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心里清楚,这并非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宁枝站在原地,看了眼奚澜誉。
两人的目光对上,没有闪躲,也未曾避开。
宁枝恍惚间闻到那飘着中药味的房间,她淡声开口:“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每天的任务除了学习就是喝中药,喝到后来,我几乎对那味道免疫,连糖都不用含。”宁枝顿了下,继续说,“其实我学医没有那么多崇高的志向,我当时就是单纯地觉得,医生可以让我不再生病,可以减轻妈妈后期的痛苦,感觉好像还不错。”
“当然,”宁枝很淡地笑了下,说,“我现在又有了一些更新、更深层次的感悟。”
奚澜誉手里抓着那烟盒,轻轻捻了下,正准备开口。
宁枝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同事的议论。
“真的很想知道,奚总这种事业有成又有社会责任感的顶级高富帅究竟都是谁在谈?”
“这还用说?肯定是门当户对,搞不好还是青梅竹马的白富美咯。”
“可我听说他单身哎。”
“这你都信?有钱人还说自己不爱钱呢?”
“……”
眼见她们即将转过拐角,走到这边。
宁枝不知为何,突然涌上股心虚。
她迈一步上前,默默说了声“得罪”,然后掂起脚尖,一把揪住他的领带,将他拽进了一旁的楼道。
她动作很快,拂起的发轻轻扫过奚澜誉的下颌,有些微的痒意。
奚澜誉捻了捻指尖,很顺从地任由她动作。
楼道内没开灯,只楼梯顶端那扇小窗透进来一些光,有种朦胧昏暗的感觉。
门外讲话声还在继续,宁枝低着头,屏住呼吸。
她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已婚的事实,但结婚对象是奚澜誉这事,她还是不愿让太多人知道。
奚澜誉这样的身份,注定引人注目。
可宁枝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小医生,并不愿借着他,在医院这样严肃的工作场合寻便利。
外面的谈话声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宁枝退开,忽发现自己手心还攥着奚澜誉的领带,因为她过于用力,那领带上已出现一团明显的褶皱。
宁枝愣了下,“抱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冽而明显的雪松味,那味道顺着楼道的风缓缓溢满这方狭小的空间。
奚澜誉略微垂眸看她。
许是为了工作方便,她今天扎了个低马尾,露出小巧而圆润的耳垂。
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热的,她那耳垂此刻微微泛着点异样的红。
奚澜誉喉结滚了下,嗓音有点哑:“为什么要躲?”
宁枝神情淡淡的,像在陈述客观的医学事实:“我们合约结束迟早要分开,何必搞得人人都知道?”
奚澜誉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更加凌厉,那镜片下波澜不惊的目光微微泛起一道不明显的涟漪。
他没说话,只是深深又看了眼宁枝。
宁枝没注意到这些,她手机忽然“嗡”了声,拿出一看,竟然是外婆打来的。
不过这铃声只响了一声便挂断,宁枝拨过去,显示对方已忙线。
她估计是老人家又按错了,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宁枝也就没在意。
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她,她微微抬头,跟奚澜誉说:“对了,这周我应该不回去。外婆回老家收拾东西,阿姨也放假,那里正好没人,我可以住那。我感觉外婆现在对我们挺放心的,估计不会常来,说不定我可以趁这周赶紧找个房子搬出去。”
奚澜誉看着她,片刻后低声重复:“搬出去?”
宁枝点头:“对啊。虽然我们合约签的是一年,但要是危机解除,也没必要住一起,对你对我都不方便。”
不知道哪个字让他不悦,奚澜誉的眉头微微蹙起。
楼道里很安静,两人的声音尽管压得很低,但听起来依旧很清晰。
她们的距离其实很近,近到宁枝说话时,能够清晰感知到,奚澜誉抬手时,那一霎雪松混合烟草的气味。
他们之间安静的时刻有许多,但不知是不是宁枝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这安静似乎略微不同,缓慢得滋生着一种类似沉默的情绪。
宁枝抬头看向奚澜誉,有道光正穿过那窗,恰好投在奚澜誉身上。
宁枝略有些恍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格外的沉寂?
是刚刚吗?
