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被装箱搬上停靠在沙滩边公路上的小三轮上,宋墨白微微停顿了下,耳廓漫了丝红晕。
看着他的背影,翁星摇摇头,“梁爷爷,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弯下腰去,她耐心地从尼龙线网上捡鱼出来,随之网起来的还有些贝类,五颜六色的斑斓,海星空壳里面还有活的肉芽,轻轻一触,就缩进去了。
梁爷爷笑了声,端起纸杯喝粗茶,慈祥和蔼道:“好好好,不说这事儿闺女。”他递了把小板凳过去给她。
“嗯。”翁星朝他微笑地点了下头,接过板凳坐下,继续专心致志认鱼分鱼。
专注区分这些鱼类和干活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忙起来,那些烦扰她这些天的事就显得没那么大不了了,她也可以做到不去想他。
每天在学校,就专心复习写卷子,方向和宋墨白一起去海边分门别类地分装鱼和虾。
宋墨白搬运总是很卖力,每次干完活,额间全都是汗。
梁爷爷会给他工钱,一天五十。
翁星的分拣费也有二十块,她总是会找办法把那二十块花出去,请他吃东西。
一杯奶茶,一顿路边的烤串,一颗早季的菠萝。
每次她请了他吃东西,第二天几乎又会收到来自宋墨白同等价值的礼物,文具,书籍,或是一套卷子。
终于在第五次翁星要请他吃虾仔面时,他委婉提出了拒绝。
翁星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
宋墨白脸色还有些发白,衣服上也带着咸湿海水的气息,他回:“我妈妈在住院星星,我要去照顾她。”
想起上次那个倒在血泊中淳朴善良的中年女人,翁星也心软了,专门抽了周六的一天去看望她。
那周五,翁星在手机上查去医院的路线图,司唯嫣喊她放学一起走,她看见她手机屏幕的内容,眼底掩藏着情绪,平静道:“翁星,你总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善良。”
唯独对陈星烈不是。
翁星没听出她话里的话,还在问:“看望病人我应该带点什么东西呢嫣嫣?”
“随便吧。”平静无波的一声,司唯嫣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宋墨白抱了批改完的作业回来,翁星连忙把手机藏在桌柜里,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和他去梁爷爷那搬了一下午鱼。
残阳落尽,晚霞铺陈在有海的那边,粉色渐变橙黄,海面波光粼粼,宋墨白弯腰蹲在旁边的沙滩上,好像在捡什么东西。
翁星没多想,挂了柏悦的电话,她对他们笑笑,“梁爷爷我妈妈来接我了,拜拜。”
“明天见,宋墨白。”说完这句话翁星便转身离开,上了路边公路上停靠的那辆蓝色保时捷。
柏悦戴着墨镜,没化妆,脸色有说不出的疲惫,她看了眼车窗外那个一直目送她上车的男生,随口一提:“你同学?”
“嗯。”翁星点点头。
“喜欢你?”柏悦声音有点有气无力,夹杂着淡淡的审视意味。
翁星否认,“没有,我们只是朋友。”
摇上车窗,柏悦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搭着披肩斜靠在座椅上睡了。
这些天她总闷闷不乐,平时会因为吃到好吃的东西就天真灿烂地笑,最近却没胃口吃东西。
翁星不知道她心里藏了什么事,她局限于自己的了解里,母亲是个没心思也没心机的人,什么情绪都写脸上,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几乎没遭受过什么挫折。
所以她也琢磨不透刚刚柏悦的意思,只得不再去想。
翌日。她提果篮去看杨素兰的时候,正巧与外出买饭的宋墨白错开。
查询值班护士后得知病房在八楼,电梯里还有水泥灰,这家医院是新修建起来的,地处近郊,外墙还在装修贴瓷砖,医院里经常能听见咚咚咚的敲墙声,伴随着一种沉闷的共振冲击耳膜。
到了八楼医生所指的病房,门大开着,她走进去时几乎是下意识地惊愕了下。
装潢很简陋,十来平的房间里就摆满了八张病床,中间有蓝色的帘子相隔,但没人拉上。
病人年龄大都很大,半靠着床,鼻子里插着呼吸管,时不时咳嗽。
空气沉闷,药的苦涩气息弥漫。
这群人中只有杨素兰一个较为年轻的病人,她侧躺在床上,手骨嶙峋的手上插着针管,脸色苍白,瘦得伶仃,正闭着眼睡觉。
点滴一滴一滴往下滴,杨素兰的模样跟半年前相比完全像变了个人般,瘦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翁星轻手轻脚走近,手中果篮和蛋糕还未放上去,杨素兰就醒了,下意识地叫,“小白。”
眼神渐渐聚焦,在看清眼前姑娘的脸时,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试探地叫了声:“翁星?”
