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你刚才讲的拍摄思路, 科普的内容是以飞船为主, 请飞船系统的同事来做主讲会更贴切。”周司远直接道。
宁安然:“这些科普内容对大部分航天人都不难, 尤其你, 曾经还是飞船系统一员。”
周司远没有反驳,而是肩膀往后一靠,侧身望着她,问:“你们选定我的理由是什么?”
宁安然对上他的视线, “如果, 我说是因为长相更帅呢?”
还真不是宁安然瞎掰,这就是当初总宣退掉他们提交的原人选,另择周司远的理由。
在原拍摄计划里,宁安然邀请的是飞船系统的一位年轻副总, 但被集团总宣否了,并指定由周司远来做第二期主讲。
当然, 他们的说辞是:“既然是航天双子星,就前后一起上,不要浪费了周工的好形象。”
周司远闻言笑了下, “如果这样, 那我就更不合适。”
“为什么?”
周司远:“我媳妇不喜欢我抛头露面。”
宁安然:……
她眨巴眨巴眼, “你, 媳……”
媳妇两个字着实太烫嘴, 她最后换成了:“她应该没这么小心眼吧?”
“她很小心眼。”周司远偏了下头, 懒懒道, “还有, 我这人,素来卖艺不卖色。”
等等,她哪里小心眼了??还有,什么叫卖艺不卖色?只是让他出个镜,露个脸,怎么还扯到卖色……
腹诽的话蓦地顿住,缓缓抬起眼皮,看向他,心中一片清明。
是呀,他们这档节目的宗旨是向普通群众科普航天工作,展示航天工作人员的精神状态。但随着视频制作和推广,他们的出发点居然变成了:如何获取流量,如何吸引眼球,如何利用当下观众的喜好来制造话题度。
于是,当总宣指定周司远时,他们内心是认可的,甚至是欣喜的。因为他们懂得,相比于朴实无华的航天人,年轻、帅气、有为的周司远更带话题度,更能吸引一众粉丝。至于,这些粉丝是来看他,还是来看科普内容早已不再重要。
周司远的话像一记清凛的钟声,敲醒了她。
航天是一个最能体现众人划桨开大船的事业,最不提倡个人英雄主义,如果仅仅谁话题度更高谁就能成为代言人,那中国航天的价值就彻底崩了。
沉默须臾,宁安然说:“我懂了,我会调整拍摄方案。”
见她明白了,周司远牵了下唇,说:“其实,我有个推荐人选。”
“谁?”
周司远未直接答,只问:“你中午有空吗?如果有空,可以一起吃饭,我把他介绍给你。”
宁安然瞧出他的小心思,弯起唇:“好。”
——
十几分钟后,宁安然和杨帆踏进办公室。
朱佳佳一见面就拉住她胳膊,激动地直晃:“安然姐,你居然抢到了钻石的票!啊啊啊!”
“什么钻石?”杨帆从旁问,“你要买钻石?”
“是乐队,钻石乐队。”朱佳佳嫌弃地看他一眼,“帆哥,你确定你是90后?”
“90年1月3日,货真价实啊,不信你看我身份证。”
佳佳:“你这是公历吧,农历就还是属蛇。”
杨帆:“你管他蛇啊龙,我就是90后青年。”
“那你连钻石都不知道。”佳佳吐槽。
杨帆挠了下头,“我不追星。这钻石乐队很有名?”
“岂止有名,是享誉全球。”佳佳替他补起了课。
宁安然懒得参与话题,打开电脑,起身倒来杯水,开始调整第二期的拍摄方案。
那边,佳佳口若悬河地讲玩了钻石的音乐成就,并把主唱Selena和贝斯手Bob之间的爱恨纠葛也讲了个大概。
杨帆关注点立刻偏了:“所以,他俩现在是旧情复燃了?”
“没官宣,但八九不离十,听北美乐迷说,Bob这几年一直在照顾Selena,粉丝去年还拍到他们一起度假。”
佳佳一听就是CP粉,讲起这对CP,两眼放光,“他俩真的是绝配,超爱对方的。”
“这么爱,那还分什么手?”杨帆质问。
“Bob生病了啊。”佳佳为自家哥哥正名:“他不想拖累Selena啊,他那个癌又不是一般的癌症。”
“他什么癌?”杨帆好奇。
空气突然陷入安静,佳佳语塞,摸了下耳朵,“就……”
“睾-丸癌。”宁安然帮她补上答案。
佳佳清了下嗓子,斜杨帆:“你明白了吧?”
杨帆张着嘴,下意识低头,看向某处,点点头,“这……确实不能耽误人家女孩子。”
“对呀,他也是逼不得已,很痛苦的。”
作为一个男人,杨帆完全能想象Bob的痛和苦。
不过,他有点迷糊,“你刚才说的是Bob照顾Selena?得癌的不是Bob吗?”
“因为Selena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佳佳解释。
宁安然敲键盘的手蓦地一僵,听见佳佳说:“其实,Selena从少女时就有抑郁,后来越来越严重,15年的时候,她服用过量药物,差点没救回来,后面这些年如果没有Bob,她可能早就走了,更不要提重回舞台。”
佳佳眼眶微红,杨帆也听得唏嘘,感慨这两人算是互相温暖,相互救赎。
宁安然捧起水杯,慢慢挨在唇边,抿了一口,目光一点点移向左手手腕的位置,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一粒细小血珠从皮肤里渗出来,疼意从腕间蔓延,还不够痛,皮肤又裂开了些,血珠终于变成了细细的血流,一滴一滴落在床单上;还是不够痛,还可以再深一些……
咚!
