬起手就想打他,可最后落下去的时候,却还是变成了轻拍。   陆平川也不躲,只笑着问她:“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方倚梅这回少说也得关个几十年,你就说爽不爽?”   这问话属实有点熟悉,岑潇定睛看住陆平川,只觉得他初醒时的混沌迷茫皆已褪去,眼睛里复又亮起狡黠的精光。   她按兵不动,简单地回了一个字:“爽。”   陆平川晃了晃她的手,又问:“那,我是不是可以要些奖励?”   他这一言一行,倒是将岑潇惯用的伎俩学了七成足。她看着,终于憋不住笑出声,反问道:“你想要什么?”   陆平川立刻答道:“你离我近一点。”   他形神亏弱,说话还有点吃力,岑潇以为他是怕自己听不清,干脆半蹲在病床前,将脸凑到他跟前。   陆平川看着,又道:“再近一点。”   于是,岑潇又往前挪了几公分。   直到男人的鼻息落在脸上,她才将将停住,接着,便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牢牢锁住了她的红唇。   岑潇手一抖,倏地抓住掌下的被单,就在她慌乱闭眼的瞬间,一抹湿润的柔软,轻轻地,往她唇上覆了下来。   与酒窖里那个浅尝即止的吻不同,陆平川这次吻得温柔又缠绵。他的唇间似有颗滚动的罂粟果,越品尝,越沉沦。   岑潇的手抚上他的后脑,开始不自觉地回应他,心中忍不住在想:以后对于医院,是不是也算有点美好回忆了? 第55章 定情信物   这个吻,因为医生的到来而戛然而止。岑潇犹如惊弓之鸟,连忙藏到病床边的挂帘后。   反而是医生毫不尴尬,他查看了伤势,交代了注意事项,还对陆平川调侃道:“小伙子,你女朋友昨天哭得可凶了,差点要把医院淹了。”   医生说完,便离开了。房门轻轻扣上,陆平川一偏头,就见岑潇露在挂帘外的半截红透的脖子。   他轻笑出声,对她道:“医生都走了,还不出来?”   岑潇从挂帘后探出头,眼神怨怼地看了他一眼,带着欲语还休的娇羞。他冲她勾了勾手指,说道:“过来。”   她这次学乖了,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绝不多往前一步。   陆大公子借着虚弱使了几次美男计,可岑潇都无动于衷,他最后只能抬起自己空荡荡的手腕,问她:“我表呢?”   岑潇听着,连忙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出那块复古限量款,递到陆平川面前。   昨日做手术,护士将他身上所有的金属饰品都摘了下来,连着重要物品一起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陆平川接过那块表,却没戴在自己手上,而是仔细端详了一阵,然后轻柔地扣在岑潇的手腕上。   她手腕纤细,他将表带的扣针别进最后一个扣眼,手表才堪堪挂住。岑潇晃了晃手腕,不解地问:“你做什么?”   他解释道:“这表是我妈送我的生日礼物。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带在身边。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注意到这块手表,现在想来,好像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   岑潇闻言,顿时就想起贺宅书房的那一晚。当时他们短兵相接,她就看出这块表,对他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既然是白锦曦留给他的遗物,她便不能收。岑潇思忖着,想将手表解下,却被陆平川按住:“送给你了,定情信物。”   他虽未提及“爱”与“喜欢”,但从那个吻到这块表,一举一动都已是在表白了。   岑潇只觉得心中有风吹过,搅动一汪春水,荡出圈圈涟漪。再看眼前的男人,好像也不是当初那个玩世不恭、性情凉薄的陆大公子。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成了平日里对她细心照顾,危险时将她护在身后的平川哥哥了。   埋在心底的种子犹如春草萌芽,顶开岑潇那颗尘封已久的心,虽不至山崩地裂,却也撑开一条细缝,冒出鲜嫩的枝叶。   她定睛看向陆平川,片刻后,掏出自己的手机,给他转了个一块钱的微信红包。   接着,她对他晃了晃手机屏幕,说道:“情侣之间,送表不吉利,就当我一块钱买了。”   陆平川看着,眉目间皆是笑意。他牵过她戴表的那只手,将唇印上她的掌心,就像一个郑重的盖章仪式,宣示一段关系的正式确立。   病房里满是浓情蜜意,陆平川看起来也算有精神头。岑潇想:这是一个适合沟通的好时机。   于是,她掌心一翻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想和你坦白一些事,但你听了以后不许生气。”   陆平川叹气道:“我都这样了,就算再生气,还能做什么?”   岑潇被他这一半无奈一半揶揄的语气逗乐了,放松下来,直奔主题:“你觉不觉得奇怪?方倚梅和凌峰为什么会知道,直播的事是我们安排的?”   “确实奇怪。”陆平川应着,微微颔首,“我把余香自首的消息告诉方倚梅,是希望她们继续‘狗咬狗’,可方倚梅却没有去找余香对质,反而是掉转了刀头,冲着你和你养父母去了。”   “所以,有人提点了方倚梅。”   岑潇说罢,便见陆平川眉目温和地看向自己,那目光清醇甘和,又似有千言万语。   她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问他:“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潇潇,我还是那句话。”他说着,加重了双手交握的力道,“如果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一直都在等,等着她主动,等着她靠近,也等着她坦白。   他想拥有她的一颗心,一颗由她自己刨开的,毫无保留交付的真心。   岑潇自是明白他的心意,于是也不再扭捏,继续往下说道:“我猜这一切,都是陈泱泱安排的——她在我们买热搜的时候,故意安插了一个#陆氏儿子非亲生#的话题,又在你挑拨方、余二人的时候,告诉了方倚梅真相。”   她说着,语气略有停顿,“我也是这两天才想明白的。陈泱泱恨方倚梅,也恨方倚梅的子女。昨天,我如果为了保护养父母,和方倚梅鱼死网破,对她来说就是‘一箭双雕’。可你保护了我,让方倚梅落得牢底坐穿的下场,于她而言,也不算亏。”   “这么说来,”陆平川不由得地自嘲道,“我倒成了陈泱泱‘借刀杀人’的工具了。”   看着他缠绕了好几圈绷带的颈部,岑潇心有愧疚。她从手机里调出几张截图,再递到陆平川面前:“这些都是陈泱泱要我去查的 DNA 报告,星河不是陆建业的儿子,也不是余香的儿子。我怀疑——”她的语气仿佛有千斤重,“他是我弟弟,也就是是方倚梅和陈乐康的儿子。而陈泱泱,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陆平川伸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左右滑动了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的曲折关系。   他想起自己与陈泱泱见的唯一一面,当时她说:我们的目标,绝对是不谋而合的。我不仅不会给你添麻烦,我还会助你一臂之力。   她所谓的“一臂之力”,便是挖掘出陆星河的身世吗?可她若是一早便知,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还有,她为什么会知道他和岑潇买水军、买热搜的计划?又为何会如此“恰好”地选在他想进一步挑拨方、余关系的当下,告诉了方倚梅直播的真相?   如今想来,两人面谈时说的话都是托词。陈泱泱不仅没有把他当盟友,相反对他有戒心,有隐瞒,甚至还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陆平川露出玩味的表情,只是这玩味中夹杂着几丝阴狠。岑潇看着,面带难色地说道:“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陆平川闻声看过来,目光在触及她的一瞬间,变得柔和。   他对她点点头:“你说。”   “我记得自己答应过你,要将余香和陆星河彻底赶出陆氏。如今有了这些报告,陆建业知道自己被余香骗了这么多年,一定不会再管她的官司,只会由着她自生自灭。”岑潇说得,略有迟疑,“但是星河……可不可以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陆平川的眸色逐渐黯下去,岑潇见状,紧忙补充道:“他反正都要出国读博,又对继承陆氏没什么兴趣,不会对你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   她神情急迫,又带着点小心翼翼,全然没有往日想要讨好处的机灵劲儿。   看着她这幅模样,陆平川下意识地就想答应,只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嗯,语气虚弱间还带着浓浓的酸味。   岑潇低头看向他,仿佛在斟酌用词,半晌后才道:“有时候,血缘关系确实挺奇妙的——如果我说,我把星河当作我的‘平行’世界,你信吗?”   陆平川没料到是这个回答,顿时怔住了,只听岑潇往下说:“作为方倚梅的女儿,我从小就被人嘲笑是私生女,成年以后,又被人指着鼻子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就都算了,最难受的是要被亲妈当作工具,天天到处讨好,卖笑卖乖。”   她说着,放缓了语气,“可我第一次见到星河,就觉得他……怎么说呢……有一种很干净,很清澈的气质。且不论他是如何变成余香的儿子,再进到陆家的。但他单纯善良,有时候还天真得冒傻气,我看着,是很羡慕的。”   只有简简单单、平安顺遂长大的人,没有被世俗的眼光审视过,挑剔过,才能拥有这样的性格。   如果她不是方倚梅的女儿,或者她从没有被生母找到,或许也可以拥有平凡安稳的一生。   岑潇没有把话说尽,陆平川却都听懂了。他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嘴上却在说:“这个要求……对我来说有点难。”   岑潇略微吃惊地看向他,听他继续道:“你还记得昨天上午,陆建业一个电话把我叫回陆宅吗?其实昨天,发生了一件让我很烦躁的事。”   她听着,自然就想起了他在百货楼下,一脸愁容等着自己的样子。   原来在陆宅,他真的遇上了不开心的事。   在她担忧的眼神中,陆平川分享了自己与陆建业在书房的谈话,以及那段被他偷录下来的电话录音。   末了,他道:“在陆建业的心里,星河比我重要多了。你知道,我有多想让全世界都知道,陆董事长最看中的小儿子,外界传言的‘接班人’,其实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这么多年都在替别人养儿子吗?”   他说完,还可怜巴巴地看向岑潇,眼里是少见的委屈,岑潇突然就觉得,自己方才提的要求实在过分了。   陆星河的简简单单、平安顺遂,都是建立在陆平川的痛苦和忍耐之上的。她又怎么能要求一个受害者让步?   岑潇想着,就想收回刚才那些话,陆平川看穿了她的意图,抢先道:“不过,就在刚才,我改变主意了。”   岑潇瞪圆了眼睛,条件反射般的问道:“为什么?”   “你难得向我吐露一次真心,我当然要好好珍惜。”陆平川说着,勾起嘴角,“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岑潇听着,只觉得他的一张笑脸里全是宠溺与迁就。而她的胸腔发酸发胀,那根刚刚冒头的小草被爱意浇灌,疯长起来。   她凑到他跟前,轻声说了声:“谢谢。”   陆平川对她眨了眨眼睛,又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不说这些了。我好累,你陪我躺一会儿。”   想到他刚醒来,就和自己说了这么多话,确实很耗精力。此刻,岑潇也顾不得他是不是有歪心思,脱了鞋就准备上床。   可她还没坐上床沿,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只见陆星河急色匆匆地走进来,嘴上念叨着:“大哥,你没事吧?”   本该入怀的美人一下站了起来,陆平川冲陆星河露出气恼的神情:“你来干什么?”   陆星河被这态度怼得一愣,只能老实说道:“我听爸爸说你受伤了,还住院了。实在不放心,就来了。”   陆星河的关心之情溢于言表,陆平川看着,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   “星河,你别着急。”岑潇说着,转圜了气氛,“平川哥哥的伤势已经稳定了。”   陆星河听着,这才冷静了一点。他点了点头,又瞥见岑潇衣裙上的大块血迹,倏地瞪大了眼睛。   岑潇连忙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解释道:“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陆星河的一口大气刚喘到喉咙口,又一下收了回去。   “正好你来了,快看看这些单据。”岑潇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叠单子,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有病例,还有药单,我也看不懂,你帮平川哥哥研究研究。”   陆星河听着,接过单子便看了起来。过了几分钟,他似有疑问地问道:“大哥的主治医生是谁?我找他聊聊。”   岑潇说了个名字,又解释了医生办公室的大致位置,陆星河便拿着单子出了病房。   看着他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岑潇冲陆平川问道:“留着他当弟弟,其实也还行?”   陆平川听着,不胜烦恼地闭上眼睛,嘴角却露出无奈的笑意。 第56章 嗯,我喜欢他   过了好一会儿,陆星河才从主治医生那儿回来,开始交代他和医生讨论的注意事项。   “医生开的这个消炎药是有副作用的,大哥吃了以后,如果觉得恶心想吐,一定要马上反馈。还有大哥的伤口很深,千万不能沾水,但是现在天气热,大哥爱流汗,这不小心弄湿了纱布,也要叫护士马上来换。眼下是可以正常饮食的,但有些食物不能吃,会影响伤口愈合……”   他絮絮叨叨地像个机关枪,陆平川揉了揉太阳穴,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谢谢星河,你有心了。”岑潇见势,连忙打断陆星河,“平川哥哥刚醒,精神还没恢复。咱们让他再睡一会儿吧,我送你出去,你把这些注意事项都说给我听。”   “哦,对对对。”陆星河听着,连忙应道,“那大哥好好休息,缺什么就说,我让管家送过来。”   陆平川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接着又对岑潇交代道:“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你送完星河之后就回酒店吧,好好睡一觉。”   岑潇看了眼自己血迹斑斑的裙摆,冲陆平川点了点头。   她和陆星河两人退出病房,还没走到电梯口,便听对方问道:“潇潇姐……大哥刚才让你回酒店。你们……是已经同居了吗?”   岑潇一愣,随即回道:“嗯。我之前不是腰受伤了嘛,他就把我接到酒店照顾。”   “哦。”陆星河低下了头,“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我都来不及关心你,是我不对……”   “星河。”岑潇打断他,比了比自己裙摆上的血迹,“平川哥哥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嗯,”陆星河应着,头更低了,“我听说了。”   “你之前说,平川哥哥这个人花心又轻浮,会让我伤心。”岑潇说着,微微一顿,“不过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对我很体贴,甚至还为我受了重伤。我想,他和你认知中的那个‘大哥’,大概是不一样的。”   阳光从长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拉长了陆星河的影子。他沉默着,听岑潇继续道:“星河,我要和你道歉。如果我过去有什么行为让你误会了,都是我不好。”   按捺不住心中那股酸涩的情绪,陆星河终于抬起头来:“所以,你真喜欢上我大哥了?”   岑潇点了点头,语气郑重道:“嗯,我喜欢他。”   陆星河一听,眼眶顿时红了。岑潇强压着自己的不忍心,选择一鼓作气地往下说:“还有一件事,我也想和你说清楚。”   “这么多年了,我的生母方倚梅,一直用我的养父母为威胁我,要我攀龙附凤,为岑家的生意找踏板,哪怕是当‘小三’‘小四’也无所谓。而平川哥哥之所以会受伤,就是因为她绑架了我的养父母,要我为她的‘组织卖淫罪’顶包。”   “至于这‘组织卖淫罪’,余香……我是说你妈妈,一直都是她的帮凶。”说到这里,岑潇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不忍心看妈妈吃牢狱之苦。但是我,我的养父母,还有那些被迫签下卖身契的女性,就该吃这些苦吗?个人的债个人来还,你不要再把心思放在余香身上,趁早出国,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之前在原家小吃店里,岑潇便对陆星河说过这句话。当时的他心潮澎湃,感觉自己遇到了知音,可今天再听,这话里只剩下无尽的酸楚。   他咬紧了下颌线,似是在强忍着什么,眼里的纠结、怨怼与痛苦一一闪过。最后,他嗫嚅了一下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他深深地看了岑潇一眼,迈着大步离开了。   *   自打那天开始,陆星河便从岑潇的生活中消失了。   往常一日三餐的问候没有了,就连微信朋友圈都屏蔽了。   也是在这个时间段里,岑潇收到了周南的消息——他受她委托,比对了陆星河和她的 DNA,结果显示他们是百分之百的姐弟关系。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岑潇突然觉得,陆星河与自己断了联系也好。   和她这个“姐姐”保持距离,便能远离那些复杂的纷纷扰扰。   而陆平川得益于身体底子好,在医院躺了几天就恢复了精神 。要不是医生坚持要他多住几天,他早就打包行李回酒店了。   某日,岑潇拎着原母专门为他炖的鸡汤去看他,可才走到病房的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她打量着面前的两个黑衣男人,身高中等,却十分精壮,肌肉线条紧绷着,好像随时都能撑破身上的棉质 T 恤。   他们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双手抱胸地往中间一凑,顿时堵住了岑潇的去路。   岑潇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就这体格,估计陈献来了都打不过。   见她神情防备,其中一位壮汉开口了,带着浓重的港粤口音:“白老在里面探望少爷,小姐去旁边等一下吧。”   白老?是指陆平川的外公吗?   岑潇想着,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另外一个壮汉伸出手掌,做了个“请”的手势。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别废话,快点滚。   那手掌宽厚粗糙,青筋突起,大概能一拳打死一头大象。岑潇识时务为俊杰,拎着保温桶就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这里连着消防楼梯,她甫一站定,便被楼梯间里的某个身影吓了一跳——   楼梯间与长廊用一道铁门隔开,铁门上有一扇透明的玻璃窗户,陈献正趴在那窗户后面,冲她挤眉弄眼。   岑潇抚了抚着胸口,连忙走进楼梯间,冲他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改行当卧底了?”   “什么卧底?”陈献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脑袋,“你港片看多了。”   “怎么说,这也是名动香江的教父级人物。”岑潇说着,斜睨着他,“特地跑来围观,不丢人。”   陈献听着翻了个白眼,最后选择不和她计较。他揉了揉岑潇的发顶,问道:“上次我问你的那件事,就是凌峰的那个背包,到底在不在陆平川那儿?”   岑潇闻言一怔,望向陈献:“你不是找陆平川做过笔录了吗?没问出来?”   “那个陆平川大概有八百个心眼。”陈献的语气十分不满,“除了那天在小吃店后厨发生的事,我问他什么,他都一概不知。”   岑潇听着,陷入沉默——凌峰的男士背包确实在陆平川手上,他是故意不告诉陈献的。   可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岑潇,”陈献用手肘碰了碰她,“凌峰可是言之凿凿,说那个背包就在陆平川手上,他不可能一直装傻。”   岑潇沉吟着问道:“那里头到底有什么?”   陈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凌峰不傻。他经营顶峰这么多年,一直保留着一份客户名单,甚至在客户不知情的情况下,拍下他们的性交易视频。”他说着,语气斟酌,“那名单上,可有不少达官显贵,他们可能不只是嫖娼,还可能通过这种方式进行钱权交易。有了名单与视频,警方就能将这班臭虫一网打尽,凌峰也能因为主动招认了这部分的犯罪事实,对后续案情的侦破有功,争取到宽大处理。”   岑潇点了点头,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陆平川不愿意把这些东西交给陈献。   如果名单上真有不少的达官显贵——那么握着那份名单和那些视频,就等于抓住了 B 市上流社会的把柄。   她蛾眉轻蹙,神情却有些呆滞。陈献见状,突然说道:“你之前不是问我……是不是认识这个凌峰吗?其实是认识的。当年你的那桩案子,线索就是到他那儿断的。”   岑潇神情一滞,又微张着嘴,欲言又止了好半天后才道:“看来我的那桩案子还不是强奸案,我就是被方倚梅‘卖’给了某个人。”   “凌峰说了,如果警方能找到名单和视频,帮他减轻处罚,”陈献拍了拍着她的肩膀,“他愿意为你的那桩案子再提供一些线索。”   感受到对方的安抚,岑潇冷静下来:“所以那个人……不在名单上?”   陈献回道:“不在。凌峰说当年那事是方倚梅的个人行为,他只是知道个大概。”   岑潇又问:“那直接去问方倚梅呢?如果她愿意承认,是不是也能争取从轻处理?”   陈献听着一怔,才明白岑潇这几日都没去看过方倚梅。   “她从前不说,是因为强迫十四岁以下的少女卖淫,最高可以判无期。”陈献解释着,叹了口气,“现在,等着她的刑罚也和无期没什么差别了。但是,她的脸部和手部都被重度烫伤,而她接受不了自己被毁容的现实,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岑潇先是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她的这位生母一生都以自己的美貌为荣,甚至恃靓行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不曾想细心保养至中年,竟落得容貌全毁的下场。   她甚至还要带着被毁的容貌、混乱的神智去蹲大牢……果然是因果不虚,善恶有报。   岑潇想得出神,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动静。她将脑袋探出楼梯间,就见陆平川的病房门打开,方才的那两位“门神”也不见了。   手里的保温桶是从原家小吃店带出来的。原父原母一生节俭,舍不得买高档货,是以这保温桶实则不怎么保温。   层层热气从盖子与桶身之间的缝隙漏出来,再凝结成水珠。担心陆平川喝不上热汤,岑潇拎着保温桶就要离开楼梯间。   将她的急切看在眼里,陈献叫住她:“潇潇。”   她应声回头,就见他的半边脸没在阴影里,表情晦涩,声音低沉:“名单与视频都与你的案件息息相关。方才和你说的这些,我也都和陆平川提过。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把证据交出来。”   似是承受不了保温桶的重量,岑潇下意识地将它抱在怀里,只是这一动,缝隙里的水珠落在了手背上,她仿佛被烫到一般的松开手,保温瓶垂直砸在地上,水浆迸裂,空气里顿时盈满了鸡汤的甜香。 第57章 爱情会让你变得心软   当岑潇拎着个破桶走进病房的时候, 陆平川正半靠在床板上,摩挲着一个小巧的金属物件。   细散的碎发垂在他的额前,俊挺的眉骨蹙在一起,如果不是上挑的眼尾维持了些许的锋利与精明,他现在的表情简直就是“苦大仇深”。   听到她的脚步声,陆平川看过来,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他露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同时,将那个金属物件悄悄地藏到了枕头底下。   他的表情有点复杂:温柔中带着一点慌张,慌张中又有一些愧疚。   因为和陈献闲聊而产生的烦闷情绪,倏地纠结起来,岑潇只觉得,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黑色的那个大声喊道:不要心疼男人,你会变得不幸!   白色的那个立刻回怼:这个男人为了你挨过刀!心疼一下怎么了?!   看着岑潇愁眉苦脸,陆平川冲她伸出手:“想什么呢?还不过来。”   她收敛心神,踱步到他床边,将那个破桶往他的手里一递:“你没口福啦,鸡汤都让我撒了。”   陆平川的本意是想牵她的手,谁料牵到一个油腻腻的保温桶。他一边打量着桶身上的裂痕,一边问道:“怎么砸成这样?这年头,还有人半路打劫鸡汤?”   “我被两个保镖大哥拦在了门口,他们要我去旁边等一下。”岑潇说着,迎向陆平川的目光,“然后,我就遇到了陈献。”   听到“陈献”二字,陆平川的眸光抖动了一下,接着,他听岑潇继续道:“我就和他在楼梯间里聊了几句,他说了件让我很吃惊的事,我一不小心就把保温桶给摔了。”   说罢,她还十分戏精地摊了摊手,再配上一个无辜的表情。   可这无辜里,藏着不动声色的试探。   陆平川看着,已经将她与陈献的谈话内容猜了个八九分。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想起方才与白斯年的对话——   “平川,我从前应该教过你,杀敌不可留后患。你如果隐瞒了陆星河的真实身世,他就会一直把余香当作自己的母亲。人生充满变数,你能保证他永远善良、单纯,不把你当作仇人吗?”   老人声如洪钟,震聋反馈,“还有那个陈献,他毕竟是陈泱泱的堂弟,你如何肯定他不是陈家的帮手?现在,谁握着那份客户名单和交易视频,谁就握着 B 市一半富商的把柄。陈泱泱的野心可不只是收购陆氏那么简单,她想吞并北方市场,想在全国称王称霸——她又怎么会不想要那份名单和视频呢?”   “外公,这次是我天真了。”陆平川解释道,“我一直以为陈泱泱算半个盟友,没想到……”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天真?这是什么混账话!你妈妈当年也很天真,可你看看她,为了‘天真’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白斯年说着,十分恨铁不成钢,“平川,从小我就告诉过你,爱情不仅会让你变得盲目,它还会让你变得心软,让你失去判断力。先不说陆星河和陈泱泱了,就说你脖子上的这些纱布,你难道还不明白?”   陆平川从未被外公这样指责过,此时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不敢反驳半句。   白斯年骂了一会儿,也慢慢消了气,最后只道:“我说过,岑潇是一把‘好刀’,可你不能把‘刀锋’握在自己手里。我相信,这一次你是一时糊涂,接下来,你肯定不会再让我失望了,对吧?”   白斯年的声音渐渐散去,陆平川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上次,就是在这个病房,他才和岑潇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他以为两人的关系能就此进入拐点,不曾想,自己倒成了有所隐瞒的那一个。   见他心事重重,岑潇不由得伸出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感受到她的担忧,陆平川故作轻松地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岑潇点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我爸昨天来过了,我和他说了星河的事。”   岑潇神色一凛,问道:“那他怎么说?”   “他都答应了。”陆平川言简意赅,只说重点,“第一,他肯定不会再管余香的官司,由着她自生自灭;第二,他愿意保密星河的身世,他依旧是陆家的二公子。”   “过几天,陆氏集团就会出声明,说明余香的所作所为都是她的个人行为,和公司没有关系。而外人也只会觉得,陆家二公子因为母亲的关系,失去了继承人的资格,从此远走他乡,没有再回到陆氏的可能。”   岑潇听着,点了点头——这么看来,这事倒比她预料中的要简单。   她若有所思,再次问道:“你是怎么说服陆建业,不说破星河身世的?”   “很简单。我告诉他,陆氏的股票已经跌到历史最低点了,如果再出负面,就该跌停了。老头子毕竟是个商人,董事会给他的压力也很大,所以他就答应了。”陆平川回着,略一停顿,“但是,他这也只是暂时答应了,保不齐哪天遇上什么事,他又想着捅出来,这都是有可能的。”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但陆平川为她做到这份上,岑潇已经很感激了。   看着这个为自己受伤,又为自己让步的男人,岑潇再次想起了自己和陈献的对话。只是这一次,她忍不住在想:或许,陆平川都是有苦衷的。   哎,看来黑色小人被白衣小人打败了。   她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凑到他跟前:“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其他事要告诉我?”   陆平川闻言,几乎是在一瞬间换上了吊儿郎当的面孔,对她笑道:“有啊。”   接着,把脸颊凑过来,“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这老掉牙的霸总台词却没击退岑潇,相反,她毫不犹豫地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这个吻很轻,就像羽毛拂过一般的若有似无。可陆平川却倏地瞳孔收紧,看着岑潇。   那巧笑嫣然里藏着一丝恶作剧般的讨好——从前,她对他有所企图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不同的是,从前的她最多拉住他的手荡一荡,再撒个娇,而如今已经进化成一个面颊吻了。   看来有些事,他越想隐藏,她就越想知道。   陆平川心潮澎湃,被强压下来的烦躁倏地翻腾为一股纠结、无奈与心痛交织的情绪。他抓住岑潇的两个手腕,用力一提,便将她整个人拎到了床上。   岑潇惊呼一声,还来不及挣扎,就被他连人带被子地抱进了怀里。   “你身上有伤,有伤!”她大声提醒着,希望陆平川能松开自己,却不想对方箍得更紧了。   他欺身压住她,钳住她的下颌,一低头就堵住了她的唇瓣。   灵巧的舌尖从岑潇的唇珠上划过,钳住她下颌的手微一用力,她便乖乖地张开嘴,任由那舌头顶开自己的贝齿,再和她的舌尖缠在一起。   陆平川吻得又急又狠,岑潇在他的吮吸中感受到一股凶旷的焦灼。而这股焦灼令她化身为一条缺氧的鱼,下意识地就想逃离这灭顶的窒息感。   可她才要挣扎,身体里的黑色小人却苏醒了,连声叫道:这个男人为了逃避沟通,竟然用亲吻来堵你的嘴!   岑潇听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反抱住了陆平川。   感受到她的回应,男人眼睫微垂地看过来,只见她眼神迷蒙,呼吸困难,一张小脸都涨红了。   他清醒了一些,稍稍放开她的唇,待她换了气,又再次吻了下来。   这一次,渴望与眷恋盖过了霸道的侵占。唇齿交融间,他浅浅吮吸,柔柔舔舐,岑潇好似受到蛊惑一般挺起了腰身,开始轻咬轻啄地回吻他。   陆平川喟叹一声,放松了搂抱她的力量。   岑潇咬住他的下唇,诱着他向前倾着身子,接着,柔夷抚过他的后背,再停在腰部轻柔地摩挲。   一时间,陆平川只觉得一股火气全汇集到了自己的下腹部,他喘着粗气,加重了唇齿肆虐的力道。几乎是同时,那只柔夷离开他的侧腰,探进枕头,摸走了那个小巧的金属制品。 第58章 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打从陆平川决定端掉“顶峰文化”开始,K 便觉得工作有点超负荷——先是跟踪凌峰,再到盯梢方倚梅,后又去小吃店救人,他两脚不沾地地忙了几天,本以为可以喘口气了,结果又被陆平川派去抓“内奸”。   这活不好干。跟着陆平川的这些兄弟,资历最浅的也有一年多,更别提有些人是白斯年亲自派来的。他不能大张旗鼓,更不能打草惊蛇,只能一个人埋头苦查,半个帮手都没有。   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忙叨了几天,还真查出一些端倪。   这个“内奸”就藏在陆平川和岑潇的身边,他在陆、岑二人的贴身保镖里划出一个小范围,在暗中和陆平川做了汇报。   某天傍晚,陆平川交代他,找个理由把这些人都带到自己的病房。   K 自然是不敢拖怠,可当他带着这几人火急火燎赶到的时候,却撞见了陆平川和岑潇……在吵架。   这是吵架吧?毕竟他从没听过少爷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岑小姐说话。   只见陆平川坐在床边,压着语气说道:“潇潇,我枕头底下那个 U 盘,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岑潇不以为然地笑笑:“是呀,我给陈献了。”   “……” 陆平川似是深吸一口气,“ U 盘里的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允许,就交给陈献?”   “为什么不可以?”相较于陆平川,岑潇显得轻松多了,“U 盘里有警方要的证据,积极配合警方查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陆平川被这冠冕堂皇的说辞噎到,岔开视线后说道:“如果你要,大可以直接提出来,没必要用那种方式。”   “哪种方式?哦——你是指色诱的方式吗?”岑潇说着,将“色诱”二字咬得极重,“可是,人家如果开口,你真的会给吗?”   “我当然会……”   “你才不会。”岑潇倏地提高音量,打断了陆平川,“陈献告诉我,名单和视频都和我当年的案子有关。这些你都知道,你还是不愿意把证据给他。”   乖巧的神态转瞬即逝,此刻的岑潇只剩一脸嘲讽。陆平川把手插进头发,停住,再抽出来:“如果……我说我可以解释,你愿意听吗?”   “大可不必。”岑潇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工具,你没必要对着一个工具做解释。”   “工具”二字刺激了陆平川,他不可置信地回道:“我帮你解决三合会,帮你端掉顶峰,甚至为你挨了一刀——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还觉得,我只是把你当工具?”   “解决三合会,是因为你想逼我跟你合作;端掉顶峰,是因为你要针对余香。”岑潇的声音越来越冷,“你给我支票,送我礼物,派人保护我,哪件事不是因为别有用心?”   “是,我别有用心——我以为,我多主动一点,多坦白一点,你就能把我当做自己人!”   涨红的眼睛看过来,陆平川气急反笑,“岑潇,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想剥开你的心,看看它到底属于谁。可是我错了,你的心不属于任何人,因为你没有心。”   陆平川的指控一声高过一声,句句如刀地劈在岑潇脸上,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反驳:“我没有心?你就有了?你对我好,替我挨刀,要我爱上你,要我把你当‘自己人’,不就是希望在将来,不用绑架,不用支票,我也能心甘情愿地供你驱使,替你办事吗?!”   “要翻旧账是吧?”陆平川倏地发出冷笑,“我对你有目的,你就从来没利用过我?你哪次撒娇卖萌,扮乖恃弱,不是为了从我这里要好处?现在倒好,连色诱都用上了。”他凑到她跟前,加重了语气,“既然要色诱,你怎么不直接脱光了爬上来?”   他的笑容阴狠又兴奋,刺痛了岑潇的眼睛。她收回视线,报以同样的冷笑:“如果不是你用强吻来逃避沟通,我又怎么会有色诱的机会?”   两个人话赶话地吵到这里,随时都有撕破脸的可能。有个保镖听不下去了,在门外小声地问道:“阿 K 哥,我们……要不要进去劝架?”   K 听着,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们几个扒在这里偷听也就算了,如果真的进去劝架,很可能会被陆平川一个枪子崩出来。   可若是由着少爷和岑小姐这么吵下去,就怕他刚追到的美人转眼就跑了。   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几个人的日子更不好过。   K 纠结万分,还没来得及下决定,就听岑潇的声音再次传来:“从前,我把男人当工具,那是因为他们拿我当玩物。我还以为……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接着一顿,泫然欲泣,“如今看来,是我多想了。”   她的音量越来越低,语气里的失望远多于愤怒。陆平川听着一愣,拳头握紧又松开,由着病房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岑潇率先开口道:“我之前答应过你,会把余香和陆星河赶出陆氏,如今也算完成任务了。”   她抬起头,面色平静地看向他,“陆平川,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这些话犹如冷水一般的泼在陆平川身上,他在一瞬间里冷静下来。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只能咬着后槽牙,从抽屉里拿出支票本,接着撕下一张,递到岑潇面前:“你说的对,我和你,钱货两讫。”   岑潇接过支票,目光在空白的金额栏上一扫而过,接着,端出她最招牌的甜美笑容,好似回到他们初识时那般说道:“谢谢平川哥哥。我在夏威夷晒太阳的时候,一定会经常想起你的。”   “不用这么客气。”陆平川捏紧支票本,勾了勾唇角,“走出这扇门,不会再有人保护你。岑潇,希望你运气够好,能有活着抵达夏威夷的那天。”   *   天气预告发布了蓝色大风预警,岑潇走出住院部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大风迎面吹来,卷起路边的沙尘。   她躲闪不及,本能地揉了揉眼睛,结果揉了一手的眼泪。   泪水淌入指缝,很快便蒸发了。岑潇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看前方,一脸迷茫。   眼下,她该去哪儿?   回公寓吗?她收集了不少私人岛屿的销售宣传册,是该好好地选一选,挑一挑。   还是去 NANA?毕竟她离开以后,美发沙龙就要交给毛娜一个人打理了。   又或者去原家小吃店?她好久没和爸爸妈妈聊天了。   几个选择在脑中一闪而过,她却好像被人钉在了原地,一步都迈不开。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嘶吼:岑潇,希望你运气够好,能有活着抵达夏威夷的那天。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岑潇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看着自己。她故作镇定地瞥了瞥周围,只见路人行色匆匆,根本没有人在意她。   她一怔,随即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好似在对自己说:既然这么怕死,又为什么要得罪陆平川?   接着,她拢了拢被吹乱的长发,迈开步伐,漫无目的地走进风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小腿酸痛,路灯亮起,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天已经全黑了。   岑潇抬起头张望了一下,想在附近找个餐馆对付一顿晚餐,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   她掏出手机,发现是许久未联系的陆星河发来的微信。   他说:我都知道了,姐姐。   心里倏地一咯噔,岑潇停下了脚步——陆星河不是称呼她为“潇潇姐”,而是“姐姐”?   所以陆星河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谁告诉他的?   会不会是陆平川?因为刚才吵的那一架,他就出尔反尔,违背了自己的承诺?   这一刻,岑潇只觉得手脚冰凉。她颤抖着手指,连忙点开陆平川的微信,可惜诘问的消息一发出去,她就发现自己被对方拉黑了。   那个红色感叹号,像极了陆平川的冷嘲热讽。岑潇看着,眼角的肌肉都开始微微抽搐。   就在这时,陆星河的第二条微信又来了:姐姐,我想见你。我在兰玉福庭等你。 第59章 笼中雀与瓮中鳖   兰玉福庭是 B 市西郊的一处烂尾楼小区,荒废了有三、五个年头,黑夜中望去,连个路灯都没有。   狂风大作,从没有封窗的水泥楼里穿过,刮起无数尘沙,岑潇置身其中,甚至张不开眼睛。   她一手举高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一手挡住眼睛,努力仰着脑袋,四处张望。奈何兰玉福庭里,楼栋众多,楼层又高,放眼看去,犹如巨大的昆虫巢穴,全是青灰幽深的洞窟。   岑潇心中着急,扯开嗓子就喊:“星河,星河!你在哪儿?!”   一整风沙吹来,灌进喉咙,她难耐地弯下身子,咳了好一阵。而待她再抬起头,终于瞥见不远处的某个顶楼上,有个清瘦颀长的身影。   看身形,很像陆星河。   那身影站在顶楼边缘,时不时地低头往下看。强风一阵阵吹过,将他的衬衫吹得鼓胀起来,他就像一个充满气的热气球,随时都有可能被刮走。   岑潇心惊肉跳,提着裙摆就往那栋楼跑。   二十多层的烂尾楼,没有电梯,没有升降台,她就这么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爬,一刻都不敢懈怠,最后几乎是喘着大气,手脚并用地抵达了楼顶。   楼顶风势更大,就像食人兽的巨口,试图将人吞没。岑潇还来不及站直身体,便被飞扬的长发糊住了视线,接着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有人打了她一闷棍,她顿时眼冒金星,几乎半昏厥过去。   *   待她再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身处这个楼顶,但被人关进了一座巨型鸟笼里。   笼身由坚硬的不锈钢条组成,钢条上涂满金色油漆,乍一看,倒真像一个金丝笼。笼顶上挂着一盏白光夜灯,在黑色天幕的衬托下,这夜灯的光线十分微弱,却还是照得岑潇眯起了眼睛。   她十分不适地撇开脸,结果看见了身边的陆星河。   他醒来也没多久,正眼神迷蒙地四处打量,但与岑潇不同的是,在这个寒风阵阵的露天顶楼,他的面色异常潮红,甚至蔓延到了脖颈。   再看他的下身,似有一团硬物顶起了休闲裤的裆部。   岑潇本欲上前关心他,如今一看,只觉得后脖颈泛起一阵凉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接着,手腕处传来咣当一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被铐在鸟笼上。   这声异响也引起了陆星河的注意。他双目充血地看过来,视线触及岑潇的那一刻,微一怔愣,接着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催情药开始发挥作用,沸腾的生理渴望吞没了他的神智。他就像一只饥饿多日的野兽,向近在咫尺的猎物猛扑过来。   “陆星河!”岑潇被铐住的左手,只能行动不便地闪到一旁。而陆星河一头撞到栏杆上,整个鸟笼发生剧烈的晃动,他也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星河,”岑潇借机抻直自己的左手,拉开两人的距离,“我是岑潇呀,你看清楚!”   疼痛让陆星河清醒了一些,可他的身体却好似分裂出无数的人格,开始闹哄哄地对话——   有个声音在说:那是岑潇,陆星河,你不能伤害她。   还有声音在说:这个女人一点儿都不喜欢你,你不用在乎她。   第三道声音闯进来:陆星河,你不是喜欢岑潇吗?不如趁机占有她!   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附和:占有她!占有她!占有她!   “星河,你还记得吗?”岑潇的声音见缝插针地传过来,“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送你医学教材,我受伤的时候,你陪我看医生,我们还一起在原家小吃店里吃过小笼包……”   她语速飞快,试图用共同回忆来唤醒陆星河的人性,后者则努力地瞪大眼睛,靠大口呼吸来保持清醒,嘴里嘟囔道:“潇潇……潇潇姐,跑……你快跑……”   他双手紧紧抱着脑袋,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断断续续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岑潇还是听清了——他叫自己“潇潇姐”,而不是微信里“姐姐”。   所以,陆平川并没有说破陆星河的身世。   所以,是有人用陆星河的手机给她发信息,引诱她到这里,做了这个局。   大风,鸟笼,烂尾楼,困于血缘与欲望的姐弟……这一切都太像一个荒诞戏剧的舞台,她和陆星河既是笼中雀,也是瓮中鳖。   那么,谁又是观众呢?   岑潇从鸟笼的金丝栅栏中望出去,在那摸不着边际的漆黑里,捕捉到一个闪烁的红点。   她认得,那是高清摄影机的信号灯。   有人在记录这一切。   电光火石之间,岑潇想通了,她正想喊出自己的猜测,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到了地上。就着她跌到的姿势,手铐自上而下地滑落,剐蹭着栏杆,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还来不及反应,一具高大的身躯瞬时压了下来,她甫一抬头,便撞进陆星河狠厉的视线里。   理智最终还是被欲望打败,在大剂量春药的控制下,儒雅书生变成了一头向肉体臣服的牲口。   岑潇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抵抗住陆星河的侵犯。她偏着头,冲着黑暗深处大喊道:“陈泱泱!是你,对不对?!”   可惜回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陆星河再文弱,也是个身高一米八的男性,岑潇抵抗片刻后便开始觉得力竭。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从喉咙深出翻涌而出,她败下阵来,哭喊道:“阿姐,我求你了!阿姐!”   她的声嘶力竭终于取悦了对方,有个黑影虚晃了一下,接着,一把匕首丢了进来。   匕首就落在岑潇的右手边,在夜灯下反射出森然的光,她顿时明白了整个计划。   陈泱泱一步一步地引导她去调查陆氏的血缘关系,丝毫不在乎她会发现陆星河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要岑潇在有清醒认知的前提下,要么和自己的亲弟弟违背人伦,要么和自己的亲弟弟自相残杀。   思考片刻后,岑潇便放弃了抵抗,陆星河在一瞬间撕裂她的上衣,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几乎就在同时,岑潇用右手摸到那把匕首。她用刀柄对准陆星河的后脑勺,咬牙一击,本还兴奋的男人发出一声哀嚎,倏地从她身上滚了下去。   岑潇留了劲儿,但还是把陆星河敲了个头昏眼胀,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趁着这个档口,她将匕首指向自己,再次对黑暗说道:“陈总,我可以现在就去死。只是我死了,你就拿不到那个 U 盘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狠绝的威胁——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陈泱泱的监视下。所以对方一定知道她从陆平川那里拿到了 U 盘,也知道了 U 盘里有什么。   就凭陈泱泱的野心,她不可能对那个 U 盘不感兴趣。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一个清癯高挑的女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惊讶道:“岑潇,你怎么在这里?”   岑潇收了手劲,露出满意的微笑:“那陈总又怎么会这里?”   “来看楼盘嘛。”陈泱泱说着,摊开手,“你知道,陈氏一直都想进军北方的房地产行业。”   谁会在大风天来看一个烂尾楼盘?听起来就很荒谬!可岑潇并不打算和她浪费时间,只冷着脸直奔主题:“陈总既然这么看重北方市场,那应该知道,我从陆平川那里拿到了顶峰的客户名单,还有他们的交易视频。那些客户可都是 B 市的达官显贵,拿到这些证据,就等于拿住了他们的把柄。”   她说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告诉陆平川,我把 U 盘交给了陈献,但那都是骗他的。