女人手掌皮肤下有红色的出血点,翁星学过生物,知道那是血管破裂,和感染交织导致。
这已经是极严重的再生障碍性贫血,心底酸涩,翁星轻轻回:“杨阿姨,是我。”
灰顿眼珠有一点黯淡的光,杨素兰对她笑笑,“墨白有没有照我说的对你好?”
翁星点点头:“嗯,他对我很好,他是很好的同桌。”
“来,这儿坐。”杨素兰腾了自己身边的一小块地方给她坐,难得有精神头,对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
翁星都认真听着,时不时温声回应。
她知道了宋墨白最近那么卖力工作的原因,不仅有餐厅海边打渔搬重物的兼职,他还没完搬完重物后去给同年级段的学生家里家教到十点钟,就为了给杨素兰攒钱看病。
杨素兰年前被那辆无德汽车撞了后,一直腿有点瘸,为了维持生计,她还是起早贪黑地去守着水果摊卖水果,结果晚上收工回来时不慎摔了一跤,大腿大片淤青流血怎么止也止不住,病情急剧恶化,她在医院已经住了一个月,过年万家灯火团圆绚烂时她也是守在这一成不变的白墙蓝帘连电视都没有的冰冷病房度过。
可用药这么多天,花钱如流水,却情况日益恶化下去,每天都在比之前更消瘦。
她心疼儿子为她受苦,想早早去了也好,可宋墨白一直坚持用药,要让她住下去。
“星星,你是个好孩子。”杨素兰握着她的手,眼眶里有泪水,“有你赔墨白我就放心了。”
她瘦得脸颊全都凹陷下去,苍白如纸,手骨嶙峋的手从病号服里颤巍巍的几张零钱出来,四张皱巴巴的十块,一张五块,还有六张一块,甚至还有一个五毛钱的硬币,她全都摊放在手心里,递给她,对翁星笑了下,“小白这孩子这一个月来没吃过好吃的,下周他过生日,囡囡你帮一下阿姨。”
“收着这些钱,拿这些钱去给他买个蛋糕。”一手垂着她气息很微弱,喃喃道:“这些钱应该够买一个蛋糕了吧。”
“够了,阿姨。”翁星接过那些钱,强忍着没哭出声。
后面杨素兰又和她断断续续说了些话,几乎是把她当做儿媳一样对待,说了好些宋墨白小时候的事。
从小成绩就好,一直是拿班级第一的,让她这个单亲妈妈很欣慰。小学在村里,初中进了城,中考的时候去了明德中学,体考没拿满分回来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做事都不集中,她说着说着极淡地笑了,说还没看见过他儿子那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像是看见自己心爱的小兔属于了别人。
翁星怔了怔,对明德中学这个名字感到熟悉,她和陈星烈好像中考也是去的这个地方。
不过宋墨白,她倒是没印象了。
宋墨白买完饭回来,是一碗阳春面,汤面只漂浮着几根葱花,油星子都很少,杨素兰却还直夸他买的饭合口味,很好吃。
翁星那时还不了解他们这样的人连生活都已经是背着沉重巨石在用尽全力呼吸,为了省钱,可以做到一日三餐在医院里只吃楼下最便宜的稀饭和素面,纵使医生嘱咐过生病期间要吃有营养的食物。
活着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艰难了,
离开时宋墨白送了她一条手工制作的贝壳手链,送她出医院时沉声对她说让她别把她母亲说的话当真,翁星对他笑笑,“同桌,你真的很厉害。”
