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妈离婚了?”
“对,我初中的时候。”
杨婷婷很诧异,“你以前没讲过。”
“他们一直瞒着我,我也是初中毕业才知道的。”
杨婷婷见过许万东一次,会买好吃的来学校接已经上初中的女儿,并且和女儿的同学友好平等地打招呼,就这么一次足以让她印象深刻。加上许岛蜻平日提到的只言片语,她脑海里勾勒的许家是一个其乐融融、和睦包容,像电视里那样美好到虚幻,她只能想象却永远得不到的家庭,这也是她曾经最为嫉妒许岛蜻的地方。“后来呢?”
“后来我上了高中,我爸再婚,我就有了妹妹。”
“你的高中是什么样的?你早恋过吗?”
“没有。”许岛蜻轻笑一声,“高中跟电视里演得不太一样,大部分学生都没那个精力早恋,尤其我们学校有太多优秀的人,我要很努力学习才能追上,而且就算很努力我也没考过第一。不过我交到了两个很好的朋友,他们都很厉害,现在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德国。我妈在我大学的时候生病去世了,我毕业后就来了深圳,反正自己一个人在哪里都无所谓。”
她已经避重就轻,算得上平淡陈述了,杨婷婷依旧听出一丝沉重,原来许岛蜻的人生好像也没那么美好,她又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所有人的人生都是这样吗?”
“不知道。”许岛蜻唯一领悟到的道理,越是过得不好的人,越不要沉迷于思考什么人生命运,埋着头往前走就是了,走累了就停下休息,休息够了再继续走。
“他下午来医院了。”杨婷婷沉默良久,终于肯提起这件事,“我很恨他,但我也有错,受到伤害的不止我自己,所以我同意了私下调解。”
“哦。”许岛蜻忍住没再问。
第二天早上刚刚八点,她正准备下楼买早饭,就接到凌戈的电话。
“你们在哪个病房?我炖了乌鸡汤,她现在要好好补身体,老吃外面那些东西不好。”
许岛蜻有点惊讶,看了眼杨婷婷,没想到他愿意给婷婷炖汤送过来。
“谁啊?”
“凌戈,他给你带了汤。”许岛蜻拿开电话解释道:“你不想见的话,我下去拿。”
“没事,让他上来吧。”
凌戈早上五点就起来按照他妈说的方法炖汤,保温桶盖刚拧开,一股浓浓的药膳香味在病房飘散,里面除了鸡汤,还有个清炒莴苣和土豆丝盖在米饭上面,还单独给许岛蜻带了早饭。
“做的比较清淡,你看看吃不吃得惯。”
“我现在就想吃点清淡的,谢谢你啊。”杨婷婷感叹于他的细心,她尝了一口鸡汤,味道比想象的好。“没想到你厨艺还真不错,难怪许岛蜻和你一起住都长胖了,你以后女朋友也太幸福了。”
凌戈没接茬儿,反问道:“怎么没看到你男朋友?”
“这是什么?”许岛蜻打断他的话,从袋子里找到一只药膏。
“给你的,先用那瓶紫色的消毒再擦药。”他指了指她的脖子,“都被抓出血了,你还不管。”
“怎么弄,你帮我看一下。”许岛蜻起身去卫生间,凌戈跟着过来,她小声叮嘱道:“不要问她男朋友的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反正你别问。”许岛蜻用棉签给自己涂药,有几处抓痕在后面,她看不到。
“我来。”凌戈接过棉签,让她摁着衣服领子,被指甲刮得厉害的地方今天有些肿,“所以说人不要做坏事,自己受伤害不说,还连累身边的人。你也是个傻子,等着保安来就好了,你还非得上去找打,人家那火气可不得撒你身上。”
许岛蜻扭头看他,又被按回去,“别动。”
“你怎么知道的?”
“去商场稍微一问就知道了,还有好多人拍了视频。”凌戈动作很轻,涂完消毒液,又换了支棉签擦药膏,“她怎么跟你说的?不会说不知道男朋友结婚了吧?”
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凌戈叹气,“我一看到是那家店觉得不对,果然店员说那个小女孩儿和她妈妈每个周日下午都会来,所以你和她在店里重逢的那次根本不是巧合,她应该就是在尾随她们。不过她这次为什么要大老远跑来这边吃饭?难道是故意来原配面前耀武扬威?”
这就是许岛蜻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她买个咖啡的功夫,杨婷婷就到楼下去了,她故意去干什么呢?
“不管怎么样,她胆子能这么大,多半也是觉得万一出什么事,你肯定会护着她。结果没想到,小孩儿这次是和外婆来的,激怒了人家,连孩子都被打没了。我的直觉果然没错,她这个人有问题。”
“那你为什么还送汤过来?”