U 盘就在我手上,陈总你猜,我把它藏在哪儿了?”   陈泱泱没有正面回答她,只道:“你告诉我 U 盘在哪儿,我报警救你出来。”   听听这话,显得她真是个来看烂尾楼盘的路人。   “都到这时候了,陈总何必再装?”岑潇笑着,目光在巨型鸟笼上环视一圈,“这么精巧的布局,只可能是出自陈总之手,您直接认领了多好?”   她语带挑衅,陈泱泱却不生气。她知道,岑潇是想诱导自己承认,今晚的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   “岑潇,这一套对我没用。”陈泱泱说着,面露嘲讽,“我玩这些的时候,你还在小吃店洗盘子。”   “既然这一套没用——陈总又何必现身呢?你兜了那么大圈子,把方倚梅的两个孩子困在这里,为什么不继续躲在黑暗里看戏?”岑潇盯住陈泱泱,眼睛里全是血丝,“眼下,要么是陆星河强奸了亲姐姐,要么是我亲手捅了亲弟弟,这么精彩的情节,用摄像机拍下来,逢年过节的时候再翻出来看一看,该有多解恨。”   她句句紧逼,就是要陈泱泱接招,可后者纹丝不动,只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有时间说这么废话,不如快点告诉我,U 盘到底被你藏在哪儿了!”   大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周遭的空气闷热起来。岑潇下意识地仰起头,想做几个深呼吸,却于远处的半空中瞥见一个微弱的光点。   那个光点忽明忽灭,很像直升机的防撞信号。   看着那个光点,岑潇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勇气,她高高扬起那把匕首,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眼看就要扎下去——   “岑潇!”就在刀尖即将捅进心脏的那一瞬间,陈泱泱终于大喊出声,“你别激动!”   U 盘的诱惑实在太大,如果岑潇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保证自己能顺利找到那个 U 盘。   可妥协的滋味并不好受,陈泱泱死死地盯住岑潇,说道:“岑潇,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学会心狠。”   岑潇闻言一怔,听她继续往下说:“即便你和陆星河有姐弟关系,那又怎么样?你们又没有姐弟之情,你一刀捅死他很难吗?!”   “十几年前,我就说过,只要你够心狠,你就是陈家的二小姐。”她说着,目光凛冽地扫了眼地上的陆星河,“今天,只要你捅死陆星河,我就会放你出来,我不仅会放你出来,我还会帮你善后,再带你回陈家!”   陈泱泱说到最后,几乎是语重心长,像极了一个用苦良心的阿姐。   可岑潇并不买账,她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一刀捅死了陆星河,陈泱泱只会把她交给警察。   摆平方倚梅以后,再一口气解决掉她的一子一女,这才是陈泱泱最终目的。   岑潇懒得拆穿她,只是敛了神色,趁势回道:“别废话,先把手铐的钥匙丢进来。”   陈泱泱无可奈何,只能丢进来一把小巧的金属钥匙。   岑潇一边动作利落地解开手铐,一边说:“还有陆星河的解药。”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秀珍的褐色玻璃瓶滚了进来。   岑潇拿起解药,连忙走到陆星河身边。她用力摁住他的下巴,撬开他的齿关,将药水悉数喂进他嘴里。   陈泱泱见势,快速翻出鸟笼的钥匙。她打开铁门,走进去,再一脚踢开那把匕首。   匕首撞到鸟笼的角落,发出刺耳的声响——这本是她丢进来,要岑潇刺杀陆星河的凶器,却不料成了岑潇反过来威胁自己的工具。   想到这里,陈泱泱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下意识地就想去扯岑潇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拎起来。   可她的指尖还没碰到岑潇的发梢,上空突然照过来两簇极强的光束,接着,便是比方才还要猛烈的大风刮了过来。   陈泱泱被风卷着后退了几步,抬手挡在脸前,于指缝间瞥见一辆直升飞机,盘旋在顶楼上方十几米的高空中。   快速转动的螺旋桨带来呼啸的风声,陆平川拿着扩音器喊道:“陈总,你如果敢动我女人的一根头发,你就死定了。” 第60章 有时候记不清,才会比较快乐   直升机的前灯照亮了整个楼顶,陈泱泱回身望去,只见自己带来的保镖全都被控制了。   几个小时前,她安插在陆平川身边的“眼线”传来消息,说岑、陆二人大吵了一架,陆平川把岑潇赶走以后,还把她的微信拉黑了。   在她看来,这就是 岑、陆关系破裂的证明——陆平川不仅撤走了岑潇身边的保护力量,甚至不会再管她的死活。   因为这个, 她马不停蹄安排了这个圈套;也因为这个,她只带了几个人跟着自己。   毕竟对付落单的岑潇,以及被下药的陆星河,这些已经足够了。   可眼下,那几个保镖都被警察按在地上,陈献站在最前面,对她喊道:“堂姐,你的人都被我们控制了。你放弃抵抗吧,我不想过去铐你。”   同时,直升机上落下一道绳梯,陆平川从上面爬下来,和陈献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着这个眼神,陈泱泱便知道自己中计了——其实,她安插的“眼线”早已暴露,而陆平川和岑潇的那一架,是故意吵给她看的。   这其中,甚至还有陈献的参与。   想到这里,陈泱泱脸色阴沉地冲陈献说道:“阿献,我是你堂姐。”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仿佛陈献是个十恶不赦的叛徒。可陈献不以为然,只说:“我知道,所以把你带回去以后,我会主动回避这个案子。”   “案子?”陈泱泱被气笑了,“什么案子?”   “下药,非法监禁,教唆杀人。哦,对了,还有非法窃取商业机密。”   陆平川说着,也不去看陈泱泱,而是径直走到岑潇身边,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他替她紧了紧衣领,小声说道:“怎么我每次来救你,你都这么狼狈?”   闻着外套上的香水味,岑潇彻底松了口气。她抬起头就对他笑道:“我没事,别担心。”   这幅你侬我侬的画面,刺痛了陈泱泱的眼睛。她咬牙切齿道:“陆总,你们这一招将计就计,用得实在是妙。”   “可是,我一直以为你、我才是同类人——令堂难道不是被‘小三’逼死的?你为什么要和‘小三’的女儿纠缠在一起?”接着,她目光阴鸷地瞥了眼地上的男子,“还有这个陆星河。就算他不是余香和陆建业的儿子,可他顶着陆家二公子的头衔,让你受了多少气?就让岑潇一刀捅死他,难道不大快人心?”   陈泱泱一连说出好几个反问句,一句比一句狠绝。可陆平川听着,却很平静。   “我母亲确实是被‘小三’逼死的。”他将岑潇护在身后,回道,“但是陈总,这里头难道没有你的参与?”   陈泱泱闻言一愣,随即回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装傻可不是陈总的风格。”陆平川说着,黑眸斜瞥,“你心里应该很清楚,陈乐康有多少情人和私生子,都被你用手段堵在陈家门外。只是,这些手段对方倚梅都不起作用。她和那些年轻貌美,还甘心做小的女人很不一样,她天姿国色,还心机深沉,一心想着逼宫上位,要做陈家的正牌太太。”   他说着,语带嘲讽,“偏偏陈乐康爱她爱得不行,他们的儿子出生以后,陈乐康直接宣称方倚梅就是他的‘二房’,还将这个儿子写进了遗嘱。你的母亲被气得心脏病发,在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之后哪怕摆脱了生命危险,也就此缠绵病榻,直至离世。”   陆平川三言两语地道出了陈家的往事,陈泱泱听着,面部肌肉开始抽搐:“陆总既然这么清楚,就该知道我有多恨方倚梅……”   “对,你恨死方倚梅了。”陆平川打断她,继续说下去,“所以你找来了余香。她和方倚梅的关系本就微妙,有共同利益的时候是好姐妹,可利益一旦起了冲突,随时都能撕起来。眼看方倚梅就要靠着‘儿子’飞黄腾达了,她自然眼红嫉妒。而你拿准了她的心理,怂恿她抱走了方倚梅和陈乐康的儿子。刚好那几年,余香一直和我爸纠缠不清,你又教唆她把这个孩子伪装成陆家的私生子,好作为她在陆家上位的筹码。”   “所以,故事的最后,方倚梅因为丢了儿子而失宠,可余香却成功进了陆家的大门。”陆平川说到这里,脸色越来越阴沉,“陈总,如果没有你的怂恿,余香的‘杀伤力’不会这么大。也是你的怂恿,害死了一个和你母亲一样无辜的原配。”   “陆总真是爱编故事,不做编剧可惜了。”陈泱泱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冰冷的声线里隐藏着一丝颤抖。   陆平川听着眉头一皱,黑如深潭的眼眸里恍若被人投入一颗石子,激起无数涟漪。   他对陈泱泱回道:“陈总是出了名的杀伐果决,我一直都很欣赏您的商业头脑和经商手段。但是,我从来不敢当自己是您的同类人。因为,我从不拿无辜的人做挡箭牌。”   他说着,冲着鸟笼外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拿着担架进来,抬走了陆星河。   看着陆星河离开,他继续说道:“陆星河在陆家这么多年,我再讨厌他,也从没有真正地针对过他。因为我清楚,如果孩子可以选择父母,他不会想成为余香的孩子。就像我们一样——你不会想做陈乐康的女儿,我不会想做陆建业的儿子,岑潇,也不会想做方倚梅的女儿。”   陆平川说着,忍住唇边的一声叹息,几乎是在同时,他的身后靠过来一具纤细柔软的身体。   岑潇好像累极了,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背上。他将手向后探去,握住了她的手。   顶楼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突然扬起一阵高亢刺耳的笑声,划破了寂静的夜幕。   “没想到我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陆总说完了。”陈泱泱收了笑声,双目猩红地瞪向陆平川,“你说得很对,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想做陈乐康的孩子。可现实就是这么讽刺,我不仅做了,还做了他最不待见的女儿。”   强撑了多年的坚毅与淡漠悉数崩溃,她露出嫉恨与愤怒的神色,“可他再不待见我,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由我继承了陈氏集团?我不仅要继承陈氏集团,我还要陈氏在我手里发扬光大,变成我陈泱泱自己的商业帝国。”   她说着,伸手指向岑潇,“至于这些‘野种’,他们从那些臭婊子的肚皮里出来,就活该被人唾弃!去他妈的母凭子贵,借腹上位!要不是因为他们这些私生子,和我们这些婚生子女一样拥有继承权,他们的‘妈’又怎么会生下他们?——本来就是肮脏的棋子,何必装无辜,装高贵!”   陈泱泱句句嫌恶,平日里精明干练的气质悉数散去,整个人都变得阴鸷乖戾起来。   陆平川见势,正想反驳两句,就被岑潇拽了下手。   他回头看她,只见她双目紧闭、面色青灰地靠在他身上,一言不发。   陆平川嗫嚅了一下嘴唇,最后也选择了沉默。   可就是这种默契的“无言以对”,更加刺激了陈泱泱。她倏地拔高音调,冲他们喊道:“岑潇,你流着方倚梅的血,长着方倚梅的脸,骨子里也和她一样,就是个卖弄风骚的贱货!”接着,鄙夷的目光看向陆平川,“没想到见惯了风花雪月的陆大公子,也会被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收买!”   陈泱泱歇斯底里,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无人承接的怒气,就像放空的子弹,失去了该有的破坏力,她像个泄气的皮球,一下子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片刻后,陈献走了过来:“堂姐,走吧。”   她看向陈献,只见他把手铐别在腰后,心知这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的体面。   “大公无私的陈大队长,你还是把我铐起来吧。”她十分不屑地轻笑一声,将手伸出去,“你既然都亲自来抓我这个‘现行犯’了,就不用留什么情面了。”   陈献定睛看住她,少时,他叹了口气,用手铐的一边铐住她的左手,另一边铐住了自己的右手,接着,拽着她站了起来。   手铐冰凉,贴在手腕的大动脉上,激起小臂上的鸡皮疙瘩。陈泱泱想起方才被自己铐在鸟笼上的岑潇,不自觉地抬眸看去。   只见她仰着头,正和陆平川说些什么。后者听得认真,随即露出一个宠溺又宽慰的笑容。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前的陈献——他炸着一头乱发,衬衫的衣领别进后脖颈,后背和手肘处全是脏灰。   这模样,像极了他小时候在陈家老宅里爬树的样子。   不知为何,陈泱泱突然想起了陈家老宅——父母过世后,那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住了。没了父母的争吵,没了“小三”“小四”的登门造访,她本以为日子终于归于平静,一切都会朝着她期盼的方向发展。可是,在那些夜深人静的晚上,她在床上瞪大了眼睛,辗转难眠。经年不散的苦闷与仇恨变成了紧箍咒,卷着母亲的哭声,父亲的嘲讽,以及那些情人们的嘴脸,将她吞没。   她忘不掉,放不下,也没有亲近的人可以倾诉。   “阿献,你很恨我吧?”   莫名地,陈泱泱突然开口,陈献闻言转身,就听她继续往下说:“当年二叔一过世,我就把你和二婶赶到 B 市生活。因为我担心,爸爸会把你过继到他名下。”   她声音木然,看向前方的表情亦是十分空洞。一时间,陈献也拿不准她说这些话是因为愧疚,或是因为其他。   他沉吟半晌后,回道:“堂姐,我和我妈搬到 B 市以后,你给了我们很多钱。我高中毕业的时候,你还说要送我出国留学,最后是我自己选择了去念警校。” 他感慨着,看向夜空, “至于其他事,我都记不清了——有时候记不清,才会比较快乐。” 第61章 它现在,不归我管   陆星河被送到了医院,陆平川送岑潇回了她的公寓。   两人一进客厅,岑潇就问:“你不用回医院吗?伤口要不要紧?”   她问完,也不等陆平川的回答,扯过他的衣领就想检查伤口,却被对方用双手圈住,牢牢锁在怀里。   他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接着箍住她的肩膀,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个遍,再拽着她转了个身,直到能够确定除了那件被扯破上衣,她的确毫发无伤,才稍微松了口气。   岑潇就由着他这么来回折腾了一下,最后才道:“我都和你解释过好几次了,我没事。”   她说完,便想从他怀里退出来,结果才拉开一点距离,便看清了他眉眼中的情绪——   担忧中带着几丝焦躁,焦躁里又掺着一些患得患失。   这表情,简直就和他们上次从酒窖回来后一模一样。   他真是越来越爱操心她了。   这么想着,岑潇改了主意。她复又靠进他怀里,撒娇道:“今晚的计划这么成功,你笑一个行不行?”   接着,还用手去掐他的嘴角,“平川哥哥,你现在看起来好凶,潇潇怕怕。”   她的本意是想转移陆平川的注意力,却不料被他躲开了。他看着她,眉头蹙得更紧了:“计划里,可没有你拿着匕首往自己胸口捅这一项。”   岑潇眸光一紧,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她掩饰好自己的慌张,快人快语地回道:“那计划里,也没有你拉黑我微信这一项。”   陆平川听着,似有些苦恼。他揉了揉自己的鼻梁,说道:“陈泱泱极度聪明又极度多疑,我如果不当着那个‘眼线’的面拉黑你,她大概不会相信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岑潇连忙附和,“如果我不演出一幅豁出去的样子,她也不会妥协,更不会掏出解药和钥匙,放我出来。”   她说完,还颇为得意地冲陆平川眨了眨眼睛。可她不知道的是,当他坐在直升机上,用望远镜看到她把匕首高高举起的那一刻,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那种差一点就要失去她的恐惧感,陆平川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背流汗。   “我后悔了。”他沉着脸,十分懊恼地说道,“我就不应该答应你这个将计就计的计划。”   岑潇软着身子挨过去,劝慰道:“你总要给我表现的机会,才能改变你外公对我的看法。”   陆平川听着,回忆退回三天前——   那时的岑潇,刚从枕头里摸出那个金属外壳的 U 盘,就被陆平川捉住了手腕。   他放开她的唇,气息和声音都在颤抖:“潇潇,你做什么?”   而她没有回答,只是想挣开他的手,翻身下床。   陆平川见状,四肢犹如软蛇一样缠上来,放低重心,将她整个人压在了病床上。   这是柔道里纵四方固,岑潇自然知道破解之法。只见她条件反射一般的甩过还算自由的左手,带动身体扭转,再用自己的左腿夹住了陆平川的右腿。   此刻,她只要一个翻身就能脱困,却听对方说道:“潇潇,我伤口疼。”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可手上却用了十成力。岑潇听着,微一犹豫,心中的愤慨就像涨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劲儿。   她复又倒回床上,直愣愣地看向天花板。陆平川低头看她,只觉得那双杏仁眼瞪得又大又圆,眼尾却染上一抹绯红,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   他的心里也堵得慌,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出口却成了:“你替我揉一揉,好不好?”   陆平川的伤口还没拆线,愈没愈合都不知道,怎么能随便揉?   再看他的模样——黑眸上蒙着一层雾气,满脸写着纠结,就是没有半点因为疼痛而带来的痛苦。   他好像也对这股情绪感到陌生,闭了闭眼睛想要调整,可待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平时那总是上挑的眼尾,还是不受控地耷了下来。   他像极了一只犯了错,却不知该如何道歉的大狗狗。   伤口疼是装的,可这委屈的神情不是。岑潇就这么看了几秒,终于败下阵来,抬起一只手放在他的后颈上。   她严重怀疑,两人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里,陆平川将她恃弱而骄的功力都学走了。   至于这伤口,揉是不敢揉的,岑潇干脆张开五指,穿过他最近变长的发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   就这么几下,大狗狗被顺毛了。陆平川放松下来,躺在她身边,再握过那只在他后脑勺轻抚的左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   “人说谎的时候,心跳会加速。”他对她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绝对不说谎。”   “诓我呢?”岑潇微一挑眉,“以你的道行,说个慌完全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今时不同往日。”他说着,抬手覆住她的左手,“它现在,不归我管。”   岑潇清楚,陆平川是一个多么擅长挑逗与诱惑的男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说出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来。   可此刻,偏偏是这最简单明了的一句话,收买了她的心。   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岑潇的心绪也飘荡起来。她摊开自己的右手,露出那个小巧的 U 盘,问道:“这里头是顶峰的客户名单和交易视频吧?为什么不愿意交给陈献?”   U 盘就这么躺在她的掌中,就像他的心。陆平川没有伸手去拿,也不想伸手去拿。   他定定看住她,解释道:“本来是打算给的,可是外公来了。”   他说着,把自己与白斯年的对话复述了一遍,但是略过了对方批评他感情用事的那一段。   最后,他总结道:“是我不好,被外公干扰了思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岑潇的左手始终贴在他的胸口上。听完他的解释,她只觉得掌心下的心跳规律又稳健,可她自己的心却慌乱起来。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右手一翻,将那个 U 盘重新塞回了枕头底下。   接着,她在他略带诧异的眼神中问道:“你外公是不是还骂你恋爱脑,不仅为我隐瞒了陆星河的身世,还受了重伤?”   陆平川一怔,随后自嘲一笑,又像放弃抵抗般的点了点头。   “外公的担忧也不是全无道理。”他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低声说道,“陈泱泱确实得防——我怀疑她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岑潇微一怔愣,用同样的音量回道:“这下好了,我连陈泱泱都招来了。你外公该更讨厌我了。”   好好的“坦白局”变成了“道歉局”。尽管他们一句“对不起”都没说,可口口声声都在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陆平川尤其不喜欢岑潇这看似玩笑,实则愧疚的语气。他听着,立刻曲起指节,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后者皱着鼻头看向他,又听他道:“陈泱泱不是你招来的,我和她也有个人恩怨。”接着,轻叹一声,“我也是这两天才想通的。”   “个人恩怨?”岑潇反问着,迅速在脑中回忆起陆平川与陈泱泱可能会有的交集,实在不明白这两人能有什么恩怨。   陆平川解释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陈泱泱从一开始就知道,星河是方倚梅和陈乐康的儿子,那这个儿子很可能就是她送到陆家来的?”   岑潇听着,瞬间瞪大了眼睛,直接用表情认同了他的猜测——是了,就算余香有心要抱走方倚梅的儿子,也得有人帮她才行。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自然是立志要将陈乐康所有私生子都拒之门外的陈泱泱啊!   岑潇感慨着,收回自己的惊诧的目光,再往下两寸,落在他脖颈的绷带上。   明知他是为了给方倚梅准备一个“豪华牢饭套餐”,才会“不小心”在小吃店受了伤,可岑潇总觉得,如果不是陈泱泱要针对她和方倚梅,也就不会向方倚梅捅破直播的真相,那么,小吃店的绑架案压根就不会发生。   且不论陈泱泱到底有没有教唆余香,把陆星河抱到陆家来,但只要她在陆平川身边一天,就可能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岑潇忍住心中的酸苦,对陆平川说道:“我还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摆平陈泱泱。但需要和陈献合作,你愿意吗?”   *   时间再回到今天,陆平川只后悔自己当时答应得太爽快了。   一想到那把匕首差几公分就可能捅进她的心脏,他便觉得胆颤心惊。   他还想“教育”她两句,岑潇的手机却响了。她担心错过陈献的微信,连忙掏出手机。   可微信不是陈献发来的,而是夏威夷的地产中介。   这还是今年年初,岑潇经人介绍给加上的中介。对方是个很有职业素养的美籍华裔,平时不会叨唠,但每个月都会给岑潇发一次更新过的私人岛屿推介手册。   陆平川凑过来的时候,岑潇正好点开了那个 PDF 文件,手掌大的屏幕上立刻跳出详尽的图文介绍。   PDF 设计得很精美,排版花花绿绿的,可陆平川只瞥了一眼,面色便沉了下去。   岑潇却很爱看这些漂亮的照片,尤其图片上阳光明媚,豪华别墅的不远处便是细白沙滩与湛蓝海水,不用任何滤镜,这天然的配色与饱和度便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她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身后有具僵硬的身体靠了上来:“你现在,还想着要买私人小岛?”   陆平川问得漫不经心,却又伸手捏住了她手机的上沿,仿佛她只要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就会把这台手机丢出去。   岑潇憋着笑,头也没回地问道:“怎么?你空白支票都给我了,还怕我去买岛?”   陆平川的胸膛贴着她的背,因为看不到表情,一时也没听出她是在逗自己玩儿。   于是,陆大少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在说:“潇潇,别用离开威胁我。” 第62章 如果是你,我愿意   岑潇闻声正要回头,就见陆平川把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面色不虞地盯着她的手机。   仿佛那不是一部手机,而是一颗定时炸弹。   男人脸色阴沉,眉眼间写满抵触,但微微张开的鼻翼却泄露了他的紧张——这个模样的陆平川实在少见,岑潇看着,突然就起了逗他的心思。   她偏过头,故意将目光投向远处:“下午在病房,你还祝福我能有活着抵达夏威夷的那天。”她说着,语气微愠,“怎么?就准你威胁我,不准我威胁你?”   病房里的那场戏,本来就是演给陈泱泱看的。可两人毕竟没有商量、彩排过,所有的台词都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   如今看来,他当时为了做戏而口不择言的狠话,真的伤到她了。   陆平川抬起脑袋,颇为苦恼地思忖片刻,本想说些什么来解释,结果一开口却变成了:“当时,你说我对你别有用心。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你却以为我把你当工具,我能不生气吗?”   岑潇听着,瞪大了眼睛——咦,他怎么还委屈上了?   陆平川坐在沙发上,烦躁地侧过身子,背对着她。岑潇一回头,就瞥见这么一个背影,与窗外的繁华夜景彼此对照,因而显得更加落寞。   她双手抱胸,冲着这个背影冷声道:“可是,你骂我没有心。”接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还有,我救温梓涵的那天晚上,你还在和别的女人上床。”   话音落地,岑潇便见陆平川的背倏地绷直了。   他从前就听人说过,如果没做好万全的准备,千万别和女朋友吵架。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女孩子能翻出哪天的旧账来。   他当时不以为然,结果,今天就迎来了现世报。   可更让陆平川头疼的,不是岑潇要翻的旧账,而是该怎么做,才能停止她的这种行为。   他从前没怎么哄过女孩子,一是不上心,二是没必要。就算真有异性和他闹别扭,一张黑金卡或是几个名牌包,基本上都能搞定。   可他若是用这套对付岑潇,她只怕会更生气。   正当陆大公子黔驴技穷的时候,岑潇已经摊开手掌,对他的“英勇往事”如数家珍,每说一项就放下一根手指:“还有上次,就是星河生日宴那天,你说自己非常习惯和异性同床;上上次,在这个小区门口,你送了我一块和温梓涵一模一样的手表;再上上次,我看见你和温梓涵、Maggie 在餐厅……”   岑潇的记性从没这样好过,可她还没回忆完,便有一只大手覆上来,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陆平川终于转身,一脸愁容地打断她:“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你吃了以后失忆的?”   “呜呜(没有)。”岑潇眉毛微挑,摇了摇头。   他又问:“那有没有一种药,能让我吃了以后别后悔的?”   “呜呜呜(想得美)。”岑潇再次摇了摇头。   男人一筹莫展,沉默片刻后只能说:“那有没有一种药,你吃了以后就不会离开我了?”   平日里总是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男人,唯独在你面前展现出不自信的姿态,这一招很能讨好人。岑潇看着他,终于心软了。   握住他捂嘴的手,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会不会离开你,难道不是看你表现?”   说罢,她眉眼间的调侃越来越明显,陆平川知道自己被戏弄了,心中有懊恼一闪而过。   但懊恼过后,他很快便起了报复的心思。只见他眯着眼,佯装恼怒地将她拎起来,岑潇反应不及,下意识地张开四肢,像只八爪鱼似的扒在他身上。   她怕自己摔下去,伸手去搂他的脖子,又怕弄疼他的伤口,双手不自觉地往下滑,但是这一滑,她便找不到着力点,只能在他的后背胡乱地摩挲了几下。   可这摩挲,对陆大公子来说就是十足的挑逗了。他掌着她的大腿往上一托,问道:“我要怎么表现?色诱吗?”   他声音沙哑,喷薄的鼻息里全是危险的信号,岑潇大惊失色:“平川哥哥,我错了!”   可惜求饶已经来不及了,陆平川将她抱进卧室,再轻柔地放在床上,接着俯下身来,将她禁锢在胸膛与软床之间。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自客厅方向透进来的一点光亮。他的双眸却很明亮,水光滟潋中,倒映着一个面色绯红的她。   他的气息就像一根牵引线,带着她的视线,略过他深情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最后牢牢地盯住了他的嘴唇。   女人红唇微张,懵懂间透着无声的索求。陆平川轻笑出声,低头吻了她一下。   但他也就只吻了这一下。吻过之后,嘴唇便停在她面上几公分的位置,调侃道:“我们潇潇最不会吃亏了。平川哥哥亲了你一下,你是不是要自己亲回来?”   他的声音里有蛊,岑潇被诱惑了,一抬头就吻住了他。   之后便是唇齿交融,难舍难分,直到她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陆平川才舍得放开她,而滚烫的唇继续往下,滑过下颌与脖颈,停在她裸露的肩膀上。   这一停,他没有再动。   岑潇身上还穿着他的男士外套,此刻衣襟敞开,露出她被陆星河扯破的上衣。   就是这件上衣提醒了陆平川,她在酒窖里的遭遇。   从前,他不知道那段往事,尚能有意无意地撩拨她;可如今知道了,却没考虑过,她会不会反感异性对她做这样的事。   靠,他是禽兽啊。   陆平川在心里骂了一句,随即坐直了身体,又闭了闭眼睛,却无法驱散眼中的情欲。他不想让岑潇看到这样的自己,准备下床离开。   不料他才转过半个身子,便有一缕馨香靠了上来。   “你去哪儿?”岑潇在他身后,伸手圈住了他的腰身。   陆平川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她问道:“不是要好好表现吗?”   她身段柔软,嗓音暗哑,说出来的话却句句挑衅,可让陆平川最难耐的是她的那双手,此刻正在他的腰上画圈。   他之前明明告诉过她,他的腰不能乱摸……   陆平川忍住喉间的一声喘息,偏过头来,给了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岑潇跪直了身体,吻上他的喉结,小声道:“如果是你,我愿意。”   陆平川感觉身体深处,有一道闸门被岑潇一脚踹开,洪流般的爱意与渴望呼啸而出,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捞过她的身体,两人双双跌回大床上。   岑潇惊呼一声,不小心扯开了他的衬衫,扣子崩落,如雨水般落在床上,再滚到地上。   陆平川欺身上来,笑她:“原来我们潇潇这么心急。”   她张嘴就要反驳,却再次被他夺去呼吸。神智在他的攻城略地中逐渐失守,她根本不记得自己要争什么,只觉得心跳加速、浑身滚烫,只有陆平川的爱抚可以治愈。   一时间,卧室里只剩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还有若有似无的低吟轻喘。最初的不适很快消融,岑潇在灭顶的快感中感受到小心翼翼的珍惜,她跟上他的节奏,载浮载沉。   直到最后,低沉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他对她道:“潇潇,看着我。”   她双眼涣散,却依旧乖顺地听从他的指令。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捧起她的身子,就像捧着一件人间至宝,所有的湿润与情绪在这一瞬间得到释放,岑潇呜咽一声,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   疯狂的情欲就像奔腾的潮汐,将他们卷入深海,又翻上岸来。末了,两人浑身湿漉漉地抱在一起,气息不匀,又意犹未尽。   陆平川看着怀里的岑潇——她微耷着眼皮,看起来十分困倦,手却还在他的腰背上无意识地抚着。   突然,那只作乱的小手不动了,而是停在某处感受了一会儿。接着,她抬头问道:“你这儿怎么有道疤?”   那疤摸起来像个小圆点,位于陆平川后背的中下方。从前隔着衣服,岑潇感受不到,如今裸裎相对,指腹滑过,粗糙的触感还是挺明显的。   陆平川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是枪伤。”   他随口说了三个字,岑潇却在一下坐直了。她张大眼睛看了他半晌,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干脆长腿一跨,想到他背后看个究竟。   “是一年多前,”陆平川见状,连忙将她捞回来,“我在东南亚受的伤。”   岑潇下意识地追问道:“是余香吗——她把你‘流放’到东南亚,还找杀手对付你?”   “确实是余香把我弄到东南亚去的,但不是她顾的杀手。”陆平说着,眯了眯眼,“打我的人枪法不错,至少有雇佣兵的水平。余香如果有这个能耐,现在也不会在看守所里了。”   听到“雇佣兵”三个字,岑潇的面色更凝重了。她顿时想起他在东南亚的那两年,能查到的履历全是空白,于是又猜他是不是在那儿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麻烦,否则,怎么还能受了枪伤?   将她的疑惑看在眼里,陆平川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破坏此时旖旎的气氛。   他对她说:“我在那边发生的事,说来话长。找个机会,我带你去一趟,你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虽然好奇他为什么不能长话短说,可一想他都准备带她去看了,岑潇也就不气恼了。   她搂住他的背,从枪伤往上,缓慢地摸到他的颈部,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们平川哥哥伤痕累累,好可怜……”   这话里的心疼半真半假,陆平川听着,状似无意地挺了下胯:“不要紧,反正都没伤到最重要的地方。”   岑潇被他惹得又气又羞,咧开嘴就想在他肩上留下第二道齿痕。   两个人闹了一阵,陆平川揽着她说:“我抱你去洗澡吧?”   “不要。”岑潇推了推他,只回,“我们各洗各的。”   “那我一个人洗,不小心碰到伤口怎么办?”他先是面露为难,接着语气促狭地看着她,“只是洗澡,你想到哪里去了?”   无论是淋浴还是泡澡,确实都很容易沾湿他后颈的伤口,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有人替他擦背。   哪怕知道陆平川不安好心,但岑潇挣扎了半天,还是妥协了。   她轻叹一声,掀开被子就下了床,嘴上在说:“只是洗澡,你自己说的。”   她朝浴室走了两步,陆平川就跟了上来。他用公主抱将她扛起来,笑道:“你还能走得动路,看来我刚才不够努力。”   岑潇用力蹬了两下腿,却没能挣脱。浴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她的声音传出来:“陆平川,你这个骗子!” 第63章 你要不要回陆氏去查查?   陆平川伤口拆线的那一天,天气预报说 B 市会有一场雷雨。   而当他离开医院,抵达看守所的时候,天边的乌云已经很近了,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挤压着空气,叫人呼吸困难。   陈献在门口等他,闷得一头大汗,他干脆把袖子撸到肩膀上,短袖 T 恤就这么变成了坎肩。   “余香已经在会客室了。”他一看到陆平川,便交代道,“时间有限,长话短说。”   陆平川冲他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看守所的大门。   嫌疑人候审期间,除了律师,其他人一概不许探视。陆平川这次能进来,还是他同意和警方合作换来的。   余香早就等在会客室了,当她看见铁门打开,走进来的人是陆平川的时候,彻底愣住了。   但她很快恢复了神色,只问:“怎么是你?”随后,发出一声冷笑,“你爸让你来的吧?”   陆平川没有回答,而是拖开椅子。铁制的椅子腿在水泥地板上剐蹭出刺耳的声响,扎得余香耳膜疼痛,她下意识地蹙眉闭眼,偏过头去。   看着她的表情,陆平川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余阿姨,憔悴不少啊。”   余香的状况确实不太好。嫌疑人在看守所,是被允许穿常服的。可即便余香还穿着她的名牌套装,却丝毫没有往日里的珠光宝气。   这些售价过万的衣物,就像从箱底翻出来的一样,颜色发白,满是褶皱,犹如余香的气色,只不过关了二十天,却仿佛老了十几岁。   可她再落魄,在面对陆平川的时候,仍旧要摆出不可一世的姿态。   她抬高下巴,不给陆平川一个正眼。后者也不介意,只神情闲适地说道:“余阿姨还真是信任我爸,他都这么多天没派人来看你了,你还愿意等。”   “你虽然不成器,但你的外公还算个人物。”眼底有心虚一闪而过,余香强装镇定道,“你去江城请他出面,多少要花些时间,我当然愿意等。”   陆平川一听就笑了,他都不知该笑余香愚蠢,还是该笑她天真了。   记起陈献的交代,他摸了摸下巴,选择直奔主题:“我外公不会来了。我爸,也不会来了。”   “你什么意思?”余香抓住桌子的边缘,连关节都泛青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陆平川翘着二郎腿,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我爸已经知道星河的身世了,正忙着和律师商量解决办法。当然,他们不是在商量怎么捞你,而是商量该怎么发声明,才能和你撇清关系,以及用什么样的离婚方案,才能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余香听着,倏地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天方夜谭。   少时,她突然大笑道:“哈哈哈,你一定是在骗我。陆平川,你没本事请动你外公,就编这种拙劣的谎话来为自己开脱。”   “实话又怎么会拙劣呢?”陆平川看着她,笑得嘲讽,“星河到底是谁的孩子,你心里不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余香张嘴就要反驳,又被他打断了:“哦对了,再过段时间,陈泱泱或许会进来陪你——你们大可以坐在一起,好好回忆一些往事。”   他说罢,余香的身体不受控地抖了一下,膝盖撞到桌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表情痛苦地俯下身,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不可能发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陆平川说着,拍了拍裤脚上的灰尘,“余阿姨,陆氏集团不会再给你派律师了,希望来给你做法律援助的律师,能帮到你。”   余香听着,面色涨得青紫。她失心疯一般的站起来,越过桌面就要去抓他的脸,嘴里喊道:“你骗我!你骗我!陆建业不可能放弃我!”   她的叫喊引来狱警的注意,后者用警棍在铁门上狠敲了两下:“3457,注意你的言行!”   就在此刻,憋了大半天的暴雨终于倾泻而下,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户上。而 3457 这串数字,如同冰凉的雨水,将余香浇了个透心凉。   她倏地清醒过来——陆建业真的不管她了,从此,她不是陆太太,也不是影后余香,只是一串数字编码……   “余阿姨,感觉很绝望吧?”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陆平川满目寒光,“但我想,我妈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里,应该比你绝望得多。”   余香看着他,终于明白过来,陆平川就是来看她笑话的。而她的这个“笑话”,很可能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她满目愤懑,伸手指向陆平川:“都是你设计的,对不对?!”   接着,一口恶气涌上心头,“你个小王八蛋,老娘一心想着养废你,你倒好,学会了扮猪吃老虎!”   陆平川伸手掏了掏耳朵,只道:“余阿姨,你倒是把星河养得很好,可惜他以后都和你没关系了。”   余香和陆星河没有血缘关系,但她把后者当作掌控陆氏的“傀儡”在培养,从小到大不可谓不上心。事到如今,她锒铛入狱,陆星河也失去了继承人的身份,她这二十多年的算盘都白打了。   然而,心狠手辣、毫无底线的人即便穷途末路,也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相反,他们还会口出恶语、趾高气昂,仿佛这样就能维持住胜利者的姿态。   “损失一个陆星河,没什么大不了,我余香至少还留着一条命。”她狞笑一声,冲陆平川说道,“可是白锦曦已经死了!陆平川,你妈妈已经死了!她永远都不会再活过来了!”   她说完,似是觉得还不够解气,于是又用力地鼓了几下掌,来表达自己的兴奋。   清晰而有节奏的掌声果然刺激了陆平川,他双手握拳,青筋暴露,极力按捺着想打人的冲动。而余香看着,表情更得意了。   这种得意吞没了她的理智,驱使她说出一个在心底埋藏多年的秘密。   只见她摆出一个端庄的坐姿,嗤笑道:“你总是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根本就是恨错人了。”   迎着陆平川惊愕的眼神,她颇为优雅地抚了抚鬓边的碎发,“ 真以为你妈是跳楼自杀的? ——你这幅自以为是的模样,真的太可笑了!和你那个故作天真的妈妈一样可笑!   嘴角的肌肉抽动起来,陆平川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我恨错人了?”   他声音颤抖,音量不受控地拔高,“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把话说清楚!”   见他不再镇定,余香终于满意了。她施施然地站起来:“既然你这么高明,不如自己去查?”说着,露出看戏的神情,“我还要想办法救自己出去,才没时间给你讲故事。”   *   陆平川走出会客室的时候,天空正好响起一阵惊雷,犹如巨兽发出怒吼,想吞噬什么。   他掏出手机,正打算给白斯年打个电话,但一抬头,就见陈献在大门口抽烟。   许是雨势太大,绊住了他的脚步。看见陆平川走出来,他将烟盒递过去:“来一根?”   这不是陆平川惯抽的牌子,但他也没犹豫,十分自然地接了过来。   陆平川点燃香烟,用力吸了几口,鼻腔里顿时充满了呛人的烟草味。他冲陈献举了举夹烟的手,问道:“这烟的焦油含量不低,你不怕得肺癌?”   陈献看着外面的雨帘,漫不经心地回答:“都做老烟枪了,还怕什么肺癌?”   陆平川听着,只觉他这话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烦躁,不由得打趣道:“你最近应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才对,怎么看起来这么萎靡?”   想他陈大队长才端了“顶峰”这个大淫窝,此前此后又解决了贺景胜和陈泱泱两桩案子,眼下该是他风头正盛的时候。可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开心。   经过上次的合作,他们的关系不再剑拔弩张,陈献对陆平川也客气了不少。此刻,他顾不上对方的调侃,只耙了耙头发,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陆平川咬着烟头,“嗯”了一声。   “你是真心喜欢潇潇的,对吧?”   陆平川没料到陈献会这么问,先是一愣,随即吐了烟头,答道:“当然。”   他说完,甚至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足以体现他的郑重。   将陆平川的表情、动作看在眼里,陈献放了心。他始终记得自己见陆平川的第一面——城中村入口处,他轻浪浮薄,看向岑潇的眼神也过于狎昵。   和眼前这个愿意和警方合作,说起岑潇又格外慎重的男人一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陈献沉吟片刻,递过去一个手机:“你给我们的那个 U 盘,我都看了。”说着,将烟蒂碾在脚下,“基本和凌峰的口供相符,只有一处对不上号。”   陆平川听着,接过手机,发现屏幕上正播着一段性交易视频。   视频的画面非常昏暗,除了能隐约分辨出是一对男女在滚床单,几乎看不清两个人的长相。他眯着眼,将手机举得离眼睛更近了一些,这才看清男人的背上有一道极其狭长、扭曲的图案。   陆平川蹙眉道:“这是……伤疤?”   陈献回道:“对,应该是一道伤疤。”   陆平川又问:“这也是‘顶峰’的客人?”   “是,可他用了个假身份,我们查不到。” 陈献解释道,“凌峰说,这个男人每次来交易,都是方倚梅亲自安排的,他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陆平川听着,冲陈献露出疑惑的表情,仿佛在问:那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根据凌峰的口供,当年那个强奸岑潇的男人,也是方倚梅单独安排的。”陈献说着,指着男人背上的伤疤,“岑潇也说过,案发当场,她用开瓶器划伤了那个男人的背部——你觉得,会是这个人吗?”   陆平川闻言,下颌线倏地收紧,狠厉的目光再次看向那道疤痕。   陈献继续道:“关于岑潇的案子,凌峰知道的不多,但他一直强调,强奸岑潇的那个男人,很可能来自陆氏集团。”   听到“陆氏集团”几个字,陆平川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张口就骂了句脏话。   陈献也不在意,只重新抽出一支烟,夹在指间,冲他问道:“你能认出这个男人是谁吗?”   除了陆建业,陆平川几乎不和陆氏集团的高层打交道。有些人哪怕就站在面前,他也未必能叫出全名,更别提只看这一个模糊的剪影了。   他摇了摇头,懊恼地叹了口气。   陈献看着他,问道:“那……你要不要回陆氏去查一查?” 第64章 你是我的奖品   岑潇今天没有陪陆平川去医院拆线,是因为她要到高铁站送行。   夏季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雨瓢泼了小半个小时后便停了,临时停运的车次陆续发出检票提醒。行人们拖着行李箱,纷纷奔赴下一个旅程,仿佛没什么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星河,你真的决定要去申城吗?”岑潇站在候车大厅,目光滑过陆星河身边的超大号行李箱,只觉得他把所有家当都带上了。   “嗯。”陆星河应着,踢了踢脚边的行李箱,“我有个关系还不错的师兄,在申城的医科大学负责一个肿瘤治疗项目,他最近缺个短期助手,我对他的项目也感兴趣,所以就想着过去给他帮帮忙。”   “其实……”岑潇犹豫着说道,“距离你博士开学只剩下半年了,你大可以留在 B 市,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和朋友家人多聚聚。”   陆星河应道:“光阴很珍贵,不可以随便浪费。”接着,语气略有一滞,“再说了,B 市……好像也没什么家人朋友需要我留下了。”   看着他强颜欢笑,岑潇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觉得,经过了兰玉福庭那一遭,眼前的青年一夜长大,他不再冒失,却也不再开朗。   成熟的代价,便是学会藏心事,忍受不快乐。   “搭乘 G574 列车去往申城的旅客,请您尽快前往检票口 19A 进行检票……”   岑潇嗫嚅着嘴唇,正想说些什么,就被广播打断了。将她的迟疑看在眼里,陆星河笑道:“我得赶紧去检票了,不然就走不了了。”   她点了点头,交代道:“到了申城,记得报平安。”   陆星河应了声“好”,拉着行李箱就要离开,又被岑潇叫住:“星河。”   这一声极其郑重,他闻声回头,就见岑潇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说道:“无论如何,好好照顾自己。”   心底的晦暗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他走回岑潇面前,问道:“姐姐,我能抱你一下吗?”   岑潇听着,瞳孔微一颤抖——陆星河叫她“姐姐”?   她还来不及反应,带着干净皂香的拥抱就这么覆了下来。青年收紧双臂,将她箍在怀里。在他强有力的臂膀中,岑潇感到了浓烈的依恋与不舍。   她终于反应过来,陆星河其实什么都知道。   兰玉福庭的那个夜晚,他虽然被敲晕了,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在头昏脑涨中,听清了岑潇与陈泱泱的对话。   原来,他不是陆建业和余香的儿子。   原来,岑潇是他的亲姐姐。   