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枝极浅地点下头,她还有别的事要先办,“那我先走?”
她声音很轻,像北城早上的那阵雾,吹不开拂不散,直往你的视线里钻。
奚澜誉开口,嗓音依旧淡漠:“今天下午,我有两个小时空闲。”
不需打什么哑谜,这话中的意思昭然若揭。
宁枝停在原地。
她现在确信,奚澜誉一定是听完了全程,不然他怎么会突然这样好心?
宁枝深呼吸,她本打算先去找律师再找奚澜誉,如今顺序反了,目的却相同,她看着他问:“两小时是从现在开始?”
奚澜誉很轻幅度地点下头,扔了烟,大步向外走。
经过她身侧,宁枝听到他的声音:“走吧。”
两人最终停在一间私人茶室前,禅意的设计,静谧简约,那两扇闭合的木质门框出一方极为隐密的空间。
室内茶香氤氲,早有人提前煮好当季的新茶,退了出去。
奚澜誉先给她倒了杯,再将自己的那杯举起,漫不经心啜了口,估计是不满意,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将其放下。
宁枝无心品茶,她拿出手机,看眼自己先前早已列好的各项条款,脑中迅速过一遍,思索是否还有添加的必要。
一时无人开口,奚澜誉垂眸,将桌上那根奇楠沉香点燃,一瞬,室内被那凉而甘冽的气味覆盖。
宁枝轻轻深吸,再呼出。
她知道,奚澜誉在等她开口。
五分钟后,宁枝调整好心情。
她坐正,清清嗓子。
“奚先生,关于我们假同居的可能性,我这边大概列出以下三点。”
“首先,我自愿签订放弃婚后财产的协议,你已经给过我报酬,其余的,我一分不会要。”
“其次,我不会以你妻子的名义行任何便利,更不会做有损你声名的事情,这点你也大可放心。”
奚澜誉没说话,倾听的姿态。
宁枝继续说:“最后,在我们同居期间,我会尽量做到隐身,绝不会打扰你的私人空间,更不会干扰你的日常生活。如无必要,我们可以尽量不见面。”
室内有种不一样的安静,像是风雨欲来,那一霎的平和。
宁枝看向奚澜誉:“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奚澜誉掀眸看她一眼,黑眸深沉,镜片过滤下的目光冰冷而漠然。
真是无法捉摸的人。
分明是他主动提议,现在满脸不在意的也是他。
宁枝想了想补充,“如果有一些例外情况,譬如要占用你的私人时间的,我会尽量给予一定的报酬。当然,”宁枝喝口茶,接着说,“你的时间估计比较贵,我不一定买得起,所以我希望可以分期支付。”
奚澜誉起身,从那银质烟盒里摸出根烟,站在窗边点燃,嗓音低沉,带着点烟草浸润过的沙哑:“理由。”
宁枝咬唇,偏头看他。
他分明知道原因,却要她在他面前再复述一遍。
真是过于恶劣的人。
毫无同理心。
她攥了攥拳,再次开口,“跟你听到的差不多。妈妈过世后,外婆的甲状腺出问题,后来好不容易稳定,只需按时服药,结果这次体检指标又不正常。甲状腺与心情有关,她虽然嘴上说不会催我们,但心里一定在偷偷着急。”
“说实话,虽然要理性看待,但我不敢保证,这次指标的升高跟我没有一丁点关系。”
奚澜誉将烟夹在指尖,烟雾从窗口缓缓飘出去,轻缓的一团。
像她此刻的心情,隐隐不安,毫无把握。
宁枝抬头问奚澜誉:“除了何姨之外,你有那种对你来讲很重要的人吗?重要到,你心甘情愿为了她做任何事。”
奚澜誉似是嗤了声,又似乎没有。
半晌,他冷漠开口:“没有。”
宁枝了然,怪不得他这样缺乏人情味,“我有。所以,如果你今天不答应,我还会想别的办法,直到说服你为止。”
那根线香一瞬又变了气味,轻淡而飘渺,像冬日雪山,迎风冷冽的第一口寒气。
奚澜誉启唇,短促的笑了声。
不像是愉悦,倒像是嘲讽她的贪妄。
宁枝指尖扣了下掌心,感觉身上血液的流动越来越慢,热量在消散,有种强撑过后,终于失望的脱力。
北城开始下雨,夏天的骤雨迅疾且猛烈。
天色一刹昏暗,风雨如晦般。
奚澜誉在此时开口,那嗓音隔着雨雾,低沉慵懒。
但格外清晰,穿过这暴雨,有让人为之一振的力量。
“谁跟你说,我会拒绝?”
