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融说的话就像他人一样浮夸, 带着点儿自以为聪慧实则很缺德的自信,但有一点他倒没说错,这场疾病的传染程度前所未有地扩大。
高速封闭并非终极手段, 它仅是一道开胃菜。
李佳融清空货的消息传来时, 简昆和刘岩正坐在仓库里的小马扎上喝酒。他俩为这批货在本市连跑了几天,一点儿门路没有,倒是见证了街边的饭店越关越多。俩人跑累了, 又难找开门的饭店,于是汇集在了仓库, 为响应号召,他俩还搬了个小马扎放中间, 科学间隔出一段距离。
那马扎上还放着几包锅巴和薯片。
刘岩把口罩扒到下巴上, 仰头灌下一口二锅头:“一夜赚了好几十万, 这老小子到处嘚瑟, 现在连地上的蚂蚁都知道他的商业天赋。”
简昆也喝一口二锅头:“是挺有天赋。”
刘岩又说:“我就等着他什么时候翻船,风高浪大, 淹不死他!”
简昆笑:“缺不缺德。”
“哪有他缺德。”刘岩吃了两口锅巴,“咱俩是不是犯冲啊,每回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难道命中注定咱俩不能一起挣钱, 得单干?”
“回头让我妈找人算一下。”他又说。
简昆没理他,一边喝酒一边刷着短视频,十个视频有十个都是关于病情。其中一个是关于大学生滞留在本地的事儿,各路交通陆续关闭,那几个学生回不了家, 又因人已离校也无法再返校, 突然就变成了漂泊的孤魂野鬼, 没个落脚之处。
简昆刷过了,又返回去,停留在那个页面好一阵。
“干嘛,你想收留他们?”刘岩随口一问。
简昆收了手机站起来。
“不是吧,我就随口一说。”刘岩搓了搓手指头也站起来。
简昆看一眼堆成山的布料:“租金交了货出不去,看着心烦,还不如借给他们用,减轻心理负担。”
“你的减负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刘岩道,“关键咱也没地儿啊,人来了货放哪儿?”
简昆朝屋外抬了抬下巴:“弄点儿出来放外面不就完了,找张油布一遮挡,下雨下雪也不怕。”
“您还考虑得挺周全。”刘岩说罢就要跟着他去。
简昆:“你不是要单干么?”
“对对对,单干,从不跟着你开始!”他说完又回去坐下了。
简昆走到门口又说:“吃完打扫一下,请人来也得有个样儿,别弄太脏了。”
“不扫,从拒绝你开始。”刘岩又说。
简昆没理他,走了。
刘岩吃完锅巴哼着小曲从墙角拿了笤帚开始打扫。
简昆把这个决定说给章玥时她正提了一袋子菜往家走。
章玥夸他:“干得漂亮!”
简昆:“都是学生么,我身为家属,应当向章老师看齐,发光发热,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做贡献。”又问她,“你怎么买这么多菜?”
章玥道:“现在外面都买不着,这是统一安排的,定时定点采购,好几天才一回,不多买点儿囤着,我和你狗儿子吃什么啊。”
简昆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去南市了,封就封吧,和你们在一起,封多久都不是事儿。”
章玥:“哪那么多早知道啊,早知道我还不进修了呢,来了一天课没听上,白来。”
那口罩似乎戴得时间长了,她说话时喷出的热气致鼻翼处的罩面轻微塌陷。
简昆问她:“你还有口罩么?”
“有,黎杰专门送来的。”她说着看了看屏幕,“别酸啊,人带着老婆一起来的。”
简昆:“就酸,我都没有老婆带。”
章玥笑着说他幼稚。
“口罩勤换啊,不够了再问黎杰要。”他又说。
章玥笑出声:“要不要脸啊。”
“那有什么,回头再感谢他就行了。”他想了想,“我再给鑫哥打个电话,让他关照关照。”
“挺关照了。”章玥说,“昨天牛老师还让他送来吃的。”
“……比我好啊,老薛赶巧到他丈母娘家去了,路一封回不来了,我这儿就剩一个刘岩浆,这货刚才还闹着要单干。”
“单干?他单身还行,单干可做不到。”
简昆笑:“聊他干嘛啊,我孤家寡人、孤苦伶仃、没人疼没人爱,你也不可怜可怜我。”
“有我爱你还不够啊?”她已到家,从狗笼里捞起小狗儿,“还有望望。”
他看了看屏幕里的狗:“小东西吃胖了。”又说,“我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有它陪着你是不是很不寂寞?”
“太不寂寞了,不是尿就是拉,现在这情况又不能带出去遛,还好每天消毒,不然家里都臭死了。”章玥说,“这爸爸就是好当啊,什么也没干,再见面了就直接能收获一只成熟的狗子。”
“怨我呢?”简昆笑得露出白牙,“这也怨不着我,你跟它解释解释,爸得挣钱给它买狗粮,名牌狗粮!别人家狗子有的它都会有,咱家的狗子不能比别的狗子差!”