刚开始,陆星河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他在医院住了两天,查了不少陈乐康与方倚梅的旧新闻,之后再回陆宅,看到陆建业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便都相信了。   陆建业从前待他,说不上多慈爱,但总有父亲的亲厚在,远比他待陆平川更亲近。可他那天回到家,陆建业不仅没有关心他的身体,就连一个字都不愿和他多说了。   再接着,他便收到了陆建业要和余香离婚的消息。   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温室,在一夕之间全部破碎,陆星河才知道,原来疼爱他的母亲,只把他当作豪门上位的筹码,而一向看重他的父亲,最在乎的不过是一层血缘关系。   这样被人当作棋子的生活,岑潇同样过了二十多年。   她甚至比他更惨——这二十多年里,他尚且能在他人编织的假象中自娱自乐,可岑潇面对的,是来自生母的明目张胆的利用与伤害。   想到这里,陆星河不自觉加重了拥抱的力量。他附在岑潇的耳边,说道:“姐姐,我会努力去过自己的人生,也会努力成为你的依靠。”   心中涌上一股欣慰,岑潇反手抱住了他,轻声应道:“嗯。”   这个拥抱短暂又漫长,直到陆平川走到二人跟前,陆星河才松开岑潇。   他冲陆平川露出微笑,意外道:“没想到大哥也来送我,真好。”   陆平川微一怔愣,只觉得这声“大哥”喊得有些微妙,探究的目光在陆星河和岑潇之间徘徊了一下,他便猜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也罢,人家姐弟相认,他不在现场打扰也好。   “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们就还是一家人。”他说着,拍了拍陆星河的肩膀,“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记得告诉大哥。只要大哥力所能及,都会帮你的。”   “好。”陆星河冲他颔首道,“我不会和大哥客气的。”   说罢,他朝检票口张望了一下,又道:“我真的该走了。”接着,露出祝福的笑容,“大哥,潇潇姐就交给你照顾了。”   *   直到走出高铁站,雨后清新的阳光晒在身上,岑潇依旧没能从离别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陆平川将她牵上车,她也只是呆愣愣地坐在副驾上,连安全带都忘了系。   陆平川看着,只好探过身来,先替她系好安全带,再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他的唇干燥而温热,印上肌肤的那一刻,带着安抚的力量。岑潇平静下来,扭头看向他。   她不自觉地问道:“星河去了申城,会一切顺利吧?陈泱泱会不会再去找他的麻烦?”   “陈泱泱现在是取保候审的阶段。”陆平川解释道,“她是作为‘现行犯’被抓的,证据确凿,能转圜的余地很小。如果她还想争取宽大处理,想继续做陈家的掌门人,那这段时间,她就该安分守己。”   他说着,握过她的手,“放心吧,陈泱泱不蠢。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给自己找麻烦。”   岑潇听着,稍微放了心,又问:“我……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   从前,她可不是这幅模样。在审时度势这方面,她虽然不比陆平川精明,但也不至于如此的优柔寡断。   “你不觉得,陆星河从小就很‘福星高照’吗?你们同父同母,可他从记事开始,就已经在陆家吃香喝辣了。余香虽然不是他亲妈,但这二十多年里,也没做过什么真正伤害他的事。就连兰玉福庭那一遭,他都是迷迷糊糊的,连个皮外伤都没有。”   “所以啊,”陆平川感慨着,拧了拧她的鼻头,“这小子天生运气好,你不用太操心。”   他的这个角度另辟蹊径,岑潇听着,却觉得不无道理。   但仔细听,他的语气里又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她凝神看住陆平川,只见他状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指却不住地敲打方向盘。整个人看似闲适,实则透着烦躁不安。   “你不是去医院拆线了吗?”她后知后觉地问道,“都还顺利吗?让我看看。”   陆平川挑高了眉毛,侧目道:“哟,终于想起来关心我了。”   岑潇一听,连忙向他凑过去:“平川哥哥这么大度,一定不会和潇潇计较的。”   她说罢,还歪着脑袋看他,杏仁眼里装满歉意和讨好,陆平川看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嗯,她愿意端出这股熟悉的“茶味”来转圜气氛,可见她的心情终于变好了。   陆平川想着,拉住岑潇的手就往自己的后颈处带:“那潇潇摸一摸,我就消气了。”   岑潇闻言,还真在他的脖颈处摸了起来。   她将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在他的后颈处轻轻一探,便碰到一道粗糙的凸起。接着,她用指腹在那凸起上来回摩挲一下,自语自语道:“这疤,是不是得做医美手术才能好?”   “不用做医美,就这么放着挺好。”陆平川回着,贴在她耳边,“在别人眼里,这是道疤。可在我眼里,这是块勋章,而你——是我的奖品。”   岑潇听着,只觉得心口有处最柔软的地方被拨动,轻捻酸楚,怦然温暖。她不自觉地就想与他亲近,于是揽住他的脖子往前,仰头吻住他的唇。   他呼吸灼热,带着一缕受宠若惊的惊慌,但很快反应过来,反客为主。   一吻结束,岑潇气息不匀,却还用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调戏道:“小嘴真甜。”   “可不?不甜不要钱。”陆平川一点儿也不害臊,反而打蛇上棍般的缠上来。   岑潇闻言,脸上的红晕更鲜艳了。她扯住他的脸盘,嗔道:“嘴甜,但是脸皮也厚。”   “媳妇,痛痛痛。”陆平川假意呼痛,哄得岑潇松了手,接着将其紧紧攥在手里,又道:“好了,不逗你了。我想和你说点儿正经事。”   他语气正经,又一脸正色,岑潇看着,也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我拆完线以后,去看守所见了余香,也见了陈献。”陆平川沉吟片刻后,说道,“我和陈献……谈了一些和你有关的事。”   他语气一滞,没再继续说下去,岑潇却已经猜到这“和她有关的事”具体是指什么了。   她收回手,严肃道:“是酒窖那件事吗?”   陆平川点了点头,回道:“凌峰的视频里,有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和名单上的客户都对不上号。但这个男人的背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他说着,将手机递到她面前,“你要看一看吗?” 第65章 相亲局   听到“背上”“伤疤”这几个字,岑潇一下就坐直了身体。她迎向陆平川犹豫又心疼的目光,慢慢冷静下来,最后应了声:“好。”   陆平川点点头,按下“播放键”。很快,手机屏幕上的画面动了起来。   视频的光线实在昏暗,岑潇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眼睛发酸,除了男人背上的伤疤,她什么都没看清。   她按下暂停键,叹了口气:“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过,当年在酒窖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平川回道:“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岑潇摇了摇头:“不,我想说的。”   她目光坚定,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陆平川看着她,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岑潇定了定神,平铺直叙地复述了当年的遭遇,平静得就像在背课文,可陆平川听着,只觉得被人捏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更让他伤怀的是,十几年过去了,岑潇依旧记得很多细节,仿佛这件事是昨天刚发生的。   “事情过去这么久,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他冲对她说道,“当年的事……对你的打击一定很大。”   “我会记得这么清楚,”岑潇说着,露出宽慰的笑容,“是因为我为了给自己做脱敏治疗,隔三差五就会强迫自己回到那个酒窖。”   陆平川听着一愣,随即想起她在岑家庄园里轻车熟路的样子,以及她笑着告诉自己,她对酒窖熟得很。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当年的酒窖非常暗,我没能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只记得他非常瘦,伸过来的手就像枯柴一样。”岑潇说着,还张开自己的手掌以做示意,“和视频里的这个男人身形不太像,或许不是一个人。”   事情过去十几年了,人的容貌体型都可能发生改变,光看这一段视频,确实不好确认。   陆平川想着,又问:“当时还有其他证据吗?”   “嗯。”岑潇应着,点了点头,“事发之后我吓懵了,马上就被方倚梅哄去洗澡,当天穿的衣服也都丢了。但我划伤了对方的后背,陈献在酒窖的地毯上,提取到了那个人的血液。”   她说着,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笑了,“我当时还打翻了酒窖里的红酒,撒了满地都是。方倚梅大概是清理得匆忙,又分不清酒渍和血迹,这才漏下了证据。”   她依旧是一幅云淡风气的语气,可陆平川听着,却觉得方倚梅只落得一个容貌全毁、精神失常的下场,属实是便宜她了。   他如鲠在喉,沉默片刻后才道:“难怪你和陈献那么亲厚。”   除了台面下的堂兄妹关系,陈献确实是个负责任的好警察。犯罪现场的痕检工作极其繁琐,一不小心就容易遗漏细小的线索。陈献当时一定是用了心,才能从酒渍中提取血迹。   再联想他在看守所前说的话,可见这十几年来,他都没有放弃追查真凶的下落。   “确实要谢谢陈献。”岑潇回忆着说道,“我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在医院住了很久。他一有空就来看我,陪我聊天,鼓励我振作。后来我出院了,他还教我柔道和防身术,说关键时刻可以自保。”   陆平川闻言,对陈献的感激又多了几分。他沉吟着,对岑潇说道:“我明天就要进陆氏集团上班了。”   岑潇听着,惊诧道:“这么快?”   “嗯。星河走了,老头子要把我当‘接班人’培养,希望我尽快进公司学习。”陆平川说着,话锋一转,“不过陈献也说了,欺辱你的男人可能和陆氏集团有关。我刚好进集团查一查,也许会有新发现。”   他语气坚定,可岑潇听着,却愣住了:“那个人是陆氏的高层?”   “有可能。”陆平川语气一滞,本想再补充些什么,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老头子”三个字,他与岑潇对视一眼,按下了接听键。   “喂,爸?”电话接通后,陆平川一边点开功放,一边打了招呼。   “平川啊,这周六晚上,你回家来吃饭。我记得你伤口拆线了,让张妈给你炖了汤,你回来补补。”   陆建业的语气,听起来比往常亲近了不少。陆平川忍住嘴角的冷笑,道了句:“知道了。”   “嗯。”陆建业满意了,又说,“周六你早点来,我还请了贵客,想介绍给你认识,你别迟到了。”   听到“贵客”两字,陆平川顿时挑高了眉毛,他答应下来,挂了电话。   “陆建业的脸是电子阅读器吧?翻得真快。”岑潇在旁听着,啧啧称奇,“我上次去陆宅参加星河的生日宴,他连个正眼都不给你。”   “他确实很矛盾,明明是冷血狡诈的性格,偏又在意一层血缘关系。”陆平川颇为嘲讽地说道,“不过,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眼下也就只剩我一个儿子了。”   岑潇接腔道:“也好。你就顺着杆子往上爬,尽快打进陆氏高层的内部。”   她这话和陆平川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后者凑过去,问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去看看老头子的脸,到底是哪个牌子的电子阅读器?”   岑潇听着,扑哧一声笑出来,随后拒绝道:“不了,我和毛娜、周南约好了,这周六要在店里对账。”说着,又指了指陆平川的手机,“陆建业不是说了吗?陆宅那天还有贵客,我就不去给你添乱了。”   陆平川刚应了声“好”,就见岑潇拿起了自己的手机,不知在和谁发信息。   他状似无意地瞥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花花绿绿的画面,顿时头皮发麻,立刻就把脑袋凑了过去。   毛娜刚发来 NANA 下个月要采购的产品清单,岑潇打开文档,还没把这些五颜六色的瓶子看个仔细,就感到左边凑过来一张人脸。   她往右边让了半寸,问道:“平川哥哥,对美发用品也感兴趣?”   陆平川一怔,说道:“我以为……你又在看什么地产广告。”   他这语气干巴巴的,带着藏不住的在意。岑潇一听,不自觉地回道:“我的愿望本来就是带着爸妈去夏威夷养老,关注地产广告都成习惯了。”说着,晃了晃手机,“人生目标哪有说变就变的?或者——我不买岛也行,那你告诉我,我留下来干什么?”   这是她下意识的一句调侃,本意是想逗逗陆平川,可不想对方听后,彻底愣住了。   是了,从他认识岑潇那天开始,她就有着清晰的人生目标:摆脱方倚梅的控制,然后带着养父母去夏威夷晒太阳。   可他呢?毁掉陆氏集团以后,要干什么?   在喜欢上岑潇之前,他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喜欢上了,却还来不及好好思考。   白斯年倒是不止一次提过,希望他回江城去接班。但带着岑潇回白家,也不见得是什么好选择……   陆平川思忖着,神情木然。岑潇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一个极其煞风景的问题。   她收好手机,转移话题道:“走吧,你送我去 NANA。”   陆平川应着,系上了安全带。待 911 驶入车流,他专心开车,却始终无法忽略心中那股患得患失的感受。   *   周六傍晚,陆平川驱车去了陆宅。   他这次确实来得早,时间刚过五点, 他把车子开到车库门口,就见里面停了辆灰黑色的大 G。   这车可不是陆建业的风格。陆平川绕着大 G 转了一圈,刚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就听有人在喊他:“少爷回来了,老爷他们在会客厅等您呢。”   这招呼不可谓不殷勤,陆平川闻声看去,只见张妈站在车库出口,一张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可就是这个女人,两个月前还叫他“川少”呢。   陆平川摸了摸下巴,嫌恶的目光一闪而过。他对张妈回道:“张妈,专门在这儿等我呢?”   张妈点点头,还想奉承些什么,又听他道:“以前星河在家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等他的吗?”   拜高踩低的笑容就这么僵在嘴边,张妈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陆平川冷笑一声,将自己的外套往她身上一丢,径直往会客厅去了。   会客厅在主楼的南边,与车库隔了一个入门大厅。陆平川刚进主楼,还没穿过大厅,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是女人的声音。   黑眸亮起兴味的目光,他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待他走到会客厅门口的时候,终于看清了里头的景象——   陆建业坐在沙发区的主座上,左边是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微胖男子,眉高鼻挺,戴着副金边眼镜,举手投足间颇具气度。   男子对面坐着个年轻女子,眉眼间英气十足,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嵌在小麦色的皮肤上像极了两颗黑珍珠,及肩的长发扎了个利落的高马尾,英姿飒爽中也有种力量美。   三人不知在说什么,女人笑得前仰后翻,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许是感受到了陆平川的目光,女人率先看了过来。片刻之后,冲他喊道:“陆大哥。”   陆平川本倚在门框上,因为这声称呼一下站直了,他定睛看住眼前的女人,快速地在回忆里搜寻起来。   可 CPU 转到最高速,他还是没想起来,这女人是谁。   “陆大哥,你不记得我了吗?”看着陆平川疑惑的眼神,女人朝了他走过来,“我是沈蔓呀,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   沈蔓高挑健美,宽松的 T 恤和工装裤也难掩她的凹凸紧致。她走到陆平川面前,主动伸出了右手。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平川疑虑再多,此刻也只能与她双手交握。   女人的手不大,却很有力道。陆平川始料未及,被对方箍得一个蹙眉。   沈蔓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冲陆建业喊道:“陆伯伯,陆大哥的手劲儿还没我大。他是不是身体不好?”   陆建业还没说话,那位陌生男子先开口了:“小蔓,你怎么不说自己力气太大了呢?”末了,还指责一句,“你在别人家里作客,怎么这么没大没小?”   沈蔓听着,耸了耸肩膀。一旁的陆建业连忙开口:“哎呀,老沈,没关系的。他们年轻人,就是要多开玩笑,感情才会好嘛。”   他说完,又冲陆平川招手:“平川,快来见见你沈叔叔。”   听到这里,陆平川已经明白了:这位陌生男子,大概率就是陆星河之前提过的沈学文了。而沈蔓,想必是他的女儿。   再细品陆建业刚才说的话,他一下就懂了——原来,今晚还是个相亲局。 第66章 斤斤计较的幼稚鬼   晚餐很快开席,陆建业带着众人到餐厅落座。按照规矩,沈蔓本应坐在陆平川对面,但她却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   沈学文正要训斥,就被她打断了:“我们年轻人坐在一起,比较有共同话题嘛。”   随即,又冲陆平川挑挑眉,“陆大哥,你说对不对?”   陆平川没有回答,只是勾了勾唇角,坐在了她的身边。沈蔓见势一笑,拿起桌上的红酒就往他的高脚杯里倒。   “我开车了,”陆平川说着,推开杯子,“今天就不喝了。”   “诶,平川。”陆建业露出了不满的神情,“要我说,你就该从酒店搬回来住——喝醉了又怎么样,家里又不是没有你的房间。”   他说罢,又对沈蔓道:“小蔓,你尽管喝,陆伯伯给你准备客房。”   “好呀。”沈蔓答应着,又给陆建业倒酒,“那我先敬陆伯伯一杯。”   这个沈蔓打扮中性,性格豪爽,与常见的豪门名媛十分不同。可陆平川看着,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例如,她对着陆建业撒娇;例如,她每次看过来时,都带着若有似无的诱惑;再例如,沈蔓说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可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再看沈学文,也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他记忆中的沈学文,是个高瘦儒雅的男人,当年来看白锦曦的时候,一件白衬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好像风一吹就要倒。年幼的陆平川看着,还以为这个叔叔是不是和妈妈一样,生了什么怪病。   可眼前的沈学文儒雅犹在,却圆润多了——下颌线与脖颈连在一起,肚腩将衬衫撑起来,就连拿筷子的手指都很丰腴。   岑潇说过,当年强奸她的那个混蛋很瘦……陆平川想着,黑眸不禁浮上一层冷意,打量沈学文的目光更直接了。   后者感受到了,朝他疑惑地看过来,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倒是沈蔓先笑了:“陆伯伯,你快看。我坐在陆大哥旁边,可他一眼都不看我,反而一直盯着我爸爸瞧。”   她这一调侃,倒是给陆平川找了台阶下。他立刻端出小辈的谦卑,抱歉道:“我只是觉得,沈叔叔和我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嗐,是不是变胖了?”沈学文面带无奈地接腔道,“这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发胖,尤其是我们这种应酬多的,逃都逃不掉。”   这话引起了陆建业的共鸣,他拿起高脚杯就和沈学文的碰了一下。   “平川,你沈叔叔在集团里负责新药的研发和生产,也管药品的进出口。”半杯红酒下肚后,陆建业又道,“这个星期,他刚好在越南开会,昨天才回来。你以后就跟着沈叔叔,从海外市场学起,尽快成长成合格的接班人。”   陆平川闻言,还来不及惊讶,就见沈学文的微表情变了——脸上依旧是温暖和煦的笑意,眼底却闪过一丝诡谲。   但这细微的神情变化,须臾之间便消散了。当他再想确认的时候,对方早已面色如常。   “那以后就要麻烦沈叔叔了。”陆平川不自觉地将背挺直,装出一幅谦虚的模样。   陆建业也转向沈学文,神情懊恼地说道:“老沈,说来惭愧,我这个大儿子虽然在东南亚呆过两年,但不是在海边冲浪,就是在山里跳伞,天天在外面鬼混,实在是不务正业。你多帮我上上心。”   沈学文一听,露出宽容的微笑:“年轻人嘛,都喜欢户外运动。”说着,伸手指向沈蔓,“别说平川了,就说我们家小蔓,她一个女孩子,最喜欢越野,还喜欢滑翔伞和蹦极。他们俩啊,搞不好在这方面很有共同话题。”   沈学文的语气再平常不过了,陆平川听着,决定顺着他的说辞,继续往下演。   只见他略带讶异地看向沈蔓,笑道:“第一眼见到沈小姐,就觉得你的气质很特别——原来是同道中人。”   这还是今天见面后,陆平川第一次拿正眼看沈蔓。后者受宠若惊,立刻回道:“我特别喜欢越野,没事就去露营,顺带玩点儿刺激的。”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听陆伯伯说,你平时也喜欢跑山,或者下赛道玩竞速,下次我们可以约着一起。”   沈蔓下手的力道不轻,拍过来的气势就像男人一样。陆平川被她拍得前倾了两寸,心中却在想:她这“玩点儿刺激的”,说得实在暧昧。   他收起玩味的眼神,往沈蔓的酒杯里添酒:“沈小姐真是豪爽,我就喜欢这种性格的女孩子。”   沈蔓不满地回道:“大家以后就是朋友了,不要叫我沈小姐,叫我沈蔓或者小蔓。”   “好,小蔓。”陆平川半启眼皮,眼尾上挑地眤着她,“我敬你一杯。”   “那我干了,你随意。”沈蔓举起酒杯,遮住自己泛红的脸颊。   *   晚餐结束,陆平川好像真的醉了。此刻,他正双眼朦胧地坐在陆建业的书房里,盯着一杯热茶发呆。   沈学文父女今晚就在陆宅留宿,饭后便跟着佣人去了客房,陆平川则被陆建业叫进了书房。   父子二人依旧隔着一张书桌而坐,不过今非昔比,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喝点热茶。”陆建业说着,将茶杯推到陆平川面前,“解酒的。”   “谢谢爸爸。”陆平川应着,一边端起茶气,一边露出顺从又讨好的笑容来。   他这幅模样,就像个失宠多年的儿子终于得到了父亲的关注,小心翼翼中透着点不知所措,叫人看着,只觉得心酸又可怜。   哪怕不满他那股四六不着的气质,陆建业也说不出责怪的话。谁让他眼下只剩这一个儿子了,肥水不流外人田,陆氏的家业早晚都要交到陆平川手里。   想到这里,他冲陆平川问道:“你觉得小蔓怎么样?”   “热情开朗,落落大方,长得也漂亮。”茶杯里氤氲出来的热气,遮挡了陆平川的表情,“我们很聊得来。”   这个回答取悦了陆建业,他满意地说道:“小蔓可是老沈的掌上明珠,这些年跟在她爸爸身边,也学了不少本事。最重要的是,她性格单纯,没什么恋爱经验,和外面的那些只会算计你身家的女人不一样。”   这话意有所指,陆平川听着,想起自己与岑潇初识时,她确实一直算计着他的身家。   嘴角弯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发现,分开这几个小时,自己还怪想她的。   陆建业看不透他的心中所想,只当他的沉默是一种附和,于是继续说道:“至于老沈,和我有着过命的交情,没有他,就没有陆氏集团的今天。”   他目露精光,若有所思地看向陆平川,“而且,他这个人很有大局观,永远把集团利益放在个人恩怨之上——这种格局,很值得你学习。”   陆平川闻言,再次呷了口热茶。他心中明白,“大局观”“个人恩怨”这样的词,陆建业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是在暗示他放下和白锦曦有关的仇恨,一心一意当好这个继承人。   而他,还拿沈学文来给他做榜样。   这个沈学文,当年探望过病重的白锦曦。白锦曦过世后,他也对余香进入陆氏工作多有不满,以至于数次传出两人不和的消息,就连陆平川这个“边缘人”都略有耳闻。   可当余香出了事,沈学文又来劝陆建业去捞她,理由是他这个大儿子已经不可靠了,必须为了陆星河保住他母亲。   事态发展到今天,余香入狱,陆星河远走他乡,他依旧能面不改色地和他这位曾经的“家族弃子”喝酒,甚至安排女儿来相亲,仿佛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   陆平川说不好这种言行举止算不算得上是“大局观”,但他知道,这个沈学文在一系列变化中,无论做出什么的决策与反应,都能获取陆建业的信任,那么,他也一定知道陆氏集团的秘密。   他思忖着,放下茶杯,恭顺地说道:“爸爸的教诲,我都记住了,我会好好跟着沈叔叔学习的。”   *   出了书房,陆平川收起醉意朦胧的眼神,信步进了花园。   盛夏时节,花园里开满了栀子花。这种花团锦簇的白色花朵,释放着浓郁香甜的气味,驱散了夏夜的烦躁,是白锦曦生前最喜欢的花种之一。   陆平川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掏出手机,想告诉岑潇,自己今晚要在陆宅留宿的消息。   结果一点开微信,就发现岑潇在半个小时前,给自己发了张照片。   照片里的她和毛娜、周南聚在一起,围着路边摊的烤串相谈甚欢。   她笑得很开心,甚至还在抢周南手里的烤鸡翅。   陆平川看着,心中泛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看她笑得开心,他也开心;可又忍不住在想,没有他陪在身边,她好像也能过得很自在。   爱情让他变成心软的傻瓜,也变成了斤斤计较的幼稚鬼。   陆平川自嘲一笑,从兜里摸出香烟,才抽了两口,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他甫一回头,就见沈蔓站在自己身后。   她满脸酒意,冲他爽朗一笑:“陆大哥,借支烟。”   陆平川听着,将烟盒与火机一起递给了她。   沈蔓一边接过,一边问:“今晚这相亲局,让你尴尬了吧?”接着,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上,“我知道你有女朋友,还为她受过伤。不过你也明白,老头子们犟得很。咱们不如就演个戏?台面上顺着他们,私底下就做朋友或者哥们,你觉得怎么样?”   她说完,还冲陆平川眨了眨眼睛,一幅“这个主意不错吧”的神情。   陆平川听着,神色高深莫测起来。他吐出烟圈,避重就轻地回道:“做哥们,挺好。”   “是吧。”沈蔓一听就笑了,她把烟叼进嘴里,对着打火机打了几下。   夜风刮起栀子花的香气,一瞬间,陆平川觉得有道阴影冲自己凑了过来。他一扬头,就见沈蔓叼着烟,作势要拿自己的烟头来碰他的。   陆平川反应极快,脑袋一偏便堪堪躲过,然后,凝神看向她:“你做什么?”   “打火机没油了。”沈蔓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打火机,“都是哥们了,借个火呗。” 第67章 高手过招,攻心为上   岑潇吃完宵夜,已经夜里十二点了。她神情微醺,一身烧烤味地回到小区门口,就见那里停了辆劳斯莱斯。   她盯着车标看了两秒,确定那的确是个小金人后,一下站直了身体。   少时,一个男人从副驾上下来,冲她说道:“岑小姐,白老等你很久了。”   白晃晃的路灯照在男人脸上,不苟言笑的方脸轮廓分明。岑潇一下认出了他——那天守在陆平川病房前的两大“门神”之一。   她闭了闭眼睛,心想这会儿假装自己不是“岑潇”,是不是来不及了?   她实在不想自己第一次见到白斯年,就给对方留下一个“深夜醉酒”的印象。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白斯年特别绕开了陆平川,选择夜深人静的时候来见她……恐怕别有深意。   算了,该来的躲不掉。岑潇用手指扒了扒头发,尽量端出贤良淑德的风范,然后走到劳斯莱斯的后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流淌着交响乐,空气里散发着真皮与木料交错的香味。若不是空间狭小,岑潇还以为自己在参加哪个晚宴,拎起裙子就能跳一首华尔兹。   可她还在天马行空,身侧就传来一道严厉的目光。岑潇倏地挺直后背,冲白斯年露出微笑:“白老,晚上好。”   白斯年咳了一声,算作回应。这时,两排车座间升起一道挡板,为二人隔出一个私密空间。   岑潇从没觉得,豪车的后排还能如此拥挤。白斯年不怒而威的气势犹如一座高山,压迫得她头皮发麻。   沉默片刻后,白斯年率先开口:“你就是岑潇吧?”接着,目光审视地看过来,“倒是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岑潇很想提问,他所想象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其实……白老如果想见我,找人带个话就好。我一定会登门拜访的。”   她说着,语气恭敬,白斯年偏头看过来,算是给了她一个正眼。   他调查过岑潇,知道她的身世,也了解她的作风。在他眼里,这种女人最拿手的,无非就是用美貌、顺从做武器,让男人对自己言听计从。   会被这种手段拿捏的男人,本身也不是什么高段位。所以,当他得知陆平川为了岑潇以身犯险的时候,一度很惊讶。   只不过今天一见,他倒觉得:陆平川的转变还算合理。   眼前的女人,满面油光,发丝凌乱,坐进车里的一瞬间还卷进来一股浓重的烧烤味,丝毫不符合她“B 市第一美女”的称号。   再看她的言行,虽然不可避免地透着拘谨与小心,但并未透露出半点娇弱与胆怯。相反,她呼吸平稳、坐姿端正,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镇静与不卑不亢。   想到这里,白斯年收回目光,进入正题:“陈泱泱的那件事,你处理得不错,也让我看到了你的决心。”   岑潇一怔——什么决心?   “我有几个儿子,他们也都给我生了孙子,可我最看重的,还是平川这个外孙。他从小就很聪明,学什么都是一教就会,唯一的缺点就是性格太像锦曦,天真懵懂,容易心软。”   白斯年说着,想起了早逝的女儿,声音有些沙哑,“锦曦因为这种个性,已经赔上了性命。我不希望她唯一的儿子,还走她的老路。所以我把平川接到身边教养,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男人做大事,要重利益,轻情义,尤其对女人,没必要太在意。好看的就当个花瓶摆着,有价值的就好好利用,最后娶一个对他最有帮助的——像他爸爸那样,就可以了。”   “平川一向都很听我的话,也照着我期待的方向在成长,直到他遇到了你。”说到这里,白斯年的语气再次严肃起来,“岑小姐,你比我想得更厉害。面对不同的男人,你有不同的手段——高手过招,攻心为上。你步步为营,一点点地撬开平川的心房。”   “你对陈泱泱的将计就计,也很高明。一方面能解决自己的敌人,一方面也博得了平川的同情和欢心,让他更有底气来说服我,你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伴侣。”   白斯年长篇大论地说了一堆,岑潇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其中几度想开口反驳他,却又都忍了下来。   反驳他什么呢?反驳他对陆平川的教育方式?还是反驳他,她对陈泱泱的将计就计,其实是担心自己连累陆平川,并不是为了讨谁的欢心。   这位白斯年,谁见了不得喊一声“白老”或者“白先生”?做了大半辈子的上位者,他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一个“真阎王”,不会听一个“假小鬼”的辩解。   岑潇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未置一词,只是看着自己的膝盖,维持住恭敬的模样。   接着,白斯年递来一叠 A4 纸。她不明所以地接过,定睛一看,是几张海岛销售的宣传单。   她冲他问道:“白先生,您给我这个做什么?”   “锦曦是我唯一的女儿,她的仇,我一直都想自己报。但白家树大招风,我做什么都很惹眼。所以,当平川提出要自己报仇的时候,我并不反对。至于你,也算有勇有谋,算得上一把好刀。如果你能帮助平川达成复仇的目标,那么,我也愿意给你一张白家孙媳妇的‘入场券’。“   白斯年说着,语气越发沉重, “但是,岑小姐,人心最是叵测,我不想考验你的真心和忠义。你非大奸大恶,我也不是吝啬之人。如果有一天你不爱平川了,我希望你不要伤害他,更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到时候你们体面分开,这上头的海岛随便你挑,算是我的报酬。”   一瞬间,手中的宣传单似有千斤重,岑潇随手翻了翻,发现这上头除了夏威夷,还有欧洲与南美海域的小岛,风景都很不错。   可她第一次觉得,这些风和日丽的海滨风光,也没那么吸引人。   白斯年三番两次地提及陆平川的复仇计划,又强调她能否为他带来助力。岑潇听着,眼前莫名浮现出陆平川的脸。   她想起那个独自抽烟,独自喝酒的陆平川;想起一个人盯着股票大盘发呆的陆平川;想起那个世界喧嚣,而他总是置身事外的的陆平川。   原来他的漫不经心与冷淡疏离,都是这么来的。   岑潇如鲠在喉,并没有回应白斯年。她将宣传单收好,打开了车门。这时,一阵夜风吹进来,吹散了她的烦躁,也带来几丝清明,她微一犹豫,还是做了个决定。   只见她收回准备下车的姿势,对白斯年说道:“我当然会帮陆平川完成他的复仇计划,但这和您今天说的话无关。”   她捏着宣传单,指关节微微用力,“我会帮他,是因为我对他也有感情,所以我心疼他,怕他受伤害,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替他分担。我也不需要您给我一张白家孙媳妇的入场券——我喜欢的是陆平川这个人,而不是什么陆氏的继承人或白家的接班人。”   岑潇说着,语速不自觉地快起来,“ 还有,做人不能太‘双标’。 虽然我能理解,您的女儿死于爱人的自私冷漠,所以您害怕外孙走她的老路。但是,您不能教育他也成为一个自私冷漠的人,这样,对别人家的女儿不公平。   她深吸一口气,“我对您久仰大名,但今日一见,您和我想象中的也不太一样。”   岑潇说罢,也不去看白斯年的表情,推开车门就想往外走。可她的脚才沾地,身后便传来一道厉声:“等一下。”   她咬住牙根,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头也不回地问道:“白老还有赐教?”   可回应她的只有窒息的沉默,就在岑潇以为“门神”要来揍她一顿的时候,白斯年终于开口了:“我是男人,我也了解男人。一时的相爱当然美好,但这世上本没有天长地久。如果我女儿还在世,我会告诉她,男人和事业,又或者是男人和钱,一定要选后者。”   他说着,目光凛凛地盯住岑潇的背影,“岑小姐,你我今天见面,也算缘分。我愿意多给你一些提点——现在,你已经知道,当年的方倚梅拿你和陆氏的某个高层做了交易。那你为什么不回岑家问一问,具体是什么交易呢?”   岑潇听着,只觉得如芒在背,片刻后才回道:“我知道了。谢谢白老提点。”   *   岑潇回家以后,随手将那叠宣传单放在床头,便去洗澡了。   可待她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毫无困意。大脑里仿佛有台播放器,在循环回放她与白斯年的对话。   岑潇知道,白斯年不喜欢自己,也不看好她和陆平川的感情。但这不说明,他说的话就全是错的。   情到深处情转薄,是世间常有的事。一时情浓,不代表一世情浓。更何况,之前在高铁站前,陆平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在他往后的人生规划里,要把她放在什么位置?他没有答案。   碧海蓝天、阳光明媚的私人岛屿上,有没有陆平川的身影?她也没有画面。   岑潇抱着被子,唉声叹气了一会儿,还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梦境乱作一团的时候,身侧的床位突然凹陷下去。她倏地惊醒,正想尖叫,就被搂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一瞬间,鼻间充盈着她熟悉的香水味,接着传来一道安抚的男声:“别怕,是我。”   岑潇喘了一口大气,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死人了。”   “对不起。”陆平川说着,替她把被子拉高,“吵到你了。”   岑潇看了眼床头的闹钟,发现快要六点了。她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昨晚喝酒了,不好开车,我就留在陆宅睡了几个小时。”他说着,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前面睡醒了,觉得酒精也代谢得差不多了,就想着来见你。”   他声音嘶哑,带着宿醉和睡眠不足的疲态,岑潇觉得心疼,又问:“那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吃的?”   此刻的她,明明困得上下眼皮还在打架,却强打着精神关心他。陆平川见着,觉得感动又惊奇,回道:“我不饿,你别折腾了。”   接着,又笑,“你今天怎么了?有点奇怪。”   岑潇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几秒,一时间也拿不准他知不知道白斯年来找她的事,最后只道:“没什么,就是看着你,有点心疼。”   心疼你早早没了母亲,还要面对冷血的父亲和龌龊的继母,好不容易有个疼你的外公,却不懂你。   虽然拿不准我们的未来会如何,可此时此刻,我就是情难自控,想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岑潇想着,发出一声喟叹,连带着陆平川的呼吸都颤抖起来。   他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觉得胸腔收紧,似有一股暖流淌过,然后微一偏头,贴在她耳边说道:“潇潇既然可怜我,那以后就对我再好一点吧。”   “好。”这话与她的心境不谋而合,岑潇不疑有他,答得郑重。   陆平川听着,嘴角勾起一抹奸诈的微笑,接着一个挺身,欺身在她上方。   “那……潇潇既然不困了,”他小臂用力,撑住自己,“就做点晨间运动?”   岑潇一愣,看清了他眼里的欲望。她也在瞬间中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回答?”陆平川眼神暧昧地锁住她的唇,“你才答应过的,以后会对我再好一点。”   “我说的不是这种好!”   岑潇反驳着,躲过他亲昵的偷袭,两人半真半假地闹作一团,扯着薄被翻过来又卷过去。落在床头的宣传单就这么被带动着,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陆平川的身侧。   他一手箍住岑潇,一手接住宣传单,匆忙之中扫了一眼,动作倏地停了。   他一扭头,气喘吁吁地冲她问道:“这是什么?” 第68章 岑家别墅   两人最后还是做了“晨间运动”,且运动量不小,以至于岑潇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时,身边的床位已经空了。   除了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好像没什么能证明陆平川来过。   岑潇怔忪了一会儿,抻直身子就想去捞过床尾的睡袍,结果扯到了大腿内侧的肌肉,她痛叫一声,倒回床上。   行吧。还有她的身体,能证明陆平川确实来过。   她看着天花板,不禁想起陆平川欺身上来的神色,心事重重中带着微愠和懊恼,只要她想说话,他便用吻来堵她的嘴。   于是,他们就像两只敏感又蛮横的幼兽, 没有什么语言交流, 彼此较劲地做到了最后。   岑潇叹了口气,再次从床上坐了起来,套好睡袍后,一步一咬牙地走到浴室门口。   结果,她才拉开浴室的门,就发现里头的情景更是精彩——   浴缸里蓄了小半池的水,那些宣传单全被折成了纸船,摇摇晃晃地飘在了水面上。有几艘因为泡得太久,已经“沉船”了。   岑潇气极反笑,一边俯身去捞纸船,一边在心中碎碎念起来:她明明才下定决心,要对这个男人好一点。他倒好,不听她解释也就算了,还自己堵上气了。这么多艘纸船,也不知道叠了多久。   而她不仅来不及和他分享白斯年提点的线索,还要在这里忙着清理浴缸。   想到这里,岑潇将那些湿漉漉的纸船甩进垃圾桶,小声骂了句:“幼稚鬼!”   接着,她再抬头,便看清了镜子中的自己——她的脸色算不上好,气急败坏中,也带着隐约的不知所措。   *   岑潇给陆平川发了一条微信,又打了两个电话,都没联系上他。   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自己去趟岑家别墅。   别墅不远,打车半小时就能到,管家替她开了门,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姐,你怎么来了?”   “刘婶。”岑潇笑着,后退半步,“岑叔叔在家吗?我想见见他。”   面对这位不常回家的“小姐”,刘婶有些犹豫,但她也只是犹豫了几秒,便拉开大门,对岑潇说道:“他在,您进来吧。”   岑潇颔首,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婶身后,她发现曾经还算豪华的岑家别墅,如今呈现出一种破败的气象。别说花草无人修剪了,就连花瓣枯叶落在地上,都没人打扫。   “太太出事以后,先生日日酗酒,经常在大白天也喝个烂醉。”刘婶边走边说,时不时回头看了岑潇一眼,“佣人都遣散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厨子和一个司机。这个月要是再发不出工资,我们仨也准备走了。”   刘婶快人快语,岑潇听明白了:这岑家苟延残喘了十几年,终于是败了。   岑潇没有接腔,只是跟着刘婶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后者对她说:“先生就在书房里,他不让我们过去打扰,小姐自己去吧。”   说罢,刘婶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岑潇目送她走远,接着踱步到书房门口,隔着虚掩的门缝,看见岑洋竟拿着葡萄酒送药。   她下意识地想进门阻止他,却见他吃完药后,仰面冲着半空,静默片刻,露出享受又痴迷的表情。   岑潇一怔,就这么看了半晌,发现岑洋除了神情诡异,体型上也丰腴了不少。   虽然冠了“岑”姓,但岑潇与这位“父亲”并不熟悉,之前偶有交流,也都在有方倚梅的场合。在她的印象里,岑洋的身体一直不好,常年服药,身瘦体弱,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朝气。   虽说人到中年,难免发福,可如今一见,岑潇却觉得他像个发面馒头,整个人肿了一大圈。   他们几个月前还见过面,那时候的岑洋还不是这幅模样。   岑潇心生疑窦,敲了敲房门:“岑叔叔。”   屋里的男人依旧是一幅灵魂出窍的模样,毫无反应。   岑潇迟疑片刻,推开门走了进去。当她完全置身于阳光下时,岑洋终于一脸恍惚地看过来。目光交错的一瞬间,他冲她道:“倚梅,你回来了。”   接着,又比了比桌上的药片,“这些药快吃完了,你什么时候再带点回来?”   就算岑潇长得再像方倚梅,也很少有人一眼就将她们认错。岑潇疑惑着,定定看住岑洋,只觉得他的眼神不太聚焦,再看桌上的药片,大大小小的混在一起,大部分是白色的,有几颗是粉色的。   市面上的药片大多以白色为主,这种粉色的极为少见,岑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提高音量道:“岑叔叔,我是潇潇,不是方倚梅。”   “潇潇”二字犹如警钟,岑洋听着,顿觉后背窜上来一股凉意,他看向对面的女人,神色一下清醒了。   他好似从梦境中惊醒,双目瞪直地看着她,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回道:“岑潇?你来这里做什么?”   接着,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桌上的药片,“你妈咪在牢里,你该去那里看她。”   方倚梅出事后,警察肯定传唤过岑洋,他也一定知道,方倚梅是因为什么事进去的。   这个男人,在经商方面毫无建树。年轻时,只顾着寻欢作乐,当他和方倚梅结婚的时候,岑家的产业已经半死不活了。   他对岑潇从不关心,但他也知道方倚梅拿这个女儿做了什么——只要这对母女能给他带来钱花,不管她们怎么折腾,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安心当了这么多年的受益者,方倚梅一被捕,岑洋的日子也不再好过。可即便如此,他今天的态度依旧是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懦弱无比。   看着这样的岑洋,岑潇心里生出一股不耐烦。她不打算和这个男人浪费时间,于是开门见山道:“岑叔叔,我不是来看方倚梅,也不是来看你的。”她说着,目光如刀锥子一般投向对方,“我就是来问问,当年方倚梅用我,给岑氏集团换了什么好处?”   “你说什么?”岑洋一脸疑惑,可放在桌面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岑潇见势,一下就笑了:“岑叔叔,人不是这么做的。方倚梅为了岑氏,不惜拿未成年的我去交易。如今她毁了容,在牢里呆着,可您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岑洋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她哪里是为了岑氏?她为的是自己能过好日子!”   “哦,是吗?那她现在进去了,您还能继续过好日子吗?”岑潇说着,嗤笑一声,“佣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别说药了,我看您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岑洋闻言,被她嘲讽的语气吓到——他印象中的岑潇,是个楚楚可怜、柔弱可欺的小女孩,从前在他面前,说话不敢大声,走路不敢大步,半点不似今天的咄咄逼人。   打完一鞭子,自然要给一颗糖。看着呆若木鸡的岑洋,岑潇放软了声调:“岑叔叔,其实我和你无冤无仇。我想要的,不过是找到自己的仇人。”   “你就当我花钱买线索。”她说着,抽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只要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或者告诉我,方倚梅当年用我做了什么交易,这卡里的钱就都是你的。你拿着给佣人发工资,亦或是买酒、买药,都可以。”   她说着,眼神十分真诚。岑洋目光闪烁地瞥了眼银行卡,又盯着岑潇看了半天,少时才道:“我真不知道那人是谁。我只知道,岑氏生产的不符合质量标准和出口标准的产品,都是通过‘那个人’外销出去的。”   岑氏是做传统生意起家,名下有几间服装厂与玩具厂。但因为管理不善和资金周转的问题,早就失去了经营自主品牌的能力,进而降级为代工厂。可工厂代工,也需要先进的机器与严格的品控,偏偏岑氏在这些方面都跟不上,久而久之,这些工厂就只能接一些设计粗糙、做工劣质的订单。   如今看来,这些工厂还有一条出路,就是生产、走私残次品。   岑潇看着他,又问:“走私到哪里去?”   “走私”二字刺痛了岑洋的神经,他皱着眉,强调道:“外销,是外销——目标市场无非是那几个欠发达国家。他们太穷了,咱们看不上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可都是宝贝。”   岑潇听着,陷入短暂的沉默。她了解方倚梅,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交易,还不足以让她动心,一定有更大的利益在诱惑着她。   于是,她盯住岑洋,追问道:“还有呢?”   岑洋一怔,陷入了莫大的天人交战。只见他的眉头蹙紧又松开,手指摸摸鼻头,又摸摸下巴,最后像下定决心般问道:“除了钱,你能保证我不被警方调查吗?”   “当然。”岑潇答应得十分爽快,心里却在想:真有那一天,我才不会管你。   但岑洋信了,他沉吟半晌,语带迟疑地说道:“那个人……还会给倚梅提供一些‘药品’,让她帮着内销。卖出去的部分,她都可以抽成。”   他说着,话锋一转,“但具体是什么药,怎么卖的,能抽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岑潇听着,面露凝重:药品?该不会就是那粉色的小药片吧?   