手里的水杯被猛地丢了出去,砸在窗沿上,四分五裂。
屋内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杨帆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宁安然身边,问:“怎么了?被烫着了?”
“没。”宁安然扣住左腕,缓慢却用力地转了转,小声道:“手滑了下,把杯子摔了。”
“摔了就摔了,人没烫着就行。”杨帆转头吩咐佳佳,“拿扫把来,别割到手。”
“我自己去。”
“没事,安然姐,我来。”佳佳摁住她,小跑开。
杨帆把纸巾递给她,让她擦洒在衣服上的水,又看了看她煞白的脸,问:“真没事吗?”
“没事。”宁安然抿了下唇,捏着纸巾起身,“我去下厕所。”
拿着扫把回来的佳佳在门口和她撞了个正着,看她毫无血色地飘走,很担心:“帆哥,安然姐脸色不太对,真没事吗?”
杨帆扫了眼窗台边四分五裂的玻璃杯,这个距离怎么会是手滑?
他抓了几下头,无奈地说:“没事儿。”
——
从厕所回来,宁安然已调节好情绪,但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不过,瞧出她欲多讲,其余二人也没再追问。
9点整,部门常规例会。
各人汇报手上工作进度,宁安然把方案调整的思路重新做了说明。程俊和其他人都认为言之有理,便定下重新向总宣申报人选,至于具体落实,仍由宁安然负责。
讲完本部门工作,程俊开始讲文体节的事。
“我和张处已经商量过,上头虽说由我们两个部门牵头,但在组织活动上,还是后勤更有经验,所以这回主抓仍是他们,我们全力做好配合。”程俊交待道,“上午有个筹备讨论会,我去不了,和张处说了,派你们三个去。”
他目光扫过杨帆、宁安然和朱佳。
三人领命,出了会议室,拿了包就直奔后勤。
一路上,佳佳和杨帆都在回顾上届运动会的趣闻,宁安然性质不太高,靠着头枕,思绪迷迷茫茫的。
杨帆和佳佳把她的状态看在眼里,互相打了一个眼色。而后,佳佳主动cue她,“安然姐,你有没有什么文艺特长啊?”
“没有。”宁安然敛神,牵了点笑,“我小时候比较懒,学什么都没坚持住。”
起初,姚静娴是想把她培养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从幼儿园开始,钢琴、架子鼓、古筝、素描……没少花钱,但宁安然小时候非常活泼,根本静不下来,加上那会儿姚静娴正值事业冲刺期,便把监督她练琴学习的事儿交个了还在做小公务员的宁鸿博。
偏宁鸿博心软,不似姚静娴那样严厉,每每宁安然撒个娇,卖个萌,再瘪瘪嘴就能让他投降,“那就不练了吧。”
姚静娴不知内情,只当她没有天赋,又不死心地换别的。结果,便是她好像什么都会点,又什么都不擅长。
最后,还是一个老师板着脸告诉姚静娴,“孩子不是学不好,是练太少。”
姚静娴回家一通威逼利诱,父女二人才低头承认这些年的阳奉阴违,气得姚静娴和宁鸿博大吵一架,“你现在纵容她就是害她,等她日后一事无成,你看她会不会恨你今天的不管不教……”
宁安然原以为那天后,姚静娴会对她严加管教,并做好了吃苦练琴的准备,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在她忐忑地等了一个礼拜后,宁鸿博温柔地告诉她,“你妈妈答应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学得不开心,我们就不学了。”
宁安然不敢相信:“如果不开心,真的可以不学了吗?”
宁鸿博摸着她的头,说:“嗯,爸爸和妈妈只希望开心成长。”
“哇,你爸妈好开明。”朱佳佳听完,羡慕得很,“我爸妈只会告诉我,钢琴要五万,一节课的学费是好多家庭一天的伙食费,弹不好就是藤条伺候……绝不可能说出只要我开心的话。”
宁安然弯了弯唇,喃喃:“也许,他们是怕我长大后就开心不了吧。”
“证明你爸妈高瞻远瞩。”杨帆接过话,“人这一辈子,真正无忧无虑,快乐开心的只有小时候。”
宁安然不置可否,偏头看向窗外。
行道树一棵棵退开,灰白的信笺从树与树之间的虚影里飘来,蓝色的钢笔字徐徐印眼前——
“然然,生命很短暂,爸爸希望你去做会让你快乐的事,去追寻让你快乐的人。”
“宝贝,爸爸祝福你这一生,嘴角有笑,心中有爱,眼里有光,所遇所及皆是美好……”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怀里的手机同时震了下。
她敛神,低头,点开微信。
RL:【酸辣土豆丝、青椒肉片、空心菜、番茄炒蛋、蚂蚁上树,还有什么?】
熟悉又久违的菜单,带着喷香的气息拂过原本微涩的心。
她用指尖抹掉脸上的湿意,轻轻笑了,回:【有水蜜桃汁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