“这是两码事,我妈说女人流产后一定要好好养身体,我昨天看到你把冰箱里的鸡拿出来了,猜到你肯定是不会做才放回去的。再说她不是你朋友嘛,你受伤了都没有怪她,我送汤不算什么吧。”
许岛蜻这一刻清楚地肯定,她喜欢凌戈。不只是喜欢和他接吻的刺激,也不是两个人在一起模糊的暧昧,她就是喜欢他这个人。
在一起喜欢,不在一起也喜欢。先前以为错了,这不是她现在可以收放自如的感情。
“晚上回去再给你擦一次,这两天先不要沾水。”凌戈丢掉棉签,把她外套的领子往下压了压,以免蹭到膏体,又亲昵地捏了捏她冰凉的耳垂。【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许岛蜻惊得脖子一缩,“别捏我耳朵。”
“亲都亲过,还不让捏。”他不是那种计较的人,早把昨晚的那点不愉快抛到脑后,“就捏。”
护士来病房给杨婷婷挂吊瓶,“这瓶输完就可以出院了,这几天都不要提重物,多卧床休息。”
“什么时候能输完?”
“一个小时吧。”
许岛蜻看了看时间,输完九点过了,她十点上班,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打卡。
“你上班去吧,我输完自己会回去。”
“那怎么行?”许岛蜻听了护士的话不放心她一个人,还是决定把她送到家里。凌戈说自己今天不忙,也在医院等到那时候。
把杨婷婷送上楼后,许岛蜻嘱咐她多休息,“你中午在楼下饭馆叫点有营养的菜,那我走了。”
“你和他真的没什么?”杨婷婷靠在沙发上似笑非笑,“我看你们一点也不像普通室友。”
“回头再和你说。”凌戈还在楼下等着,她着急去公司打卡。
“你俩在卫生间我都看到了,许岛蜻,你嘴上说得清高,做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你跟他上床了吗?”
她突然发难,许岛蜻楞在当场,“你在说什么?”
“你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也没比我好多少,只不过比我幸运一点,遇到的是一个没结婚的男人。”
“所以你承认早就知道他结婚了?”
“对,你现在很看不起我吧?”
“我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不懂。”
“不要否认,我是学习没你好,但不是脑子笨,我感觉得到,你一直都看不起我。”
“我们现在不适合说话,你先好好休息吧,我要去上班了。”许岛蜻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了,她不想吵架,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冷静克制的反应让杨婷婷更气愤,宁愿她失态和自己大吵一架,她为什么不反驳自己。情绪一旦开了闸泄了洪,便停不下来,带着往日集聚已久不甚在意的点滴席卷而至。
许岛蜻已经走到小区门口,被杨婷婷追上,“我最讨厌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你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但你心胸宽阔不愿意计较。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但是你呢?”
“我没有把你当朋友,现在为什么在这儿?”
“你只会做这些表面功夫,扪心自问,你有和我讲过你的真心话吗?哪一次不是我问你才说,你从来没有真正对我敞开心扉,我甚至不如你这个室友在你心里的地位吧。你打从心眼儿里觉得我们不是一类人,我和你不能平等交流。”
杨婷婷看着走近的凌戈,已经不在乎他怎么想,怎么看她。“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能选择吗?你们没有穷过,没有感受过吃不起饭、读不起书、有病不敢去医院的痛苦吧?和穷比起来,什么失恋、生活空虚、抑郁症算个屁。
许岛蜻语塞,是的,她没有感受过她说的这些痛苦,所以是不是真的没有资格讲。
凌戈打断她:“你的确过得不容易,但你的痛苦是痛苦,别人的痛苦也是真实感受。”
杨婷婷嘲讽道:“你看,你一句话都不用说,现在又有人为你出头,这就是你的手段。”
“我不是为她出头,只是告诉你,根本无从比较谁的人生更痛苦,也没有意义。如果现在有一个比你更穷更惨的人出现,难道就可以抹杀你的痛苦感受?”凌戈同情她的遭遇,但不懂她哪里来的底气,理所当然地把自己从一个犯错的人变成被害者。“许岛蜻不需要为你或你的痛苦负责,她为你难受,关心照顾你,只是因为她把你当朋友,但这不是她的责任。”
“她那么讨厌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围观,要是没把你当朋友,就不会在你被打的时候,顶着被骂小三,被人录像,想都不想就上去护着你。”凌戈还是心软了,因为许岛蜻而心软,他太明白杨婷婷崩溃的情绪背后真正的心结。
“我们走吧。”
“我没有骗你。”杨婷婷最后一次为自己辩解,“我遇到他的时候不知道他结婚了,是他骗了我,如果我当时知道,绝对不会和他在一起的,后来他说他会离婚,我也信了。”
“是个女儿。”她哽咽了,“我根本就没想过生下来,她不会有正常的家庭。这一次我是真的决定离开他,我只是不甘心,他凭什么可以拍拍屁股就回归家庭,而我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他不该付出代价吗?”