她再次看向岑洋,只见后者躲开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看向别处,便知他不会再说什么了。   岑潇也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若把岑洋逼急了,他狗急跳墙,搞不好会惊动“那个人”,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思及此,她把银行卡推到岑洋面前,说道:“密码是两个六,四个八。“   岑洋听着,动作迅速地接过那张卡,笑道:“外界都传你在和陆平川谈恋爱,看来是真的。眼下他成了陆氏‘太子爷’,潇潇,你要跟着鸡犬升天啦!”   他哈哈笑着,看过来的眼神充满玩味,“岑叔叔对你也算有养育之恩吧?等你飞黄腾达的那天,可别忘了我啊!”   岑洋说着,满嘴的“不要脸”。可岑潇听着,却不在意。   她只是想起了陆平川,想起他那张傲娇别扭的脸,心中升起一股烦躁。   *   岑潇心情复杂地离开了岑家,看看手机,发现已过中午。   她今天没吃早饭,这会儿已经饥肠辘辘,于是就想找个地方解决午餐,再好好理一理从岑洋那儿套出来的线索。   她正准备叫车,手机突然进来两条微信,都是温梓涵发来的语音。   岑潇点开,便听温梓涵呜哇呜哇地在喊:“岑潇,你被人偷家了!”   接着,第二条:“你快到 NANA 来!”   被人偷家?该不会是 NANA 美发沙龙遭贼了吧?   岑潇的右眼皮毫无预警地跳了一下,她连忙叫了辆出租车,往 NANA 赶去。 第69章 聪明的女人解决男人   当岑潇赶到 NANA 美发沙龙的时候,发现店里一切正常,只不过因为是午餐时间而冷清了一些。   她在店里看了一圈,并未发现温梓涵的身影。这时,毛娜正好拿着打包好的麻辣烫回来,她快步迎上去:“娜娜姐,店里遭贼了?”   毛娜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回道:“没有啊。”接着,视线环视一圈,“这不好好的吗?”   岑潇举着手机问道:“那温梓涵为什么说,我被人偷家了?”   毛娜听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拉着岑潇走到美发沙龙门口,指着对面的西餐厅,说道:“喏,看到没?”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岑潇看见西餐厅玻璃窗后的位置,坐着陆平川和两个女人。   一个是温梓涵;另一个,是位陌生的年轻女郎。   女郎穿着宽大的连帽 T 恤和工装裤,搭配黑色的马丁靴,小麦色的肌肤透着光泽,看起来是走酷飒路线的。   她就坐在陆平川的对面,行为举止颇为豪放,可看向陆平川的眼里却有掩不住的浓情蜜意。   此刻,她好像对温梓涵说了什么,后者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阴郁烦躁得不行。   这场景似曾相识,岑潇一度以为自己时空穿越了。她颇为苦恼看向毛娜,用眼神提问:什么情况?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梓涵打算去吃午饭,结果一出店门,就看到陆平川和那位……女士。”毛娜斟酌着用词,最后觉得还是用“女士”称呼对方,比较礼貌。   接着,她看向温梓涵,“梓涵觉得情况可疑,马上给你发了微信,但她半天没等到你,所以就自己先上了。”   岑潇听着,顿觉得好笑又好气。她笑的是,没想到温梓涵还挺仗义;气的是这个女人来路不明,温梓涵如此行动难免有些冒失。   女人看女人,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岑潇看着这位陌生的“女士”,只觉得她表面上不拘小节,但细微末梢里透着股邪性。   她冲毛娜问道:“这女人什么来头”   “不清楚。”毛娜应着,摇了摇头,“得先有个基本信息,再在店里打听一下。”   “行吧。”岑潇说着,将手提包往她怀里一送,“我去会一会。”   毛娜一把接过她的包,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岑潇朝西餐厅的方向走去,那背影威风凛凛的,带着决一死战的气势。她看得担忧,但转念一想:岑潇和温梓涵 2VS1,应该不会输吧?   *   那边厢的岑潇才进餐厅,温梓涵就看到她了。她连忙举高手臂,招呼道:“岑潇,好巧!”   岑潇婀娜多姿地走到这一桌,对温梓涵笑道:“梓涵学姐,好巧。”   接着,嗔怪的目光看向陆平川,“平川哥哥,你都来这里了,怎么也不和人家说一声?”   陆平川闻言,终于抬头看向岑潇,那眼睛像蒙着雾,叫人看不透真实的情绪。   “我和同事过来吃顿便饭,没想到会遇见你。”他勾了勾唇角,“所以就没说。”   陆平川最近开始进陆氏上班了,那他口中的“同事”,想必也是陆氏集团的员工。   陆氏集团离这里虽然不算远,但也不算近。为了吃了一顿便饭,特意跑到这儿来,要么是他们的工作量不饱和,要么就是别有用心。   莫名地,岑潇想起那一浴缸的纸船,不由得腹诽道:陆平川,你和我玩这套是吧?   “平川哥哥。”岑潇唤他,就像那位“同事”不存在似的,“你今天上午走的时候,把袖扣落在我家了,记得找时间来拿。”   陆平川听着,不自觉地看了眼自己的袖口:他穿衬衫,从没有戴袖扣的习惯,又怎么会把袖扣落在她家里?   他再抬头,凝神看住岑潇,只见她一脸娇嗔地看向自己,一双眼睛却洞若观火。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陆平川似笑非笑地正要回答,那位“同事”却开口了。只见她直接冲岑潇说道:“你好,我叫沈蔓。这位美女怎么称呼?”   岑潇还没回答,便被温梓涵抢白道:“她叫岑潇,是川少的女朋友。”   说罢,她还颇为神秘地挤了挤眼睛,好像在说:岑潇,你听过的吧?她可不好搞哦,你要不知难而退吧!   果然,沈蔓一听“岑潇”二字,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笑:“原来你就是岑潇啊,久仰大名,今天一见,感觉你比传闻中的还要漂亮。”   接着,她盯住岑潇的脸,“你都用的什么化妆品?有没有做过医美?每天得花不少时间在打扮上吧?我不太会化妆,一直都很佩服你们这些女生的化妆技巧。”   沈蔓说着,将“你们这些女生”咬得阴阳怪气,俨然一幅心直口快、伤人不自知的模样。   岑潇听着,扬了扬眉毛,不作回答。可温梓涵看不下去了,她怒气冲冲地接腔道:“我和岑潇认识好几年了,她这是天生丽质,不需要动脸,也不需要化妆,光素颜就能甩其他女人几条街!”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有的人自己糙,还看不得别人精致了。”   沈蔓闻言,略带惊讶地看向温梓涵:“我就随口开个玩笑,你们不会生气了吧?”   她又目光坦荡地看向岑潇,“岑小姐,我从小和男生玩得多,习惯直来直去了,如果有冒犯到你的地方,别介意。”   岑潇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与温梓涵交换了一个眼神,像在说:看到没?这就是传说中的“汉子婊”。   温梓涵忍着想骂脏话的冲动,直接对岑潇问道:“岑潇,你吃饭了吗?要不坐下来一起吃吧。”   上次就是这样的。岑潇借着位置之争,赶走了 Maggie。温梓涵相信,此刻只要岑潇开口,沈蔓一定会吃瘪。   岑潇自然听懂了温梓涵的“暗号”,清冷的目光扫过餐桌——确实和上次的局面相同,一张四人座的餐桌上,沈蔓坐在陆平川对面,温梓涵坐在他身边,眼下还剩下陆平川斜对角的位置。   但也和上次的局面不同,这一次,陆平川没有主动邀请她落座。   她忍住嘴边的一句嗤笑,对温梓涵回道:“我吃过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她拨了拨耳后的头发,眼神微凉地瞥了陆平川一眼,扭头就走。   “喂!岑潇!”   温梓涵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此刻也顾不上陆平川和沈蔓还在看着,喊着她的名字就跟了上去。   *   两人回到 NANA,一前一后地进了休息室。   毛娜正叼着一块土豆片细嚼慢咽,见势问道:“这么快就凯旋了?”   可惜没人回答毛娜的提问,她察觉到气氛不对,认真一看,才发现她们这不是凯旋而归,而是铩羽而归啊。   温梓涵张牙舞爪,直冲岑潇问道:“你刚才为啥不和那个汉子婊 battle?她那个惺惺作态的样子你忍得了?老娘看了,都想撕烂她的嘴。”   休息室里充满了麻辣烫的香味,岑潇闻着,顿觉得饿极了。她往沙发上一坐,答非所问道:“你饿不饿?吃午饭了吗?我快饿死了,要不一起点外卖?”   此刻的岑潇已经恢复如常,没有半点隐忍与怒气。温梓涵看着,连声喊道:“你还有心情点外卖——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在餐厅里吃?!”   她怒其不争,就差上蹿下跳了,“你完全可以把那个沈蔓挤兑走,然后刷陆平川的卡吃大餐!”   看着她这幅“皇后不急宫女急”的模样,岑潇叹了口气,反问道:“你觉得,我上次为什么能赢 Maggie?”   温梓涵下意识就答:“当然是因为你段位高啊。”   “不是。”岑潇应着,摇了摇头,“因为上次,陆平川想让我赢。”   这时,毛娜终于嚼完了那口土豆片,见缝插针地补充道:“当三角关系出现的时候,笨女人解决女人,聪明的女人解决男人。”   温梓涵一听,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陆平川的反应——他待岑潇确实不够热络,而她们和沈蔓你来我往的时候,他也是一幅“作壁上观”的姿态。   这么想着,她对岑潇问道:“你们吵架了?”   岑潇一怔,没有马上回答。   “真吵架了?”温梓涵又道,“刚才那一出,真的很像他找个女人来气你,然后你愤愤不平,果断退出修罗场。”   这话逗笑了岑潇,她回道:“好像是这样。”   这下换温梓涵愣住了:“所以,你知道他想让你吃醋,就故意演给他看?”   毕竟在她眼里,岑潇是最会拿捏男人心思的。配合男人演出、满足男人的需求,不就是岑潇最擅长的吗?   可岑潇却不这么想。   因为她心里清楚:哪怕知道陆平川在闹别扭,也有可能故意拿沈蔓来刺激她,但她……是真的不舒服。   岑潇沉默着,在脑中不断回放刚才的场景,从陆平川的表情到沈蔓的言行……那种女人对女人的直觉更加强烈了。   “这个女人叫沈蔓,可能在陆氏集团上班。” 她对毛娜说道, “这段时间,你让店里打听打听她的消息吧。”   毛娜应着,又问了句:“有她的照片吗?这样打听起来更方便。”   经过上次的酒窖直播,温梓涵也旁敲侧击地知道了 NANA 背后的生意。顶峰倒台后,她便彻底退了圈,这段时间都待在 NANA,试图加入这个“神秘的组织”。   她听着岑潇和毛娜的对话,十分踊跃地举手道:“如果有照片的话,也发我一份。我可以转到那些小姐妹的群里,一起打听打听。” 第70章 合照和乌龟贴纸   陆平川和沈蔓吃完饭,便搭直梯去往百货的地下停车场。   “刚才那个岑潇。”一进电梯,沈蔓就冲陆平川问道,“我是说你女朋友,她是不是生气了?”   陆平川斜倚在电梯墙上,无所谓地说道:“不清楚,也许吧。”   电梯刚做过清洁,四壁光可鉴人。他说完,作势要去摸口袋里的香烟,实则是在用余光打量沈蔓的倒影。   她就站在陆平川身前半步,两条腿大大咧咧地岔开,眼里却透着若有似无的得意。   陆平川收回掏香烟的手,无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感受到他的动作,沈蔓回头问道:“怎么了?脖子不舒服?”   这脖子缠了快一个月的绷带,拆线以后难免不习惯,加上伤口结痂,偶尔会有瘙痒感,所以陆平川总是不自觉地用手去揉。   “没什么。”他回着,收了手,“就是脖子后面的疤有点痒,不是什么大事。”   这时,电梯到了 B3,两人前后脚走了出去。沈蔓放慢脚步,等到与陆平川并肩的时候,突然垫起脚尖,翻下他的衣领。   她打量着他的伤疤,语气自然道:“哟,你这疤还挺深的。”   她说着,忍不住感慨,“ 这就是你为岑潇受的伤吧?——那她就真的有点小心眼了,你都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她还对你甩脸色。”   沈蔓说完,还想伸手去摸。陆平川耸着肩膀躲过,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   他的本意是想阻挡沈蔓的动作,结果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不为别的,就为这沈家千金的左手上,有老茧。   昨天在陆宅,她握手、吃饭、喝酒用的都是右手,说明她是个右撇子,可怎么这左手也如此粗糙?   而且,与岑潇那种因为做粗活而留在关节处的手茧不同,沈蔓的左手是食指指腹有茧。   陆平川再仔细一摩挲,发现她的虎口,以及中指、无名指的第三指节也都有茧。   这都是枪手容易长茧的位置。   他的眸色缓缓沉下去,只是还未开口,就见沈蔓将两人交握的手举了起来,大大方方地说道:“你……这是在吃我豆腐?”   “都是哥们,这么计较干吗?”陆平川笑着,抬手臂揽住她的肩膀,“你一个女孩子,手上怎么这么多茧?”   男人的体温夹杂着淡淡的香水味,沈蔓有一时间恍神。她不自觉地仰头,看向陆平川——   他们走在灯光昏暗的地下停车场,明暗经过步伐剪裁,深深浅浅地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骨与坚毅的下巴。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眼皮半耷地看过来,纤长的睫毛半遮黑瞳,他冲她勾了勾嘴角。   搭在肩上的手倏地变重了,沈蔓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似鼓,仿佛随时都能从喉咙里跳出来。   心里倏地冒出一个念头:她要这个男人,越快越好。   她原本以为这男人对女友情根深种,还担心自己若是操之过急,容易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今天一看,陆平川根本就没把岑潇放在心上。   他正如传闻所言,不学无术,性格浪荡,绝不是那块做“接班人”的料。   可没关系,她沈蔓恰好就喜欢他不学无术,性格浪荡。更遑论,他还有这样一张脸。   “玩户外运动的,谁手上不长茧?”她说着,一把揽住了陆平川的腰,两人就像兄弟一般勾肩搭背起来。   “说回你的那个伤口。”接着,她又对陆平川说道,“别看它已经结痂了,但还是要小心照料。集团新出了一款新药膏,止疼、祛疤都有效果,要不要试一试?”   陆平川疑惑道:“新药?”   “对,研发环节都结束了,只是上市的手续还没走完。”沈蔓说着,状似无意地摸了摸他的的背肌,“但你不用担心,这药没什么问题。我爸已经在用了,效果不错。”   这时,两人走到大 G 前,陆平川松开沈蔓,问道:“沈叔叔身上也有疤?”   沈蔓微一怔愣,答非所问道:“药就在我办公室里,走,一起去拿。”   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陆平川没再追问。他从善如流地拉开副驾的车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振了一下。   他示意沈蔓先上车,然后掏出手机, 划开了手机屏幕。   是岑潇给他发来的微信,陆平川一看,心里倏地起了一种喜悦又忐忑的情绪。   他像一个靠犯错来吸引大人关注的小屁孩,明知会闯祸,却还是想看对方生气恼怒的样子。   因为,那代表着一种在乎。   陆平川舔了舔下嘴唇,点开微信,就见岑潇给自己发了句文字:你那儿有沈蔓的照片吗?   他挑高眉毛,正怀疑她是不是发错的时候,第二条微信又来了:现拍的也行。   *   回到陆氏大楼后,电梯直通二十一层,陆平川跟着沈蔓进了她的办公室。   沈蔓在陆氏制药的研发部工作,经常出入实验室。因而在她的办公室里,除了常规的桌椅和文件柜,还有一个玻璃柜,里面摆满了各种药品。   陆平川倚坐在办公桌上,一边看她在瓶瓶罐罐中翻找着,一边笑道:“真羡慕你能在研发部工作。不像我,进集团几天了,都还是在行政、人力和市场公关部打转。”   “嗐。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你先和行政、公关这样的职能部门打交道,有利于你了解公司的基本情况。陆伯伯昨晚不也说了嘛,让你跟着我爸学习——”沈蔓应着,翻出一支铝制软管,“他马上又要去越南出差了,这一次,让他带上咱俩。”   “好呀。”陆平川双手插兜,眉目含笑地看向沈蔓,“到时候,还得麻烦你照顾我。”   迎向他的目光,沈蔓的眼底有邪佞一闪而过。她拿着软管,走回陆平川面前:“那当然,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陆平川微一颔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管药膏。   管身上没有任何包装,甚至连标签都没有。   什么药品走到上市流程了,会连个包装都没有?这沈蔓真当他什么都不懂呢。   陆平川决定将计就计,佯装迟疑地问道:“这药可靠吗?你不会拿我做小白鼠吧?”   “我都说了,这药我爸都试过了,你怎么还不放心?”沈蔓拽着他坐在椅子上,“坐好,我帮你抹。”   陆平川在办公椅上坐好,一幅“恭敬不如从命”的模样。沈蔓站在他身后,拧开管帽,直接将透明的药膏挤在他的后颈上。   药膏冰凉,触及皮肤的一瞬间,陆平川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但更让他难受的,是药膏散发出来的味道。   这味道十分清苦,却又带着一股异香。陆平川闻着,只觉得这香味非常熟悉。一时间,他头皮发麻,立刻放慢自己的呼吸,避免吸入过多的“香气”。   沈蔓的指腹粘上药膏,在伤疤上推开、抹匀。她的动作轻柔又缓慢,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发生。   果然没一会儿,陆平川的身子便软了下去。他浑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耳后和脖子的肌肤都泛起一片异样的潮红。   沈蔓看着,状似无意地拍了下他:“嘿,兄弟?”   “嗯?”陆平川仿佛身处梦境,声线飘忽,意识涣散。   沈蔓眯了眯眼睛,眸色逐渐猩红。她将双手搭在陆平川的肩上,贴着他的衬衫布料滑到胸膛,整个人往他后背贴去。   眼看她的下巴就要搭上他的肩窝了,后者突然举起手机,用早就打开的相机模式,咔嚓一声,拍下一张合影。   沈蔓吓了一跳,倏地直起身体,往后退了一大步。   陆平川从椅子上站起来,左右摆动了一下脖子。当他再转身的时候,满面潮红仍在,可看过来的目光却很犀利。   沈蔓的脸上闪过吃惊,接着,有些尴尬地问道:“你干吗呢?”   “你刚才摆出那样的 pose,”陆平川说着,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不是为了和我拍照吗?”   *   与此同时,岑潇的手机嗡的振了一下。   温梓涵反应极快地看过来:“川少是不是发照片给你了?”   岑潇点进微信,发现还真是陆平川给自己发的消息。   她再点开对话框,脸色突然就变了。   “怎么了?”温梓涵敏感地捕捉到不对劲,一屁股挨到了岑潇身边。   结果,她只瞥了眼手机屏幕,脸色也跟着变了。   陆平川确实发了张照片过来,还是他和沈蔓的合照。只是照片里的他们,看起来都不太正常。   他就像嗑药了一般,神情涣散,眼神迷离,深邃的五官在这样的氛围里更显勾人。而沈蔓靠在他的肩后,眼睛斜眤,嘴唇微张,仿佛随时都能亲下去。   她早就没了女汉子的英姿飒爽,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欲壑难填的气息。   岑潇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拎着包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温梓涵喊了一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记得把照片发给我啊!”   “知道了。”岑潇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休息室,没一会儿,温梓涵的手机便响了。   她打开手机,发现是岑潇把合照发了过来。唯一不同的是,陆平川的脸上贴着一张乌龟的贴纸。   岑潇将那张贴纸放得极大,严丝合缝地挡住了陆平川的整张俊脸。 第71章 公主七号(上)   岑潇打车赶到陆氏大楼的时候,正好收到了陆平川发来的微信。   他说:到地下停车场来,我在车上等你。   她看着神色一凛,心道:果然,你就是想用合照刺激我。   虽然中计了,但岑潇郁结一路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一些。她拿着手机,下了出租车,就往陆氏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去。   陆平川的那辆 911,即使停在众多豪华车里依然显眼,岑潇很快就找到了他。   车载音响正放着一首粤语老歌。他将驾驶座的椅背往后放倒了一些,整个人几乎半躺在上面。   车里散发着一股醉生梦死的气息,但他双眼紧闭,口鼻微张地喘着粗气,看起来很不舒服。   岑潇的心头倏地发紧,一把拉开副驾的车门就坐了进去。   “你怎么了?”她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陆平川闻言,眼皮微抬地看过来,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哟,我媳妇来了。”   看着他这个浪荡荒悖的眼神,岑潇一下就想起了合照里的沈蔓。她气上心头,从包里翻出一瓶保湿喷雾,冲着他的脸颊便“滋”了上去。   陆平川始料不及,就这么被浇了一脸凉水,顿时清醒了不少。   见他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岑潇又递上去一张面巾纸,强调道:“和你说正经的,到底哪里不舒服?”   陆平川似有片刻出神。他一边用面巾纸擦了脸,一边看向岑潇,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下换岑潇愣住了,反问道:“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陆平川一下坐直了,他回忆片刻,好似才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轻笑了一声,擦了擦脸,又将那张半湿的纸巾递给岑潇,说道:“来,帮我把脖子上的药膏擦了。”   他说完,便转了身。岑潇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后颈的伤疤上,的确有一层已经半凝固的膏体。   她接过纸巾,连忙覆了上去。   药膏被纸巾湿润了,逐渐软化,岑潇再轻轻一擦,白色的纸巾上便染了一层半透明的膏体,仔细看,还透着极淡的粉色。   她将纸巾放在鼻下,就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飘来。   “别闻。”陆平川回过身来,接过那团纸巾,打断了她的动作。   这抹淡粉色让她想到了岑洋书房里的药片。她眉头紧蹙,冲陆平川问道:“这什么药膏?”   陆平川回道:“沈蔓给我的,说是集团开发的新药,可以祛疤。”   她听着,又想起他方才醉眼朦胧的模样,追问道:“你是因为这个药膏,才会露出照片里的那种表情吗?”   “什么照片?我什么表情?”陆平川说着,凑到岑潇跟前,“你展开说说?”   不满他这幅嬉皮笑脸的样子,岑潇微愠道:“沈蔓的办公室在几楼?”说着,作势就要打开车门,“你不说,我就直接去问她。”   陆平川见状,连忙拽住她的手腕:“说说说,你别恼。”   岑潇被他拉回来,两双手缠在一起,听他继续道:“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我猜,这药膏里有某种生物碱衍生出来的致幻物。”   岑潇听着,动作一滞,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对这个药膏的香味有印象——前两年在东南亚的时候闻过。这是当地培育的一种的草本植物,叫‘白雪公主’。”陆平川说着,松开了岑潇的手,“这花和罂粟差不多,轻可入药,重可制毒,而且它的制毒公式一直在迭代。由它生产出来的毒品,已经从十几年前的‘公主一号’进化到了‘公主七号’。”   他说着,目光一沉,“‘公主七号’最大的特点在于极强的致幻性,无论是口服、涂抹还是闻嗅,几次以后就会深度上瘾。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升级版的摇头丸,在东南亚的红灯区和地下酒吧,它可是抢手货。”   “罂粟”“致幻”和“摇头丸”等词汇,一下就帮岑潇建立了认知。她不可置信地追问道:“所以……沈蔓对你下迷药?还是毒品性质的迷药?”   “说不好。”陆平川应着,掂了掂手里的纸团,“毕竟在国内,我还没见过‘公主七号’。所以,我们得先找个地方,提取、分析一下这纸巾上的药膏成分。”   岑潇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对他道:“我今天上午去了岑家,看到岑洋在吃一种粉色的药片,然后,他就进入一种类似‘嗑药’的状态。”   陆平川听着,下意识地问道:“你去岑家干吗?”   “你外公让我去的。”   岑潇回着,心想:终于说到这个话题了。   于是,她挑高了眉毛,继续道:“还有你折纸的那些海岛宣传单,也是他给我的。”   陆平川听着一愣,接着,不由得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跟着岑潇的那些保镖估计都被特别叮嘱过了,所以压根就没人向他汇报,岑潇与白斯年见面的事情。   那他今天冲她发脾气……确实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陆平川想着,就想解释:“我外公和你说什么了?不管他和你说什么,你都……”   可他还没说完,就被岑潇打断了:“白老给了我很重要的提点——他让我回岑家问一问,当年的方倚梅拿我换了什么。”   这话转移了陆平川的注意力,一时间,他也顾不上解释,只反应极快地回道:“那你问到什么了?”   “方倚梅拿我换了两样东西。”岑潇答着,分享了自己打听来的线索,“一是,‘那个人’帮忙走私了岑家生产的劣质产品;二是,他会给方倚梅一些药物,要她分销。但你想,方倚梅能有什么卖药的渠道?还不是借着顶峰这个淫窝。顶峰和东南亚的红灯区,做的都是差不多的生意——那她卖的药,会不会就是‘公主七号’?”   她语气森然地看向陆平川手里的纸团,“或许‘公主七号’已经进到国内了,只是你还不知道。”   陆平川听着,面色越发凝重。   “如果岑洋说的都是真的,我大概猜到‘那个人’是谁了。”他沉思片刻后,目光灼灼地看向岑潇,“沈蔓的父亲沈学文,恰好负责陆氏的药品研发和进出口。所以,他首先有能力为岑家提供走私的渠道;其次,如果他要方倚梅分销的药品就是‘公主七号’,那沈蔓有这样的药膏,就更不奇怪了。”   陆平川说到这里,略有一顿,“最后,沈蔓无意间提过,她爸爸身上也有疤。” 第72章 公主七号(下)   沈学文身上有疤?   岑潇一愣,条件反射般问道:“所以,我们现在只要想办法拿到沈学文的 DNA,就能和当年的血液进行比对,来确认他是不是‘那个人’?”   陆平川听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理论上是这样的,但眼下的情况有点复杂。”   岑潇露出疑惑的神情,听他说下去:“如果沈蔓药膏和岑洋的药片,确实都是‘公主七号’,那就说明他们和东南亚的制毒窝点联系紧密,或者,他们就是一个制毒窝点。凡事一旦涉毒,就会变得非常危险,我们不能像对付方倚梅和余香那样去对付他们。”   除此之外,这事还有很多疑点:沈蔓到底是不是个枪手?如果她和沈学文涉嫌制毒、贩毒,那陆氏集团与陆建业又是否牵扯其中?   再回想余香在看守所里说过的话——白锦曦的死,和这些又是否相关?   这背后的关联千丝万缕,陆平川不希望岑潇再次陷入危险。   他语气沉重,岑潇也明白兹事体大。她点了点头,接腔道:“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拿到沈学文的 DNA,而是检测这个药膏的成分,看看它是不是‘公主七号’,亦或者是其他毒品。”   “对。”陆平川应着,内心沉甸甸的,“这事马虎不得,必须得找个信得过的检测机构才行。”   将他的苦恼看在眼里,岑潇凑过来,不慌不忙地说道:“别担心,我有。”   *   最近大案、要案不断,陈献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完整觉了。他本以为今天能和床来个亲密接触,没想到临近下班点,在办公室等来了岑潇。   重点是,她还是带着陆平川一起来的。后者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正十分不自在地左顾右盼。   “你们找我什么事?”陈献给两人端了杯速溶咖啡,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陆平川端起那个一次性纸杯,才呷了一口,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接着,他硬是凭着良好的素养,把那口咖啡咽了下去。   而他旁边的岑潇,则是面色如常地喝了一口,然后冲陈献回道:“是酒窖里的那件事,我们这边有新线索。”   她说着,语气略有一顿,“另外,我们还有一些……嗯,新奇的发现,想和你分享。”   陈献听罢,眼神凝重地在岑潇和陆平川之间徘徊了一下,随即问道:“你们找到视频里的那个男人了?”   “还不能百分百地确定。”陆平川强压下那口咖啡带来的不适感,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递给了陈献。   塑料袋里装的正是那张他用过的纸巾,陈献面露疑惑,冲他们问道:“这是什么?”   岑潇解释道:“我们怀疑,有人躲在陆氏集团的背后……嗯,贩毒。”   她将“贩毒”二字说得很轻,可办公室的气氛却一下凝重了起来。接着,她在陈献惊诧的目光中复述了这两日发生的种种,也分享了自己与陆平川的猜测。   最后,她总结道:“如果真是毒品,性质就很严重。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和你通个气。毕竟不会有哪个检测机构,比警察的更可靠了。”   陈献一时间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大脑的 CPU 有些过载。他颇为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追问道:“你们对自己的猜测有信心吗?”   他神情复杂,又语速颇快地补充道:“不是我不相信你们。但我只负责刑侦,不负责缉毒。一旦要动用警方的检测机构,这事我就必须报告给缉毒大队。我不能虚晃那头的兄弟一枪。”   陆平川明白陈献的顾虑,冲他颔首道:“这事八九不离十,哪怕不是‘公主七号’,这药膏里也有其他的致幻成分。毕竟,我是亲身体验过的。”   他说着,略作沉吟,“或许,你们也可以联系一下西南边境的警方。他们与东南亚多国接壤,肯定听说过‘公主七号’,或许还有它的分子式。到时候一对比,就更清楚了。”   陆平川表情严肃,陈献看着,直觉他不会说谎。他沉默片刻,便一把抓起那个塑料袋,站了起来。   “行,那我现在就去找一趟缉毒大队的队长。”他说着,目光犀利地看向岑、陆二人,“我只会和那边说,这是我的线人给的线索,不会说出你俩的名字。你们也要记得,今天就是来找我补充方倚梅案的细节的。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岑潇应着,正要目送陈献离开。不想后者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用力揉了下她的头顶,交代道:“尤其是你,别只是说得好听!”   接着,他拉开办公室的房门,走了出去。   岑潇顶着一头鸟窝的造型,冲着陈献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陆平川忍住笑意,一边帮她理顺了头发,一边说:“好了,事情交给陈献,你该放心了。”接着,话锋一转,“差不多到饭点了,想吃什么?”   这一整天,岑潇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确实饿了。听到陆平川的问题,她的大脑自动闪现出许多选项,可当她准备做决定的时候,手机却突然振了一下。   她滑开屏幕,发现是温梓涵发来的微信:快,到这里来和我汇合。   后面跟着一个餐厅定位。   岑潇眉头一蹙,想着可能是她拿着沈蔓的照片,已经打听出结果了,于是扭头对陆平川说道:“梓涵姐约我吃饭,我要去找她。”   陆平川听着,挑高了眉毛:岑潇什么时候和温梓涵成好姐妹了?   想起她们中午联手对付沈蔓的场景,陆平川又想:这俩约着吃晚饭,该不会是为了说他坏话吧?   他思忖着,下意识就道:“我也去。我去给你们买单。”   几乎是在同时,温梓涵又发来一条微信,岑潇看了一眼,便对陆平川摊开一只手:“你人不用去,钱到了就行。”说着,还晃了晃手指,“你是不是有张不限额的黑卡?”   陆平川掏出信用卡,一边递给她,一边问:“那我去哪儿?”   他语气讪讪,甚至还有点可怜巴巴,压根就不记得自己给岑潇发合照的时候,是多么的洋洋得意。   岑潇接过卡,环顾了一下周围。接着,她拿起陈献桌上的反电信诈骗宣传单,一把塞进陆平川怀里:“要不……你回家叠纸船?” 第73章 Elysion(上)   半小时后,岑潇与温梓涵在一家海鲜餐厅见面。她甫一落座,就见温梓涵身边放着一个硕大的购物袋。她还来不及发问,对方先把菜单推到她面前,连声说道:“来来来,先点菜。”   接着,又问了句:“川少的卡,你带来了吗?”   岑潇点点头,啪的一声将一张黑金卡放在了桌面上。   “太好了!”温梓涵欢呼着,又指着菜单,对岑潇说道:“点这几样,都是招牌菜。”   这间餐厅岑潇之前也来过,号称“只烹饪最新鲜的海鲜”,食材都是从世界各地空运而来,菜单上永远写着“时令价”。不到结账的那一刻,谁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花了多少钱。   可岑潇和温梓涵一点儿都不纠结。两人点完菜,温梓涵便立刻掏手机,递给岑潇面:“看,我和小姐妹的群聊记录。”   岑潇接过手机,凝神看了一会儿。只见温梓涵把陆平川与沈蔓的合照发到了群里,怒喝一声:这个汉子婊,抢我闺蜜男朋友,姐妹们,盘她!   一时间,群内涛声一片,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有人在问露脸的女人是谁;有人在问被挡住脸的男人是谁;有人在问温梓涵的闺蜜是谁;还有人直接开麦,开始评价沈蔓的外形和长相。   岑潇往下滑了好几屏,终于看到个“甜酷十三妹”的群昵称在说:这女的……好像是混字母圈的。   “字母圈?”岑潇一愣,看向温梓涵,“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字母圈吧?”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字母圈。”温梓涵说着,拿回手机后又点了几下,接着,递回给岑潇。   岑潇再一看,这次是温梓涵和“甜酷十三妹”的私聊界面——   温温:姐妹,你刚才在群里说的字母圈,是不是真的?   甜酷十三妹:应该错不了。这个女人的外形这么有特点,我不会记错的。   温温:展开说说。   甜酷十三妹:你知道 Elysion 吧?   温温:知道知道,不就是那个有名的“牛郎店”嘛。   甜酷十三妹:是咯。我之前去那里参加过生日趴,这女人就在我们隔壁包厢。据说叫了四、五个“少爷”进去,最后还玩废了两个。   ……   “如果……这沈蔓真是混字母圈的,”岑潇说着,额头上掉下来三条黑线,“那……她还真是人如其名。”   “Elysion 今晚正好要办 Cosplay 的主题趴,我来找你之前,特意去买了两套装备。”温梓涵说着,冲岑潇敞开那个购物袋,“道听途说不可信。一会儿吃完饭,咱们亲自去 Elysion 问一问。”   岑潇看着她,笑道:“我怎么觉得,是你自己想去 Elysion 玩一趟?”   “哎呀。”目的被拆穿,温梓涵也不尴尬,“你想嘛,陆平川找个女人刺激你,你背着他去找‘牛郎’,不是很解气吗?”   这话不无道理,但岑潇依旧有些犹豫。只听她道:“我怎么听说,Elysion 只招待富婆?得有一定的身家,才有进店资格哪。”   温梓涵听着,露出神秘的微笑:“不然你以为,我让你把川少的黑卡带过来,是了为什么?”   *   岑潇与温梓涵在餐厅待到快九点,待夜生活正要开始的时候,两人才动身前往 Elysion。   抵达 Elysion 之前,她们提前换好了“装备”——岑潇是 Elsa 的冰蓝色长裙,温梓涵是 Anna 马甲长裙,两人再戴上假发与复古面具,乍一看,还真有点《冰雪奇缘》姐妹花的意思。   Elysion 建在一座公园的深处,从外形看是一栋三层楼的独栋别墅,但玄机都藏在地下室里。   凭着陆平川的信用卡,她们成功进到大厅。毕竟这种黑金卡面,全市见不到几张,一亮出来就是身份的象征。   接着,两人便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搭上了直达 B2 的电梯。   电梯门一关上,岑潇便对温梓涵问道:“这 B1 和 B2 什么区别?”   温梓涵解释道:“B1 是开放式 CLUB,玩素的;B2 都是私人包厢,玩荤的。”接着,略有一顿,“所以我猜,沈蔓玩得一定是 B2。”   岑潇听着点了点头,心里在想:其实,你自己也想玩荤的吧?   但她没有拆穿温梓涵,只说:“也不知道这里的‘少爷’记不记得沈蔓。”   “如果真像甜酷十三妹说的那样,沈蔓在这里玩得那么花,那接待过她的‘少爷’就一定记得。”   温梓涵说着,又拨了拨头发,“诶,就算他们都不记得也没关系啦。别忘了,今天咱们的主要目的是出来玩的。”   对话说到这里,电梯已经抵达 B2。门一打开,她们看向外面,顿时愣住了。   与大厅里富丽堂皇、明灯高照的风格不同,B2 的灯光十分昏暗,放眼望去,只觉得眼前飘着一层薄雾,叫人看不真切。走道极窄,却采用了哥特式的装饰风格,地毯与壁画华丽繁复,却也透着优雅的糜烂与暗黑的压迫感。   温梓涵看着,不由地拽紧了岑潇的手。   岑潇忍不住笑她:“怎么,这就害怕了?”   “谁怕了?我是担心你害怕!”温梓涵声音颤抖,却还是抬高下巴,拽着岑潇走了出去。   两人才出电梯,便有“少爷”迎了上来:“女士们,晚上好。”   这是一张混血感极强的脸,红唇肤白,戴着吸血鬼的假牙道具,像极了《夜访吸血鬼》里的汤姆克鲁斯。但他的身形更加高大,穿着情趣款的半截式衬衫,露出手臂与腹肌,在这样的环境里,散发着极强的荷尔蒙张力。   温梓涵看痴了,一时间也分不清这是吸血鬼还是男菩萨。   岑潇用指甲掐了下她的手背,小声道:“这脸是整的,整的,你清醒一点。”   温梓涵听着,连忙调整观察的角度,只见昏黄的壁灯照在这位侍者的脸上,他的鼻子与下巴都在微微透光。   嗐,还真是整的。   她的目光继续往下,看到他的胸牌,上面写着:莱斯塔特。   嚯,这些人做戏还做全套。   温梓涵好歹也做过几年女演员,此刻,灯光与服化道一应俱全,她很快便入戏了。只见她十分自然地将手递到莱斯塔特面前,像个尊贵的女王般说道:“亲爱的莱斯塔特,请你带路吧。”   莱斯特塔牵住她的手,俯首一吻,便带着她往里走。   狭窄的走道只容二人并肩,岑潇一边拖着裙摆跟在后面,一边好奇地打量周围——许是为了对应今天的主题,走廊两挂满了文艺复兴风格的油画,画中的人物袒胸露乳,仔细看,全是春宫。   一瞬间,岑潇心中升起一股因为报复而产生的兴奋感——温梓涵说得对,陆平川敢用沈蔓刺激她吃醋,她就敢拿着他的黑卡来“牛郎店”消费。   视线朦胧中,她左右张望,突然于不远处的一个拐角,看到两个男人匆匆走过。   这两人的身形一胖一瘦,岑潇看着,只觉得十分熟悉。而当那个瘦子扭头看过来时,面中那道粗粝扭曲的伤疤,就像一道闪电,吓得她顿时清醒过来。   可待她再定神,眼前却什么都没有了。   Elysion 只做女人的生意,三合会的老齐和胖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们总不会是和莱斯塔特一样吧……   她惊惧未定地看向眼前的男人,他恰好推开一间包厢的大门,冲她魅惑一笑:“请进,我的女王殿下。”   *   陆平川一人回了酒店,随便吃了点东西,满脑子想的都是岑潇和温梓涵的晚餐。   她们会聊什么?会不会谈到他?她们什么时候能吃完?他要不要开车去接?   想着这些,他连去 Lounge Bar 喝酒的兴致都没了。只能坐在书房的电脑前,对着几封电子文档研究起来。   他进陆氏上了几天班,陆建业给他一堆待处理的文件。他为了装出不学无术的模样,便一直拖着没看完。   而此时,他打开这些这些文件,却觉得每个字都认识,可每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的现女友和前女友坐在一起吃饭,而他坐在这里加班,能看进去就怪了。   陆平川心浮气躁地摸过旁边的烟盒,才抖出来一支香烟,手机就嗡的一振。   他划开一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提示他的黑卡在一家海鲜餐厅消费了一顿五位数的晚餐。   陆平川眉毛一挑,心想:看来她们这是吃完了。那他该给岑潇发个微信,问她需不需要车夫了。   他迅速点开了自己与她的微信界面,却一眼看到了那张合照。   陆平川倏地蹙眉,下意识地捏了捏鼻梁,满脸写着“悔不当初”四个大字。   他想用这张合照刺激岑潇吃醋,她也确实吃了,可故事的发展却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陆平川就这么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还没想好该如何措辞,K 走了进来。   “少爷。”他拿着平板电脑,面露难色地说道,“岑小姐和温小姐结束了晚餐,现在……往 Elysion 去了。”   “哪儿?”陆平川说着,扬高了音调,大有“你再给我说一遍”的意思。   “Elysion。”K 重复着,满头冷汗,“重点是……那里只招待女客人,咱们的兄弟进不去,硬闯又怕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岑小姐在里头,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第74章 Elysion(下)   那边厢的温梓涵与岑潇,一进包厢就开了两瓶路易十三。莱斯塔特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为了哄得“金主”多消费,他的嘴像抹了蜜一样,逗得温梓涵十分开心。但他又怕冷落岑潇,于是又叫了个“少爷”进来。   这位‘少爷’也做了吸血鬼的打扮,胸牌上写着“路易”。岑潇一看,只觉今晚还真是《冰雪奇缘》与《夜访吸血鬼》的“梦幻联动”了。   路易一进来,就挨着岑潇坐下了。他对她问道:“Elsa 小姐姐是第一次来?”接着,又给岑潇倒了杯酒,“不用这么紧张,放松点。”   岑潇接过酒杯,说了句:“谢谢。”   其实,她并不是因为第一次进牛郎店而感到紧张,她是因为看到胖子和老齐,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一股不安感。   自古黑毒不分家。三合会的人在这里,该不会也和“公主七号”有关吧?   她思考着,陷入沉默。可看在路易眼里,这种沉默就是“紧张”。   他朝她靠过去,低声道:“是不是背着男朋友出来玩,所以有点放不开?”   路易十三的酒精度不低,温梓涵几杯下肚,已经有点儿微醺了。听到路易的问题,她立刻抢答道:“是她的男朋友不守男德在先,她有什么放不开的?”   温梓涵此话一出,路易立刻脑补了一出“男朋友在外乱搞,女朋友销金窟买醉”的大戏,于是,又冲岑潇笑道:“就是,都什么年代了。男人能出来玩,女人为什么不行?”接着,举起酒杯,“我陪你干一杯,把渣男忘了吧。”   “来来来,一起干一杯。”温梓涵扯着莱斯塔尔的领带,将四人凑在一处。   玻璃水晶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岑潇呷了一口辛辣的白兰地,终于感觉心神安定了一些。   她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幅委屈小媳妇的模样:“其实……我今天是来调查‘情敌’的。”   莱斯塔特一听就愣住了,结巴道:“难……难道,你男朋友的劈腿对象……是这里的‘少爷’?”   他说完,还与路易对看一眼,似是交流他们的同事里有谁是“双插头”。   “什么呀。”温梓涵听不下去了,连忙调出手机里的那张合照,“是这个女人,你们有印象吗?”   莱斯塔特与路易凑过去,只看一眼,皆是面色一抖,连嘴唇都白了。   将他们的微表情看在眼里,岑潇道了句肯定句:“你们认得她。”   “不是,Elsa 小姐姐。”莱斯塔特摆了摆手,转移话题道,“你们既然出来玩,就别想不开心的事了。”   他说着站起来,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我给你们来段猛男秀,怎么样?”   可莱斯塔特再殷勤,也没能转移岑潇的注意力。她一扫方才的端庄拘谨,露出凌厉的眼神:“你们说得对,我既然出来玩,自然是要图开心。那你们想赚提成,是不是也得按照我的要求来?”   她说着,目光在两个男人间徘徊一圈,“这样吧,你们谁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就为他开一瓶柏图斯 2008。把我哄高兴了,就再加一瓶路易十三至尊版。”   “对对对。”温梓涵附和着,从包里掏出一沓现金,“小费,自然也是不会少的。”   听着岑潇与温梓涵的豪言壮语,莱斯塔特与路易都露出了心动的表情,只是前者的反应更快,不过几秒便抢白道:“这女的姓沈,是个 S,还有性瘾,喜欢 NP。”   他语气极快,就像烟花爆竹一般,噼里啪啦地将岑潇和温梓涵炸懵了。   虽然她们早有心理准备,但莱斯塔特吐出的这些名词也太劲爆了。   “沈小姐不仅玩得凶,而且还玩得花。”许是她们目瞪口呆的表情,取悦了莱斯塔特。他趁胜追击一般的补充道,“道具、调教这些都还好,反正男人的身子扛造,休息几天就好了。但时间久了,有几个总被她点单的‘少爷’好像都被下了蛊,天天盼着她来,哪怕不要钱,也抢着做她的生意。”   他说着,露出得意的表情,可岑潇却发现,路易的表情变了。   几分钟前,他还在跃跃欲试地试图抢答,此刻就已经抿紧了下颌线,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眼神。   岑潇把莱斯塔特的话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接着将卡递给温梓涵:“给莱斯塔特开一瓶柏图斯 2008,你陪他去吧。”   一想到自己可以体验刷黑卡的乐趣,温梓涵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扯着莱斯塔特的领带就往外走。   包厢的门打开又关上,一时间,屋里只剩下岑潇和路易。   看着对方脸上的上不甘心,岑潇说道:“别急,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如果能回答,路易十三至尊版就是你的。”   路易听着,倏地坐直了身体:“好,你问。”   “那些‘少爷’为什么不要钱,也要抢着做沈小姐的生意?”岑潇眼睛微眯,身体前倾,“是不是沈小姐给他们吃了什么药?还是,Elysion 就在卖那种药?”   “我不能说。”路易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沙发外侧挪了一寸,拉开了自己与岑潇间的距离,“要是被店里知道了,我会被打死的。”   “不会有人知道的。”岑潇应着,将一叠钞票放在他面前,“除了小费和提成,我保证你绝对安全。”   红色钞票是这世上最有诱惑力的东西之一,路易盯着它,根本挪不开眼睛。   如果不是图钱,谁又会在这一行里沉浮。不管是“少爷”,还是“吸血鬼”,都得为五斗米折腰。   路易犹豫片刻,便妥协了。他一边将钞票揣进兜里,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店里确实在卖一种药,但只卖给 MIP。那药就像摇头丸,吃了会让人变 high,还会让人上瘾。”   他说着,似有忌惮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凑到岑潇跟前,压低声音道,“那种药,我没见过……至于沈小姐有没有让‘少爷’们吃这种药,我猜,是有的。”   岑潇一怔,追问道:“什么叫‘你猜’?”   “因为我没有真凭实据,只能靠自己的观察来猜。”路易说着,像个认真答题的“好学生”,“那些经常被沈小姐点单的‘少爷’,确实像染上毒瘾一样,天天盼着她来。不仅如此,他们的身体,也都发生了变化。”   岑潇听得认真,路易说到这里却停了。她明白过来,又往他怀里塞了一叠钞票。   “他们要么精神不济,要么身材走形,天天打着哈欠,跟睡不醒似的。”路易说着,攥紧了钞票,“这状态,不就和‘抽大烟’一样吗?”   他说到这里,略有停顿,“我就知道这么多,都告诉你了。如果你男朋友真和沈小姐搅和在一起,你还是劝他趁早回头吧。如果他不愿意回头,你就趁早和他断了。毒品那玩意,一旦粘上,这辈子就毁了。”   路易语重心长,倒没有那份要小费的急切。岑潇心有感怀,沉吟片刻后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接着,她站了起来,“走吧,我说话算话——去给你开一瓶路易十三至尊版。”   路易闻言,一扫方才的严肃阴郁,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他跟上岑潇就往外走,只是才到门后,包厢的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岑潇预料不及,被这股冲击力推得后退一步,撞进路易的胸膛。   “潇潇,潇潇!”门外传来温梓涵的求救声,“你快和川少解释一下,我没有盗刷他的信用卡!”   岑潇闻言一惊,还来不及站直身体,就见陆平川面色青灰地站在门外,那立体深邃的五官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阴鸷。