应该不会吧。
宁枝不自觉张开手,片刻后收回。
那一霎的日光,让奚澜誉一半身子笼上温柔的光晕,而另一半则隐在静谧的黑暗中。
他没再看宁枝,自顾自摸了根烟,微拢手掌点燃,迎着那楼道轻微的风,他闭眼吸了一口。
淡灰的烟雾模糊他的脸,宁枝听到他毫无情绪的回应:“随你。”
宁枝看着他微微躬身的样子,深觉奚澜誉这人真是奇怪,刚才还好好的,现在他这周身的气压好像又突然降了下来。
她实现想不明白为什么,按理说,他这样冷淡的性格,她提出从家里搬出去,他不是应该高兴吗?
算了。
宁枝轻轻甩了下头发,将这思绪抛到脑后。
反正她从来就没搞懂过他。
宁枝“嗯”了声,算作回应。
她双手插进口袋,正准备拉开门出去,忽然想到点什么,回头说:“晚上搬家时,我把镯子给你。”
提到这镯子,宁枝就有点一言难尽。
她曾打开看过一眼,确实是水头极好的玻璃种,但她只要一想到当时奚澜誉父亲那个清朝人的语气,再好的镯子也瞬间失去了吸引力。
奚澜誉这才有了点反应,他回身淡淡扫了她一眼,说:“给你的你就收着。”
宁枝轻轻摇下头,“还是算了。”
说完,她带上了门出去。
宁枝走后,奚澜誉站在楼道里沉默地抽了会烟,也不知当他抽到第几根时,那楼道的大门再次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
奚澜誉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不是她。
当他察觉到自己在等什么,奚澜誉愣了下,自嘲地勾下唇。
他站定,将烟盒捏在手心,看了眼对面面色复杂的张屹,奚澜誉低头整了整领带,平声说:“走吧。”
张屹这一路几度欲言又止,说实话,他跟在奚澜誉身边这么多年,大概也摸清楚一些他的脾性。
奚澜誉虽气质沉稳,让人生出距离感,但那是他在商场这么多年锻炼出的气场,这几乎成为他一贯示人的底色。
但是今天,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不一样。
他的这份疏离中掺杂了一些类似于消极的东西,这绝非奚澜誉会拥有的情绪。
张屹忍了半天,还是在看到奚澜誉领带上的褶皱时,忍不住找了个话题切入:“奚总,您领带怎么乱了?”
奚澜誉垂眸看了眼,没说话,淡淡嗤了声,将那领带抚得更平。
然而,已有的痕迹怎可能恢复如初?
瞬间,奚澜誉身上那气压变得更低,张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默默闭嘴,也不敢再问了。
奚澜誉的车停在医院的职工区,远远看去,在一排排普通车系中显得格外的显眼。
张屹习惯性上前给他拉开车门,奚澜誉正准备弯腰钻进去,视线忽然聚焦在某一处。
张屹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好像是宁小姐的车。”
那车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试图启动几次都没成功,只亮着灯徒劳地停在原地。
奚澜誉低头整了整衣袖,大踏步走过去。
车内那小姑娘脱了那身白大褂,看着更加的无助,小小的一只。
奚澜誉敲了下车窗。
车窗立时降下,露出宁枝煞白的一张小脸,她眼眶微红,见是奚澜誉,她两手捉住他的手腕,嗓音微颤,全然是下意识依赖的神态。
“奚澜誉,你帮帮我。”
第24章
直到坐进车内, 宁枝那遍布四肢百骸的寒意还是未曾得到丝毫的缓解。
从奚澜誉将她扶下车,到车辆驶出停车场,宁枝一直无意识地抓着奚澜誉的手。
她控制不止地反复问他:“外婆不会有事的, 对不对?”
奚澜誉握了握她的手, 垂眸看向她,耐心解释目前的情况:“当地医院已经找到了外婆, 目前正在全力救治中,现场那边交给张屹处理, 等我们到了直接去医院。”
宁枝仰头看着他,哽咽着说:“我不该让外婆一个人回去的,都是我不好。她还给我打过电话, 我没接到, 我竟然没发现异常, 现在这样,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照顾好外婆……”
宁枝不自觉地放低身子,两手盖在脸上。
两人的手一直没松开,奚澜誉触到湿润的感觉。
他将她的脸抬起,看着她眼下那滴涌出的泪,随着他的动作, 砸到他手背。
奚澜誉似被烫了下, 沉沉叹口气。
下一瞬,他长臂一捞,宁枝整个人被他按进怀里。
不是虚揽,不是演戏。
是真真切切、严严实实的, 一个充满着他的气息的怀抱。
宁枝没有抗拒,她甚至不得不承认, 在这样的时刻,奚澜誉无疑是她心中那最为可靠的存在。
同居至今,她确信,只要他想,他可以做好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