第70章
“十点了。”许岛蜻上车后一直沉默到现在,终于开口道:“这是我第一次迟到。”
“要不咱们上午翘班吧。”
“不行。”她想都没想就干脆拒绝,从实习到现在工作一年多了,她从来没有请过假。
“反正都迟到了。”凌戈渐渐放慢车速,最后把车停在体育公园门口游说她,“今天公园里都没什么人,咱们在草坪上躺会儿,晒晒太阳不好吗?”
“不好。”虽然听起来很心动,“周末可以来。”
“周末可没今天这么舒服,你想想这会儿大家都在上班,只有你在公园里躺着晒太阳,什么感觉?”
“焦虑。”像同桌已经复习了两遍内容,而你昨天才知道要考试。
凌戈叹了口气,正要开车离开时突然又想到一条,“你不是一直很想玩那个秋千吗?今天肯定没小孩儿和你抢。”
许岛蜻这下沉默了,在湖边的大树下荡秋千,那画面想想就很美好,但每次来都有一堆小孩儿抢着玩,根本轮不到她一个成年人。
“走吧。”凌戈拔出车钥匙,率先打开车门,“我去前方替你查探敌情,有敌人全都消灭掉。”
什么玩意儿?但她压抑着的一颗心,又因为他一句话裂开细缝,她跟在后面下了车。算了,就翘班一次吧,记录就是用来打破的。
许岛蜻第一次在工作日的上午逛公园,也第一次体会到它的优雅与镇静。她坐在秋千上晃荡,凌戈与她的包并列躺在一旁的草坪上,两人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各想各的,某一瞬间令许岛蜻想起高中晚自习自己逃课去网吧的时候,当真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心境。
“婷婷说的对,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朋友。”
“搞了半天你就在想这个。”凌戈坐起来,伸长手臂推了推秋千,“这么爱反思自己,可不是什么优点啊。”
“真的,我理解她的意思了,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可以吃饭逛街,在陌生城市消解无聊的朋友搭子,而是毫无保留和她分享一切的唯一的朋友。但我只做成了形式上的朋友,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的确对她有所保留。”
“朋友有很多种,你不是她期望的那种,这确实很让人难过。但这不能说是你的错,只是你们在这段关系里的需求不一样,她想要更亲密的关系,但你做不到她的要求。”
“对,我做不到。”许岛蜻脚尖点地,秋千停了下来,“不是因为我不能,是因为我已经有了毫无保留分享一切的唯一的朋友。”
凌戈静静地看着她,毫不怀疑她说的那个人是自己。
“从读书的时候我就已经习惯了什么都告诉你,好的或不好的,你几乎知道我所有的事情,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又怎么成为这样。而现在,我根本懒得再和任何人谈论过去的一切,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什么事情都要解释真的好麻烦,我宁愿不说话。”许岛蜻轻轻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是个女生,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做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我是男生就不可以?我们不一样是朋友吗?”
“我说的是那种单纯的朋友关系,而不是我们现在这样,自从...”许岛蜻停顿了一秒,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昨天晚上她就决定了。“凌戈,咱们回到以前那样好吗?”
她不想失去他,她再也不会有一个他这样的朋友。
“不好。”凌戈总算听明白了,“你确定你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不会想起我们曾经抱过、吻过?你确定做了这些事还可以单纯当朋友吗?”
许岛蜻把头埋下去,不敢看他,“我不追你了。”
“行。”凌戈拿着她的电脑包站起来,“走吧。”
这算什么意思,许岛蜻跟在后面想不通,她觉得他应该对这句话做出更大的反应才对,他们可以就此辩驳一番,毕竟一开始是他要求的自己追他。她憋了那么大口气才说出来,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答应了,她心里竟然有点不是滋味儿。
上了车后,凌戈的身子突然朝副驾这边倾过来,许岛蜻并着腿往旁边躲了躲。然而他只是打开她面前的储物抽屉,拿出来一封信,“我刚从家里找出来。”
他保管的很好,信封平整,只有封口有撕开的痕迹。许岛蜻翻到正面,才惊讶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封面上她写成两点水的准字,被他添上显眼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