而 K 带着几个手下,擒住了温梓涵和莱斯塔特,百忙之中还不忘给她发来一个眼神信号。   旁边还有个经理模样的男人,正在不停地道歉:“这位公子,我们是真不知道这两位小姐是盗用您的信用卡来消费的……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应该核实的……”   经理说着,声音不住地发抖,可陆平川根本没在听。   此刻,他的眼睛像有胶水一般粘在岑潇身上。只见她像只受惊的小猫,一脸失措地靠在一个半裸男人的怀里,后者还扶着她的手臂,神情关切地低头看她。   那姿态,说有多亲昵就有多亲昵。   他强压着怒火,低声说道:“潇潇。跟我回家。”   岑潇嗫嚅了下嘴唇,正想回应,就听温梓涵哇一声被吓哭了:“潇潇,你快和川少道个歉,说你以后再也不敢了!快点啊!”   岑潇的脑袋嗡的一声响了,她冲温梓涵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明明是你提议来 Elysion 玩乐的,现在要我去道歉?   她瞪着温梓涵,后者心虚不已,越哭越大声。陆平川被她吵得头疼,连额角的青筋都开始抽搐。他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K 立刻抽下莱斯塔特的领带,团成一团,塞进了温梓涵的嘴里。   世界终于安静了,但气氛也更压抑了。   岑潇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陆平川,一瞬间愣住了。但不消片刻,她的心里又升起一股奇妙的感受,接着,白衣小人和黑衣小人开始对话。   白衣小人:你拿着他的卡出来消费“男色”,确实不对。   黑衣小人:他故意拿其他女人来刺激你吃醋,就对吗?   白衣小人:那这下算扯平了,就不要再怄气啦。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   见她毫无反应,陆平川干脆踏进包厢,钳住她的小臂就往外走。岑潇被他拉着趔趄一步,啊了一声,坐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陆平川反应过来,连忙蹲在她身边。   “好像扭到了。”岑潇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左脚脚踝,“都是被你踹门吓的。”   心里的怒火暂时被内疚取代,陆平川抚上她的脚踝,认真观察起来。   为了搭配 Elsa 的裙子,岑潇穿了双绑带高跟鞋。此刻,系带的脚踝确实肿了,颜色也比周遭的皮肤要红。   “走,去看医生。” 陆平川脱下她的高跟鞋,作势就要把她抱起来。   这时,路易突然开口了:“我的休息室里有止疼喷雾,要不先应个急?”   他说完,欲言又止地看了岑潇一眼,后者反应过来:自己还欠他一瓶路易十三至尊版。   岑潇想着,连忙转向陆平川:“平川哥哥,我真的好痛,先喷点喷雾好不好?”   她说罢,便咬紧下嘴唇,露出疼痛难耐的表情。陆平川一看,连忙将她放在了门边的长沙发上。   岑潇赶紧对路易做了个手势,道:“你快去拿止疼喷雾。”   路易点点头,便小步快跑地离开了包厢。岑潇见势,拍了拍陆平川:“卡呢?”接着一顿,“我还要开一瓶路易十三至尊版。”   “都什么时候了,”陆平川看着她,瞪大了眼睛,“你还想着给牛郎开酒?”   “什么牛郎?你是少爷,人家也是‘少爷’。”岑潇语气严厉,似在指责他职业歧视,“他还帮我去拿止疼喷雾了——服务这么周到,你不得帮他做做业绩?” 第75章 擦枪走火(上)   深夜,911 疾驰在公路上,往距离最近的医院开去。   岑潇坐在副驾上,一边抱着那瓶路易十三至尊版,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陆平川。   他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挂档器,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他的情绪——岑潇觉得,此刻但凡有颗火星落在他头上,他就该炸了。   她想告诉他,自己只是崴到了脚,没必要去医院。但一想到自己刚才装得那么疼,还是闭了嘴。   脑中的白色小人跳出来,一边挥舞着她的仙女棒,一边说:看,玩脱了吧?   岑潇有些不服气,无意识地拧了拧酒瓶的瓶盖,却发现路易的服务还真挺周到的,连酒都替她开好了。   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酒瓶,扬头灌了一大口白兰地,接着发出啊哈的感叹声。   听到她喝酒的动静,陆平川扭头看过来,语气冷硬道:“你干什么?马上到医院了,还喝什么酒?”   岑潇压根不理他,举起瓶子又是一大口。   陆平川急了。他一边观察路况,一边打着方向盘,将车停在了路边。   “别闹了。”他放软了声调,伸手就要去拿酒瓶。   可岑潇灵活地侧身躲开,作势就要继续喝。陆平川干脆解开两人的安全带,探过身去,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岑潇试着挣脱,却发现他将她手臂向上对折,困在自己与他的胸膛间。酒瓶子就这么歪在她的肩膀上,她伸了伸舌头,却连瓶口都碰不到。   粉红的舌头就这么探出来又缩回去,陆平川看着,憋在心中的怒气顿时化为翻涌的血气。他一低头,就捉住了她的唇。   辛辣的酒味更加刺激了陆平川。他像猛兽撕咬猎物一般,粗暴地撬开她的齿关,微冷的舌就这么滑进去,肆意地探过每一处角落,贪婪地攫取她的气息。   这不是欢愉,这根本就是惩罚。   岑潇被迫仰头,眯眼看他,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断气的时候,终于找准一个时机,照着他的下唇,就这么咬了下去。   短促却剧烈的疼痛传来,陆平川一把松开岑潇,抬手抚了下嘴唇,指尖上全是血迹。   陆平川被气笑了,双眼猩红地看过来:“长本事了?”   岑潇毫不示弱,迎着他的目光瞪回去:“流血了?要不,你也来口酒精消消毒?”   她说着,将酒瓶递到他面前,心道:最好毒死你。   白天敢拿沈蔓来刺激我,现在还敢用亲密行为来撒气,也不知道是谁更有本事?   她今天如果不以牙还牙,就太对不起他对她“不会吃亏”的评价了。   这么想着,岑潇冲陆平川露出挑衅的表情,不料后者嗤的一声笑了。   他接过酒瓶吞了一口,但没有咽下,而是揽过岑潇,再次吻了下去。   酒液经由唇齿交缠,渡到岑潇口中,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全部吞下。   烈酒这么喝,好像更上头了。岑潇就这样神色迷蒙、四肢无力地靠进陆平川怀里。感受到她的乖顺,后者放松了力道,而她的手就这么贴在他的胸膛上,一寸寸往下滑,最后停在皮带上。   车内气温骤升,陆平川觉得自己没喝酒也已经醉了。精神恍惚间,有金属扣松开的声音,接着拉链下滑,有什么钻进了他的下腹。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岑潇已经掌握了大局。她的手微一用力,陆平川便露出痛苦的表情,连忙道:“潇潇,别……”   “还记得你把我捆在椅子上,拿着一把打火机,威胁我玩坦白局的事吗?”岑潇说着,两只手握得更紧了,“现在,你的‘枪’就在我手里,敢不敢再来一把坦白局?”   陆平川大意失荆州,可他却没生气。   他低头看向岑潇,只见她面色潮红,牙关紧咬,看过来的眼神却有隐约的紧张。   要知道,平日里的她伶牙俐齿、聪慧机敏,但在情事上却总是有点害羞。陆平川并不信,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与岑潇怄气较劲到这份上,逼得她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实在是没有必要。   说来说去,一开始就是他不好。   思及此,郁结一晚上的心情终于平复了。陆平川伸手覆住她的手背,低声道:“潇潇,‘枪’不是这么握的。”   岑潇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发现他牵着自己的手调整了握姿。   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微颤道:“要上上下下地动。知道吗?”   “谁要帮你……”岑潇一听就急了,连说话都开始结巴,“我……我要玩的是坦白……”   “乖,你握得太紧了。”陆平川打断她,“手掌和‘枪’之间要留有缝隙,这样才好发力。还有,别忘了扣动下面的‘扳机’。”   他说得一本正经,仿佛真的在教她开枪。岑潇听着,败下阵来,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一抬头,就见他难耐又渴望的表情,又迟疑了 。   眼前的男人目光湿润,上挑的眼尾又带着魅惑的绯红。方才的戾气暴躁仿佛都是错觉,他靠过来,讨好般的蹭了蹭她的面颊。   一时间,什么“坦白局”,什么“一较输赢”的想法就像揉碎的天边的云,被他的粗重的呼吸吹散了。   他的唇落在她的耳垂上:“子弹已经上膛了,不打出来会出事的。”   岑潇听着,本已后缩的手腕被他控住,重新探了回去,接着,开始大幅度地摩挲起来。   陆平川发出一声喟叹,又忍不住轻笑:“咱们是临时停在这儿的。停得太久,会招来交警的。”   他说着,放下座椅靠背,为两人腾出更大的空间,接着将岑潇整个人抱到大腿上,再摊开她宽大的裙摆,分开她细嫩的双腿。   陆平川与她耳鬓厮磨,感受着她的颤抖,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此时的岑潇,只觉得自己已经彻底醉了。可她分不清,自己是因为酒醉,还是因为他的缱绻情深而醉。   想到车旁随时可能有人经过,她不由地发出一声紧张的呻吟。陆平川听着,只觉得心脏被她掐住,下一秒就要炸开了。   “潇潇……不如让我这个少爷来为你服务,怎么样?”他轻笑一声,从手套箱里翻出安全套,再诱惑她为自己戴上,“乖,坐下来——咱们得快点擦‘枪’,才能快点‘走火’……才能快点去看医生。” 第76章 擦枪走火(下)   两人最后还是没去看医生。他们在路边“胡闹”了一通,直接回了岑潇的公寓。   陆平川替她的扭伤的脚踝做了冰敷,又上了点药酒,甚至还帮她揉了揉手腕。   烈酒的后劲儿大,彼时的岑潇已经迷迷瞪瞪的,神智模糊间由着他摆弄,连自己是怎么被抱到床上的都不记得了。   可陆平川却一直很清醒。他洗完澡回来,还拉着岑潇的手往自己的浴袍里探,嘴上调笑道:“潇潇就这么喜欢裸男?平川哥哥的腹肌难道还比不上他们?”   老实说,无论是和 Elysion 的“少爷”比,还是和 T 台上的男模比,陆平川的身材绝对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岑潇的手一旦贴上他的身体,就像有了自主意识,十分自然地沿着他沟壑分明的线条摸索起来。   之前在车上,两个人都有点急躁,陆平川根本就没尽兴,这会儿好不容易睡到了床上,自然是禁不起她的撩拨。   三下五除二地,两人再次纠缠到了一起。醉眼迷离中,岑潇听到他说:“怎么样,我这个少爷的服务还行吧?”   岑潇抬起小臂,紧紧攀住他的后背,正要说话,又被他吻住,硬是将她的回答堵了回去。   两人就这么折腾到半夜,以至于岑潇感觉自己没睡多久,窗外的天色就已经大亮了。   她在生物钟的影响下醒来,只觉得头昏脑涨,下意识地往就往身边人的怀里钻。   陆平川伸手搂住她,哑声道:“脚踝还疼吗?”   她动了动脚踝,并未察觉到疼痛,接着,颇为灵活地将脚探进他的两条小腿之间。   女生的体温本就比男生低,陆平川被她冻得一个激灵,却还是夹紧了,给她取暖。   岑潇睡眼惺忪,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梳妆台,那里放着还剩半瓶的路易十三至尊版。   她逐渐回神,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   脸上红云又起。她记起自己的“坦白局”,终究是不了了之了。   岑潇不由得感叹:自打她与陆平川在一起后,就发现他有一个坏习惯。每当在感情中遇到不好解决的难题,他就会下意识地回避,有时还不惜以亲密行为来转移双方的注意力。   例如上次在病房强吻她,例如昨晚在车里发生的那一遭。   直觉告诉她,这习惯得改,不然以后还会有矛盾。   思及此,她连名带姓地叫他:“陆平川。”   大少爷还没完全睡醒,只口齿模糊地应了一声:“唔?”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昨晚咱俩还有事没做完哪。”   陆平川一听就笑了。他双手往下,勾着她的睡裙裙摆就往上撩,岑潇气急败坏,一下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温香软玉不在,胸膛空荡荡的。陆平川终于睁开眼,迷惑地看向她。   “我是指坦白局。”岑潇说着,捏住他的脸皮,“你清醒一点,回答我的问题。”   她下手颇重,陆平川来不及呼痛,就被她扯着坐了起来。   看她这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气势,他终于老实了,捏了捏鼻梁笑道:“行,来。”   只听岑潇问道:“你知道,情侣分手原因的 Top 1 是什么吗?”   “Top 1?”陆平川不确定地反问道,“男的劈腿?”   如果是这个原因,他已经浪子回头、改邪归正了,不怕。   见她神情一滞,他继续猜:“还是男的不行?”   苍天可鉴,他在这方面就更没有困扰了。   见他语气轻松,岑潇的嘴却快要被气歪了,只能自我安慰道:还好,他至少知道从男人身上找原因。   但眼下不是花时间掰扯这些的时候。岑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快速切入正题道:“是、不、沟、通。”   她一字一顿,语气激烈,甚至还打算给他做了个示范。   只见她摸过自己的手机,调出陆平川与沈蔓的那张合照,然后递到他眼前。后者一看,彻底清醒了。   合照还是那张合照,但他的脸上却被贴上一个乌龟贴纸。   那个乌龟画得可爱,却又张牙舞爪,像极了岑潇此刻的神情。   “我坦白告诉你,我不喜欢那个沈蔓。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心思叵测,是个货真价实的汉子婊。”岑潇沉声说着,语气越来越严肃,“但我最生气的是你的态度——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多角关系里,男人才是问题的核心。如果不是你有心为之,沈蔓根本欺负不到我头上。”   陆平川自知理亏,立刻回道:“是我不好。”接着,又垂下眼眸,“我看到海岛销售的宣传单,就……”   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但岑潇还是一下感应到了他内心的焦灼,倏地就心软了。   联想他从前在陆家的处境,大抵是人微言轻;而在白家,白斯年对他的教育又是“男人做事要人狠话少”,于是久而久之,陆平川也就放弃表达了。   他愿意和她分享往事,遇事愿意听她建议,争执过后愿意说句“是我不好”,都已实属难得。   岑潇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没半点放松。她斜睨着陆平川,扬声道:“你就怎样?心慌?怕我离开?一个人生闷气?”   心事被拆穿,陆平川的表情懊恼又尴尬。岑潇看着,继续道:“既然这么在乎,为什么不直接问?如果你直接问,我们早就沟通清楚了,你也不至于一个人叠了那么多的纸船!”   似还觉得不够解气,她用食指重重地戳他的肩膀,“浪费水!”   她面色不虞,但字里行间都在清楚地表达着不满。陆平川听着,终于明白,她所谓的“沟通”是指什么。   他向她挨过去,低声道:“对不起。”   岑潇眉毛一挑,心想:初步教学还算效果。   “先表达诉求,再表达情绪。”她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趁热打铁道,“我希望,我们吵的是问题,不是感情。”   陆平川“嗯”了一声,将下巴搭在她的头顶,又沉吟半晌,像下定决心般说道:“其实……我怕你离开,又怕你留下。”   他说着,略带犹豫,“处理完陆氏的这些事,下一步该怎么走,我其实还没想好。虽然外公想让我回江城接班,但那里的情况不比 B 市简单,我的舅舅和表兄弟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知道你向往天高海阔、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想你跟着我去了江城,再过‘笼中雀’的日子。”   他一连串说了许多,岑潇的心慢慢地静了下来。她抬头看着他,轻叹道:“有些事情,不急于一时。再说陆氏的事不还没解决吗?也许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她一扫方才的义正词严,打趣他道:“大不了,你跟我一起去过‘岛民’的生活嘛。就冲你的这张脸,我还是愿意‘包养’你的。”   “你是不是装‘富婆’装上瘾了?真要我去做那种‘少爷’?”陆平川被她逗笑了,心绪就像镜湖泛起微波,潮气翻涌。   哎,这个一开始冲着空白支票而留在他身边的女人,现在竟然愿意养他了。   他感慨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就当气氛正温馨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陆平川瞥了眼来电显示,连忙按下接听键,又打开功放。   “陈大队长,怎么一大清早就给我打电话?”   陈献可没时间和他寒暄,只听他语速飞快地说道:“我们连夜检测了那团纸巾,什么都没发现。” 第77章 狐狸军师   听了陈献的话,陆平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回道:“怎么可能?”   昨天下午,他已经控制了自己的呼吸的节奏,以避免吸入过多的气体,可最后还是意识模糊了一阵,就说明那药膏确实有问题。   “我当然是相信你们的,但我也得相信科学。”陈献解释着,语气十分苦恼,“实验室出来的结果,显示纸巾上的物质就是一款普通的滋润药膏,不含任何毒性物质。”   他沉吟着,又提出新思路,“会不会……毒性物质在你们送来的路上就已经挥发完了?又或者陆老弟是因为吃了、用了什么别的东西,才感觉不舒服的?”   岑潇与陆平川对视一眼,两人皆陷入沉思。   片刻后,岑潇冲电话那头的陈献说道:“我昨晚去了 Elysion,那里很可能在卖一种类似‘公主七号’的毒品,但只针对 MIP。沈蔓是 Elysion 的常客。所以,‘公主七号’进到内地的可能性很大,只是我们还没抓到关键性的证据。”   “还有,”她说着,看了陆平川一眼,“我昨晚在 Elysion……好像看到了三合会的人。”   “行吧。”陈献沉吟着,少时才道,“我会把这个信息同步给缉毒大队,也会派人跟紧三合会,但……这涉黑、涉黄和涉毒都搅一块了,短期内估计不会有太大的收获。你们暂时也别管这事了,安全第一。”   他说得严肃,陆、岑二人也听得认真,不料他说完这些,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陆平川,岑潇怎么会去 Elysion?”   陆平川被他问得一愣,大有妹婿犯错,被大舅子抓包的窘迫感。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冷笑道:“我还想问问你,Elysion 那个黄色场所,你们警方就不打算处理一下吗?”   陈献挑衅不成,反而被对方噎了回来,只能略带尴尬地说道:“我知道了。但在警方行动之前,你也要自己看好家属。”   他说完,便直接撩了电话。陆平川被“家属”二字取悦了,倒也没有生气。   他收起手机,对岑潇问道:“所以,你昨晚去 Elysion,就是为了调查沈蔓?”   岑潇冲他挑了挑眉毛,回道:“也不全是——我确实对那种地方蛮好奇的。”   她说着,将“那种地方”咬得极重,陆平川无可奈何,只能伸手去拧她的脸蛋:“你知不知道好奇杀死猫?昨晚要是在我赶到之前,你遇上了什么危险,该怎么办?”   岑潇将他的手拍开,反问道:“这下你能体会到我故意找人让你吃醋,是什么感受了吧?”接着,话锋一转,“再说这个沈蔓,你知道她有多出人意料吗?”   她说着,复述了自己从 Elysion 打听来的消息。陆平川听着,黑瞳闪过一丝意外,摸了摸下巴。   难怪他第一次见沈蔓的时候,就感觉她不对劲儿。   他想着,对岑潇交代道:“沈蔓身上有很多疑点,你尽量别和她正面接触了。如果她真和制毒、贩毒集团有关,估计还有功夫在身,你不是她的对手。”   沈蔓的身形、气势,看起来确实像个“练家子”。知道陆平川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岑潇还是有些不服气,下意识地嚷道:“我水平不差的好吧?”   她气势汹汹,陆平川并不理会。他下了床,转移话题道:“你去洗脸,我去做早饭。”   他说完,就出了卧室。岑潇对他的背影嘟了个嘴,又老实地往浴室走。可当她经过梳妆台,目光再次扫过那瓶路易十三至尊版的时候,脑子里有突然想起陈献说的话。   或者……陆老弟是因为吃了、用了什么别的东西,才感觉不舒服的?   “陆平川。”岑潇方向一转,跟进了厨房,“昨天中午,你和沈蔓一起吃饭的时候,有没有喝酒?”   “喝了。餐厅送了餐前酒,我喝了一杯。”   他答完,又勾起促狭的笑:“怎么?这事还没翻篇?”   “不是。”岑潇一脸正色地说道,“你之前不是提过,由‘白雪公主’合成的毒品是从‘公主一号’升级到‘公主七号’的吗?那它会不会再升级,变成‘公主八号’之类的?”   陆平川一听,神色倏地认真起来。   “昨天,我在岑家看到岑洋拿葡萄酒配药片。而你在接触药膏之前,也喝过酒。”岑潇分析着,疑惑的目光投向陆平川,“有没有一种可能,升级后的‘公主七号’,本身检测不出什么毒性物质,要和酒精一融合,就能产生作用?”   陆平川沉吟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如果市面上真有这种新型毒品,那它一定会成为各位毒贩的“首选”。哪怕是在走私或交易的过程中被擒获,只要毒品本身验不出任何问题,就很难给他们定罪。   陆平川无法想象,这种毒品一旦肆虐,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还有。”岑潇说着,眉头越蹙越紧,“我昨天去岑家的时候,发现岑洋胖了不少。昨天,Elysion 的人也告诉我,那些常和沈蔓接触的‘少爷’们大多都身材走样——或许,这就是新型毒品的副作用?”   “那就都说通了。”陆平川应着,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我小时候见过沈学文,那时的他非常瘦,但前几天再见面,他的身材都发福了。”   岑潇听着,神情更严肃了。   眼下种种,都说明了沈学文父女有涉毒、贩毒的行为。但是……   “有没有什么办法,来验证咱们的猜测?”   她语气苦恼,陆平川却被她这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于是放软了语调:“那就做实验咯。”接着,略有一顿,“但咱俩先说好,这次换我上,你老实待着。”   之前让岑潇做饵,诱捕陈泱泱的往事还历历在目,他舍不得让她再犯陷。   知道他的用心,岑潇也不计较,只是像小狐狸一样的凑到他跟前,附和道:“好,这次换你上。但我给你当军师,好不好?”   *   吃过早饭后,陆平川便驱车去陆氏集团上班。   这会儿早过了上班打卡的时间,可他依旧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愣是将“懒散”二字拓在了脸上。   电梯到了二十一层,他径直去了沈蔓的办公室。   “小蔓,早。”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便自己推开了。   沈蔓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连忙关掉电脑,随即笑道:“早?你确定自己不是来约我吃午餐的?”   “今天我不约你吃午餐。”陆平川走进办公室,姿态随意地倚在她的办公桌旁,“这周末,我把灵栖山庄包下来,请你和沈叔叔去玩一趟,怎么样? ”   沈蔓一听就笑了:“无事献殷勤,你有什么目的?”   灵栖山庄是 B 市郊区的一座酒店度假村,吃住都是七星级标准,最重要的是它既有高尔夫球场,也有比照专业赛事打造的封闭赛车场,是老少咸宜的度假场所。   周末是山庄的客流高峰期,陆平川把它包下来,得花不少钱。   但陆大公子不太在乎,只看着沈蔓说道:“这不马上要出差了?到时候,我肯定有很多地方要麻烦你和沈叔叔,确实得提前献献殷勤。”   他说着,拉近两人间的距离。阳光打在他的半边侧脸上,形成明暗交界的分割线,可他的两只眼睛却一样莹润,只对视一眼,就让人沦陷。   “好呀。”沈蔓不做多想便答应了,“到了山庄,我们还可以一起去飙车。”   “那就说好了,我去安排一下。”   陆平川说着,又突然伏低身子:“对了……昨天的那个药膏还有吗?”   沈蔓闻言一怔,随即干笑道,“你用了以后不是觉得不舒服吗?怎么又想要了?”   “我昨天一时没品出来。”他说着,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直到药效发作了,才觉得……有些奇妙。”   男人的俊颜近在咫尺,嗓音暗哑而低沉,还拖着慵懒的尾音。沈蔓似被诱惑,犹豫半晌后回道:“昨天那管就剩一点儿,被我爸拿回家了。”   她说着,又补充道:“但实验室里应该还有。我去找一找,这周末带去灵栖山庄,怎么样?”   这个安排正合陆平川的意,他连忙应道:“那可太好了。那等到了周末,你可得亲自帮我上药。”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沈蔓的表情瞬间暧昧隐晦起来。   *   根据陆平川的安排,陆建业与沈学文父女周五晚上就会入住灵栖山庄,接着玩上两天,周日晚上再离开。   于是一到周五傍晚,陆平川便以“提前安排”之名,率先前往灵栖山庄。   当他抵达酒店大楼的前门,才把车子停稳,就有两位服务生迎了上来。   “车子停在地上停车场,行李拿到房间。”他下了车,一边交代,一边与拿行李的服务生对视一眼。   这位长了张“大众脸”的服务生,正是周南。他端着工作人员的职业笑容,毕恭毕敬地说道:“陆公子,欢迎光临。”   接着,他借着错身的时机,在陆平川耳边低声道:“潇潇已经在房间等你了。”   见周南取完行李,另一位服务生便将车子开走了。偌大的门口,一时只剩陆、周二人。   前者环视了一下四周,语气平静地问道:“房间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沈蔓住 1606,沈学文住 1609,陆建业住 18 楼的总统套房。”周南说着,拎着行李往前走,“今天上午,我又查到了一些和沈蔓有关的线索。潇潇在 1604 等你,她会说给你听。”   说话间,两人进了大厅。陆平川作为包下整座山庄的贵客,立刻引来众人的目光。他不好再和周南多说什么,直接道:“行了,你给我房卡,行李我自己拿。”   周南微一颔首,把房卡和行李箱都递给了他。   陆平川还象征性地掏了张纸钞,给他做小费。   他步履悠闲地走到 1604 门口,推门进去,便见岑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摆弄一个箱子。   “平川哥哥。”她听见动静,抬头看向他,随即露出一个笑容。   今日的岑潇着一身素衣,更显得一张俏脸顾盼生辉。傍晚的余晖照在她脸上,泛出桃花般的粉嫩之色。陆平川看着,本还堵在胸口的一点闷气,霎时烟消云散了。   他走进客厅,冲她说道:“你们托的关系面子不小,竟然能把周南安插进来。”   “也是凑巧。”岑潇说着,冲他招了招手,“NANA 的一个 SVIP,正好是灵栖山庄的股东之一。毛娜托她给自己的‘远房表哥’安排个工作,对方一口就答应了。”   陆平川听着,一屁股挨到她身边,正想调侃两句,却无意间瞥见岑潇手里的箱子,倏地愣住了。   箱子里放着皮鞭、蜡烛和手铐,还有一些外形诡异、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但一看,就知道是字母圈的专供道具。   他面带迟疑,对岑潇调侃道:“潇潇……不是想和平川哥哥玩这些吧?” 第78章 灵栖山庄(上)   岑潇一脚踹在陆平川的小腿上,后者佯装疼痛地歪在她身边,可怜巴巴道:“把我踹残废了,就真得你养我了。”   岑潇才不理他,只递给他一个文件袋,直奔主题道:“周南又查到了和沈蔓有关的一些信息,趁其他人还没到,你赶紧看看。”   自打 Elysion 之行后,岑潇便把调查沈蔓提上了日程,截止到昨天,周南还只查到沈蔓不是沈学文的亲生女儿,而是被收养的,而且还是从越南的孤儿院里。   这个消息已经让陆平川很震惊了。他猜不到,不过半个白天的时间,周南还能查到些什么。   他想着,抽出袋子里的文件,一时间,几张照片散落在他的大腿上,是几个东南亚长相的小女孩,全是十岁出头的年纪。   岑潇挨到他身边,解释道:“她们都是‘沈蔓’。”   陆平川一怔,疑惑地看向她。   “沈蔓被收养时的年龄,是个疑点。”岑潇说着,略有一顿,“一般来说,收养人不会选择年纪太大的孩子。孤儿的年龄一旦超过十岁,基本上就没有被收养的可能了。可沈氏夫妇收养沈蔓的时候,她已经十二岁了——一个年纪过大的女孩,还是从国外的孤儿院收养的。周南觉得奇怪,就直接去查了沈学文的收养记录。”   “结果,他发现在这个‘沈蔓’之前,沈学文还先后从东南亚的不同国家,收养过四个女孩,全都是十一、二的年龄。但过两年,他又会找借口把她们遣送回当地的孤儿院。现在的这个‘沈蔓’,是他收养的最后一个女儿。”   岑潇分享的信息量颇大,陆平川快速地翻动起手中的资料,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突然想起来,岑潇被欺辱的时候,还差一天满十四岁。   “如果沈学文就是‘那个人’……”陆平川的表情十分嫌恶,“他该不会是个‘恋童癖’吧?”   “很有可能。十二、三岁出头的小女孩,刚开始发育,又对性一知半解……加上她们都是漂洋过海来到 B 市的,很容易被诱骗。”岑潇说着,声音越来越沉,“但奇怪的是,沈学文的头几任养女,也许是因为长大了或者其他的原因,被他送回了国。可现在的沈蔓,为什么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   七点左右,陆建业与沈学文父女陆续抵达灵栖山庄。晚宴开席,众人落座。   晚宴是按照家宴的规格操办的,但菜品与酒水的格调却都是照国宴的标准安排。陆建业和沈学文按习惯要了葡萄酒,沈蔓随饮,陆平川则要了白酒。   陆建业感觉好奇,冲他问道:“平川,你什么时候开始喝白酒了?”   “ 这个白酒叫‘佛山汤’。”陆平川笑着回道,“是山庄老板的私酿,比外头那些上万块的都要好喝。咱们既然来了,当然要尝尝。”   “‘佛手汤’这个名字好。”陆建业一听就来了兴趣,冲沈学文说道:“老沈,咱们也试试?”   “那就试试。”沈学文连声附和,“为了招待我们好好玩一趟,平川真是用心了。”   陆平川听着,露出谦逊的表情。他做了个手势,立刻就有服务生端进来几瓶白酒。   瓶盖一打开,空气里立刻飘起一股香而不艳、低而不淡的味道,很是勾人。四位服务生,一人拿着一个量酒器,给四位客人倒酒。   “今天的第一杯酒,”陆平川拿着自己的云吞杯,站了起来,“我敬爸爸。”   陆建业有些意外,闻言就端起酒杯,听陆平川继续说下去:“过去是我不懂事,给您带来了很多烦恼。谢谢爸爸还愿意给我机会,以后我会加倍努力的。”   这些话实在中听,陆建业脸上露出欣喜又得意的笑容,连忙道:“父子没有隔夜仇。今天听到你这么说,我很欣慰。”   说罢,他微微抬高酒杯,对陆平川点了个头。   餐桌宽大,父子间距离颇远,这样就算碰杯了。   陆平川将酒一口吞下,白酒甫入口便泛起一片辛辣,陆平川被这味道激得闭上眼睛,恰好遮蔽了眼底的几丝厌恶。   他将酒杯放下,服务生极有眼力见地续上了第二杯。   “这第二杯,我敬沈叔叔。”陆平川说着,又转向沈学文,“这段时间多亏了沈叔叔的照拂,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下周到越南出差,还要继续麻烦沈叔叔。”   沈学文端起酒杯,回道:“平川谦虚了。这主要都是你自己勤奋、好学。而且你很聪明,我不过提点了一两句,你就明白了。我相信,你只要保持这个势头,没多久,你老爸就该退休了。”   他说罢,将酒一饮而尽,还对陆建业笑道:“老陆,这酒确实不错。”   酒桌上的气氛一片融洽,陆平川忍着打嗝的冲动,端起第三杯酒就要转向沈蔓,后者见势,连忙说道:“你喝得太急了,我这杯就先免了吧?”   接着,又暧昧一笑,“就凭咱俩的关系,这酒也不急于一时。”   陆平川反驳道:“不,还是要喝的。以后的酒以后再喝,但今天这杯,我要敬你……”   他话说一半,便没再继续了。沈蔓疑惑地等着他的下文,却见他冲自己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一扬头,便干了杯。   沈蔓还不明所以,陆建业先笑了:“老沈你看,他们这是碍着咱们在场,打暗号呢。”   *   接连着三杯烈酒下肚,陆平川的眼神已经有些懵了,再看服务员手里的量酒杯,也几乎空了。   于是众人开始招呼他吃菜,再没有人劝他喝酒了,但他好像对这个“佛手汤”极度喜爱,自斟自饮地又喝了大半瓶。   酒足饭饱之后,天色已经全黑了。灵栖山庄地处郊区半山腰,从窗户看出去,还能于夜空中瞥见几颗白星。   陆建业拉着沈学文一起去泡澡,美其名曰给年轻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陆平川目送他们走远后,便招呼沈蔓往外走。   他整个人像在酒里泡过似的,步伐踉跄地在走在前面。沈蔓跟在后面,仔细打量他的背影,只见他勉强稳住身子,却还是走得歪歪扭扭,嘴里哼着小调,但根本听不清在唱什么。   这个德行,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要搞事情的样子。   沈蔓放松了警惕,跟着他走上一段由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这时,陆平川的左脚不小心绊倒右脚,眼看就要摔倒。   沈蔓眼疾手快地跟上,一把搀住了他。后者反应过来,冲她醉眼迷离地笑道:“走,去飙车。”   沈蔓一下愣住了:“你都喝成了这样了,还飙?”   “我不开,你开。”陆平川说着,掏出车钥匙,“我今天特意把 918 Spyder 开过来了,你不想试试?”   这种价格上千万的限量超跑,有钱也未必定得到。看着沈蔓心动的表情,陆平川继续道:“那可是我‘小老婆’,平时连坐都舍不得给别人坐的。”   他说着,斜倚在沈蔓身上,泛红的眼角直勾勾看过来,后者被他看得浑身发软,一伸手就接过了车钥匙。   陆平川勾了勾唇角,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停车场走去。   这一次沈蔓走在了陆平川的前面,她有些急不可耐,以至脚步都不再平稳。路灯的光线在她身上簌簌而过,明暗交接间,勾勒出一个熟悉的剪影。   陆平川看着,突然想要验证自己心中存在已久的疑虑。   于是,他出声喊她:“沈蔓。”   “怎么了?”   女人闻声回头,马尾甩出凌厉的弧度,她的侧脸隐没在黑暗里,轮廓与他记忆中那个跳上高脚屋的女枪手合为一体。   果然,她们是同一个人。   陆平川垂下眼眸,隐去唇边的一抹冷笑。当他再次抬头,只剩求饶的笑意:“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   没一会儿,灵栖山庄的赛车场里驶入了一款银灰色的紧凑型超跑。因为陆平川包下了整座山庄,以至于偌大的赛车场上只有这一辆车。沈蔓灵活操作着方向盘,将超跑的性能发挥到极限,时速近三百公里的风驰电掣中,窗外的景色都只剩下模糊的虚影。   “车技可以呀。”陆平川在副驾上感叹着,随后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   感受到他的动作,沈蔓用余光瞥过去,看清了他因为吞咽而滑动的喉结,骨节分明的手,接着便是随着衣领敞开而露出来的锁骨。   他醉眼迷离,俊美的五官里自带一股勾人的气场。车内莫名泛起一股燥热的湿意,沈蔓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不自觉地伸舌舔了舔自己的下嘴唇。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这是手机 APP 提示音,叮叮叮响了好几声,沈蔓听着,表情立刻变了。   她降低车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只这一眼,方才还暗流涌动的热气就此消散,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寒冷的杀气。   陆平川警觉地看过去,问道:“怎么了?”   沈蔓轻笑了一声,将手机放回原处,同时将油门踩到最底,迅速提速。   陆平川始料未及,由着惯性拉扯,一下摔在椅背上。   他不自觉地发出一声痛呼,又听沈蔓问道:“陆大哥,你知道我的行李箱是什么牌子的吗?”   陆平川一怔,顿时不说话了。   “你不知道也正常。”见他答不上来,沈蔓笑得更开心了,“那是我去美国专门定做的。除了保险柜级别的密码锁,它还有指纹感应系统——只要不是我的手碰到它,它就会给我的手机发送防盗警报。”   说话间,车子开进弯道,沈曼却没有踩下刹车。她扭头看向陆平川,冷硬的五官里满是嘲讽:“陆大哥,你把整座山庄包下来,又提前过来准备……打的是什么算盘?”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呢?”她说着,双手放开方向盘,“我心情一不好,开车是很容易出问题的。这里荒郊野岭,出了什么事,还真是说不清楚的。”   车速如箭,呼啸而过的风景张扬舞爪,好似在发泄谁的愤怒。沈蔓句句恐吓,陆平川却姿态闲适地从挡风玻璃看出去,只觉得这车随时都有侧翻的危险。   918 正在左转入弯,一旦侧翻,副驾上的他首当其中,会被撞个粉碎。   沈蔓对他起疑心了。   深沉眸色浮上冷光,他冲沈蔓笑道:“亏这儿还是个七星级酒店,我让他们的员工办点儿事,还能给我捅出篓子。”   沈蔓听着一愣,重新抓住方向盘。   “我给你备了点小礼物。特别交代了酒店的员工,要趁你不在的时候,放进你房里。他们大概是不小心碰到你的行李箱了,这才触发了它的防盗系统。”感到车速逐渐慢下来,陆平川笑意更盛,“不过我也很好奇——你那箱子里是有金银元宝,还是有美元大钞?防盗系统搞得这么高级做什么?”   他语气揶揄,丝毫没有紧张和害怕,反倒显得沈蔓有些疑神疑鬼、大题小做了。   此时,918 的左前轮已经因为离心力而抬离地面。千钧一发之际,沈蔓连忙踩紧刹车,再快速地转动方向盘,引擎轰鸣,车轮在弯道上甩出漂亮的车辙,两人顺利出弯。   可沈蔓心有余悸,出弯后跑了不到一百米,便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怎么?”陆平川佯装不解地问道,“真不开心了?”   沈蔓降下车窗,迎着热风深吸了几口气,才对他摇头道:“毕竟喝酒了,开车不安全,咱们回去吧。”   “行。”陆平川也不纠结,点了点头就准备下车。   同时,他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发出一声叹息。   沈蔓见状,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那款祛疤药膏我给你带来了,就在我行李箱里。”   说话着,她也下了车,“是你去我房里,还是我去你房里?”   她这话说得十分自然,但看向陆平川的眼神却颇为挑逗。后者不舒服地侧开身,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这个点,岑潇他们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陆平川想着,冲沈蔓点了点头:“我先回自己房里洗个澡,然后再去找你。”   这会儿,他好像又变回那个因为酒醉而吐字不清的陆平川了。可正是这种吐字不清,加重了暧昧旖旎的氛围。   沈蔓一听就笑了:“好啊,那我也先回房间洗个澡。” 第79章 灵栖山庄(中)   沈蔓回到 1606 房间,发现自己的行李箱还原封不动地待在原地。但仔细看,它摆放的角度确实已经歪了。   她抿紧了下颌线,迅速地输入密码,啪嗒一声打开箱子。   里面的东西纹丝未动,包括那一支铝皮软管的药膏。   她将药膏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阵,并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似乎是嘲讽自己多疑,她笑了一声,重新将药膏放了回去。   内心一放松,其他感官便会回归。沈蔓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屋子里味道过于浓郁了。   为了贴合中国风的主题,灵栖山庄的豪华套房里摆放了几瓶东方馥奇香调的香氛。但是,这其中又有一股甜香格外明显。   沈蔓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走到阳台,发现那里摆着好几盆栀子花。   她记得陆氏老宅的花园里也种了这种花,想必是陆建业的个人喜好,所以酒店给特别安排了。   接着,沈蔓退出阳台,目光扫过卧室的大床,倏地愣住了。   卧室里灯光昏暗,她方才经过得太急,来不及仔细看,此刻定神一看,才发现床头摆着不少东西——捆绳、皮鞭和蜡烛,都是她熟悉的小玩具。   一瞬间,沈蔓就想起陆平川说过的“我给你准备了点小礼物”……   该不会指的就是这些 SM 道具吧?   他还说,要洗了澡,再来她房里找她。   沈蔓兴奋起来,不住地吞咽着口中的唾液。她曾经想过,陆平川会调查自己,但她没想到,陆平川能查到她的性癖爱好,还以这样的方式向她摊牌。   她动作迅速地从行李箱里翻出那支软管,拧开之后,将膏体均匀地涂抹在皮鞭上。   等一会儿,她会用这条鞭子将陆平川打得皮开肉绽,药膏会通过伤口渗入他的血肉。待药效发作之后,他就会迷上这种欲生欲死的状态。   不用几次,他就会和 Elysion 的那些“少爷”一样,变成她的奴隶。   药膏的气味隐如室内复杂的香味中,很快就不见了。但沈蔓还是受到了刺激——只见她狞笑着一张脸,把鞭子往床上一甩,转身就去洗澡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浴室里的沐浴液与洗发水,早已被岑潇掺进了药膏。只可惜此刻的沈蔓红着一双眼,注意力早就不在这上面了。   浴室里热气翻腾,蒸开了沈蔓的毛孔。随着绵密的泡沫,药膏就这样渗进她的皮肤;而那特殊的香味也氤氲于水汽中,钻入她的口腔与鼻腔,不断刺激着她的感官神经。   冲完澡,她已进入半致幻的状态。她脚步虚浮地走出浴室,只觉得水气随着自己漂浮出来,抬眼望去,哪里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她瞪大了眼睛,赤裸的身体因为亢奋而不住地颤抖。慢慢的,酒店的暖黄色灯光也逐渐失真,她进入了一个光彩陆离的世界。   这时,大门传来滴滴滴的声响,这是房卡错误的提示音。   沈蔓听着,嘴角勾出狰狞的微笑。她一把拿起床上的捆绳,朝房门大步走去。   *   1604 里的岑潇,正通过针孔摄像头观察 1606 里的情况。   只见沈蔓打开门,就用捆绳勒住了来人的脖子,对方始料未及,被她拽得一个踉跄,一脚绊到了地上。   沈蔓也不管,干脆就着他摔倒的姿势,直接将一个绳结塞进他的嘴里,再将捆绳绕过他的脖子和后背,将他的手腕别在身后,打了个十字节。   接着,她像拖拽牲口一般,将男人拖入了卧室。不一会儿,画面里就传来皮鞭挥舞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痛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他身上的衬衫、西裤很快就被皮鞭抽得四分五裂,没了衣料的阻挡,带着倒勾刺的鞭子就这么打在他的肌肤上,鲜血洇出来,染红了沈蔓的双眼。   岑潇从未见过如此暗黑、刺激的画面,眼睛一眨不敢眨,甚至还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都没发觉身后的脚步声。   陆平川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她后知后觉地正要惊呼,就被他捂住了嘴巴。   “嘘——”他笑着,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叫得太大声,被沈蔓听到怎么办?”   岑潇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骂道:“那你还吓唬我?”   她说着,又靠近他的颈窝闻了闻,“你到底喝了多少?”   “没多少。我特别交代了过餐厅了,给我的白酒里都兑了水,只是闻起来有些酒气。”陆平川解释着,目光如隼地看向电脑屏幕,“但是沈学文就不一样了。那‘佛手汤’有五十多度,他可没少喝。”   岑潇听着,重新看向屏幕。只见沈蔓甩开了皮鞭,拧开了床头的一盏小灯,男人的面容倏地清晰起来。   正是沈蔓的养父,沈学文。   岑潇又看向陆平川的右手,那里正握着一把十分精巧的螺丝刀。   方才,他正是用这把螺丝刀,将沈蔓的房门号,从“1606”变成了“1609”。   计划按部就班地走到这里,一切都在他们的控制中。   当然,除了一点点小意外——   就当沈蔓与陆平川飙车的时候,岑潇正带着周南在 1606 里破解沈蔓的密码箱。   按理说,凡是与代码或网络相关的技术,就没有能难住周南的。可这个指纹防盗系统确实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周南刚摸到箱子,箱子便开始发出异响。   好在他的反应够快,技术也过硬,没几分钟就破译了箱子的密码。   思及此,岑潇小声地感叹道:“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有惊无险?”陆平川佯装后怕地说道,“媳妇,你都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紧急。如果不是我反应够快,这会儿已经命断赛车场了。”   岑潇摸了摸他的脸,玩笑道:“你放心,如果你真的命断赛车场,我一定会为你守一年寡的。”   才一年?陆平川不满这个回答,正要追问,屏幕里又传来了声音。   两人同时看向屏幕,只见沈蔓已经彻底癫狂了。她扒光了沈学文的衣物,再拿过岑潇一早放在床头的红蜡烛和打火机,迅速点燃。   很快,蜡烛开始融化。她一屁股跨坐在沈学文身上,将滚烫的蜡油一颗颗地滴在他的敏感部位和伤口上。后者痛极了,想用扭动身体来躲避,却因为捆绳而一动不能动,只能这样生生承受着。   许是皮鞭上的药膏渗入了伤口,沈学文挣扎了一会儿,就开始意识涣散了。他双眼朦胧地看向身前的沈蔓,须臾之间,她已经变回十二、三岁的样子。   而当蜡油再次滴在身上,他也不觉得疼痛难耐了,相反,他从心灵深处体味出一股微妙的快感,甚至希望对方多滴一些。   看着两人接近失心疯的状态,陆平川眉头微蹙地问道:“你往沈蔓的沐浴液里掺了多少药膏?”   “就……”岑潇犹豫着,拿起电脑旁的一个注射器,“半针管吧?”   这是岑潇特别托毛娜去找的一款注射器。医美级别的针头极细,是直接插入铝皮软管,也不会留下痕迹的程度。   岑潇就是用它抽取了药膏,然后混入了沈蔓的沐浴液和洗发水里。   按理来说,这样的剂量加上沐浴液和洗发水的中合,效力不应如此强劲……可再看视频里的沈蔓与沈学文,两人皆是理智全失、丧心病狂的模样了。   陆平川沉吟片刻,分析道:“沈蔓今天带来的药膏,升级了。”   岑潇不由一怔,疑惑地看向他:“……这药还能升级?”   “应该是之前在办公室里,她发现我没‘中招’,这次特意带了‘加强版’来。”   陆平川一边解释,一边腹诽:这款“致幻剂”真不得了,不仅要和酒精结合,甚至还有不同的强度版本。   岑潇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余光突然瞥见屏幕上的画面,顿时整个人僵住了。   感受到她的动作,陆平川一同朝屏幕看去。   不知何时,沈蔓松开了沈从文的捆绳。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摄像头正好捕捉到他的后背,一道歪七扭八的伤疤就这样出现在了屏幕上。   这伤疤,和陈献分享的那个视频里的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又有一滴滚烫的蜡油滴在沈学文的命根处,他呻吟着翻回身子,一边绷直四肢,一边仰高头颅,咬牙切齿却又满是享受的面容就这么冲着镜头。   他目眦欲裂,却又带着诡异的笑意,直直撞进岑潇的视线里。   回忆深处的恐惧再次复苏,一股森然的寒意从岑潇的尾椎窜出,顺着她的脊柱直冲脑门。   突然地,她想起了酒窖里的那道黑影。   那道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的黑影。   他和沈学文,果然就是同一个人。   岑潇一反应过来,身子便不受控地开始发抖。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陆平川的手,就像当年的她抓住了那个开瓶器。   慌乱中,她用力过猛,指甲不小心划破了陆平川的手背。可后者却毫不在乎,只是加重了自己抱她的力度,心疼道:“我在,别怕。”   男人怀抱温热,轻声细语间带着安抚的力量。岑潇冷静下来,抬头看向他。   陆平川看进她的眼睛,说道:“如果你感觉不舒服,咱就不看了。”   岑潇深吸一口气,对他摇了摇头,再次看向屏幕。   蜡烛燃烧得差不多了,沈蔓又换了新花样。她拿过两根像是电击棒的东西,一下摁在沈学文的小腹上,后者就像过电一般,在床上抖动起来。   他的这个反应狠狠取悦了沈蔓,她大笑着,将电击棒就这么拿起放下、拿起放下了四、五次,刺激着沈学文白眼直翻,四肢痉挛。   他就像条被潮汐冲上岸的鱼,扑腾着,扭动着,大张着一张嘴,以求一线生机。   而岑潇咬紧下颌线,就这么死死地盯住屏幕,仿佛要将沈学文受辱的每个瞬间都拓在脑子里。   她要牢牢地记住,当年那个欺辱她的禽兽,是如何被自己的养女折磨到不成人形的。 第80章 灵栖山庄(下)   一个小时后,不知是药效退了,还是沈蔓玩累了,她终于偃旗息鼓地甩开手上的道具,倒在了沈学文身边。   