离开那医院时翁星还心口发闷。
在周围的商场兜兜转转,最后叫了孙曦出来,一起去商场挑一双运动鞋。
翁星编了个理由要到宋墨白的鞋码,选了一双蓝白相间的AJ,两千多,她用自己的压岁钱付款。
上学期和这学期她都攒了些钱,一个原因是早餐从来都不是自己付。
孙曦在旁边咋舌,“星星,你是个小富婆呀。”
“这双鞋是买给陈星烈的吧,你男朋友~上次我听嫣嫣说话提到了哦。”她磕得起劲,“你们在一起真的很配,班长太高傲了根本配不上陈星烈。”
“再说商业联姻,随时都有可能破裂的,我根本不信以后陈星烈会娶白枳这样的话。”她一手托腮,认认真真列举,“陈星烈可是学神诶,他开发软件现在就很厉害了,你知道之前有人出资一千万买fx论坛的技术代码吗?”
“只要你们长大了,我相信他家里根本管不到他的,就算你们背着家里偷偷领证又怎样,照样可以过得很好。”撕了个棒棒糖包装,她咬在嘴里,继续道,“再说学校论坛里那些传你是贱人的人就更不用去理了,他们大都酸得很,最爱在背后嚼舌根。”
付款的手滞了滞,翁星勉强回:“你怎么那么乐观。”
孙曦大大咧咧笑笑,比了个耶,“因为真爱无敌呀!”
心底一阵酸涩泛过,翁星淡淡道:“别提他了。”
她一直很悲观,她不对他们的未来抱有希望。
这些天也没有和陈星烈联系,半个多月时间,那种强烈的悲伤情绪不去想就会消退很多,她觉得自己不会再主动联系他了,她把选择权交到他手里,她不想再对他施加压力。
为了她,弄得头破血流,和家族决裂,不值得。
宋墨白生日那天,正赶上学校校庆典礼,有教育局领导视察,没出节目的一班也被迫要临时准备一个节目去参赛。
教室一顿混乱,濒临高考,大部分认真学习的人都不愿参加。
文娱委员和易蓝站在讲台上轮番pass节目,甚至有些生气:“你们平时花高价学的钢琴乐器呢?怎么现在紧急情况都排不上了?”
底下同学纷纷推辞,说太久不练手生了。
最后是宋墨白自荐上去唱歌,底下又开始起哄了,说真难得学委唱歌呀,学委唱歌可好听了。
一个人表演不足,文娱委员正想给她找个搭档。
易蓝就点了翁星,“翁星,你在B班闲课那么多,总会一门乐器吧?”
她语气态度不好,但翁星想了下今天是宋墨白的生日,也没生气,站出来说她会吹箫。
一个临时的节目就组成了。
排练两个小时,翁星选了一首自己最擅长的曲目《星月神话》。
演奏时,万人停颂,礼台的镁光灯打下,翁星穿着洁白的礼裙,手持洞箫,从宋墨白上台的那一刻就开始吹奏。
相视而笑,他们熟稔得很有默契,音乐声流泻,凄美温婉,渐入佳境。
男生穿着纯白衬衫,干净洁净,眉眼温柔,近乎深情地凝望女生的背影。
女生长裙及地,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戴着那条贝壳手链,眼睫纤长,眼底落下一圈阴影。
她化了妆,眉眼温柔,唇红齿白,美得更为惊艳。
台下不少人拍照分享,都在八卦说他们好配啊,是不是在谈恋爱。
低沉磁性的音乐充缓耳膜,一字一句仿佛倾注爱意: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
就是遇见你
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
陌生又熟悉
……