第14章
宁枝看了眼奚澜誉,他的神色不像在开玩笑,当然,他这人估计也不会同人开玩笑。
出于谨慎,她确认:“真的?”
奚澜誉没说话,只睨了她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你觉得?
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落地,宁枝放松许多,她扯唇轻笑了下:“那我去找人拟合同。”
奚澜誉说:“不用。”
他捞过放在桌上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没过一会儿,张助推门进来。
“奚总,您有吩咐?”
奚澜誉微抬下颌,目光越过张屹,落在宁枝身上:“按照她的想法,拟两份合同出来。”
宁枝将自己的备忘录发给张屹,上面包括两人的谈话以及更为详尽的情况说明。
张屹看了眼,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微表情,原路退了出去。
宁枝挑眉,果然谁的助理像谁。
张屹这面不改色的气质,十有八九是被奚澜誉调教出来的。
事情讲完,屋内陷入沉寂。
盛夏骤雨已歇,只有风席卷着雨后的泥腥气灌进来。
奚澜誉皱了下眉,将窗推上,重新坐回宁枝对面。
桌面那支沉香即将燃尽,颤颤巍巍,烧着最后那一点,直至茶盏渐凉,化为一捧轻飘飘的余烬。
似是那最后的生命格外决绝,室内霎时弥漫着一股或清或甘或冽的气息,彼此冲撞着,以悲壮的姿态融合,生成一股宁枝形容不出,但绝不会忽略或忘记的气味。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宁枝看向奚澜誉,“为什么会帮我?”
他完全有理由拒绝。
甚至,她原本的打算就是“三顾茅庐”。
毕竟,奚澜誉不会是一个富有同情心、卖卖惨就可以糊弄过去的对象。
宁枝有些不安。
就好像,石头落地,踩上的却是一片绵软,她需要坚实一些,能够让她放心倚靠的地面。
奚澜誉垂眸把玩那只银质打火机,“叮”得一声,砂轮轻擦,蓝色火焰下,他的脸完美如雕刻,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点了根烟,灰色的雾升起时,奚澜誉开口,目光投至她面上:“做事一定需要理由?”
宁枝迎上那目光,些许的笃定:“你不会一时兴起。”
奚澜誉短促的嗤了声,“你好像很了解我?”
宁枝沉默,无话可说。
她跟奚澜誉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对他的了解多来自于自我揣度。
现在想想,能够将北辰发展至今的人,确实不会只凭几面便展露自己的底牌。
或许,她从未靠近过他,更不曾踏足,他那真实的一面。
宁枝不再执着这个问题,淡声说,“不管怎么样,合作愉快。”
奚澜誉扫她一眼,轻扯下唇,不置可否。
……
张屹的工作效率很高,两人不过交谈几句的间隙,他便将合同拟好送过来了。
宁枝看了眼,除开自己设想的那些,上面还多了一条合作的时限:一年。
挺好的,比她这个业余人士考虑得要更全面。
她没异议,落笔签字。
-
回去的路上,宁枝些许不自在。
并非第一次坐奚澜誉的车,但这次她却觉出一丝微妙的不同。
大概是那份合同落定,两人今后便被彻底绑到了一起。
她的情感虽默许,但她的理智还在适应中。
车一路畅行,开到她小区楼下。
此时正是饭点,有些吃得早的人家已经开始下楼散步。
乍然停下的这辆豪车,便格外吸引目光。
宁枝伸手要去推车门,不远处忽然传来宁湘兰女士的声音:“枝枝,澜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