沈学文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浑身是伤。蜡油凝固了,就像结痂的伤疤一样,盖在他的伤口上。而他身下的床单上血迹斑斑,说明这个男人方才都经历了什么。   他两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好半晌才恢复了些元气。只听他气息奄奄地叫道:“小蔓。”   这声音像有魔法,沈蔓听着,身体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   “爸爸?怎么是你?”沈蔓一下回了神,不可置信地从床上爬起来,“我给你找的小丫头,在 1609 房间啊。”   养父女两人裸裎相对,却不尴尬,可见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这样。   “1609?这里不是 1609 吗?”沈学文回忆着,大脑还有些混沌,“你……是不是……又用‘公主八号’了?我不是交代过你,不要在外面用它吗?很容易出事的。”   他说得有气无力,可字里行间却满是责怪之意。沈蔓听着,本还惊慌的面色倏地沉了下去。   她跪坐在沈学文身边,笑着说道:“如果不是爸爸你,在我小时候就对我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还把‘公主六号’‘公主七号’用在我身上。我怎么会养成这样独特的癖好?”   沈蔓神态乖巧,言辞间却透着一股阴狠。屏幕那头的岑潇和陆平川听着,不由得对视一眼。   原来“公主七号”真的迭代到了“公主八号”。   原来这沈学文真有恋童癖。   如此看来,沈蔓应该是在少女时期就被沈学文折磨出了心理问题,才有了今天的施虐倾向。   而这边的沈学文,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早已被他人监视,只将注意力放在沈蔓身上。   对他而言,女人一旦超过十六岁,就失去吸引力了。所以,他习惯从孤儿院里收养十一、二岁的女孩回家,以满足自己变态的兽欲。沈蔓是他的养女之一,却也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与那些个被他折腾几年就废掉的“前任”不同,少女时期的沈蔓不仅会主动迎合他的“兽行”,她还会在自己成年后,主动找些幼女回来,讨好他这位养父。   与此同时,她还充分利用沈家这个平台,学了不少本事。无论台面上下,都成了他不可或缺的帮手。   除了那些字母圈的爱好,沈学文一直觉得,沈蔓是很“乖”的。   可今天一看,才发现她对自己一直有怨气。   此刻的沈学文浑身是伤,实在没必要与年轻高挑的沈蔓起正面冲突。这么想着,他放软了语气:“我不是怪你。只不过,你现在是陆平川的相亲对象,这里又是他做东的主场——要是被他发现……发现你有这样的习惯,那该怎么办?”   沈蔓被安抚了,嘟囔道:“他早就知道了。”   “你说什么?”沈学文一听,脸色更白了。   “我说,这些道具,都是陆平川放在我房里的。”沈蔓说着,加重了语气,“爸爸,如果不是你不小心走错房间,那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陆平川了。”   她说着,也不等沈学文的反应,只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哎呀,陆平川刚才有没有来过?我好像没听见门铃响。”   她快速找到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发现还真有一条陆平川的未读微信。   这条信息是他一个多小时前发来的,说他实在是喝多了,不舒服,明天再来找她。   沈蔓看着,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此刻的沈学文也恢复了点力气,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看向沈蔓:“你还真挺喜欢这个陆平川的。”   “他可比陆星河有意思多了。”沈蔓笑嘻嘻地回道,“人长得帅,说话也有趣。我光看着,就膝盖发软。”   她说着,又恢复了活泼恭顺的神色。沈学文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调侃她:“之前你对陆星河的评价也不低。怎么‘继承人’一换,你就看他不顺眼了?”   “那能怎么办?我想嫁的是陆氏的继承人。”沈蔓软着身段,朝沈学文挨过去,“你和陆伯伯一起打江山,结果公司姓了陆,你只落得一个高级董事的名头。你无所谓,我可替你委屈了。”   接着,她话锋一转,“所以,我只好嫁给陆氏集团的‘继承人’——这样一来,你忽悠那个老的,我控制这个小的,慢慢把陆氏集团拿过来。不好吗?”   “当然好。”沈学文说着,用手抚上她的脸,“爸爸知道你用心良苦,所以我再不喜欢那个余香,也劝过老陆,想办法把她捞出来。可谁能想到,老陆说放弃就放弃了,还当机立断地换了‘继承人’。”   沈蔓追问道:“陆伯伯都没解释一下,他怎么突然就放弃余香了?”   “老陆的说法是,陆平川请不动白斯年,余香这案子又闹得太大,没必要为了救她惹出更大的麻烦。”沈从文解释着,叹了口气,“要我说,这个余香折了就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我是看重陆星河性格单纯,也好拿捏,你和他在一起不会吃亏,这才想着捞一捞他妈妈。但眼瞎,陆平川已经是‘新太子’了。他纨绔懒散、花名在外……你确定自己拿得住他?”   “怕什么?”沈蔓笑得毫不在乎,“那个陆平川站着坐着,都是一幅没骨头的样子,像这种浪荡公子哥最好拿捏了。”   她说着,复又拿起那根皮鞭,“给他喂几次‘公主八号’,再好好调教一番,他一定会对我言听计从。”   这些话实在不堪入耳,岑潇听着,比发现了自己的仇人还生气。她伸手捂住了陆平川的耳朵,眼里闪烁无法遏制的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到 1606,甩沈蔓几个耳光。   她的男人,什么时候轮得到其他人用言语羞辱?   岑潇气得张牙舞爪,陆平川却不在意,只是一把按住了她。   他对她摇了摇头,试图用眼神安抚她。这时,屏幕里再次传来沈学文的声音:“你有把握就好。这个陆平川……最好是个货真价实的‘阿斗’。”   他声音沙哑,语气疑虑。沈蔓听着,不由得追问道:“怎么说?”   “……白锦曦不是跳楼自杀的。”沈学文沉吟着,目光幽深,“她是被我从楼上推下去的。”   沈蔓一下拔高了音量:“什么?”   恍若平地响起的一声惊雷,岑潇也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了沈学文一眼,又回头去看陆平川。只见他一脸震惊地瞪着屏幕,虽然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但整个人犹如石化的雕塑,面色青灰,浑身僵硬。   “平川哥哥……”   岑潇嗫嚅着双唇,想要唤回他的神智。可沈学文好像还嫌方才的发言不够劲爆,继续对沈蔓说道:“那个女人知道得太多了,我只能杀她灭口——小蔓,你是不知道,当年的白锦曦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从三十多楼摔下去,就像一张白纸,轻飘飘的。别人坠楼,是变肉酱,她呢,是直接碎成了粉末。”   他说着,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相反,还满脸嘲讽,“但这件事,一定不能让陆平川知道。他和他妈妈的感情很深,如果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你要做的,就是牢牢得拿捏住他,让他成为你的裙下之臣,也成为一个称职的‘傀儡’。”   沈学文说到这里,还发出几声嗤笑。此刻的他,早已没了儒雅端正的气度,整个人就像龇牙咧嘴的疯狗,令人作呕。   而他的笑声也击碎了陆平的心灵防线,他那死寂如灰的双瞳中,顷刻折射出盛怒的光芒。   为什么,为什么有人干了杀人越货的事,还能面带笑容地讲出来?   为什么白锦曦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方才还僵硬的“石膏”终于有了动静。只见陆平川一把放下岑潇,起身就往门外走。   岑潇还没站稳,便眼疾手快地去抱他。只见她站在他身后,双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腰,连声劝道:“陆平川,你冷静一点!”   陆平川的身体因为情绪崩溃而不住地颤抖,一股绝望从他的内心深处喷涌而出,又波涛汹涌地蔓延向四肢百骸。   他艰难地呼吸着,可每一口喘息都像在吞针。滚动的喉间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接着,他像承受不住似的弯下了腰,任由几颗液体落在了岑潇的手背上。   母亲死亡的真相就这样赤裸裸地摊在他面前,他要怎么冷静?   那液体如烙铁般灼热,岑潇被烫得小臂一抖,却将陆平川搂得更紧了。   她不知道,陆平川上一次哭,还是白锦曦过世的时候。   但此时此刻,两人的心贴在一起,岑潇能感受到来自陆平川胸腔深处的震动。她曾听他无数次地提起白锦曦,记得他说起母亲时,那眷恋又悲戚的神色。   她清楚地知道,他对母亲的感情有多深。   这一瞬间,他有多痛,她就有多痛。   他的每次大喘,每声呜咽,每滴落泪,岑潇都与他同频。   “我在,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呢喃,语气坚定中带着一丝恳求,“别干傻事,别丢下我……”   她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不消多时,便有泪水洇湿了陆平川的衬衫。 第81章 幸好还有你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里隐约漂浮着栀子花的香气。陆平川在混沌中醒来,睡眼惺忪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许久。   他头昏脑涨,只觉得口渴难耐,下意识地就想下床倒杯水喝。   只是这一动,他才发现自己怀里有人,再低头时,就见岑潇像只小动物似的蜷缩在他怀里。   岑潇睡得很沉,却眉头紧蹙,一双手更是牢牢地攥住他的衬衫下摆,甚至还抬高一条小腿勾住他的膝盖,仿佛只要自己一放松,就要看不住他似的。   陆平川看着她,思绪回笼,逐渐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想起自己是如何情绪崩溃,又是如何被岑潇紧紧抱住,再被她哄到床上去的。   当时的他,胸口好像残留着什么结块,既无法下咽,也无法吐出,只能试图用哭泣来瓦解。   而他的身体仿佛开启了自我防御系统,哭累了,就倒头睡去。   陆平川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侧脸看向窗外。此时已近清晨,天光渐明,1606 的摄像头早就关了,周遭一片寂静,只剩下岑潇舒缓绵长的呼吸声。   那颗梗在他胸口的结块,终于晃晃荡荡地沉了下去。陆平川忘却了愤怒与委屈,心中只剩下愧疚。   几个小时前,如果不是岑潇拦住他,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冲进 1606 里做些什么,连累到她。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吻住她的额头,低声道:“……对不起。”   他的动作很轻,却还是惊扰了岑潇。后者迷迷糊糊地醒来,目光朦胧地盯住他,片刻后,用手摸上他的脸颊。   他的眼尾似乎还有未干的湿润,岑潇指腹滑过,像在为他擦拭。   窗外微弱的晨光笼在她身上,将她的轮廓、眼神都照得格外柔软,而她指尖的粗糙却又那么清晰,陆平川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澎湃的依恋,不由得侧过脑袋,吻进她的手心。   他鼻息灼热,放大了岑潇的疼惜。她抽回手,不自觉地仰头,用自己的唇替上去。   陆平川喟叹一声,牢牢接住她的吻。   两人体温交融,合为一体。陆平川不由得想起岑潇说过的话——   别干傻事,别丢下我……   几天前,他还在因为她可能离开自己而感到患得患失,而她也曾以开玩笑的方式给他承诺……可这一切,都不如她昨夜脱口而出的一句劝慰来得有杀伤力。   从前,他一心一意只想复仇,也曾想过复仇失败,自己大不了与仇人玉石俱焚,可经过昨晚,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比起复仇,他有了更重要的人生目标。   思及此,陆平川放开岑潇的唇,叹道:“幸好还有你。”   二十年前,他尚且年幼,没办法保护母亲。   可如今的他早已不同。他有能力做一柄坚固的“刀鞘”,将岑潇这把“好刀”安稳地放在里面。   人生多苦,但因为有了让他在乎的人,他也有了对安稳长久的渴望。   深吻戛然而止,岑潇呼吸急促地看进他的黑瞳里——前夜的撕心裂肺皆已散去,只剩下风雨过后的细碎的光芒。   她又攀住他的肩膀,吻上他的眼睛。   陆平川闭上眼,一反手就搂住了她的腰。   她知道,他已经没事了。   *   灵栖山庄两日游的行程,因为沈学文突然的身体抱恙而取消了。   陆平川象征性地关心了几句,沈蔓只说沈学文的老毛病犯了,需要到医院检查一下。   陆平川听着,便不再多问了,立刻安排车子,送他们回去。   陆建业觉得自己一人,待在这偌大的山庄也是无趣,于是吃过早饭后便也离开了。   不消多时,灵栖山庄里便只剩下陆平川和岑潇两位客人。   可他们无心玩乐。陆平川早就买通了酒店的保洁,拿走了 1606 里换下来的床品,接着,再驱车去找陈献。   这次,他们约在陈献住所附近的猫咖见面。   陈献与猫咖,听起来就很格格不入。可当岑潇赶到的时候,却见他一手端着盆猫粮,一手抱着只胖蓝猫,一脸慈父的笑容。   此刻还不到猫咖营业的时间,他却在其中活动自由,就像主人一样,更加惹人生疑。   岑潇走进店里,环顾左右,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别看了,老板还没睡醒。”陈献说着,把蓝猫往岑潇怀里一送,“这里就我们三个,你们随便坐。”   岑潇揉了揉蓝猫毛茸茸的脑袋,越发肯定了这间猫咖的老板是个女人。   陆平川没她这么敏感,只找了张沙发坐下,随后摊开了纸袋里的床单。   陈献端来两杯咖啡,只是马克杯还没放下,就被那床单吓了一愣。   床单半摊着,并未完全展开,但却足以让他看清上面斑驳的血迹,以及一些行迹不明的体液。   他露出尴尬的神色,问道:“你们……也太不把我当外人了……”   岑潇的头上掉下来三根黑线,直言道:“这是沈学文睡过的床单。”   听到“沈学文”三字,陈献的表情倏地变严肃了。他一屁股坐在岑潇身边,连声问道:“所以,这是沈学文的血迹?”   自打陆、岑二人去警局找过他,他便知道沈学文可能就是当年强奸岑潇的那个男人,而他和他的女儿还可能涉毒,是个需要重点关注的危险份子。   “对,这都是他沈学文的血迹。”陆平川说着,又划开自己的手机,递给陈献。   屏幕上是一帧监控截图,清晰地拍到了沈学文后背的那道疤。   陈献只看了一眼,便一下站了起来,吓得岑潇怀里的蓝猫“喵”的一声,跳出去一米多远。   十多年悬而未决的案件,真相就在眼前,即便是见惯了风浪的陈大队长,也难免有些激动。可陆平川并未笑话他,只道:“你可以拿着这个床单去化验,和当年酒窖里提取到的血迹做个 DNA 比对;还可以去做毒品检验,看看它是不是呈阳性。”   陈献看过来,听他继续道:“我们昨晚做了试验——‘公主七号’已经迭代成‘公主八号’了,如果只是检测药品本身的话,它就款普通药膏,但一旦和酒精结合,它就会产生致幻效果。这种新型毒品的隐蔽性很高,一旦开始大范围的售卖、流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们当警察的,肯定比我更清楚。”   两个男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陈献觉得内心深处蔓延出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像藤蔓一般缠住了他的喉咙。   “我知道了。”他收起那条床单,郑重道,“我先给缉毒大队的队长打个电话。催他出来加班,一有消息就告诉你们。”   陆平川点点头,又打断了他打电话的动作,“还有个事,我得先和你通个气。这个沈学文,可能不止是个单纯走货的下线。他身边有雇佣兵,应该和东南亚那边的‘大老板’关系密切。”   “大老板”是毒圈的黑话,泛指制毒源头的大毒枭。陈献一听,正色道:“你确定吗?”   “嗯。”陆平川应了一声,转而看向岑潇,“一年多以前,我在越南相中一片地,想买下来种咖啡。但我当时不够谨慎,被中间人给坑了——那片地早就有‘大老板’了,种的就是‘白雪公主’。”   岑潇闻言,脸色顿时变了,下意识地握住了陆平川的手。   后者不甚在意,反而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继续道:“为了抢这块地,我不小心得罪了那个‘大老板’。也许是为了教训我,我和他的武装部队短兵相接过,我还中了一枪,就在后背。”   他说到这里,语气略有一顿,“开枪打我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沈蔓。”   陈献知道东南亚的几个落后国家,政治局势与社会治安一向都不甚稳定。可此刻听陆平川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震惊。   “后续呢?”他沉默半晌,追问道,“对方知道你的身份吗?有没有追到国内来?”   “没有。”陆平川解释着,摇了摇头,“前两年我在东南亚,表面上是被余香‘流放’过去的。至于炒地皮,开工厂,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生意,不可能让家族发现。所以,我就用了个假名,需要露面的场合,我也有‘替身’。那次交手,黑天瞎火的,对方乱枪扫射,打伤了我好几个兄弟。射中我的那一枪,应该也只是个巧合。”   陆平川说得平静,可岑潇听着,自动脑补了一出黑道火并的画面。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陆平川在东南亚的那两年,所有的履历全是空白。   他应当是为了躲开这个“大老板”的调查,抹掉了自己的行踪。   如果当时的他就那么折在了东南亚,也就没有她与他在贺家晚宴的相遇了。   想到这里,岑潇突然生出一股唏嘘——想到自己这辈子,很可能会与他擦身而过,她便感受到了一股蚀骨的遗憾。   她忍不住抬眸看陆平川,却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对,两人都于无言中感受到了浓烈的万幸。 第82章 胡志明市(上)   陈献这次的动作依旧很快。周一一早,岑潇和陆平川正要出门,就被他堵回了公寓里。   这一次,他没抱着猫粮和胖蓝猫,却带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你好,鄙人姓林。”男人一进门,就对岑潇和陆平川自我介绍道,“是市公安局缉毒大队的队长。”   岑潇的神色即刻一凛,立刻请他们到客厅落座,又给他们端来气泡水和咖啡。   三个男人在沙发上坐定,客厅的气氛顿时肃穆起来。陆平川扯开那条刚系好没多久的领带,冲陈献问道:“事情有进展了?”   应该是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吧?不然,陈献也不会直接带着缉毒队长登门了。   “是。”陈献的回答印证了陆平川的猜想。他说着,又对林队说道:“林队,具体的你来说吧。”   “场面话我就不讲了。”林队接过话头,直奔主题,“你们托陈队转交的证据,我们连夜做了化验,床单上的血液确实呈阳性,说明这个沈学文肯定是吸毒了。”   他说着,语气一滞,“至于你们提到的‘公主八号’……我们也联系了化工方面的专家做了实验,虽然实验的复核结果还没出来,但基本上也能证明,之前从纸巾上分解出来的分子式,结合酒精,的确会产生致幻效果。”   “那这样就算证据充足了?”岑潇听着,不由自主地追问道,“你们要准备逮捕沈学文吗?”   她语气激动,只是这话一出口,室内便陷入了一片安静。她不解地看向陈献,只见对方一脸凝重,欲言又止。   反倒是陆平川的神态很轻松。他勾了勾唇角,眼神在陈、林二人间转了转,问道:“警方还需要我配合些什么?尽管说吧。”   这位陆大公子确实聪明。陈献感慨着,随即问道:“你们还记得贺景胜吗?”   岑潇一怔,不由得与陆平川对看一眼。   陈献继续道:“潇潇上次告诉我,她在 Elysion 里见到了三合会的人,我就想起了贺景胜——之前,贺景胜与三合会勾结的证据那么明显,他仍旧一口咬死,自己的故意纵火和暴力拆迁,都和三合会没有关系。当时我就怀疑,他还有把柄在三合会手里。所以我就委托林队,对贺景胜的血液进行抽检,结果……也是阳性。”   “所以……三合会也在贩毒?”岑潇闻言,不自觉地接腔道,“贺景胜通过三合会购毒、吸毒。他之所以撇清自己和三合会的关系,是怕罪上加罪?”   “应该是这样。”林队说着,点了点头,“我们的同事也对贺景胜做了提审,但他只说自己是在一次私人聚会上误吸了 K 粉,没有成瘾。他不知道什么是‘白雪公主’,也坚持这一切都和三合会没有关系。”   对话进行到这里,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于无声处权衡利弊。   “你说得很对,”最后,还是陈献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向陆平川,沉声道,“‘公主八号’是一款隐蔽性极高的新型毒品,而且很可能早就进到了内地。只不过走货的渠道太隐蔽,我们一直没发现。至于这个沈学文……根据你之前提供的各种信息来判断,他是我们目前能够锁定的,最接近制毒源头的‘线索’。”   陈献说到这里,略有一顿,林队见状,连忙接过话头:“这年头,吸食鸦片、海洛因的人数在不断减少,但吸食摇头丸、K 粉这种软性毒品的人数却越来越多。不说东南亚,就连我国边境,一直以来都饱受‘白雪公主’的侵害。这系列的毒品,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传统毒品的危害大,但还是让许多人家破人亡。如果今天,我们只在 B 市抓住了沈学文,就断了东南亚那头的线索。那些‘老板’‘大咖’无非是安分几天,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陈、林两人话中有话,陆平川也都听懂了。他挑了挑眉毛,片刻后才道:“所以,你们希望我借着陆氏的工作之便,继续接近沈学文,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他背后的‘大老板’,把他们一锅端了?”   他说罢,还未等到陈献和林队的反应,就听岑潇抢白道:“不可以,我不同意。”   她见过他后背的枪伤,对方是有武装力量的险恶势力,她怎么可能让他以身犯险?   这么想着,岑潇的情绪更激动了,只是当她想再开口的时候,就被陆平川打断了。   后者握住她的手,带着安抚的力道,眼睛却看向林队:“我可以试一试,但我有条件。”   林队反应极快地回道:“你说。”   “我的母亲白锦曦,不是跳楼自杀的,而是被沈学文从天台上推下去的。”陆平川说着,本还有光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浓雾,“我希望法律制裁他的时候,再加一条‘故意杀人罪’,给我母亲一个公道。”   林队听着,正色道:“那是当然——只要沈学文确确实实犯有杀人事实,法律一定不会姑息。”   见对方的语气、神情都十分诚恳,陆平川也就不纠结了。他卷了卷手中的领带,爽快道:“沈学文很快就要去越南出差,到时候,我会跟着他一起去。这或许是一次好机会。陆氏是医疗集团,按理说,东南亚的医药行业集中在新加坡和泰国,可沈学文却频繁地进出越南,这点我早就有所怀疑了。”   “太好了——我们不求一击即中,能找到一点儿线索也好。”林队说着,激动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会上报上级,再和 Y 省的公安以及越南当地的警方打好招呼,必要的时候,他们会保护你。”   *   两周后,在 B 市飞往胡志明市的航班上,温梓涵正坐在头等舱疯狂自拍,毛娜在她身边,轻轻扣下了她的手机。   刚摆出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温梓涵不解地问道:“娜娜姐,你干吗?”   “这次出行要低调。” 毛娜好脾气地解释着, “你不要拍照片,更不要发在社交网络上。”   温梓涵听着,虽然还有疑惑,但她一向很听毛娜的话,于是点点头,不再多问什么了。   “潇潇,”她收好手机,又冲过道那头的岑潇问道,“咱们这次出去玩,是川少掏钱吗?”   岑潇戴着眼罩,堪堪正要睡着,就被温梓涵的这一句给吵醒了。她不堪其扰地摘下眼罩,恶声恶气道:“是啊,陆平川掏钱请我们来‘团建’,特别指明带上你。”   温梓涵正想追问那陆平川怎么不在时,又听她补充道:“他还说了,如果你不听话,给我们惹麻烦,他就……”   她说着,朝温梓涵探过半个身子,表情阴狠地做了个手刀割喉的动作。   温梓涵听着,顿时就想起了 Elysion 那晚,自己被陆平川的手下捆住,再塞了一嘴领带的场景。   背脊窜上一股凉意,她正襟危坐,顷刻安静了。   温梓涵情绪紧张,连呼吸都开始小心,却又忍不住用余光观察那头的岑潇——   当她越融入这个群体,就越发现他们深不可测。就不说岑潇了,陆平川才是最出乎她意料的。   当他在她面前,撕掉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具时,她便知道,之前圈子里关于他的传言有多可笑。   这一个个,都是扮猪吃老虎的主。   温梓涵感慨着,又忍不住看向斜前方的男人。这个男人其貌不扬,但候机时,毛娜告诉她,对方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计算机黑客。   温梓涵好奇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正想和他搭话,就听他道:“吉祥物小姐,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周南语气懒懒的,说话间头也没回。温梓涵被他一句话堵回来,自动认领了“吉祥物”的身份。   *   几个小时后,飞机抵达新山一国际机场。岑潇一行人推着行李走出接机口时,就在人头攒动中看见了一个醒目的接机牌,上面写着“NANA”的英文字样。   想起陆平川的交代,她朝举牌的小姑娘走过去,对方也一眼看到了她,立即笑道:“是岑小姐吧?”   岑潇正要回答,又听对方道:“这趟航班下来的中国人,就你长得最好看,你肯定就是岑小姐了。”   这是个身材娇小的东南亚姑娘,皮肤黝黑,颧骨较高,一头短发十分利落。   但她最招人的是长了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沉默时静谧灵动,说话时顾盼生辉。   岑潇觉得这个小妹妹十分可爱,正要寒暄,就被周南抢先一步。   “你是 Q?”只见他挤到岑潇与女孩中间,激动道,“就是你抹掉了陆平川在东南亚的行踪?”   女孩闻言一愣,随机回过神来,避重就轻地回道:“N,久仰大名。”   温梓涵站在最后,被这两个英文代号搞得一头雾水,冲毛娜小声问道:“这谁呀?就叫 Q?”   “据说是陆平川身边的黑客高手。”毛娜低声回着,还做了个手敲键盘的动作,“但没想到是个女生,还这么年轻。”   温梓涵听着,立刻露出钦佩的眼神,想再打量两眼,就见 Q 在前面带路,领着大家往停车场走。   周南对她似乎很感兴趣,一直跟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说些专业名词,岑潇几次想说话,都插不上嘴。   毛娜实在看不下去了,扯着他的后衣领,像提溜小鸡一般的将他扯退了两步。   可周南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旗鼓相当的“同行”,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技术探讨的机会?他蛄蛹着往前挣,毛娜便冲温梓涵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动作极快地拉住周南的胳膊,和毛娜一起按住了他。   岑潇抓住机会,连声冲 Q 问道:“陆平川在哪儿?他和你们联系了吗?”   三天前,陆平川就已经从 B 市出发,抵达胡志明市。可他落地后,只给岑潇发了条报平安的信息,之后便是音信寥寥。   “这几天,少爷都住在市中心的酒店里,跟着陆氏集团的人进出。”听出她的急切,Q 立刻回道,“岑小姐别太担心,K 一直跟着他呢。再说了,越南是少爷的半个主场,他不会有事的。”   岑潇听着,终于放宽了些心。见她这松一口气的表情,Q 想起了 K 在私下说过的话:“少爷很看重岑小姐,他们的感情很好,她应该就是孟园未来的女主人了。”   Q 扬了扬嘴角,又对岑潇补充道:“岑小姐,少爷特别交代了,让我带你们回家住。” 第83章 胡志明市(中)   孟园在胡志明市的近郊区,是座三层高的南洋风小楼,前后都有花园。   小楼的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岑潇一行人抵达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金色的余晖晒在大片的翠绿上,生机勃勃又熠熠生辉。   前院里还种了其他植物,放眼望去,花团锦簇、葱葱郁郁,微风一吹,馥郁香气迎面飘来,沁人心脾。   可热带国度的热浪,在太阳即将下山的时刻依旧灼热,众人在花园里站了一会儿,恍若置身蒸屉之中,再美的景色也无心欣赏,纷纷奔入室内。   进了室内,岑潇才发现这小楼的外观虽然是年代感十足的南洋风,但室内设施却很先进,不仅有电梯,还有各种智能家居与恒温系统。   Q 替大家分配了房间,最后才领着她往三楼的主卧走去。   推开拱形木门,Q 率先走进去,将岑潇的行李箱放在一旁。   “岑小姐,这是少爷的房间。他交代过了,您就住在这里——” 她说着,语气十分神秘,还冲岑潇眨了眨眼睛, “我给少爷作证,这床没有其他女人睡过哦。”   这话让岑潇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陆平川的酒店套房留宿,嫌弃他的那张床有别的女人睡过。   往事涌上心头,她冲 Q 赧然一笑。后者道:“那你先收拾,晚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哦对了,我就住在二楼,有什么事你喊我就好。”   岑潇点点头,目送她离开了,接着,开始打量整个房间。   这里的面积比陆平川在 B 市的酒店套房小得多,风格也迥然不同。   屋内色调以草绿与焦黄为主,再用竹编的挂帘隔出了卧室与书房两个区域。家具皆是藤编与原木的,搭配一些布艺装饰,处处透着复古与温馨。   岑潇走到阳台,发现这里能将后花园的景色尽收眼底。与前院不同,后院里除了花草,还搭了葡萄架子。八月初,正是葡萄成熟的时节,几串生嫩葡萄挂在绿叶中间,在阳光的照耀下,亮得像翡翠一样。   阳台上还放着一张摇椅,岑潇坐上去,椅子因为重力开始摇晃,慢慢地,将她的舟车劳顿都晃了出去。   视线在天空与花园景色中来回切换,晚霞的颜色由浓转淡,天色渐暗,她心中却生出一股岁月静好的感触来。   想起 Q 把这里称作“家”,岑潇发现,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想念陆平川。   *   晚饭就安排在一楼的餐厅。厨子准备了几道颇有越南特色的小菜,开胃又解暑,就连常把减肥挂嘴边的温梓涵都吃了不少。   饭后,Q 给他们一人发了个移动 WiFi,温梓涵忙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温小姐没听过那句话吗?”Q 笑着解释道,“没有一台电脑和智能手机,可以干净地走出越南。”   温梓涵一愣,追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越南是遭受黑客攻击最多的国家。”周南把玩着小小的 wifi 盒子,接过话茬,“在这里,你最好别连任何公共 WiFi ,也别下载任何软件。因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你的手机和电脑就被病毒侵袭了。”   温梓涵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很快,注意力就被 Q 分享的旅游攻略给转移了,正认真地听她介绍胡志明市里有意思的景点。   岑潇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借着整理行李的由头,便回三楼的卧室了。   只是电梯刚到三楼,她便觉得空气里悬浮着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她像有心灵感应一般地加快了脚步,走到卧室门口又定住了。   屋里开了盏落地灯,暖黄色的灯光铺着地面,向阳台流淌。岑潇顺着光的方向,看到摇椅上躺着一个人。   对方听到脚步声,朝她看了过来,一双黑眸亮得像璀璨星子,与阳台外的夜空融为一体。   他冲岑潇伸出手,后者忍住嘴边的一声轻叹,朝他小步快跑过去,赖进他怀里。   仅容单人落座的摇椅剧烈晃动起来,陆平川紧紧搂住她的腰身,笑道:“媳妇,慢点。咱要一起翻到地上了。”   岑潇可不管,只牢牢攀住他的肩膀,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一会儿。”陆平川说着,托着她的大腿往上抱了抱,“刚进来的时候,看你们在餐厅聊得开心,就想着上来等你。”   “嗯。”岑潇应着,捧住他的脸,上下左右地打量了好一会儿。   他形容无恙,只是有点疲惫,眉眼和衬衫领口一同往下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再摸到他的右手,与之十指紧扣。   一声轻笑从陆平川的胸腔深处传出来,他往她的额头印下一吻,问她:“想我了?”   “想。”岑潇答得干脆,眼神热切看着他,“很想。”   都说“小别胜新婚”,岑潇此刻看过来的双眸湿漉漉的,盛满思念与依恋。   温柔的笑在陆平川的眼底一圈圈地荡开,在他如潮眼波的笼罩下,岑潇脸上泛起红晕,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我也很想你。”陆平川说着,与她额头抵着额头,“我来看你一眼,一会儿还得回酒店去。”   岑潇一听,立刻坐起来,拧住他的脸:“赶着去见哪个相好的?”   她语气颇凶,可手上根本没用力。陆平川装出龇牙咧嘴的样子,说道:“媳妇,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这张脸了。你把它捏坏了,我以后靠什么讨你欢心?”   岑潇哼了一声,但还是松了手。   陆平川放松了表情,只说:“这趟来越南,沈学文把我盯得很紧,我怕离开太久,他会起疑。”   “所以,”岑潇听着,正襟危坐道,“这几天,你是因为这个才没和我联系吗?”   沈蔓在灵栖山庄的赛车场,就对陆平川起疑了,虽然当时被他糊弄过去了,却不能代万事无忧。   “我刚到越南的第一天,手机就被人装了监听木马。尽管 Q 帮我处理了,但这里的网络攻击防不胜防,我不敢大意,就没怎么联系你。”   陆平川解释着,眉头紧蹙,“即便是这会儿回来找你,也是 K 帮我打了掩护。”   在陆平川从 B 市出发之前,他便与岑潇商量好了:这次越南之行,他在明,岑潇在暗。因此,绝不能让沈学文父女发现岑潇也抵达了胡志明市。   可岑潇更在乎他的安危,连声问道:“他们是不是又怀疑你了?你会不会有危险?”   “虽然他们盯着我,但照样带着我出去谈项目。”陆平川答着,语气有些沉重,“这几天,政府官员,合作伙伴,该见的人也没少见。”   见他没有正面回答,岑潇又问:“那你摸清楚,他们这次来越南,主要是来干什么的吗?”   “嗯。沈学文想在这里开制药厂,工厂已经建完了,现在就等着工程验收。”   陆平川说着,略有一顿,“但这就是可疑的地方——我之前也提过,东南亚医药行业的红利在新加坡和泰国,越南更适合劳动密集型的产业。陆氏要在越南建制药厂的这个决策,实在是有些奇怪。”   “我也旁敲侧击地问过陆建业……他说,是投资伙伴主张的。”   “投资伙伴?”岑潇一头雾水,“是谁?”   “据说是个台湾人,明天才到胡志明市。”陆平川说着,眸色凝重,“我昨天去看过那个工厂了,你猜在哪儿?”   岑潇十分给面子地问道:“在哪儿?”   陆平川摊开她的掌心,用自己的食指在上面划拉了一个等边三角形,最后将指尖停在了三角形的中间。   “这是工厂的选址。”迎着岑潇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而这三个角分别是胡志明市的机场、港口和……”   他说到这里,落地灯的灯泡因为电压不稳而忽闪了几下,几秒后才稳定下来。   陆平川的表情在灯光明灭中更加讳莫如深,他停顿片刻,才道:“和那块让我中枪的耕地。”   岑潇神色一凛,想起他之前说过,那块地种的全是“白雪公主”。   “所以……”她嗫喏着嘴唇,猜测道,“制药工厂,恐怕不是建来制药的。”   “对。”陆平川接过她的话茬,“台湾来的投资伙伴,恐怕也不是正经的生意人。”   “明天,你会和那个台湾人打上照面吗?”   “沈学文提过了,等那个台湾人一落地,就带我去见他。”   岑潇听着,只觉得这事更蹊跷了——   如果沈学文一伙人建厂是为了制毒,这个台湾人来投资是为了分一杯羹,那么,他们全程带上陆平川做什么?   是想借着这次机会拉他入伙,还是想在解决他的之前,让他死个明白?   岑潇思忖着,手心不由得开始出汗。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把我带在身边?”   她语气焦急,看过来的眼神格外忧虑。陆平川知道,她已经想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他最爱她聪明,说什么都是一点就透,可时至今日,他又希望她能笨一点,不要为自己操心。   “把你偷偷带在身边?”陆平川勾了勾嘴角,故作轻松道,“别逗了——就你这张脸,除非去易容。不然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压根藏不住。”   岑潇正想反驳,就见他覆住了自己的手。   “这几天,你就当一个合格的‘游客’,跟着 Q 到处去转转。别担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陆平川说着,再次与她十指交扣。两只手蜷缩在一起,将那个等边三角形紧紧扣在了手心里。   他语气坚定,岑潇不自觉地就将担忧全部吞下,改口道:“你不要搅得太深。反正警方那头,有线索交差就好。后面的事,你交给他们去办。”   “明天见过那个台湾人,很多事情就清楚了。”陆平川颔首道,“我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找机会来和你碰头,一五一十地全说给你听。”   岑潇点点头,叹了口气,又小声道:“我算是明白你当时的心情了。”   陆平川听不清,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算是明白你当时的心情了。”岑潇扯过他的耳朵,提高了音量,“就是我一个人去找陈泱泱,你在后面担心受怕的心情。”   陆平川被她震得耳朵疼,心中却有一道悸动在激荡。   自打在灵栖山庄见过他崩溃,她对他的疼惜与紧张便越来越明显,还时常展现出情难自抑的娇态,倒让陆平川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了。   这位“小绿茶”,终于爱上他了。   心跳不自觉加速,震得胸口都有点发麻。陆平川一低头,便想吻她。   可就在这时,他的手机不识风情地响了。   陆平川烦躁又无奈,掏出手机一看,竟是沈蔓的来电。   他与岑潇对视一眼,用功放接通了电话。沈蔓的声音很快传来:“陆大哥,你在哪儿呢?”   陆平川沉了沉嗓子,只说:“我在同起街这块闲逛呢。”   同起街是胡志明市知名的商业街之一,陆平川之前的说词是,自己晚餐吃撑了,想去逛一逛、消消食。   电话那头的沈蔓应了一声,又传来一声轻笑:“陆大哥,可你的周围……听起来很安静?”   陆平川听着,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方才只顾着安抚岑潇,一时放松了警惕,竟露出了马脚。   他闭了闭眼睛,在脑中快速回忆起同起街的景象,只希望想起一个足够安静的店铺,能糊弄过去。   看着他眉头紧蹙的样子,岑潇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个深夜,她给他打电话时的情景。   当时,也是极其安静的环境,有个女郎陪在他的身边。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不失为一个解决方案。   她想着,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接着凑到手机旁,甜腻腻地撒娇道:“先生,是谁啊?”   岑潇说的是夹带了东南亚口音的英文,还刻意掐出了夹子音。任谁听了,都不会想到声音的主人是她。   陆平川看似无奈、实则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算你厉害”的眼神。   岑潇扬了扬眉,对着他恋恋不舍道:“先生,不要走嘛,留下来多玩一会儿呀。” 第84章 胡志明市(下)   又过了两日,岑潇一直没等到陆平川的消息,倒是跟着 Q 把胡志明市的景点玩了个遍。   直到第三天,她正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向 Q 打听陆平川的情况,却被温梓涵拉着去买衣服。   Q 开车,带着她们往市中心去。毛娜百无聊赖地坐在副驾上,问道:“越南也不是什么时尚之都,咱们去买什么衣服?”   之前逛景点的时候,她也留意过大型商场或街边小店的服饰,与国内大同小异,实在没必要买这些来增加行李的负担。   “我们去买奥黛呀。”后排的温梓涵解释着,见毛娜一脸疑惑地转过脸来,又强调道:“就是越南的特色服饰,和咱们的旗袍差不多,但是裙摆不一样,要配裤子穿。”   毛娜听着,露出兴致阑珊的神情。温梓涵没在她这里得到想要的回应,只能一脸期待地看向身侧的岑潇。   不想岑潇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压根就没在听她说话。   “潇潇,你能不能把手机放下?”温梓涵气不打一处来,又冲她道,“你这几天捏着它,我感觉它快爆炸了。”   岑潇正心烦意乱,闻言就把手机往她身上一丢,回道:“那就让它炸在你怀里!”   “啊!”温梓涵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又哭唧唧地向毛娜告状:“娜娜姐,你看她!”   毛娜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正想开口劝架,就见 Q 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到了。”她丝毫不受这一车闹哄哄的女人影响,拉开车门就往下走,“这是市里最有名的奥黛手工店,快进去看看。”   这话转移了温梓涵的注意力,只见她身手利落地把手机丢了回去,拉开车门就往外跑。   岑潇也懒得去追她,只点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随即叹了口气——   哎,还是没有陆平川的消息。   *   不同于商业中心与各色景点的繁华,这是胡志明市的一条老街。门面装潢十分老旧,来这里消费的基本上都是当地人。   Q 带着岑潇等人进了一家朴素的服装店,里头摆着各色布料与奥黛成衣,温梓涵只觉得琳琅满目,每一件都很好看。   老板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好像与 Q 十分熟稔。两人一见面,便用越南语交谈起来。   不知道 Q 对她说了什么,老妇人一下握住了岑潇的手,用蹩脚的中文招呼道:“原来是孟先生的朋友,欢迎,欢迎。”   岑潇一怔,疑惑地看向 Q。后者解释道:“Manh 是少爷的越南名字,发音和‘孟’相似,所以大家都喊他孟先生。”   岑潇明白过来,心中不由联想道:难怪她们住的那个地方要叫“孟园”了。   她冲老妇人礼貌一笑,也用蹩脚的越南语打了个招呼。随后,老妇人便指着衣架上的奥黛,兴奋地介绍起来。   老妇人说的都是越南语,岑潇一个字都听不懂。末了,还是听 Q 翻译道:“奶奶说,她这里的奥黛都是遵照古法,用手工做的。她还说,你们长得这么漂亮,穿她的衣服肯定好看。”   “真的吗?谢谢奶奶!”温梓涵被这话逗乐了,一边道谢,一边拿起衣架上的奥黛仔细打量,最后选了件青色的。   然后,她又挑了建樱粉色的,塞进岑潇怀里:“你皮肤白,穿这个颜色一定很美。”   接着,她也不等岑潇反应,便推着她一起进了更衣室。   不消多时,毛娜和 Q 就见两个身材婀娜的女郎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   温梓涵拉着岑潇在穿衣镜站定,急切地问道:“好不好看?”   奥黛的上身与旗袍相似,贴身的收腰设计掐出了亚洲女性独有的优美曲线;而裙摆开叉极高,呈 A 字形散开,行走间灵动飘逸,又添了几分仙气。   岑潇与温梓涵的身高体型十分接近,两人一红一绿地并肩而立,从背后看,一时间竟分不出谁是谁。   “好看。”毛娜点点头,一手抚上她们一人的头顶,“好看得不得了。”   店主做了半辈子的服装生意,也少见有人能将奥黛穿出如此风姿。她围着岑、温二人绕了一圈,语气激动地说了好些话.   “奶奶说,你们漂亮得就像姐妹花。”Q 再次担起翻译的职责,“她问你们要不要多挑几件。定做也可以,她给你们打五折。”   温梓涵欢呼一声,毫不客气地在衣架上挑选起来。可岑潇的心思都挂在陆平川身上,对这些实在提不起劲,只说:“我买身上这件就好。就当留个纪念。”   她说完,又觉得有些口渴,见街对面有卖新鲜的椰子水,便和 Q 打个了招呼,往外走。   烈日当头,岑潇又燥又热,喝完一个椰子,还觉得不解渴,于是又要了一个。   她戴着墨镜,咬着吸管,将自己藏在骑楼的阴影里,漫无目的地看着街上的人来车往。   走神的空档,第二个椰子也喝完了。她将椰子壳放回摊位的小桌上,正想从包里抽张纸巾擦擦手,耳边突然传来一句熟悉的中文:“小姐,一个人?”   岑潇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她被对方拉着,在骑楼里快跑起来,刚喊出来的一声惊呼就这样融进风里,很快便听不见了。   奥黛的裙摆在奔跑中荡出惊慌的弧度,岑潇满目张皇,却还是看清了前方的背影。   “孟先生,”一丝笑容荡上嘴角,她气息不匀地叫道,“当街强抢民女,是犯法的!”   陆平川回头看她——墨镜歪了,发丝凌乱,但脸上是张扬的笑意,和热带的眼光一样灿烂。   他牵着她拐了个弯,两人转身进了两栋建筑物间的小巷里。   岑潇气喘吁吁,干脆将脑袋抵在他的胸膛,听他犹如擂鼓的心跳声。   “我牵自己的老婆。”陆平川说着,抚了抚她乱掉的发型,“不算强抢民女。”   “你不是强抢民女,也是逃单啊。”岑潇一下就笑了,“我身上这衣服,还没付钱呢!”   “不要紧。我让 K 给 Q 传了消息,她会帮你结账的。”陆平川说着,定定看住她,“嗯,我媳妇穿什么都好看。”   激烈的心跳平稳下来,岑潇终于有心思打量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   今天的陆平川没穿正装,而是套了件白背心,外搭一件花里胡哨的短袖衬衫,下身是亚麻色的休闲短裤和皮质凉鞋。   而岑潇一身奥黛地站在他身边,两人看着,像足了一对本地小情侣。   “你怎么穿成这样?”岑潇问他,“今天不用跟着沈学文去工作吗?”   “不用,他们今天没带我。”陆平川说着,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他拉着岑潇坐进后座,又用流利的越南语向司机报了个地址。   岑潇扯了扯奥黛的裙摆,问他:“我们去哪儿?”   陆平川解释道:“沈学文说今天休息一天,沈蔓本来要约我去芽庄潜水的。但我说这两天太累,想留在酒店睡觉。”   岑潇觉得不对劲,又问:“你这么说,她就信了?”   “当然不会。”陆平川说着,斜昵着她,“多谢你上次的‘鼎力相助’。现在,他们都当我精虫上脑,每天只想找机会撇开他们,去红灯区寻欢作乐。”   “哦——”岑潇应着,拖长了音调,“所以他们以为你要去红灯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做戏要做全套。”陆平川说着,敲了敲出租车的玻璃窗,“红灯区也算越南的特色之一,我带你去看看。”   说话间,出租车停在了一座会所样式的建筑前。陆平川付完车资,下了车就往里走。岑潇跟在他身侧,有些紧张地张望了一下,只发现时近中午,这片街区却安静得很。放眼望去,店门紧闭,路上甚至没有几个行人。   “这家 KTV 叫‘船’。”陆平川说着,指了指大门上的招牌,“算是这里出名的‘温柔乡’。”   接着,他进了大门,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便熟门熟路地找到一间包厢,坐了进去。   他还拍了拍身旁的沙发椅,示意岑潇坐过来。   虽然不是很理解他这种“带女友逛窑子”的行为,但岑潇猜,狡兔三窟,这里或许是陆平川的另一个据点。   她不疑有他,从善如流地坐在了他身边。   果然没一会儿,便有人来送餐点。岑潇一看,正餐、甜食和水果,应有尽有。   再看来送餐点的服务生,虽都是女生,但也都穿着规矩的白衬衫与及膝长裙,淡妆上脸,怎么看,都不像特殊服务业的从业者。   陆平川将她这幅偷偷打量的模样看在眼里,忍不住调侃道:“这才大中午,‘小姐们’还没睡醒哪。”   “还不是你说要带我来见识越南的红灯区?”小心思被拆穿,岑潇佯装无事地叉起一块菠萝,“我看看怎么了?”   陆平川轻笑一声,正要回应,包厢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   这次来的是个年纪稍长的女性,脸上的粉底像墙灰一般白,假睫毛像扇子一样支在眼皮上,却也盖不住她眼下的细纹。   