章玥:“就你贫。”
漂泊的学生们是下午到的,共七个,戴着口罩拖着行李箱站成一排。
简昆发言:“别客气啊,在这儿踏实住着。”又说,“但这儿条件不好,没暖气,晚上你们穿着棉衣棉裤睡吧,里面很多无纺布,随便拆几包垫在地上,能坐能躺,还能当被子盖,就是有点味儿,不过特殊情况么,相信大家也能克服。”
经章玥潜移默化,他最后一句话还挺有老师样儿。
其中一个学生留着寸头,戴一副眼镜,有些激动地看着简昆:“谢谢哥,我们有地方住就很感激了,要不是您我们还不知道要流浪到什么时候。”
说罢捧起胸前挂着的相机,对着简昆“咔咔”一顿拍。
“干嘛呢这是。”简昆指着他,“别拍,再拍揍你啊。”
他话狠,但脸上带笑,几个学生也不怕他。
另一个头戴防寒耳罩的女孩儿说:“哥你别紧张,他是新闻系的,学生记者,在我们校刊发表过好几回文章呢,日报上也常有他的名字,标准的笔杆子,您好人做好事,让他给您宣传宣传。”
旁边的刘岩清了清嗓子:“那个……大家随意啊,就当自己家……我叫刘岩,你们叫我哥就行……我对大家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七个学生哗哗鼓掌。
先前那新闻系学生又举着相机对着刘岩一顿猛拍。
刘岩扭脖子:“拍左脸,我左脸比较帅。”
氛围随即更加轻松,大伙儿都笑了。
进屋前简昆又问:“你们有人抽烟吗?”
戴着包头帽的一男孩儿又高又瘦,笑着道:“哥您太客气了,我抽烟没瘾,不是每天都抽,隔一天抽两根也行的。”
“戒了啊。”简昆说,“戒不了也得忍着,这是仓库,见火就着,烧了东西不打紧,烧着人怎么办啊。”
另一个穿长靴的女孩儿小声训他:“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递给简昆,“哥这给你,我绝不会在这儿抽一口烟。”
另一个看着就很活泼的学生拍马屁:“哥你这防范意识相当高明啊。”
简昆:“哥为这事儿蹲过大牢,能不高明么,血的教训知道么。”
他又进步了,再也不对那段往事藏着掖着,只是他也没料到有一天会毫不避讳地主动提起这事儿。
跟前七个人露出七张错愕的脸。
新闻系学生干笑两声:“哥你开玩笑吧,你可真会开玩笑。”
“没开玩笑。”他道,“蹲过一年,多的也不细说了,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总之,消除火灾隐患、构筑平安社会,知道么。”
七颗头点头如捣蒜。
新闻系学生暗爽,坐过牢的社会边缘人士经洗心革面、于特殊时刻救助无家可归的大学生,这是什么轰动社会的正能量新闻,这一趟太值了。
天擦黑时刘岩和几个男生从路口搬回几箱啤酒和泡面。
一帮人围坐一个圈儿,吃的都摆在中间。
刘岩从兜里掏出几支体温计说:“刚路口执勤的说了啊,明儿起不让流窜了,咱的人都得待在这儿,安排做那什么酸,跟别的地儿一样,拿一根棍儿往嗓子眼儿捅,每人都得来一下,还得量体温,要登记的。”
一女生发愁道:“啊?不让出去,那咱以后只能吃这泡面了吗?”
另一个男生说:“那不至于,我们的事儿都上了热搜了,政/府会特别关照,执勤那小哥说了,会有人定期送吃的来。”
简昆问:“你们学校不是早就放假了么,别人都回家了,怎么就你们几个滞留在这儿了?”
新闻系那学生叫赵文兴,他道:“那会儿刚爆发,我就想着多拍点儿新闻素材,结果越待越晚,待到现在就回不去了。”
另外几个有的是因为学生会的事儿,有的是研究课题,还有的是兼职家教。
“都是人才啊。”他说。
赵文兴说:“我们票都买好了,临时被通知走不了,本来打算住酒店的,但是因为各种限制,酒店全满,没满的又太贵了,根本住不起,要不是你们,我们都打算睡桥洞了。”
正聊着,先前那个瘦高个儿开了罐啤酒递给穿靴子的女生,又拿了一桶泡好的面递过去。
最活泼的那个道:“他俩搞对象呢。”
简昆笑着:“看出来了。”又说,“羡慕啊。”
一同学道:“哥你这么帅没女朋友吗?”
“哥这么帅当然有女朋友。”他边说边拿起手机给章玥打视频,接通后又把视频对着一帮人,“来,跟嫂子打个招呼。”
一帮人对着视频挥手:“嫂子好!”
第50章 奔赴
章玥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简昆拿着手机走到墙角边, 和她说了带人到仓库的经过,又聊起足不出户且每天量体温的措施。
章玥道:“南市也开始了,城区之间都焊了挡板, 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又说, “俩小时前隔壁小区刚拉走一个疑似病例,那幢楼被贴了封条,还有专人看守, 连买菜的那么一小会儿时间都不让出来了。”
哪知这话才说完不到一小时,章玥忽然接到通知, 因那疑似病例于两天前到他们楼里探望过朋友,所以这幢楼有风险, 她们也被封了。
小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有人崩塌式地战兢, 有人追根溯源地谩骂, 一时间人心惶惶,连向来镇定的章玥心里也突然没了底。
简昆在电话里问她:“你这两天出去过吗?”
“没有。”她道, “就今天上午出去买菜了。”
“回去消毒了吗?”
“消了,出门前后都消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