与方才那些服务生相比,她穿着紧身连衣裙,曲线毕露,倒像是个“妈妈桑”了。   她一进门,先对岑潇笑了笑,随后走到陆平川身侧,与他用越南语交流起来。   她待陆平川的态度十分恭敬,言谈间始终维持着躬身的姿势。最后,她递给陆平川一个文件夹,又双手合十地鞠了个躬,这才退出包厢。   看着包厢门打开又关上,岑潇不解地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她要我谢谢‘孟先生’,说他安排的医生已经来过了。”陆平川一边说着,一边抽出文件夹里的几张 A4 纸,“顺便问问她妹妹在工厂里好不好。”   陆平川就是“孟先生”,可这位女士却要他给“孟先生”带话,可见是不清楚陆平川的真实身份。   岑潇又想起陆平川说过,他在东南亚行走办事,皆用假名和替身,看来也都是真的。   这么想着,她挨到他身边,打趣道:“孟先生,你还真是个神秘人物。”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那些 A4 纸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越南文字。   她抽出其中一张,扫了一眼,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第85章 船(上)   “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等你来东南亚了,要给你介绍我在这里做的事吗?我是在七、八年前,东南亚房地产红利最高的时候,开始炒地皮的。但我只投资商业地产——这座酒店,还有你刚才买奥黛的老街,我都是‘业主’。”   陆平川解释着,将 A4 纸一一摊开,“收租的生意做久了,也就和当地的‘车船点脚牙’混熟了。尤其是这些‘夜场小姐’,她们接触的人又多又杂,除了本地人,还有游客,打听起消息来非常方便。”   岑潇听着,双眼危险地眯起——难怪在他们初相识之时,他就能轻易地看穿 NANA 美发沙龙背后的生意。   敢情算半个同行啊!   “我和你不一样。”看穿了她的心理活动,陆平川笑道,“你收集情报,是为了替客户处理问题。我收集情报,是给自己用的。”   “我前天见了那个台湾人。”他说着,手指点了点那几张 A4 纸,“这都是托人打听来的消息。”   听陆平川说起正事,岑潇的表情也严肃了。她放下手中的水果叉,紧忙问道:“对方什么来头?”   “他自称姓罗,在台湾做船运,这两年开始投资医药。但我猜,他应该是台南新竹帮的太子爷,梁冠廷,‘罗’只是他的假名。”陆平川说着,摸了摸下巴,“我只听过梁冠廷的一些传言,没见过他本人。好在这位‘罗先生’派头很足。这次来越南,他身边跟了不少人,看模样做派,像是他的马仔。”   陆平川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 A4 纸,“我就托这里的‘妈妈桑’帮忙打听,说是这两天,这附近的酒店确实接待了不少台湾客人。这上面记录了一些他们和小姐的聊天内容。有人嘴巴不够严,说自己是台湾黑社会。”   岑潇闻言,露出忧虑踌躇的神色:“这样打听来的消息靠谱吗?如果是客人喝醉了,胡乱吹牛的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感受到她担忧的情绪,陆平川握住了她的手,“我已经托外公帮我去打听了,但……恐怕有点来不及了。”   岑潇一怔,追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会真以为,今天是沈学文给大家放假吧?”陆平川微微一晒,泰然自若道,“他监视我,我也暗中派人跟着他——刚刚得到的消息,沈学文带着那位‘罗公子’上了城际高速,应该是去赏花了。”   岑潇顿时就听懂了,这“花”自然是指“白雪公主”。   “赏完花……”她沉吟片刻后说道,“下一步,是不是就该交易了?”   陆平川“啧”了一声,感叹道:“我怎么就找了个这么聪明的媳妇?”   岑潇从善如流地接上:“这位‘罗公子’漂洋过海来一趟越南,不会只是看看工厂,赏赏花。他应该会带一批货回台湾。”   陆平川冲她点点头,可紧蹙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就连眼里也毫无笑意,整个人看起来都忧心忡忡。   岑潇看着,心中明白他这是意欲探清对方交易时间和地点,再给警方报信,好一次性将沈学文和这位“罗公子”捉拿归案。   她想劝他不必这么着急,大可以放长线钓大鱼,可她又想起在灵栖山庄时,沈学文谈起白锦曦的神情语气,霎时便沉默了。   她完全可以理解陆平川——自己的杀母仇人就在眼前,他怎么可能等?   岑潇忍住唇边的一句叹息,冲他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套出他们的交易时间和地点了?”   “这两天,我会把罗公子约到这里来,假借招待之名,行套话之实。”陆平川解释着,看向岑潇,“我知道你不放心。到时候你就一起来,但你得像灵栖山庄那样待在暗处,不暴露自己,可以吗?”   岑潇知道他这担心自己的安危,于是果断地点头答应。   正事说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陆平川有些饿了,拿起餐具就开始吃东西。   岑潇才喝了不少椰子水,又吃了点水果,这会儿倒是不饿。她双手撑在沙发上,开始打量这间包房。没一会,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陆平川问道:“刚才那位姐姐,为什么要谢谢你给她派医生?还有她妹妹在工厂里上班的消息,为什么要托你打听?”   岑潇就是随口一问,却把陆平川逗笑了。他对她道:“你这语气,好像盘查老公行踪的小媳妇。”   岑潇做了个鬼脸,嗔道:“爱说不说。”   “说说说。”陆平川放下筷子,朝她靠过去,“东南亚的多数国家,重男轻女的观点还是很严重的,越南尤其如此。为了给家里赚钱,很多女孩年纪轻轻就出来卖身。条件好一点的,可以到这种酒店做‘小姐’,条件一般或者没有门路的,就只能去当‘站街女’和‘洗头妹’。”   “她们几美金就能接一次单,而且自我保护的意识非常差。”他说着,略有一顿,“运气好的,感染一些妇科炎症,运气不好的就是梅毒和艾滋病。”   岑潇听着,神色顿时严肃起来。她记得自己看过报告,越南的艾滋病患者人数的确名列前茅,而且大比例地集中在 16 岁到 29 岁的年龄段。   “曾经有个刚满 20 岁的‘洗头妹’,因为艾滋病,死在我名下的商铺里。”陆平川说着,似是想起了很不好的回忆,“她的死状,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所以,”岑潇听明白了,接过话茬道,“‘妈妈桑’说你给她们派医生,是和这些事有关。”   “对。这里的社会情况就是这样。情色产业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彻底消失的,我也不可能像解决‘顶峰’那样,端掉这里的‘红灯区’。我能做的,就是送她们避孕套,定期请医生来给她们体检,希望她们不要香消玉殒在我的地盘上。”   “至于工厂,”陆平川解释着,话锋一转,“我炒地皮赚了第一桶金,就开始跟着外公学做实业。越南的咖啡豆不错,我就买了几个咖啡庄园,人工便宜,我就又开了代工厂。这些小女孩只要初中毕业,能识会写,就可以到我的工厂做工。”   岑潇闻言,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自己与陆平川的第一次见面。   贺家晚宴上,他是唯一一个站出来替蒋元君说话的人。   心中有些唏嘘,岑潇顿了顿,说道:“这次的行程不方便,等咱们再来越南,你带我去你的咖啡庄园和工厂看看吧。”   “怎么?”陆平川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兴味,“这就开始关心我的婚前财产了?”   “怎么?”岑潇掐住他的脸颊,怼道,“我得签婚前财产协议,才能嫁给你吗?”   这话彻底取悦了陆平川,他一把揽过岑潇,将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上:“当然不用,我的就是你的。”   他一扫方才的沉重,满眼笑意,“除了越南的这些产业,我在菲律宾有果园和渔场,在缅甸有木雕园和玉石矿。”   岑潇把他的话盘了盘,又问:“怎么没有新加坡和泰国?”   陆平川听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有。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东南亚医药行业的政策和人才红利在新加坡和泰国,我在这两个国家有连锁的整形医院。”   他的这些产业,是不可能在两年之内就做起来。想起圈子里关于“陆大公子被家族流放到东南亚”的传言,岑潇后知后觉地说道:“这么算起来,当时余香把你‘驱逐’到东南亚,实在是太自作聪明了。”   陆平川摊开手,一脸看似无奈实则得意的表情,末了又道:“不说我了。说说你吧,这两天玩得怎么样?”   岑潇掰着手指,把自己这几天的经历一件件的和陆平川说了,包括周南是怎么缠着 Q 不放,温梓涵又闹了哪些笑话。   接着,她像想起什么似的, 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丝绒盒子,递给陆平川:“哦对了,我给你买了个礼物。”   陆平川紧忙接过,又兴致勃勃地打开,只见丝绒布上躺着一块复古的怀表。   怀表本不是什么稀奇物,但岑潇送的这块颇有特色,表盖上镶嵌着一块完整的蓝色宝石,在包厢昏黄的灯光下依旧折射出夺目的光芒。   陆平川将怀表抽出来,神色揶揄地看向岑潇:“你在哪里买的?该不会是西贡夜市吧?”   “对呀,就是在西贡夜市买的。”岑潇看着他,说道,“我知道这是坦桑石,不是蓝宝石,没被忽悠。”   她就是跟着温梓涵在夜市的一家古董小店里闲逛的时候,看见了这块表,接着就莫名地想起了陆平川。   垫着红色丝绒布的托盘里,摆放着由大大小小、各色宝石打造成的饰品,可岑潇却一眼看到了它。古银色的链条与表托,复古低调,蓝色的坦桑石泛着深邃幽光,神秘耀眼,就像隐藏于人群中的陆平川,明明已经足够收敛了,却总在不经意间攫取她的目光。   他送她一块表做定情信物,而她一直没有回礼。于是当下,她毫不犹豫地就买下了这块怀表。   和他送的那块复古限量男表相比,这怀表的价格就便宜多了,可陆平川并不嫌弃,动作迅速地将表套在了脖子上。   “礼尚往来。”将怀表塞进衬衫胸口的口袋里,他又冲岑潇神秘地眨眨眼,“我也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他说着,从沙发底下抽出一个礼盒,再打开,里面是一把微型手枪。   “这把可不是打火机了。”陆平川说着,把枪递给岑潇,“SIG Sauer P938,枪身小,重量轻,最适合新手用。你把它收好,回去以后让 Q 教你开枪。”   岑潇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陆平川目光幽深地勾过她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裆部,接着,滚烫的嘴唇贴上她的耳珠:“你有天分,肯定一学就会。”   岑潇并不闪躲,干脆顺着他揽抱的动作,长腿一跨,面对面地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陆平川一手抚着她的背,将她牢牢按在怀里,另一只手探进奥黛开叉的裙摆。   片刻后,他的手停在她的裤腰上,啧了一声:“这衣服是真不方便。不如旗袍。”   岑潇憋着唇边的一声笑,回道:“你知道吗?孟园的葡萄熟了。”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却让陆平川的心倏地平静下来。他拉开自己与岑潇间的距离,眼神澄澈地看着她。   岑潇伸出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头:“玩了这么多地方,我最喜欢的还是孟园。”   这话引起了陆平川的兴趣,他问她:“怎么说?”   “不知道为什么……”岑潇犹豫着,似乎在考虑措辞,“我坐在你卧室的阳台上,看着后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和葡萄架,心里就会很平静。”   “你这理由,倒和我当初买下孟园的原因差不多。”陆平川说着,微微一晒,“中介带我看房子的时候,我一进那个院子,就在想,如果哪一天我想退休了,在这样一个地方养老也不错。”   岑潇接腔道:“可这房子的装修风格,一点都不像你。”   陆平川大笑出声,随后又道:“买的时候就这样,我也没想过要改。”接着,他的指尖轻抚过她的面庞,“以后女主人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他这字里行间的,俨然是把她当作自己的人生伴侣了。岑潇心旌摇曳,冲他问道:“你说,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咱们干脆在这里定居,怎么样?”   陆平川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她。   “我看这里的华人挺多的,气候也适合爸妈来养老。”岑潇说着,握住他的手,“我不去夏威夷买岛,你也不回江城接班。我们就留在这里,我不姓岑,你不姓陆,从此只有‘孟先生’和‘原潇’,你说好不好?”   这是一生一世的承诺。陆平川心潮澎湃,紧紧反握住她的手,郑重答道:“好。”   “所以啊。”岑潇面色温柔,只有微颤的尾音泄露了她的一点儿情绪,“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们都要平安才好。” 第86章 船(下)   天气预报播报胡志明市近日将有暴雨,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尤其是游客们出门花天酒地的心情。   夜间十点,是“红灯区”最热闹的时候。人们吃完晚餐,逛完夜市,正好顶着一脸的酒足饭饱,钻进这灯红酒绿里。   是夜,陆平川包下了“船”里最大的包厢,叫了最贵的酒和最美的姑娘,将台湾来的“罗公子”团团围住。   混杂的空气中布满着烟酒的味道,“罗公子”的某个手下正唱着一首年代久远的闽南歌。在他荒腔走板却又不乏喜庆的歌喉里,几对男女搂在一起,疯狂扭动着自己的腰肢和臂部,让本就火热的氛围持续加温。   一个身材娇小的“夜场小姐”,留着俏皮可爱的短发,像藤蔓一样缠在“罗公子”的身上。她一边用越南语说着什么,一边将白兰地递到他嘴边。   “罗公子”半推半受,直接就着对方的手衔住酒杯边缘,微一仰头,嘬下辛辣的酒液。   “罗公子”看起来实在年轻,又生得白净,与他那些五大三粗的手下很是不同。小姐似乎很喜欢这位公子哥,身子紧紧贴着他。男人几次想推开她,却又被她一双水灵通透的大眼睛勾住,由着她那软绵绵的双手在自己的腰腹间勾缠、游移。   陆平川就坐在他对面,将小姐与“罗公子”的互动尽收眼底。他清了清嗓子,问道:“罗先生这几天,在越南待得还习惯吗?”   “习惯。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越南了,没什么不习惯的。”   “罗公子”说着,目光虚虚实实地看过来,但只一眼就撇开了。   这几天的相处,陆平川故意在他面前扮演了一个“绣花枕头”,表面上是“陆氏继承人”,实则被沈学文父女狠狠拿捏,游移在“最核心的利益圈”之外。   此刻看“罗公子”的态度,是实实在在地看轻他了。   陆平川摸了摸鼻梁,佯装窘迫地问道:“沈叔叔……带你去看过那片‘白雪公主’的花田了吗?”   这时,音乐正好进入副歌。手下抱着话筒,丹田用力,用一个破音盖住了陆平川的尾音。   “罗公子”皱了皱眉头,目光直接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白雪公主。”陆平川捏着玻璃酒杯,轻笑一声,“你不用紧张,她们都是越南妹,听不懂中文。”   “罗公子”闻言,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女人,只见她端着酒杯,一脸谄媚地看着自己,仿佛真没听懂他们的对话。   他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再抬眼时,又恢复了那忍耐中带着轻蔑的眼神。   “‘白雪公主’的提取物,是很好的麻醉剂原料,也是制药厂接下来要研发的重点。沈总带我去看一眼原料产地,也无可厚非吧?”   陆平川只是随口一问,“罗公子”的回答却充满了火药味。前者听着,嘴角带笑地沉下目光。   他直勾勾地看着对方,这眼神于无声处充斥着极强的压迫感,“罗公子”一下反应过来:自己的敌意太明显了。   他有些下不来台,抄起手边的一个酒杯,就朝用力嘶吼的手下丢过去,忍无可忍地吼道:“唱三小啊!”   音乐戛然而止,本还在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都停了动作,满脸惊恐地看着“罗公子”。   就连那位一直勾缠在他身上的小姐也被吓到了,连忙收回手,瑟缩在沙发的一角。   陆平川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那些“夜场小姐”便心领神会,纷纷离开了包厢。   “罗公子,消消气。”他说着,亲自给他斟了杯酒,“进来前,你不都检查过了吗?这里没有摄像头,没有窃听器,我一个人都没带——他们可都是你的手下。”   “罗公子”抬着下巴,哼的一声笑了:“陆平川,你想干什么?不如直说吧。”   “行。”陆平川点了点头,毫不遮掩地问道,“沈学文给你什么价?一条这个数?”   他说着,比出两根手指,“我的价格更低,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一条”是毒圈的暗号,泛指“一公斤的毒品”。“罗公子”听着一愣,随即笑道:“你在乱讲什么?我和陆氏合作,做的可都是合法的生意。”   “哦?既然是合法的生意——”陆平川说着,拖长了尾音,“梁公子又怎么会听得懂,‘一条’是什么意思?”   听到对方称自己“梁公子”,而不是“罗公子”。梁冠廷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从身旁手下的裤腰里抽出一把手枪,对准了陆平川:“你他妈到底想干吗?”   “大家出来混,都是求财。”陆平川抬眸瞥了眼冰冷漆黑的枪口,从烟盒里抖出一支香烟,“梁公子应该不想在这里,弄出一条人命吧?”   他说得泰然自若,举手投足间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更显得梁冠廷心虚。   梁家人口众多,不算梁冠廷自己的同父兄弟,光是各色堂兄弟加起来,都有一打了。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新竹帮“太子爷”的头衔,要不是仗着母亲娘家的背景,他根本坐不稳这个位置。   今天,如果他真的在这里干掉了陆平川,只怕还没顺利回到台湾,就已经被人告一状了。   这么想着,梁冠廷动作利落地收了枪,嗤笑一声道:“诈我?”   接着,他俯下身子看向陆平川,“会说黑话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凭你,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他句句讥讽,陆平川也不生气,只语速流畅地说了个地址,目光灼灼地看了回去:“那片‘白雪公主’的花田就在这里,我说的没错吧?”   梁冠廷一怔,又听他继续道:“这批货已经迭代到八号了,需要和酒精结合才能发挥作用,药效还有强弱之分,对吗?”   这些信息,本应是等级最高的机密,陆平川怎么会知道?   梁冠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这些原本就是陆家的生意,沈学文仗着自己是公司元老,无时无刻不想着捞好处。他趁我老爸在日本出差,把我带到越南,处处压我一头,让我吃瘪。想必这个感觉,梁公子很能感同身受。”   陆平川说着,身体后仰地靠坐在沙发上,“梁公子,我和你的目标一点儿都不冲突。你帮我做掉沈学文父女,我给你更低的价格,拿更多的货,你回去也好哄你老爸开心,有什么不好?”   “……”梁冠廷仿佛被他的这股气势慑到,一屁股坐回沙发上,“你要我怎么配合你?”   *   KTV 长廊的另一头,岑潇正一个人坐在一间小包里。   与其他包厢里的花红柳绿、歌舞升平不同,她这里十分安静,就连灯光都格外明亮。   矮几上摆着各色果盘和零食,可她都无心享用,只死死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直到看见梁冠廷收回了枪,她梗在喉咙的一口大气才终于喘了上来。   如果再迟那么几秒,她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去救陆平川了。   岑潇摊开汗湿的手心,在牛仔裤上蹭了蹭,复又看向屏幕,只见梁冠廷顶着一脸震惊的神情,跌坐回沙发上。   的确,在他进入豪华包厢之前,他的手下便检查过包厢里的各个角落,也搜过了陆平川和每个“夜场小姐”的身。但他们没想到,有个极其微小的针孔摄像头,装在陆平川衬衫的纽扣里。   而这台笔记本电脑与这个摄像头相连,岑潇几乎是以陆平川的第一视角,看清了豪华包厢里发生的一切。   危机解除,她还是忍不住在沙发前来回踱步。这时,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下一秒,Q 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岑潇问着,连忙迎上去,“都顺利吗?”   “顺利。”Q 说着,先从短裙里掏出一部手机,再从沙发垫后面抽出另一部手机,接着,将两部手机链接至同一个 WiFi。   Q 就是那位一直缠在梁冠廷身上的“小姐”,这手机便是她从对方身上摸来的。   两部手机立刻黑屏,没一会儿,便出现了 Loading 进度条。   这是 Q 最新编写的一款手机复刻木马,不过几十秒,梁冠廷的手机就被她“复刻”到了另一部手机上。   无论是外界联系梁冠廷,抑或是他联系外界,另一部手机都能同时接到消息。   Q 将第二部 手机递给岑潇,交代道:“每次手机响,至少等五秒后再接。否则很容易被对方察觉。”   岑潇点点头,连忙把手机塞进自己的皮包里。几乎就在同时,一个陌生的“小姐”突然推门进来,对 Q 说了一串越南语。   Q 冲对方点点头,又对岑潇说道:“岑小姐,少爷那边叫‘小姐’们回去了,应该是没事了。”   她说完,便要离开。可就在她起身的一瞬间,岑潇攀住她另一只手腕,忧心忡忡地看过来:“Q,保护好他。”   *   天气预报预测的大雨,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姗姗来迟。   厚重的乌云黑压压地盖住了天际线,雨势瓢泼,像水织的帘幕,层层叠叠。公路上很快积起水洼,一辆黑色轿车带着两辆面包车驶过,溅起大片水花。   “大哥,后面有车跟着我们。”   听到开车的小弟这么说,副驾上的梁冠廷立刻歪头。   透过被雨水打花的车窗和后视镜,他看到后面确实有辆吉普车在跟着自己。   隔着两辆面包车,吉普车和他的这辆轿车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起来就像是开往同一个方向的同路车。   “是陆平川。”梁冠廷说着,嗤笑一声,“不用管他。”   昨晚在 KTV,他便与陆平川达成了一致——他去交易地点和沈学文见面,而陆平川在暗处跟着。   等交易结束,梁冠廷一行人先行离开,陆平川再对沈学文父女来个“瓮中捉鳖”。   “可是,老大。”小弟犹豫着,又看了眼后视镜,“他那车的副驾上……好像还坐着个女的?”   这话引起了梁冠廷的注意,他再次向右偏头看去。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吉普车的副驾上确实坐着一个女人。   大雨瓢泼中,梁冠廷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隐约辨别她穿着一身樱粉色的奥黛,头上还围着一条同色系的丝巾。   梁冠廷勾了勾唇角,对小弟问道:“陆平川的那个女朋友,叫什么来着?”   小弟正眯着眼睛观察路况,回忆了好半晌才道:“好像……是叫岑潇。”   梁冠廷点点头,又问:“她前天是不是去买奥黛了?什么颜色的?”   这次,小弟没有犹豫,果断道:“粉色。”   梁冠廷一听,立刻露出嘲讽的笑容:“我本来还以为要和这个陆平川再兜几个圈子,没想到他倒好,买一送一,自己送上门来。”   说罢,他又看向小弟,“绕路,去码头。”   小弟点点头,转着方向盘就给车子掉了个头。于此同时,梁冠廷滑开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电话接通,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就引来梁冠廷的一声冷笑:“不给这个陆平川一点儿颜色看看,他还真当我们新竹帮和三合会的兄弟是 Hello Kitty。”   他说着,半倚在车窗上,上面印着他模糊的侧影,却也能看清他耳边的手机,并不是昨天带去 KTV 的那部。 第87章 港口(上)   入夜后,雨越下越大。雨滴像小石子一样霹雳吧啦地打在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上。陆平川看了下外面的街景,只剩零星的几盏路灯,在瓢泼的雨幕中折射出重叠又虚幻的光影。   前头的面包车调转了好几次方向,这会儿已经开出市区,往一处集装箱港口开去。   这和梁冠廷告诉他的交易地点不一样。   毒贩大多谨慎狡诈,中途更换交易地点是常有的事。陆平川尽管心有疑虑,但依旧耐着性子跟着他。   最重要的是,Q 已经复刻了梁冠廷的手机,如果对方真想耍花招,他应该早就收到消息了。   想到这里,陆平川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刚叼住,就瞥见副驾上的人在微微发抖。   她比他害怕多了。   陆平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刚探出去的手也不找打火机了,而是拐了个方向,拧开了车载广播。   狭小的空间里流淌出极具特色的越南民谣,轻快的旋律安抚了女人的神经。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颈上的红宝石项链。   陆平川又摸出手机,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给 K、警方分别发了短信,更新了交易地点的变化。   直到两条短信皆显示“发送成功”,他才把手机收回上衣的口袋里。   *   两首歌播完,车子终于陆续开进港口。   这样的大雨天,港口所有的货船都停了,值班的工作人员几乎都躲在办公室里,只剩集装箱们一个个垒放在港口,像安静的巨兽。   梁冠廷的轿车开进了集装箱的深处,剩下两辆面包车拦在外面。陆平川将车掉了个头,从港口的另一侧绕过去,停在了轿车的十几米开外。   吉普车的车型方正,底盘又高,车灯一熄,从远处看,与旁边的集装箱无甚区别。   陆平川抄起手边的一个夜视望远镜,往轿车的方向看去,只见梁冠廷下了车,带着几个手下走进一个集装箱,那集装箱的门半掩着,有昏黄的灯光漏出来。   不过一分钟,又有一个人影在集装箱门口虚晃了一下,身形十分像沈学文。   今日暴雨,一定会有许多船只无法按计划出港。待到明早天气放晴,这些货船就会在港口排起长队,港务与检疫的工作量势必是平日里的好几倍,标准难免松懈,是梁冠廷将毒品藏匿在货物中,借机出港的好时机。   这也是为什么他抵达越南多天,一定要在这个雨夜来做交易的原因。   看着瓢泼的雨势,陆平川只觉得机不可失,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却迟迟不见警方的身影。   不消多时,梁冠廷便再次出现在陆平川的视线里。只见他从集装箱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手下,一人拎着一个大号行李箱。   陆平川把住方向盘的手掌越来越用力,就连指关节都开始泛白。他再次左右张望了一下——别说警察了,就连 K 的影子都不见半个。   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他连忙翻出手机,发现早前“发送成功”的短信上,赫然显示着两个感叹号。再看屏幕上方,手机已经彻底没信号了。   靠。他的手机被人屏蔽了。   陆平川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再次抬头,就见梁冠廷站在轿车前,一边冲他挥手,一边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几乎就在同时 ,吉普车的后方突然迎来一阵巨大的冲击,撞得陆平川一头磕在方向盘上。他始料未及,头昏眼花,而副驾上的女人已经按捺不住恐惧,发出一声尖叫。   陆平川张了张嘴,正要安抚她,结果第二下撞击紧接而来,比之前的更重更猛,推着整辆吉普车都往前冲了半米。   他一边尽力稳住车身,一边冲女人连声喊道:“下车!跑!快!”   女人不敢迟疑,拉开副驾的车门一跃而下,凭着本能朝着集装箱间的小路深处跑去。   丝巾被风吹乱,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她在视线朦胧中,只觉得有小石子从自己的身边簌簌飘过,比风的速度还快。   是子弹!   像是为了吓唬她,那些子弹故意打到两边的集装箱上,发出乒铃乓啷的声响与刺眼的火光。女人无法自控地抱住头,几乎是出于动物本能地开始寻找遮蔽物。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取悦了黑暗中的一抹黑影。后者架好狙击枪,对准她后背心脏的位置,轻轻扣下扳机。   千钧一发之际,陆平川追上来,将她扑倒在地。   不知何时,他也跳下吉普车,此刻正用力按下女人的脑袋,交代道:“别怕,我掩护你!放低重心往前爬!”   他女人听着,疯狂点头,根本顾不上满地泥泞的脏水,手脚并用地朝前爬去。而陆平川挡在她身前,抽出腰间的手枪,快速回身,冲着黑影中的某处放了几枪。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打中对方,但一瞬间,周遭的枪林弹雨都停了,只剩大雨滂沱的声响。   陆平川的脑中突然闪过一声轻微却刺痛的耳鸣,像绷紧的弦,比刚磨的刀刃还要锋利。   他下意识地回头,就见女人瘫坐在地上,不动了。   她身上的奥黛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长发与丝巾都被湿透了,缠在一起,盖住了大半面容。她仿佛吓坏了,整个人不停颤抖着,将脸紧紧地藏在双臂之中。   此时,灯塔的探照灯换了方向,一抹微薄的白色光线从远处扫了过来,不过几秒,陆平川便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铁皮材质的集装箱泡在雨夜里,散发着腐朽又窒息的气味。他身处其中,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生出——   几日未见的陆建业,本该在日本出差的陆建业,正拿着把枪,抵在女人的后脑勺上。   而沈学文站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一柄宽大的黑色雨伞。   “平川,”陆建业的脸藏在伞下,周身散发着巨大的压迫感,“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平川一怔,还来不及回答,就见沈蔓提着她的狙击枪,走到他们身边。   而梁冠廷和他的黑色轿车,早就不见了。   “哈。”他反应过来,从胸腔深处憋出一声嗤笑,“原来,这些事真的和你有关系。原来,你们早就怀疑我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陆建业的问题,却一句话捅破了所有的玄机。   “老沈刚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陆建业应着,盯住他,“但是平川……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确实太着急了,算错了梁冠廷这步棋。”陆平川自嘲一笑,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是你算错了,是这本来就是个局。”陆建业往外走了一步,语气阴鸷道,“你看出了梁冠廷新竹帮太子爷的身份,却没看出新竹帮和三合会的关系。”   迎着陆平川微微震惊的目光,陆建业继续道:“梁冠廷的小姨,是三合会老大容锦的太太。三合会是我们在内地散货的下线——如果没有容锦的介绍,我们又怎么会搭上台湾的新竹帮?”   “至于你。”陆建业将枪口重重地抵在女人的后脑上,“为了这个丫头和三合会结梁子,他们早就想做掉你了。”   “所以,”陆平川深吸一口气,迟疑道,“你早知道我和外公有联系?”   “不算早。说起来,这也是拜你自己所赐。这几年,我一直在 B 市寻找稳定的走货下线。照着我的指令,老沈相中了顶峰和三合会。他们两边都拿了我们的散货,但还没有谁做到一家独大。但你为了针对余香和方倚梅,把顶峰扫了个干净,我们只好和三合会深度合作。合作稳定以后,他们才告诉我,那个一直护着岑潇的‘白家人’,就是我的大儿子。”   陆建业讥讽地笑了笑,恍若嘲弄孙猴子的如来佛,而陆平川看着他的表情,眼睛微微眯起,神情纠结地看向地上的女人。   “你真以为自己的那些伎俩天衣无缝?”见陆平川陷入沉默,沈学文眸光锐利地接腔道,“你才在小蔓那里见过‘公主八号’,就立刻安排我们去灵栖山庄游玩。怎么会那么凑巧,灵栖山庄的 1606 就变成了 1609?而我又刚好走错了房间?”   他说着,略有一顿,“这次,我们之所以带你来越南,就是为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老老实实,不管是陆氏集团,还是和‘白雪公主’有关的一切,往后就都是你的!可你不安分,还自作聪明地去怂恿梁冠廷和你合作,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沈学文的语气刺激了陆平川,他忍无可忍地举起枪,指向对方:“你这个杀人凶手,他妈的算老几?!给老子闭嘴!”   “杀人凶手”四个字掷地有声,像皮鞭一样甩在沈学文脸上。他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陆平川情绪激动,食指牢牢扣住扳机,“这话是不是你亲口说的?我妈是不是被你从三十楼推下去的?!”   “你!”沈学文撑伞的手不自觉地一抖,几滴雨水就这么落在了陆建业的头上,“还在 1606 里装了摄像头?!”   接着,他面色慌乱地看了身前的陆建业一眼,复又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陆平川没有接腔,只是回之以一个颇为讥讽的笑容。   他将湿透的头发全部向后梳,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容,又借着这个动作四处张望了一下——周遭依旧没有警察和 K 的踪迹,但他很清楚,这片黑暗里势必藏了陆建业的其他手下。   眼下的他势单力薄,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必须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现在知道害怕了?”陆平川笑着,目光从沈学文转向陆建业,“爸爸,我做这一切,不只是想给妈妈报仇,也是为了你!”   “陆平川!”沈蔓大喝一声,将狙击枪对准了他。   “干什么?”雨夜中,陆建业的眼神像蒙着一道水汽,谁也看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小蔓!”沈学文抢白道,“你陆伯伯还在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沈蔓听着,颇不服气地收了枪,又听陆平川笑道:“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装呢?”   “你们上次是怎么说来着?”黑夜放大了陆平川张狂的气质,他的目光如鬼火一般在沈学文父女间徘徊,“哦,对了——你忽悠那个老的,我控制这个小的,慢慢地把陆氏的一切拿过来,对吧?”   接着,他再次看向陆建业,“爸爸,谁是‘老的’,谁是‘小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陆建业听着,扭头看向沈学文,似笑非笑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老陆,我跟你多少年了?”沈学文故作镇定,可涨红的面色却出卖了他的心虚,“上的了台面的,上不了台面的,我为你、为陆氏做的还少吗?!”   他说着,愤愤不平地看向陆平川,“这小子就是在垂死挣扎,要挑拨我们的关系,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爸爸!”陆平川一脸悲痛地看向陆建业,“你现在就只剩我一个儿子了,难道你真要我死在这里,再把家业拱手让给外人吗?”   他语气愤懑,脑中却快速回忆着沈学文与沈蔓在 1606 里的对话——陆建业从未把陆星河的真实身世告知沈学文,可见他从未把对方当作真正的自己人。   这么想着,他还想抢在沈学文之前再说些什么,却听见陆建业开口了:“行了。”   他看向陆平川,半眯的眼里划过一抹寒光,“平川,你知道,当年推你妈妈下楼的人,不止老沈一个吗?”   “你……”陆平川只觉得心脏被人揪高了好几米,又狠狠地砸到地上,“你说什么?”   “二十年前,是我和老沈一起,把你妈妈推下去的。”陆建业看似苦恼地揉了揉鼻梁,语气却像在唠家常一般稀疏平常,“大概是你八岁那年,她以为我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乱搞,就气冲冲地到我出差的酒店‘捉奸’,结果撞见我和下线打电话,知道了我的毒品生意。”   “我用你的小命威胁她。只要她敢把这件事捅出去,我就拉你给她陪葬。”他抬起头,看向陆平川,“但我也说不清,她是因为太爱你了,还是不爱你,竟想着给白家送信。我没办法,只好用抑郁症做借口,把她软禁起来。那时候,‘白雪公主’正好要从一号迭代二号,我就让你妈妈帮我——试药。” 第88章 港口(下)   这时,雨势渐小。因为雨滴砸在集装箱上而产生的噪音逐渐减弱,陆平川却觉得自己的耳朵像被人塞进了两团棉花,听觉系统陷入魔幻的朦胧。   难怪。   难怪白锦曦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最后瘦骨嶙峋、精神不济,看着他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难怪她坠楼以后,陆建业连葬礼都不办,只将她匆忙火化,再草草下葬。   只因他怕白斯年闻讯赶来,带着白锦曦的遗体去做尸检。   那些尘封于时间长河中的细节,被一一翻出。陆平川的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英俊、苍白的面孔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他刚想说话,胸腔深处便有一股澎湃的热液翻腾而出,再一张口,嘴角就这样涌出一口鲜红的血沫。   “平川,我是爱你妈妈的。但大丈夫行走于世,权利、金钱才是我们该追求的。过于感情用事,只会害了自己。”   见陆平川急气攻心,满口鲜血,陆建业的语气却越发阴沉,“想必你的外公也教过你——男人做事,心要狠,枪要准。今天,如果你能亲手解决了岑潇,那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然还是认可你‘接班人’的资格。”   他说完,便拎起女人的后衣领,将其一把甩到陆平川的枪下。   陆平川身形摇晃地后退了半步,双目无神地看向远处。而陆建业举起枪,对准了沈学文的胸口。   “老陆!”   “陆伯伯!”   沈学文和沈蔓几乎是同时出声,不过一秒,沈蔓便抬起狙击枪,对准了陆建业。   “小蔓。这反正也不是你的亲爸,更别提他收养你以后,都对你做了些什么。”陆建业说着,目光幽深地看向沈蔓,“我知道,你是个有野心、有能力的孩子。沈学文一死,陆氏‘二把手’的位置就是你的。你可要想清楚。”   沈蔓听着,似是被他的这股气势慑到,人未动,枪口却低了半寸。   看着沈蔓的反应,沈学文彻底慌了。他冲陆建业大声喊道:“老陆,你就这么信陆平川说的话?这外头有咱们多少个兄弟——你在这里解决了我,岂不是让他们寒心?!”   “你说的很对,老沈。”陆建业举着枪,朝他逼近一步,“外头还有这么多兄弟,我如果不当着他们的面解决了你,他们还以为什么人都能爬到我头上来!”   他说着,又侧目看向陆平川:“平川,你还在等什么?杀了这个女人!”   陆平川被他喝着,堪堪回神,他从远处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地上的女人。   她好似怕极了,面容朝下地蜷缩在地,叫人看不清表情。   “潇潇……是我对不起你。”陆平川声音嘶哑,抬起手中的枪,对准了她。   空中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响,陆建业露出满意的笑容,正要对着沈学文扣动扳机,却见几米开外的沈蔓轰然倒地。   不知何时,她的眉间多了一个窄小的枪口,顷刻间便有鲜血如细泉般翻涌而出。沈蔓不可置信地盯住天空,左手食指就这么扣在狙击枪的扳机上,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将枪举起来。   不过半秒之前,她瞥见前方有一道身影闪过,可待她看清来人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把狙击枪火力威猛,却不适合近战,她还没抓住准头,便被小巧的 9 毫米子弹击中了要害。   陆建业也被这个变故骇了一跳,连忙冲身后看去——   只见一个女子站在不远处的集装箱上,平日里总是披在身后的长发束成一个高马尾,露出她美艳瑰丽的面庞。   许是在雨里潜伏得久了,她的黑色束身衣被洇湿,勾勒出紧致婀娜的身线,在这个漆黑萧索的夜里,像一把上好的短剑,反射着犀利的冷光。   陆建业不可置信地叫道:“岑潇?!”   “陆伯父好呀。”岑潇举着一把小巧的 P938,正冲着沈蔓方才站立的方向,“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我?”   她语气娇俏又透着不解,陆建业瞠目结舌,再找之前那个匍匐在地上的女人,却发现对方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张了张嘴,还来不及回应,又被沈学文一把推开。后者拔腿就跑,陆建业下意识地就想冲他开枪,可惜枪口还没对准,后背突然抵上来一个硬物。   雨已经彻底停了,这冰凉的触感,是陆平川的枪口。   陆建业像被施了定身术,他反应片刻后才道:“平川,上阵父子兵,你这时候困住我,就该让沈学文跑了!”   他说着,正打算举枪发射信号,又听陆平川说道:“爸爸。”   这声音像从地狱探头而出的毒蛇,冷冰冰地钻进陆建业的耳膜,“让你的人老实待着,否则,我一枪毙了你。”   陆建业听着一愣,才把枪放下,就见以 K 为首的几个黑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们行动缓慢,悄无声息,但手上无一例外地都拖着另一个人——这都是陆建业的贴身保镖,或死或伤,俨然都被控制住了。   *   那边厢的沈学文,恍若脱缰的野马,在集装箱间的窄路里飞奔。   仿佛只要不回头,他就能拼得一线生机。   岑潇与陆平川交换了一个眼神,纵身跳下集装箱,追着他跟了上去。   因为“公主八号”的副作用,沈学文这两年胖了不少,体能也大不如从前。此时,他只觉得喉咙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呼吸系统变成了年久失修的风箱,才喘了几口气,便从肺部涌出一阵血腥味。   但他最后悔的是,今天没有带枪——这是陆建业早就定下的规矩,但凡是他们共同出席的场合,只有陆建业可以配枪。   好在今天的布防是他策划的。   自古,为君王造墓的工匠,为了不在皇寝完工的那天就成为殉葬品,往往会给自己留下一条出墓的“活路”。沈学文跟着陆建业这么多年,又怎会不了解对方多疑冷血的性格?是以每次布防,他都会给自己预留一条“活路”。   在这“活路”上,没有陆建业的雇佣兵和打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可供“金蝉脱壳”的出口。   原来,他和陆建业兄友弟恭了这么多年,却从未真正地信过对方。   沈学文思绪纷杂,进一步影响了他奔跑的速度。岑潇步步紧逼,再次举起手上的 P938。   9 毫米口径的子弹,杀伤力中等,但只要打中要害,一样能攫取人命。   沈蔓就是个好例子。   空中再次响起一声枪响,沈学文吃痛地大叫一声,捂腿倒下。   金边眼镜滑落,露出他满脸的灰容土貌,大腿被身后飞来的子弹打穿肌肉,枪眼正在汩汩冒血。他龇牙咧嘴地翻了个身,和身后的岑潇打了照面。   黑色的漆皮马丁靴,踩过一洼又一洼的水坑,最后停在沈学文身前。岑潇半伏着身子,将枪口抵在他的眉心。   她冷着脸,招呼道:“嗨。”   海风过境,竟吹来一阵酒香。这么一瞬间,沈学文仿佛回到十几年前的地下酒窖,女子精致的五官与某个稚嫩的面庞重合,他记起了一切。   “你,你……”沈学文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竟然是你……”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反应,岑潇勾出一抹嗤笑——方倚梅的算盘敲得恁响,把年少的她送给沈学文做交易,却从未告诉对方她的名字与身份,为的就是保全她的“名声”,好让她成人后,还能傍上一门好亲事。   仇要亲手报,恨要当面还。岑潇一脚踩上沈学文大腿的伤口,回道:“是我,好久不见。”   一股剧烈的疼痛从伤口传出,血流得更猛了。沈学文面如白纸,身如困兽,干脆破罐子破摔,死到临头也要挣一点面子回来。   只见他忍着疼痛,从后槽牙憋出一声冷笑:“原来,原来当年……方倚梅为了和我合作,连亲生女儿都送出来了。”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鬼魅般猩红,此刻正像透视镜一般在岑潇身上扫射,“你……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漂亮……我到现在都记得,你的皮肤有多滑,大腿那么细,被我攥在手里,好像一用力就会断。哈哈哈,你越挣扎,我就越兴奋……”   沈学文的脸浮肿得像张猪皮,上面没有半点血色,可他的嘴唇一张一翕,满口的污言秽语,顿时就将岑潇拉回那个漆黑的酒窖。   她脸色发青,怒目圆睁,复仇的冲动在身体里奔腾不休。   他想被她一枪打死?做梦!   岑潇一手掐住沈学文的喉咙,一手握紧手中的枪,再将枪柄用力地砸在他的人中和下颌。这两个地方不好受力,她的手劲儿却一下重过一下,男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消片刻,便是一嘴鲜血,满口碎牙。   此时,他除了呼痛,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了,但疼痛刺激了他的求生欲,只见他反抗着,试图用手去抓岑潇的手臂。   奈何纳米材质的束身衣轻便丝滑,他的手刚摸上去,指尖还来不及用力,便从上面滑落。岑潇轻笑一声,又将枪柄对准他的太阳穴,金属材质与骨肉相撞,一下,一下,再一下……她呼吸急促,只觉得那是纠缠自己多年的黑色梦魇,正在被她亲手撕成碎片。   “潇潇,潇潇,别打了!”   温梓涵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身披满是泥泞的奥黛与丝巾。她一把抓住岑潇的手,疾声劝道:“陆平川说了,抓活的最好!你再打下去,就该出人命了!”   “陆平川”三字似有魔法,倏地拉回了岑潇的理智。她一把松开沈学文,而后者已经被她凑得眼冒金星,半昏了过去。   岑潇喘着粗气,从腰包里掏出一截皮绳,温梓涵麻利接过,按照 Q 教的方法,将他的手脚捆在了一起。   这是白家自创的绳结,一般人无法轻易挣脱。岑潇看着,正要松口气,却在起身的一瞬间,听到远处传来刺耳的枪响。   她闻声看去,就见子弹带出的火星擦亮了小半阙天空。那正是陆平川所在的方向。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连声冲温梓涵交代道:“这条路没有埋伏,你通知警方,从这里向内突围!快!”   说罢,她拔腿就往枪战的方向跑去。 第89章 大结局(上)   时间退回十几分钟前。   陆平川与陆建业形成一个两相对峙的局面,后者将枪口抵在前者的背上,冷声道:“爸爸,让你的人老实待着,否则,我一枪毙了你。”   “平川。”陆建业说着,绷直了腰背,“你的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实在是让爸爸刮目相看。”   陆平川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回道:“没点儿心机和手段,怎么做你的儿子?”   他与陆建业做了三十多年的父子,哪怕关系再疏远,也清楚对方的为人。   陆建业从来就不是一个“丈夫”与“父亲”。他更像一个封建王朝的君主,女人是为他传宗接代的“工具”,儿子是对他唯命是从的“臣下”。   不管是从前的陆星河,还是现在的陆平川,他都不爱。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有自己血缘的“接班人”,保证他的“陆氏江山”不旁落他人。   这样一个人,不管他明面上如何仰仗沈学文,也只把对方当做一颗可供驱使的“棋子”,绝不会允许对方与自己平分权利与财富。   而沈学文的胆子与能耐再大,也不可能绕过陆建业,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陆氏集团当作毒品交易的幌子。   沈学文的所作所为,一定和陆建业脱不了干系。   想通了这层关系,陆平川便对此次行动更加谨慎。他将梁冠廷约至“船”的那一晚,表面上是想打听他与沈学文的交易地点,实则是在进一步确认,这一切是否都和陆建业有关。   所以,当他说出“陆家的生意”这样的字眼时,梁冠廷并未反驳,便彻底坐实了他的猜想。   梁冠廷作为新竹帮的“太子爷”,自然不好忽悠。陆平川早就料到了,对方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与自己合作,今晚的交易一定会有陷阱。   于是,他一面和警方报信,一面让温梓涵假扮成岑潇,全天跟在自己身边,好假装自己彻底中计,来转移沈学文与梁冠廷的注意力。   而真正的岑潇则和 K 以及警方待一起,与他里应外合,对沈学文一行人进行围追堵截。   在陆平川的手机信号被拦截,完全失联的半个小时里,岑潇便知事情生了变故。好在温梓涵一直戴着她的那条红宝石项链,她和 K 通过追踪器的定位,很快就锁定了陆平川的位置。   他们唯一没想到的,是陆建业本人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说出当年自己谋杀白锦曦的真相。而整个港口的布防,也因为他的到场,而远超出警方的预料。   岑潇心急如焚,又怕打草惊蛇,只能决定先和 K 一起,带着一小队人马潜入港口,借着黑夜与大雨的遮挡,小心翼翼地靠近陆平川所在的区域。   在她翻身爬上集装箱的那一刻,陆平川就注意到她了。   接着,便有她“从天而降”,开枪射击沈蔓的那一幕。   陆建业以为的“将计就计”,实则是陆平川与岑潇的“将计就计”。   “沈学文凭什么嘲笑我?他色欲熏心,拿着‘白雪公主’的走货权四处牟利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会有翻船的一天?”   陆平川说着,目光如刀剑般扎进陆建业的后背,“我还要感谢这场大雨——你们为了等这场雨,特意把交易拖到了今晚,倒是给足了我时间,去查清楚新竹帮与三合会的关系。”   陆建业听着,沉默不语,却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的情况——贴身保护他的人都被处理了,剩下的那些守在外围,没有听到枪响,不会冒然往里冲。   “平川。”他收敛心神,沉声说道,“如果你能早些让我看到你的这些谋略与才能,我们父子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我们父子何至于走到今天这步?这问题,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对方佯装“慈父”,陆平川并不买账。只听他对着陆建业的背影,嘲讽道:“从前,我只当你对妈妈变了心,更偏心余香和星河,所以忽略了我的存在。但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你不是偏心,你根本就是害怕看见我这个儿子!”   “我和妈妈长得像,所以你看着我,就会想起她。想起她被你试药,被你折磨得不成人形;想起她油尽灯枯,还要被你从三十楼推下去;想起她粉身碎骨,死不瞑目,不得善终!”   “我的这一张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你——因果循环,善恶有报,有一天,她会厉鬼还魂,来找你索命讨债!”   陆平川说着,终于不受控地情绪激动起来,但陆建业听着,却不为所动。   他眼睛半眯,眼皮因为年岁增长而耷拉着,却不显半点老态与窘迫。相反,他此刻的眼神熠熠如明火,比远处的灯塔还要亮。   他勾了勾嘴角,话锋一转道:“平川,你妈妈死前有话留给你,你想听吗?”   这话不在陆平川的意料之内,他听着一愣,不自觉僵直了手腕。   感受到他的松动,陆建业继续道:“你们把枪放下,我就告诉你。”   “少爷!”K 在旁叫了一声,双手握紧枪柄,牢牢对准了陆建业。   他跟在陆平川身边多年,自然明白,白锦曦的死是他心中无法泯灭的遗憾——   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少年,像往常一样在学校上课,却突然收到母亲跳楼的噩耗。可待他赶到现场,母亲的遗体已经被抬走了。   父亲以死状惨重为由,不许他见母亲最后一面,接着,又将母亲的遗体快速火化,草草下葬。   陆平川自八岁起,就没有和白锦曦好好地说过话了。他关于母亲的最后的回忆,是她一日不如一日的身体,以及那一大片因她坠楼而留下的血迹。   试问,他怎么会对母亲的遗言不好奇,不动心?   可白锦曦的遗言要听,陆建业的话却不可全信。此刻的 K 神经紧绷,额角冒汗,只希望一向冷静聪敏的少爷,不要在这个关键时刻有所动摇。   奈何生死一线,陆建业根本不给陆平川思考的机会。就在他踌躇的半秒,陆建业一个转身,擒住了他握枪的右手,再用力掐住他脉搏附近的麻穴,陆平川顿觉一阵刺痛从小臂窜上肩膀,五指脱力,手枪应声落地。   “少爷!”   K 大叫一声,勾住扳机正想开枪,一辆黑色轿车却在这时冲了进来。梁冠廷的双手伸出车窗,各执一枪,冲着他就是两枪。   K 躲闪不及,被子弹打穿肩膀,一下倒在了地上。   梁冠廷踩上副驾,直接从天窗中探出半个身子。他一边对着车外无差别扫射,一边骂道:“靠北,外面都被条子包围了!”   制毒、贩毒之流本就是亡命之徒。对他们而言,被警察擒获,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这么想着,梁冠廷扫射的阵势更猛了。枪林弹雨之中,众人纷纷闪躲,只往最近的遮蔽物里躲。   K 忍着疼痛,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见陆平川与陆建业扭打在一起,双双滚进了由两座集装箱隔出的缝隙里。   缝隙狭窄,陆建业一头撞到集装箱的铁皮上,顿觉头晕眼花。陆平川抓准时机,抬起膝盖,对着他的下腹便是一脚,陆建业痛呼一声,压制陆平川的手却更用力了。   陆平川挣脱不得,只能用双脚勾住他的小腿,仗着年轻力胜,用蛮力翻身,将其压在自己的身下。   他有样学样,牢牢擒住陆建业手腕上的麻穴,将他的手背用力砸在地上,一下重过一下,陆建业痛得龇牙咧嘴,慌乱中扣下扳机,朝无名处空放了几颗子弹。   “白锦曦留给你的遗言,你不想听了?!”绵延不绝的枪声刺激了陆建业的神经,此刻的他终于失控,直冲陆平川喊道,“她说,她说——她要你一起去死!”   身下的男人面目狰狞,陆平川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心中却生起一股莫名的悲凉——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会是他的父亲?!   “都这时候,还讲废话?!”不知何时,梁冠廷的车子开到了缝隙的一头,“老陆总,你的货我是带不走了,但你的儿子,我可以替你杀!”   他说罢,抬起右手的枪,可还来不及对准陆平川,身侧便传来一阵枪响。   其中一枪打中了梁冠廷的右臂,剧烈的痛感由右臂蔓延向四肢百骸,他骂了一声,下意识地举起左手的枪,就想往自己的右侧扫射。   岑潇紧忙蹲下身子,透过打开的副驾车窗,对着他的大腿又是一枪。   梁冠廷的上半身卡在并不宽敞的天窗中,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膝盖一软,滑回车里,歪向驾驶座上的小弟。   小弟反应不及,车头直接撞进一旁的集装箱。   与此同时,警笛从远处传来,须臾之间,外围爆发了更激烈的枪战。   温梓涵向警方报了信,警队的武装力量正顺着沈学文逃跑的那条小路向内突围,但此处的枪声也引起了外围雇佣兵的注意,他们在赶来支援陆建业的途中,与警方狭路相逢,两方人马就此爆发了火力冲突。   警笛声越来越近,陆建业双目涨红,咬牙切齿地瞪向陆平川:“我和你父子一场,今天死也要死在一起!”   说罢,他一把甩开手里的枪,抬高头颅,对着陆平川的鼻梁就是一撞。   这一撞威力强劲,陆平川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头昏脑涨间,听见了鼻骨断裂的声音。   他眼睛半眯,瞳孔紧缩,竟有几秒不能视物。陆建业趁势掐住了他的脖子,力量之大,仿佛就打算这么掐死他。   P938 已经没有子弹了,岑潇根本顾不及换弹匣,直接朝陆平川的方向奔去。   耳边有子弹飞过,可岑潇犹然未觉,她经过一座未上锁的集装箱,随手抄起门上的锁杆,健步冲至陆建业身前,对着他的面部就是一下。   锁杆细长,顶部却有一处锋利的弯钩。岑潇的手臂一挥一抬,陆建业的左脸便于顷刻间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一处白骨。   剧痛冲上天灵盖,陆建业呜哇乱叫着,在地上打起了滚。   颈部的禁锢就此消失,陆平川喘了一口大气,冷空气就这么窜进肺里,他剧烈咳嗽起来。   岑潇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两人还未站稳,身旁又有子弹扫过。   “死三八!”子弹打在集装箱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其间还夹杂着梁冠廷的骂声,“就算死在这里,林北也要拉你陪葬!”   陆平川的眼睛方能视物,就见梁冠廷不知何时下了车,正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来。   他左手执枪,冲着岑潇又是一枪。陆平川心惊胆战,紧忙拉着岑潇躲开,两人一起撞上旁边的集装箱。   就在这时,陆建业从疼痛中短暂回神。他手脚并用地爬向那把被自己甩开的枪,一把抄起,对准了陆平川。   左右都有枪口,陆平川与岑潇腹背受敌。陆平川几乎没有思考,于第一时间张开了双臂,将岑潇护在了自己与集装箱之间。   陆建业打中了他的侧腰,子弹带来的冲击力让他的身体无法自控地弹了起来。   “陆平川!”   岑潇尖叫着,还来不及稳住他,就见他侧着身子,将她紧紧地护在身后,却把自己的胸口暴露给了梁冠廷。   一瞬间,岑潇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真空世界,所有的枪声、警笛声通通消失了,眼前的一切都以 0.5 倍数缓慢进行着。   她看着那颗铜色子弹打进了陆平川的左胸,而他倒在她身上,犹如神衹陨落。   世界于一瞬间坍塌,天崩地裂间,他贴在她耳边,气若游丝地说道:“别……别为我守寡。” 第90章 大结局(下)   一个月后,B 市郊区的宝山墓园。   岑潇浑身黑衣,手拿一束白百合,站立于一个墓碑前。   九月中的 B 市已经入秋,银杏叶子黄了,被风拂过,便飘飘荡荡地落在墓碑的周围。   岑潇伸手,把落叶轻拂至一旁,再蹲下身子,将花束放在墓前。   墓碑上嵌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人儿有着深邃俊秀的五官,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正满是笑意地看着她。   她与照片中的人儿对视片刻,最后,眉头微蹙地说道:“对不起。”   此时,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岑潇闻声抬头,就见一件黑色风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你和我妈说什么呢?”陆平川蹲在她身边,替她紧了紧衣领。   岑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风衣一把扯下,重新披回他身上,嘴上说着:“你才出院没多久,别着凉了。”   陆平川的伤势已经痊愈了,但两个月里重伤两次,多少还是伤到了元气,是以要好好调养,不能有半点马虎。   陆平川不以为意,却也没和岑潇争执,只转头看向墓碑,轻声道:“妈妈,这就是岑潇。”接着一顿,“你们已经认识了,对不对?”   “白阿姨好。”岑潇说着,复又看向白锦曦的照片,“对不起,我又让平川哥哥受伤了。”   “我妈一定不会怪你。”陆平川忍住一声叹息,将她额边的碎发别至耳后。   像是为了附和他,此时又有一阵秋风吹过。墓园后山的树木发出沙沙轻响,乍一听,像是淅沥的雨声,仔细听,又像故人的低喃。   岑潇冲陆平川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后者将她扶起来,两人在墓前站直了身体。   陆平川不动声色地牵住她的手,笑道:“我和妈妈在梦里见了一面,是她把我送回你身边的。”   这个故事,在陆平川住院修养期间,岑潇便听他提过。   当时,梁冠廷的子弹确实打进了他的左胸,但好在行动之前,警方给了他一件防弹衣。   纤维材质的防弹衣,在心肺区域安插了防弹钢板。陆平川将其穿在衬衫外面,再套上一件夹克,而夹克左胸的内袋里,放着岑潇送他的那块怀表。   子弹击穿他的夹克,紧接着打中了表盘上的坦桑石。   坦桑石阻挡不了子弹的火力,却改变了子弹的轨迹。最后,怀表四分五裂,子弹歪至陆平川的心脏下方,打凹了胸部区域的防弹钢板。   可他腰上的那枪就没这么幸运了。陆建业用的是 11.43 子弹的自动手枪,距离陆平川又近。那一枪直接打穿了他的左腰,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撕裂伤。   即便警方在关键时刻突围成功,及时控制住了陆建业与梁冠廷,但陆平川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然失血过多,意识全无。   岑潇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毫无生气地躺在推车上,唇色苍白,鼻息微弱的样子。   她跟着推车一路小跑,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可那双平日里总是满含浓情的眼睛却紧闭着,连一个调侃的眼神都不愿给她。   陆平川的一条小臂就这么无力地垂着车外,岑潇将其放回车上,肌肤相触的瞬间,只感受到他周身传来的凉意。   推车进了手术室,抢救灯亮起。她被医护人员拦在门外,向后踉跄两步,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距离陆平川上次进医院,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岑潇两眼发直地瘫坐着,竟从脑海深处生出一股不真实感。   这一次,她没有哭。她只觉得自己置身于梦境之中,只要梦醒了,张开眼,就会看到陆平川躺在身侧,将她圈在温热的怀抱里。   医院长廊的灯闪了一下,岑潇有片刻的回神,又突然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为我守寡。   心脏像被一把钝极的锉刀割开,剧痛啮噬了她的心智。岑潇干呕一声,眼泪终于不受控地落下。   而手术床上的陆平川,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的意识离开了身体,进入了一个纯白的世界。四周浓雾层叠,他每走一步,都犹如置身云端。   “平川。”   正当他四处张望的时候,有一道声音传来。他闻声回头,就见一个女子站在不远处。   白锦曦离世时,不过三十出头。此刻的她依旧年轻,却不再是弥留之际的枯槁模样。相反,她身姿丰腴,面色红润,看起来比陆平川的状态还要好。   “妈妈!”陆平川喊了一声,冲着她的方向跑去。他情难自抑地张开双手,想要拥抱白锦曦,可小臂还没揽上对方的肩膀,就像扑上一层空气,穿过了她的身体。   他趔趄一步,差点跌倒,又听到白锦曦欣慰地说道:“太好了,平川。”   她向前一步,迎向他不解的目光,“我们无法触碰,就说明你不属于这里。时间宝贵,你快回去吧。”   陆平川听着,下意识地就回:“不,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像个任性的孩子,此刻只在乎母亲的抚慰。白锦曦听着,宠溺地笑了:“你和我待在一起,那岑潇怎么办?你三番两次地为了她受伤,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你真舍得抛下她?”   陆平川闻言一愣,倏地瞪大了眼睛,周遭的白色云雾散了一些,若有似无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那哭声痛极了,陆平川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纠了起来。   这是岑潇在哭吗?   他心急如焚,开始眉头紧蹙地打量四周。白锦曦看着,抬起一只手,虚浮在他的脸边,仿佛是在抚摸他。   “平川,是我们没有当好父母,没有尽到父母应尽的职责。”她言辞宽慰,语气恳切,“但这是我们的错,和你没关系。你要幸福地活下去,不要被仇恨困住希望。”   她说着,云雾于顷刻间全部散开,一束白光照进来,陆平川仿若承受不住般的眯起了眼睛。   “平川,你会有自己的爱人,组建自己的家庭,养育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合格的父亲。”白锦曦的声音越来越远,却字字清晰,“妈妈会一直看着你,守着你,祝福你的。”   母亲消失的一瞬间,陆平川只觉得一股清新的空气涌入自己的口鼻,他仰起头颅,大口呼吸,好似要将心肺功能调转至最高。而待他再睁眼时,看到的便是 ICU 的天花板。   床边的监视器发出清晰的声响,他像有心灵感应似的看向病床的右侧,只见岑潇披头散发、神情萎靡地趴在一处透明窗户上,神情紧张地看着他。   见他醒来,她几乎是原地起跳,又兴奋地拍了拍窗户,接着,转身向外跑去。   不过一分钟,便有医生应声而来,对他做了检查,宣布他情况稳定,逃过一劫。   思绪回笼,陆平川回过神来,一伸手就将身侧的岑潇揽进怀里。   后者顺势搂住他的腰,对着墓碑小声说道:“白阿姨,谢谢你,把他送回来。”   陆平川听清了,在她头顶印下安抚的一吻,说道:“走吧,外公在等我们。”   “好。”   岑潇应着,从他怀里站直了身体。两人对着白锦曦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接着,便手牵手地走向墓园的停车场。   K 正坐在休旅车的驾驶座上,见他们上车,连忙汇报道:“少爷,刚从警方那儿听来的消息,陆建业的伤都好了,越南那头的调查也都顺利,这两天就会被引渡回国。”   “至于沈学文……”说到这里,他略有一顿,“他也会一同回国。但他交代了大部分的犯罪事实,对案件侦查很有帮助,不知道检察官和法院……会怎么给他定罪。”   K 语气犹豫,还有些小心翼翼,可陆平川听着,只云淡风轻地回道:“知道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你肩膀的伤还没好利索,开车这种事,以后叫别人来就好。”   K 先是一愣,明白过来后回道:“没关系的,我这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医生也交代过,适当的运动更有利于骨骼愈合。”   陆平川点了点头,又侧身去给岑潇系安全带。K 看着,随即启动车子,往原家小吃店开去。   他透过倒车镜,偷偷打量了陆平川的表情,只见他怡然自得,正拿着手机和岑潇核对订婚仪式的清单。   休旅车开出墓园,K 看了眼窗外的景色,心知陆平川已经放下了。   不管陆建业与沈学文的刑罚是轻是重,他为母亲报仇的目的都已达成。   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和岑潇的婚事。   “少爷,岑小姐。”想到这里,K 又说道,“白老交代我买了一些礼物,都在后备箱里,说要一起带到小吃店去。”   “又送?”岑潇一愣,不由自主地向前探着身子,“上次已经送了很多了。”   “上次不算正式下聘,外公给的都是见面礼。”陆平川一听就笑了,他一边解释,一边将她拉回来,“今天见面,才算是正式下聘,按照江城的规矩,确实要再送点东西。”   岑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订婚仪式结束后,我们就去越南吗?”   “看你。”陆平川伸了个懒腰,将脑袋靠在岑潇的肩上,“我把陆氏的股份都转给外公了,加上他之前收购的散股,现在也算集团的大股东。陆建业出事后,集团乱作一团,但有外公坐阵,我相信,很快就会回到正轨。”   他说着,又抬眸看向岑潇,“你呢?NANA 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我在 NANA 的股份,都送给梓涵姐了。”岑潇说着,扯过一旁的薄毯,盖在他身上,“之后的 NANA,应该就是一间普通的美发沙龙了。”   对于温梓涵假扮成自己,来转移陆、沈一行人注意力的事,岑潇始终心存感激。所以,当她决定移居东南亚之后,便想着将 NANA 的股份都送给温梓涵。   而温梓涵退出演艺圈后,大部分时间都跟着毛娜学做生意,因而把 NANA 交给她,岑潇也很放心。   “嗯。”陆平川听着,微微颔首,“那只要爸妈准备好了,咱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爸妈?岑潇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孟先生,你占我便宜。”   这婚都还没订呢,他对着原氏夫妇连“爸妈”都喊上了。   陆平川闭着眼睛假寐,双手却悄悄地覆上了她的小腹,低声问她:“孟太太,我们以后生几个孩子?”   岑潇忍俊不禁,将唇往上挪了挪,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体温温热,心跳稳健,岑潇握住他的手,心有余悸却又满是庆幸。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而我们,也一定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正文完— 番外一:婚后日常   【这篇的主要内容就是婚后日常,以陆平川视角为主,没什么剧情,大家依需订阅哈】   *   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晒进了光明几净的书房,留下了曼妙的光影分割线。   陆平川坐在宽大的书桌前,正对着一篇日记发愁。   6 月 14 日,星期五,太阳天   今天,老师带我们去植物园参观。Tommy 带了小蛋糕,他分给我,我不想要。   我知道他想追我,可我不喜欢他。   我对他,已经心如止水了。   “额,福泥。‘心如止水’不是这样用的。”   陆平川盯着手中的日记本,满眼都是孩子歪七扭八的中文字迹,其中有一半内容还都是用拼音代替的。   “可是爸爸,太公说‘心如止水’的意思,是指人的内心平静得像不动的水,对人对物毫无感觉。”   陆平川怀里坐着一个小女孩,梳着高高的双马尾,英挺深邃的眉眼像极了陆平川,娇俏秀气的鼻子则更像岑潇。   此刻,她一脸正色地看着陆平川,补充道:“人家对 Tommy,真的是毫无感觉啦。”   福泥刚满四岁,从去年开始上国际幼儿园,英文的听说读写都还流利,但中文水平始终停留在语言交流上。   今年寒假,陆平川和岑潇带着她回江城过年,白斯年对曾外孙女的中文水平颇为担忧,于是给她请了中文家教,还隔三差五地送来一些幼儿中文读物,其中就不乏成语教程。   在陆平川看来,福泥还不到学成语的年纪,但他又不好拒绝白斯年的用心,只好由着孩子“自由成长”。结果,福泥学着学着,开始出现了乱用成语的现象。   “太公说得没错。” 听着女儿的解释,陆平川不禁失笑,“但这个成语不适合用在这里。一般只有经历过大风大浪或者重大变故的人,才会说自己心如止水。”   福泥听得认真,小脑袋瓜子快速运转——她对 Tommy 确实毫无感觉,可她才四岁,所以不算经历了大风大浪。   “爸爸。”她想通了,又问,“那你是不是对妈妈心如止水了?”   “什么?”陆平川以为自己听错了,手一抖,铅笔在本子上划出一条生硬的印记。   “星河舅舅说,你在和妈妈结婚之前,交过好多、好多个女朋友。这算不算经过了‘大风大浪’?”   福泥说着,还张开双手划了个圆,以显示“好多、好多”是有多少。   这个陆星河……陆平川忍着想骂人的冲动,将铅笔一放,揉了揉鼻梁。   “福泥,”就在他苦思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岑潇出现在书房门口,对着女儿说道,“对一个人毫无感觉,以及经过了大风大浪,这两个条件必须同时存在,才可以使用‘心如止水’这个成语哦。”   “妈妈!”福泥从陆平川怀里一溜烟爬下,冲着岑潇跑过去。   岑潇对着她蹲下身子,柔声问道:“你又欺负爸爸了,是不是?”   福泥心虚地眨了眨眼,连忙冲陆平川喊道:“福泥才没有欺负爸爸,对不对?”   可陆平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放下日记本,朝她们走过去,再伸手,将岑潇揽进自己怀里。   他在岑潇的额头印上一吻,停留片刻后才道:“妈妈说的对——爸爸对妈妈,才不是‘毫无感觉’。”   他说着,又忍不住掐了掐福泥的鼻头,“不仅不是‘毫无感觉’,相反,爸爸爱妈妈,爱得不得了。”   看着爸爸满是挑衅的眼神,福泥不服气地反击道:“我比爸爸更爱妈妈!”   陆平川反驳道:“我比你爱!”   福泥拔高音量:“我更爱!”   陆平川不甘示弱:“我最爱!”   眼看父女俩直接用声量“攀比”起来,岑潇不堪其扰,立即出声打断他们:“我刚买了花苗,你们谁要帮我翻土?”   福泥听着,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悄悄拉开自己与妈妈的距离,嘴上说道:“我今天该去看外公外婆了。”   外公外婆常说她是漂亮的小公主,小公主怎么能把自己弄得浑身是土呢?   她想着,随即把方才的争执抛在脑后,对着陆平川露出谄媚的笑容:“爸爸,你送我去吧。”   陆平川挑高了眉毛,回道:“福泥,太公有没有教过你一个成语,叫‘见风使舵’?”   “我去收拾书包,我今天要在外公外婆那里过夜。”福泥转了转眼球,仿佛没听见陆平川的问题。   可陆平川才没那么好糊弄。他趁势搂紧岑潇,对着女儿露出狡黠的表情:“要我送你去也行。但是你得承认,我比你更爱妈妈哦。”   “爸爸小气鬼!我让阿 K 叔叔送我去!”   福泥说着,一把撞开了岑潇与陆平川,噔噔噔地跑到电梯口。就在等待电梯的片刻,她又回头,冲陆平川做了个鬼脸:“爸爸,我是小狐狸!”   陆平川藏住嘴角的笑意,假装疑惑地回道:“所以呢?”   “我们狐狸——”福泥双手叉腰,拉长了音调,“不吃狗粮!”   *   福泥离开没一会儿,陆平川便陪着岑潇去了后花园。   打理花园是岑潇移居越南后的新爱好,她甚至还报名了园艺班,学习花草培育和庭院设计。拿到证书以后,她又创立了一间庭院工作室,而孟园的花园便是她最好的招牌。   “你不觉得奇怪吗?”岑潇一边给葡萄架施肥,一边问道,“福泥最近……为什么总和你拌嘴?”   陆平川在院中翻出一片新土,正准备下花苗,听到岑潇这么说,立即就笑了:“她啊,大概是在记恨我的‘夺母之仇’。”   岑潇微有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   不久前,陆平川给福泥布置了一间公主房,并且告诉她,她已经是四岁的大孩子了,该学会一个人睡,不能再半夜跑到爸爸妈妈的主卧来敲门。   可在福泥看来,这完全就是陆平川“霸占”岑潇的借口。自己是被爸爸从主卧“赶出来”的,从此失去了和妈妈“同床共枕”的权利。   想起她方才还说要在外公外婆那里过夜,岑潇冲陆平川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试探着问道:“你今晚去接福泥回来吗?”   “她不是要在爸妈那儿过夜?”他说着,转过身去接水管,“我如果去接她,她更要和我生气了。”   岑潇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那微微僵直的颈背透露了陆平川的真实想法。   其实,比起她这个妈妈,陆平川在女儿的生活和教育上更加用心。他不会不知道,福泥嚷着要在外公外婆那里过夜,不过是一时的气话。   女孩子嘛,有时候说“要”,代表着“不要”;有时候说“不要”,又代表着“要”。   陆平川这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男人,又怎会不清楚?   可岑潇懒得拆穿他,一扭头就去整理葡萄架上的藤蔓了,心里却在想:福泥想和她爸爸斗,还为时尚早。   脑中浮现出女儿那张气鼓鼓的包子脸,岑潇不自觉地轻笑出声。几乎就在同时,她突觉后背一阵凉意,待她反应过来时,身上的 T 恤已经半湿了。   岑潇抹了把脖颈上的水珠,连声叫道:“陆平川,你干什么?!”   陆平川立刻回道:“啊,我没控制好浇水的方向。”   他语气无辜,脸上却一点儿歉意都没有,甚至还用大拇指摁住水管的出水口,对着岑潇的方向再次滋出大片的水花。   岑潇躲闪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水花溅了自己一身,原本只是半湿的衣物这下可全湿了。   她对陆平川这种幼稚的行为无可奈何,只好打不过就加入,拎起身旁的小半桶清水,便朝他泼了过去。   陆平川被岑潇浇了个透心凉,看向她的眼神却越发炙热。   午后的天气本本就炎热,岑潇特意穿了件轻便的棉质 T 恤,此刻 T 恤湿透,玲珑有致的曲线在阳光下一览无余。陆平川眯着眼睛,甚至能看清她内衣的蕾丝花纹。   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一把拧上水龙头,再回身的时候,直接将岑潇拦腰抱了起来。   “陆平川!”岑潇拍着他的肩膀,却没有奋力挣扎,由着他将自己抱进了客厅,再压在沙发上。   两个人笑着交缠在一起,也顾不上湿衣服会不会弄脏沙发。   “现在家里没人。”陆平川说着,亲了亲岑潇的鼻尖,“要不……我们把今晚该做的事先做了,然后我去接福泥回家?”   “好。”岑潇应着,用那略带湿意的鼻尖蹭过他的脖颈,浅浅的气息打在他的耳畔,接着舔了舔他的耳垂。   不仅是他,她也时常想念他们的“二人世界”。   她情难自抑,陆平川听着,只觉得心中暖流淌过,一阵阵地冲击着自己的理智。   他知道这是欲望,也是自己对岑潇的眷恋与依赖。   他们结婚五年,育有一女,日子归于平淡,感情却只增不减。   她是他的爱人,是他孩子的母亲,也是他禹禹独行多年,侥幸寻获的家人。   修长有力的小臂就这么缠上岑潇的腰肢,此刻,陆平川只想将她紧紧地嵌入自己的身体。而他掌心滚烫,攻势猛烈,岑潇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血液奔腾,就连眼尾都泛起了薄红。   室内的恒温系统成了摆设,气温冲上最高点,二人好似溺水,又似酒醉。岑潇呼吸急促地仰着脑袋,双目湿润地望进陆平川的眼里,只觉得那里如万里星空般璀璨。   而她,是他唯一的月亮。   *   原氏夫妇跟着岑潇、陆平川一同移居越南后,过了几个月的退休生活,却发现自己劳碌了几十年,压根不习惯这种“悠闲”,于是在和岑潇商量后,决定重操旧业,在市中心开了间中国风味的小餐馆。   店铺本就是陆平川名下的资产,但孟园距离市中心太远,为了方便老人经营,他又在市中心买了间公寓。   小餐馆的生意一向火爆,晚饭时间更是客流高峰期。福泥吃了晚餐,便十分懂事地坐在店铺的角落里看动画片,不给外公外婆添麻烦。   可动画片播完两集,她连一个画面都没看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一会儿,爸爸会不会来接她回家。   Emmmmm……她最近和爸爸闹了不少别扭,以她对爸爸的了解,他可能巴不得她留在外公外婆这里。   那她要不要假装不舒服,让外婆通知妈妈来接她?   还是她直接给阿 K 叔叔打个电话,让他送自己回孟园?   福泥单手托腮、满目愁容,就在她快把眉头皱成八字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这动画片这么难看吗?”   她欣喜若狂地抬头,就见陆平川站在自己身侧,若有所思地盯着电视屏幕。   心中的愁绪就此烟消云散,她朝陆平川张开手臂:“爸爸!”   陆平川一把将她抱起,问道:“你在外公外婆这里,有没有乖?”   “有。”福泥牢牢攀住陆平川的脖子,“福泥很乖。”   陆平川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那我们和外公外婆说再见,爸爸接你回家。”   “好!”   福泥隔着半个厅堂,扯着嗓子就冲厨房那头喊道:“外公外婆,爸爸来接我回家了!再见!”   原父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手上的活没停,只嘴上回道:“好好好,福泥再见。”又冲陆平川交代道,“路上开车小心。”   陆平川应了一声,便抱着女儿往外走。他将福泥抱上后座,才替她系好儿童安全座椅的带子,便见她脑袋一歪,紧紧地挨在他的手臂上。   嗯,这动作大有休战求和的意思。   “怎么了?”陆平川佯装不解,摸了摸她的脸蛋。   “爸爸。”福泥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向陆平川,“太公教过福泥一个成语——大人不记小人过。爸爸是‘大人’,福泥是‘小人’,爸爸就不要和福泥生气了。”   陆平川忍俊不禁,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女儿,此“小人”非彼“小人”了。   “爸爸从来都没有生过福泥的气哦。”他目光温柔地安抚道,“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福泥听着,终于放心了。她笑嘻嘻地在陆平川脸上亲了一下,又说:“外婆和福泥说了,爸爸特别爱妈妈,这是好事。”   陆平川一怔,神色认真地看着女儿,听她继续道:“外婆还说了,等福泥长大后,也会遇到一个人,他会像爸爸爱妈妈那样爱福泥的。”   陆平川听着,顿觉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他将女儿搂进怀里,由衷感慨道:“嗯,如果他对福泥不好,爸爸替福泥揍他!” 番外二:一十七与二十四   【这篇的主要内容是 17 岁岑潇与 24 岁陆平川的某次萍水相逢,剧情为主,算是对他们少女/青年时期经历、心路历程的补充,大家依需订阅哈】   2013 年万圣节,B 市城南的某间酒吧正在举办化妆舞会。   酒吧很大,今夜却挤满了人,放眼望去,就像一锅煮沸的饺子汤。   陆平川站在二楼最大包厢的落地窗旁,一手抵着玻璃,百无聊赖地向下张望。   为了呼应万圣节的主题,酒吧里随处可见张牙舞爪的枯树枝和南瓜头。而店中的客人,无一例外地穿着奇装异服,cos 成各色各样的虚拟人物。众人面目模糊地挤在一起,为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节日狂欢。   角落里的游戏区,“小丑”正和“蝙蝠侠”比赛玩飞镖,他们大声比划着,动静却被卡座区的“美少女战士”盖过。那几个身穿水手服的年轻女人们挤在一处,其中一人举起手机,其他人便立刻钻进镜头,比出不同角度的剪刀手。   一个做“龟仙人”装扮的男人,在“美少女战士”的身侧逗留许久,却发现自己的吸引力不及那台美颜手机的一半,于是踌躇片刻后,意兴阑珊地起身离开。   陆平川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只见他离开卡座区,在人头攒动地舞池里挤出一道缝隙,步履维艰地走到吧台。   他才向酒保要了杯酒,恰好有人离开。“龟仙人”眼疾手快地坐上了那个空闲了不到一秒的高脚凳,手肘与右边的女士碰了一下。   但……与其说是位女士,不如说是个“女生”。   女生很瘦,即便是裙摆宽大、蕾丝繁复的洛丽塔长裙,也难掩她纤细的颈背与四肢。但最吸引陆平川的,还是她脸上的半张狐狸面具。   是的。她穿着可爱华丽的洛丽塔,脸上却戴着复古神秘的狐狸面具。   面具遮住了她的眉眼,露出了娇俏的鼻头和秀气的樱桃嘴。那樱桃嘴上还挂着来不及泯尽的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即便隔着这么远,陆平川也可以断定,这位“洛丽塔”是个美女。   “龟仙人”显然与他看法一致,不过片刻怔忪,便殷勤地凑了上去。陆平川鬼使神差地想要了解他们交谈的内容,竟目不转睛地盯着“洛丽塔”的嘴唇。   就在他尝试读唇的时候,一个衣着性感的“贝蒂小姐”像水蛇一般缠上来,嗔道:“川少,看什么呢?”   陆平川顿觉温香软玉在怀,侧目看了眼“贝蒂小姐”,愣是没想起她的名字。   这样的 Party,他每个月总要参加几场。多数是狐朋狗友喊他,偶尔由他作东,就像今晚。   也许是把他当作了“冤大头”,只要是他请客,那群狐朋狗友就会带上十几个小模或网红,清一色的尖下巴、大眼睛,再盖上一层浓妆,将他的包厢挤满。   “贝蒂小姐”双手交叠着撑住陆平川的肩膀,吐气如兰道:“川少,你之前不是说过,城东有家水族馆酒店,睡在里面,就可以看到鲨鱼。咱们今晚……要不要去试试?”   女人的气息夹杂着甜馨的香水味,就这么喷在了陆平川的耳侧,他却毫不在意。   几秒钟前,一楼大厅的镭射彩灯换了角度,他瞥见“龟仙人”给“洛丽塔”买了杯鸡尾酒,又趁着昏暗,往酒杯里丢了颗小药丸。   “贝蒂小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陆平川扯开了手臂。   “川少……”她重心不稳地踉跄一步,便见他迈着长腿,离开了包厢。   包厢的门一开一合,陆平川顺着铁架楼梯往下走,像一尾灵活的鱼,游进人群。他身手矫健地为自己拨开一条小路, 途中,还不忘从侍者身上顺走一张面具,盖住了自己的面容。   当他走到吧台的时候,“龟仙人”正孜孜不倦地劝酒。眼看他端着酒杯,就要往“洛丽塔”的嘴边送,陆平川动作迅速地撞上他的后背,后者始料未及,血红色的鸡尾酒就这么撒在了自己的胸前。   “龟仙人”即刻跳脚,直冲陆平川嚷道:“诶!你这人怎么回事?!”   “对不住,对不住。”陆平川一脸歉意,“这儿人太多了,我也被撞的。”   他说完,也不等“龟仙人”反应,就抄起台面上的纸巾帮他擦拭,不想这一擦,酒渍浸染的范围越来越大,几乎要给“龟仙人”的上衣改色。   “龟仙人”急赤白脸地挥开陆平川的手,连声喊道:“行了,行了!”   接着,他欲言又止地看了“洛丽塔”一眼,啪的一声地将还剩半杯的鸡尾酒敲在了吧台上,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看着“龟仙人”的背影再次挤进人潮,陆平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拍了拍袖口,正准备回包厢,身侧突然传来一道女声:“谢谢。”   他一怔,略带吃惊地看向那位“洛丽塔”。   这一照面,陆平川看清了她的眼睛。准确地说,是看清了她的眼神。   面具勾勒下,她有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只是看过来的眼神像一汪寂静的池水,毫无波澜。   而狐狸面具下的岑潇,也就此看清了陆平川。   眼前的男人戴着偌大的黑狼面具,露出一双桃花眼和一张四方口。而他身上的某高定品牌的早春新款,估计秀场里模特都没穿热乎呢,他就已经穿出来喝酒了。   即便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纨绔子弟的气息,但看这身行头,他怎么样都该是二楼包厢里的客人。   所以,他是特意从楼上下来,替她解围的吗?   迎着岑潇探究的目光,陆平川收回脚步,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知道他在酒里下药了?”   “知道,但还是谢谢你。”   岑潇伸出戴着蕾丝手套的手,举起自己的玻璃杯,向陆平川展示道:“其实,你大可放心——我不喝酒的,我才十七岁,未成年。”   杯中的柠檬片随着气泡水晃起起来,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叶扁舟,势单力薄中透着股乘风破浪的决绝。   陆平川迟疑了几秒,又冲岑潇说道:“看来,这里的保安……不太行。”   岑潇耸了耸肩,和酒保要了杯威士忌加冰,送到陆平川面前:“这杯我请你,算是谢礼。”   陆平川也不客气,接过酒杯就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威士忌?”   “猜的。”岑潇说着,扶了扶脸上的面具,“你来参加化妆舞会,但没有 Cosplay,应该不喜欢鸡尾酒那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但听你的声音又很年轻,应该也不喜欢白兰地和龙舌兰。啤酒太淡,朗姆酒太甜,那——只有加冰的威士忌,刚刚好。”   她的声调毫无起伏,就像在背诵课文。但陆平川听着,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即便她是乱猜的,但这乱猜的逻辑倒也通顺。   而最让陆平川吃惊的是,如果她真是十七岁,又怎会如此懂得看人?   好奇心就像舞池里光怪陆离的彩灯,交叠着虚影,勾着人前进。陆平川觉得眼前的“洛丽塔”比楼上的“贝蒂小姐”有趣多了,于是长腿一跨,直接坐上了那张高脚凳。   “现在论到我了——让我猜猜,你一个未成年少女,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说着,泯了口琥珀色的酒液,“是不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所以离家出走,来酒吧搞叛逆?”   许是这个男人才帮过自己,岑潇对他有种天然的信任感。她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并未确认他的猜测,只追问道:“那你再猜,我是因为什么和家人闹矛盾的?”   “唔。”陆平川单手托住下巴,思考片刻后才道,“他们希望你做个乖顺的洛丽塔,但你其实想做狡猾的小狐狸。”   他说得很随意,就像随口开的一个玩笑。但岑潇听着,却愣住了。   她怔忪地看着陆平川,嘴巴不自觉地张成 O 型,那犹如死水一般的黑眸里窜出一簇火苗,但不过几秒就熄灭了。   陆平川惊讶道:“我猜对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岑潇收回目光,垂眸看向玻璃杯,“他们有人希望我是乖顺的洛丽塔,有人希望我是狡猾的狐狸精。”   陆平川听着一愣,注意到她的用词是贬义的“狐狸精”,而不是可爱的“小狐狸”。   什么样的“家里人”,会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去当“狐狸精”?   “那些想让你当乖女孩的家长呢?”陆平川沉下眸色,有些烦躁地吞了口威士忌,“他们不该和‘狐狸精派’打一架吗?”   “他们打不过。”岑潇被他的言词、语气逗乐了,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陆平川却笑不出来了,他沉默着,绷紧了下颌线,又听岑潇继续道:“其实……做狐狸精也挺好?能换漂亮的衣服、首饰,再厉害的,还能换房子和车子?”   她歪着脑袋看向陆平川,眼里像蒙着层层雾气,反而有点儿少女的天真了。   陆平川与她对视片刻,突然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个“爆栗”。   他用劲儿颇大,隔着张塑料面具,岑潇也感到了清晰的痛感。她不自觉地捂住额头,委屈巴巴地看向他,问道:“你干吗?”   陆平川回道:“本来还觉得你挺聪明的,原来这么傻。”   岑潇还来不及反驳,又听他语气微愠道:“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何必仰仗他人的鼻息讨生活。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这烂大街的名人名言,你没听过?”   岑潇被他义正词严的口吻震慑到了,眼睛好似扫描仪般的扫过他的一身名牌,仿佛在说:你……也好意思和我说名人名言?   陆平川被她看久了,莫名地有些心虚。他不自然地举起酒杯,遮住了自己飘忽不定的眼神。   可岑潇并未嘲笑他,她收回目光,想起了自己与养父母的争执——   今天下午,她好不容易躲过了方倚梅的监视,用攒了许久的零花钱买了些礼物,再悄悄地跑回城中村的原家小吃店。   只是她刚进店没多久,连板凳都没坐热乎,就被原父连人带东西地赶了出来。   她永远不会忘记原父当时的举动——她被推出店门,脚步踉跄地摔在地上,而原父不仅没来扶她,还将那些包装精美的营养品砸在她身上,额上青筋暴跳地嚷道:“滚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城中村的地面又脏又乱,几家餐饮店的污水就这么排在路边,岑潇摔上去,即刻染上一身腥臭的黑泥。   她向下扯了扯那堪堪包住大腿的小皮裙,姿态艰难地爬了起来。   彼时,恰好有几个“发廊妹”经过,笑嘻嘻地看着岑潇的笑话。岑潇与她们对视一眼,发现自己就像照镜子一般,顿时愣住了。   她与她们一样,烫着大波浪,化着烟熏妆,吊着眼角眉梢,也不知在嘲讽谁。   一瞬间,她又想起原父骂她的话:“你看看你这幅德行!你才上高二,这是个学生该有的样子吗?!”   岑潇抽了下鼻子,形容狼狈地捡起地上的礼盒,就想往村口走。   “潇潇!”原母从店里冲出来,嘴上喊着,“等一下!”   岑潇脚步一顿,神色委屈地看向她。   “天气这么冷,你穿得太少了。”原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将一件长款羽绒服披在她身上,“怎么越长大,越不让人省心啊?”   明明是句埋怨的话,可岑潇听着,鼻子却酸了。   “来,擦一擦。”原母说着,将她拉到路边,又从围裙口袋里抽出几张干净的纸巾,替她擦拭身上的污渍。   岑潇哑着嗓子叫了声:“妈……”   “你爸的话是难听,但他是生气你不爱惜自己。”原母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眶却红了,“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干什么要把自己作成小流氓的模样?”   她说着,又换了张新纸巾,去擦岑潇脸上的烟熏妆,“我们知道你在那边的日子不好过,我和你爸也咨询过律师,想把你的监护权拿回来。但无论是血缘关系,还是经济条件,我们都比不过方倚梅……可潇潇,你今年才十七岁啊,你这样,你这样,妈妈的心比被人打断了腿还痛啊。”   岑潇听着,终于不可自抑地哭出了声:“妈,你别说了……”   “人生还很长,你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原母说着,也哭了。她伸手摸了摸岑潇的脸颊,语重心长道:“你不要为我们考虑太多,就努力地去过好自己的人生,好不好?”   “喂,好不好?”   这时,酒吧的 DJ 换了首舒缓的音乐,本还躁动的氛围顿时柔软下来,岑潇一脸茫然地看向陆平川,问道:“……啊?你说什么?”   这丫头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   陆平川啧了一声,还是好脾气地重复道:“很晚了,我叫车送你回家,好不好?”   岑潇闻言,抬眼看了眼吧台后面的挂钟,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   她今天出门很久了,再不回去,方倚梅肯定又要报警找她了。   这么想着,岑潇跳下高脚凳, 对陆平川说道:“不用你帮我叫车,我有钱打车。”   “行。”陆平川也不和她客气,但还是跟着她站了起来,一起往酒吧大门的方向走。   他走在岑潇前面,利用身形优势为她挤开一条小路,不过半分钟,两人便走出了酒吧。   初冬的冷风就这么扑在脸上,吹散了满脸热气与一头乱麻。岑潇若有所思地抬头,冲陆平川说道:“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后者正在帮她拦车,随口回道:“好啊,你问。”   “如果……如果不当‘狐狸精’,我又能做什么呢?”   陆平川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拦车的动作就此僵住,回头看向对方。   小姑娘的眼神变了,不是波澜不惊的一潭死水,也不是混沌晦暗的重重雾霭。此时,那双偌大的杏仁眼中似有烈火,直接又灼热地向陆平川蔓延过来。   这还是母亲过世后,第一次有人用如此信任、如此认真的目光看他。陆平川下意识地收回了拦车的手,站直了身子。   “我……其实也很难给你具体的建议。”他有些为难,却很诚恳,“但我想,人只要找准了目标,应该就会找到方法。”   岑潇不解地追问道:“目标?”   “对。”陆平川应着,点了点头,“我们活在这世上,要么为了爱,要么为了恨。如果你有特别在乎的人,就想想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幸福;换言之,如果你有特别憎恨的人,就想想怎么做,才能让他们遭到报应。”   说罢,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严肃了,于是摊了摊手,鼓励道:“你不是才十七岁嘛?人生还很长,你总会想明白的。”   人生还很长。   今天,已经有两个人和她说过一样的话了。   “我明白了。”岑潇一脸正色地看向陆平川,感叹道,“多谢你。”   “不用客气。”   陆平川应着,心里升起一股奇妙的感受——这还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对异性感到害羞。   这时,有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身边。陆平川十分绅士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岑潇侧身坐进去,顺手带上车门。   “那个……”陆平川忍住想问她名字的冲动,话锋一转道,“其实,狐狸还是很可爱的。在自然界里,它们是少有的奉行‘一夫一妻’的动物。”   “我知道。”岑潇应着,露出今晚的第二笑容。   “不仅是狐狸,狼也是‘一夫一妻’。”她说着,将手探出车窗,摸向陆平川的面具,“再会啦,Mr. Wolf。”   陆平川单手扶住车顶,冲她弯下了腰:“嗯,再会了,Miss. F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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